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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宫宴(蓝小岚ya)


将最后仅剩的这点东西交代好,她合上了箱笼。
傍晚时分,姚皇后又传召了她一次。
当然,为了蒙蔽尉迟澍的耳目,是打着姜沅芷的旗号,将表姐妹二人都带去了凤鸣宫。
路上“偶遇”了在御花园中散步的姜汐茗。
姜沅芷这几日心情极差,想起来就要哭上一阵,两个眼睛肿得核桃一样。
远远地看见,姜汐茗披着雪白大氅正站在一株梅树下,瞧过来时,唇角一点鲜明的笑容,颇是志得意满。
姜沅芷知她是特意来看自己的笑话,却是无心与之争吵,只恶狠狠剜了一眼就直接绕着她走了。
姜汐茗也未纠缠,在园子里又站了会儿也兴致缺缺的打算回去。
转身时,隐约瞧见小路尽头似乎也驻足站着个高大人影,莫名眼熟。
可是暮色昏沉,一眼没太瞧得真切。
待她想要辨认清楚时,那人已经飞快的转身不见了。
鸢尾见她愣愣站着,不禁奇怪:“殿下怎么了?”
姜汐茗怀疑自己是眼花了,不很确定道:“方才那边的是尉迟澍吗?”
明天他们就启程南下了,以后还不是朝夕相对,想甩都甩不开?他有必要大冷天的跑花园里也就为了多看姜沅芷一眼?
鸢尾循着她的视线也抻脖子张望,那里又哪有什么人?
“是殿下眼花了吧,天色不好,怕是夜里要下雪,回吧。”
横竖姜沅芷和亲大魏,已经成了不可逆转的事实,姜汐茗一时也懒得费心思多想。
傅云琅二人去到凤鸣宫,姚皇后了解自己女儿的习性,直接避而不见,叫人把姜沅芷带去了偏殿看着,她在正殿和傅云琅单独叙话。
此时两人再见面,已然是过分的生疏客气。
事实上——
也无甚可说。
从抓着承德帝软肋,往他夜间点的蜡烛里面混入使人惊悸多梦的药粉,再到买通钦天监,利用姜沅芷的命星做文章,都是她自主献策给姚皇后出的主意,姚皇后只是执行罢了。
现在事情办成了,两人之间的情分也默契的消磨殆尽。
枯坐半晌,姚皇后方才苦笑出声:“事到如今,本宫也不奢求你还能念着曾经的情分,下辈子吧,下辈子当牛做马,本宫定会还了你这份情。”
被身边至亲之人背叛利用的滋味儿不好受,傅云琅不能说是毫无怨怼,但此时她已是懒得计较。
“以联姻换筹码来稳固皇权的法子,陛下能用一次,以后就有可能用第二次。早前我与姨母说的话,姨母不妨好好考虑,寻了妥实的驸马人选,早些替沅沅完婚。”
眼见着时间差不多,傅云琅站起来,径直往外走。
姚皇后这阵子为了姜沅芷的这桩婚事,本就忧思过剩,根本顾不上打算长远,闻言,不禁就是心头一凛,愣在了当场。
傅云琅头也不回的推门出去,清栀也将姜沅芷自偏殿送出,姐妹俩又回了晴芳殿。
回去时,聂扶摇已经候着。
傅云琅打发姜沅芷先去沐浴,又叫人寻了合身的衣裳给聂扶摇,叫她换了衣裳就早些去睡。
聂扶摇初次入宫,紧张的颇是惶惶不安:“不需要奴婢做什么吗?”
