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些弯弯绕绕的场面话,最后只换了这么一句苍白无力的乞求。
尉迟澍心里明白她为什么会来是一回事,此时当面证实她就是为了姜沅芷而心甘情愿跳的这个火坑,就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她其实回不去的,回去了,就得死。
可她明明知道是什么后果,居然还是敢来?
盛怒之下,少年的面容上绽开一抹近乎扭曲的冷酷的笑,他拔出手中的佩剑,朝着虚空里大楚帝京的方向比划了一下:“没关系,不会叫你一个人回去的,本宫与你同去,咱们当面去问问我那好舅舅,玩这种偷龙转凤,李代桃僵的伎俩,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回身时,剑锋上反射出的冷光映上他的眉目,将他眼底焚烧的怒火暴露无遗。
就在这一瞬间,傅云琅突然毫无征兆站起来,快步迎向他。
这屋子本就不算很宽敞,尉迟澍尚来不及反应,就看她毅然决然撞向了他手中尚来不及收回的长剑。
那一瞬间, 也不知是谁的心跳骤停。
“主子?”取衣服回来的聂扶摇刚好进院,不期然看到这一幕,惊呼出声。
尉迟澍整个失去思考。
他不是没有伤过人甚至杀过人, 可是头一次会觉得一把利刃刺入某个人的身体时竟会是这种叫人毛骨悚然的触