傅云琅唇角扯出一个笑容,瞥了眼净房的方向:“今日没有,明日……你替我盯紧了长安公主殿下。”
聂扶摇虽然是心中狐疑困惑,但她有她自己的生存之道和行事准则,片刻后便是郑重应下。
后半夜开始,这晴芳殿里便热闹起来。
姚皇后亲自带着一众宫女嬷嬷过来,帮忙准备。
明面上是替姜沅芷装扮,实则就是做做样子,内殿当中,真正盛装打扮,穿上凤冠霞帔的实则是傅云琅。
姚皇后没有留到最后。
一则,是要佯装受不得母女诀别的场面,做戏给外人看,二则,尉迟澍二人启程之前要当面拜别帝后,届时她得陪在承德帝身边。
是以,忙了一阵,她便先行离开。
为了顺利完成这一次偷龙转凤的计划,帝后二人可谓煞费苦心,虽然准备了喜帕,但是这个时候的流行却是以团扇遮面举行婚典,于是姚皇后便命内廷司特别做了一挂面帘。
傅云琅在妆镜前由一众宫人服侍着梳妆,姜沅芷全程黑脸坐在旁边的榻上看着,不哭不闹也不说话,仿佛是终于被迫认命接受了这般事实。
还是为了蒙蔽尉迟澍,钦天监报上来的吉时选在黎明时分。
提前一刻钟,就有人过来通禀:“尉迟殿下已经自璟瑄殿起身前往奉天殿了,请公主殿下也快些过去会和。”
清栀是要陪傅云琅同去大魏的,打发了传话的宫人,进来恭恭敬敬见礼:“殿下……”
她捧了那挂面帘上来,要为傅云琅佩戴,姜沅芷却突然站起来:“你们先出去,我与姐姐再说两句话。”
她这阵子一直闹,最是喜怒无常。
清栀不敢招惹她,只得顺她的意,带着宫人先行退下。
姜沅芷跑过来,又扑到傅云琅怀里,紧紧抱着她,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自己调整好了情绪,吸吸鼻子,松开了手:“这一别,此生可能再无重逢之日,我与姐姐喝一杯践行酒吧。”
小姑娘红着眼眶,忍着泪水不肯落。
傅云琅对着她最是心软,便点了头。
姜沅芷转身跑进旁边的屋子,很快拎着酒壶和一对儿酒盅出来。
她斟了酒,递一杯给傅云琅,表情不知不觉间已经蓦的严肃下来,对饮过后,刚要说话……
不想,傅云琅却先开口:“好好孝敬姨母。你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指望和依靠,若你有个闪失,她也一定没心思好好活了,沅沅,答应我,无论何时何地都莫要断了这份念想,得努力好好的活下去。”
即使将来你不再是公主了,也得好好的活着。
“嗯。”姜沅芷心思不在这里,但的确听清楚了她的每一个字句,愣了愣,还是下意思点了头。
她瞪大了眼,眼神隐隐带了几分期待和紧张,在等着看傅云琅倒地,却突然开始头脑晕眩,脚下踉跄着倒跌下去。
傅云琅叹一口气,上前一步,接住了她。

随后, 不知从何处走出来的聂扶摇也悄然移至她身后,轻松一把抄起她。
傅云琅轻道:“放她去里边的床上吧。”
聂扶摇依言将人抱到里面的床榻之上。
姜沅芷浑身虚软,动弹不得。
但她暂未完全失去意识, 身体离地的瞬间, 她倒在聂扶摇怀中就又看见了立在旁边的傅云琅。
她并不是很笨的那种姑娘,此刻已然明白——
定是在她踌躇满志时, 傅云琅已在暗中叫人换了她涂药的酒杯。
这几日, 傅云琅防范她极严,跟她形影不离的盯着,姚皇后也在晴芳殿外围安插了眼线,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们严防死守, 就是不想叫她将消息泄露给尉迟澍,进而坏了傅云琅南下的计划。
除了在傅云琅临行前趁乱再把两人换过来, 她就再束手无策, 却不想……
终究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表姐依旧还是将她看透了,时时处处的防着她。
最后唯一的努力功败垂成,一滴泪自少女眼角坠落。
傅云琅跟着她二人来到床边。
聂扶摇将人放下便退开一边。
傅云琅坐在床沿上, 最后一次仔细替小姑娘整理好衣摆裙裾。
“不用觉得对不住我,你没什么对我不住的,我走以后, 你要记得凡事都不要逞强,安身立命为本。”她的神色温和, 眼底却藏着更深的忧虑与疼惜, 语重心长最后的告诫,“沅沅, 陛下将这天下治得不好,或者有一天……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将来无论到了何种境地,姨母她还指着你呢,凡事看开些,知道吗?”
姜沅芷躺在床上,却完全动不了,眼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逐渐模糊,最后便没了意识。
傅云琅再次仔细将她眼角的泪痕擦掉,然后起身放下床帐。
最后看一眼这间她生活了十年之久的宫殿,她走回梳妆台前,捡起桌上的面帘。
冰凉的珠玉掩去她大半面容,聂扶摇打开门,她举步迈入外面黎明前最后的夜色里。
也无需她吩咐,她走之后,姚皇后的人立刻关闭了晴芳殿的大门。
事实上,这几日为了防范姜沅芷这丫头作妖,她们全都身心俱疲,只是为了不叫尉迟澍方面发现疑点,才不得不将她留在宫里,时不时出现在人前,以便掩人耳目。
这会儿傅云琅一走,短期内她自是不可再出现,谨慎起见,帝后定会将她送去别处暂时关一阵,以待南边诸事尘埃落定。
前朝那边,尉迟澍早了片刻过去。
天上飘着微雪,大楚的文武百官早已列阵在前,等候见证两国联姻的盛况。
他着一身华贵的储君朝服站在茫茫夜色中,眉目微敛,收了素日里狂放张扬的少年气,神情肃穆。
偶尔眼角的余光会瞥一眼后宫方向,心里隐约期待在等着盼着的却不是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子,而是想着傅云琅应该会送姜沅芷出嫁的,这一别……
今日,他再见她的该是最后一面了。
一直以来都知道不可能,也无数次都强行说服自己放弃了,可终究——
想要自欺欺人其实还是很难的,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他真正不死心想要的是什么。
然而,今日之后……
一切便都不可能了。
就在他一个晃神的工夫,长长的空旷宫道另一端已经出现了华丽绵长的仪仗。
一片明黄与大红交织,宫人拥簇之下,那个将要伴他余生的女子正款步朝他走来。
广袖之下的手指用力捏了捏,他飞快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妄念,整肃好神情。
仪仗一路逶迤而来,最后,一辆辇车停在他面前几步开外。
在楚国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尉迟澍举步上前。
有宫人打起车幔,傅云琅弯身自车上下来时,心情不可避免是忐忑又紧张的,唯恐一个不慎被尉迟澍发现端倪。
若是她的身份被识破,事情当场闹开,那便当真没法收场了。
她手心里出了些汗,强迫自己冷静,一手执喜扇遮面,一手要去拎裙摆时,辇车下面却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率先替她理了一下拽地的裙摆。
然后,那只手递到了她面前。
她认出了那只手来,心脏猛地悬空,跳露了一拍,脑子里突然有点乱,她仓促设想这等情况下若是姜沅芷,她会有什么反应?
然则,这样的场合处境之下,也完全容不得她过多考虑斟酌自己言行,她只是屏住呼吸,本能的将手递了出去。
因为紧张而有些微凉的手指搭在男子干燥温热的掌心。
尉迟澍没什么特殊的情绪反应,傅云琅也压根不敢去看他,她只是略显局促的尽量垂着眼眸,避免和他对视。
然则——
等她搭着尉迟澍的手下了车,却发现他站着没动。
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看他,她也有些狐疑好奇的转头,循着他的视线……
发现他视线还落在辇车上,神情微怔,片刻后眼底又闪过一丝躁郁的恼色。
再然后,他的面庞轮廓前所未有的冷峻下来,移开视线,转身,与她并肩站在一处。
卡着吉时,两人站在了奉天殿高高的台阶之下。
傅云琅双手举着喜扇,周遭无数盏宫灯的光晕打在她脸上,面帘上珠玉反射着五彩斑斓的微光,更加模糊了她的眉眼面容。
当然,尉迟澍也压根没正经打量她。
然后随着礼官高唱,两人并肩朝着大殿的台阶走去。
九十九级的台阶很长也很高,傅云琅一步一步全神贯注,走得很仔细。
尉迟澍就在她旁侧,表情看上去亦是严肃认真,可事实上他的情绪很不好。
他也说不清都到了今时今日这个份上,他究竟还在期待妄想些什么,可是潜意识的感觉骗不了人,方才那一刻,姜沅芷自辇车上下来后他没在她身后看到自己真正想见的人时,心脏是狠狠落空又茫然了好一会儿的。
按照正常的礼仪规程,哪怕是出面送嫁傅云琅也的确不该出现在接送姜沅芷的辇车上,可事实上从他站在这大殿之前那一刻,他就是在等她的。
等着……
再见她最后一面。
可终究,那个狠心绝情的丫头是一如既往的冷静理智,她没有来,她甚至是觉得都没必要和他之间有什么正式的告别。
她要送姜沅芷,那么在晴芳殿里应该已经别过了。
他的心思烦乱,这条路便不觉耗时难走。
因为是送别,承德帝今日没有坐在殿内龙椅上,而是与姚皇后一起并肩站在殿门之前。
嗯,借着外面的夜色遮掩,能更好的掩人耳目。
客套话他也没说太多,只言简意赅交代了些场面上当有的告诫。
尉迟澍心不在焉的听着,一一应承,然后小两口郑重作揖拜别,在文武百官的目送下一同登上了辇车。
整个过程中,傅云琅没有出现任何差错,但她隐隐能够感觉到,这个谎圆得之所以这般顺利主要还是得益于尉迟澍的分心,因为他的心思根本不在站在他身边的自己身上,所以才叫她这么容易蒙混过去。
否则,依着他和姜沅芷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很难保证他就当真发现不了身边的人有问题。
而至于其他的朝臣——
她跟姜沅芷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妹,容貌上本就生了有五分相似,再加上今日宫人给她描眉梳妆时特意照着符合姜沅芷的特征画的,在她面孔遮了大半的情况下,一般人是很难分辨的。
尤其是也没人会想到在两国联姻这样的大事上,居然有人敢玩偷龙转凤的把戏。
尉迟澍接亲的车驾和仪仗候在二道宫门外,他二人同坐辇车上朝那边去。
沿路的高墙之下不断有宫灯的灯影打下来,尉迟澍沉默半晌,终是发现平日里活泼聒噪的表妹今日里的反常。
今天的第一次,他侧目认真看向她。
就看她螓首低垂,双手搁在膝上,手指微微用力握着那把华丽喜扇的扇柄。
即使没有男女之情,但兄妹之情还是有的,尉迟澍知道她随自己南去有多少的为难和不情愿,既然一切已成定局,他该宽她的心让她好过些的。
他微微提起一口气,手指动了动,刚想尝试去握她的手……
刚巧又一道宫灯的灯影打落在辇车上,微光透过车幔打在身边人的侧脸上,那副眉目轮廓忽的就叫他想起了傅云琅。
惊慌之余又短暂的心虚后,他的那只手就像是被灌了铅,沉重的再抬不起来。
她们表姐妹本就生得相像,他甚至有些惊恐,万一以后他每次对着姜沅芷时都要想起傅云琅……那么他这表妹可就太可怜了。
他甚至一时之间对她也做不出什么亲昵的举动来,隐隐觉得靠近她都有罪恶感。
心头上如是被压了一块千斤重石,尉迟澍突然前所未有的后悔,后悔自己当时没有不惜一切的拒了这门婚事。
可是现在,要反悔,已经来不及。
他捏着拳头,往另一侧别开了视线,竭力叫自己冷静。
傅云琅虽然一直避免与他对视,可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在注意他,她是不晓得对方这一瞬间千回百转的思绪,但见他又别开了眼却的确是松了口气。
宫里的辇车只送他们到二道门外,这时天已经蒙蒙亮。
傅云琅在众人的拥簇之下拖着重工的嫁衣换上停在那里的马车,但是本该继续与她同乘的尉迟澍却大步走去前面上了马。
这日的街上盛况非常,看热闹的百姓一定会挤得人山人海,难保就不会有居心叵测之人混在其中,事实上他坐马车会更安全些。
傅云琅心中不安,却又不能多言,最起码在离京之前她的身份是一定不能暴露的,他不与她待在一处这对她是有好处的。
车驾自宫门内缓缓行出。
太阳初升,姜汐茗站在宫墙之上,望着脚下自门洞里缓缓出现的马车华盖,唇角泛起不加掩饰的冷笑来。
姜沅芷不愿意嫁,却也终究还是嫁了,她不痛快,姚皇后也不痛快,从此以后她们母女也等于死生不见了……
虽然她没本事也没胆量去杀了尉迟澍为自己生母报仇,但是这一刻她心中却是快慰的。
鸢尾从旁观察她的神色:“长安公主这一走,便是再无归期,说起来也算是替殿下您去了眼中钉,以后,这宫里就您一位小主子了。”
这话不说还好,话一出口,姜沅芷唇角的笑容就瞬间压了下去。
“物伤其类,有什么好得意的。”她瞬间便失了继续看戏的心思,转身朝台阶方向走。
以前她年纪小,凡事又都有母妃可以依靠,很少自己想事情,除了和姜沅芷互别苗头,也不喜欢费心思,可是最近这几个月却想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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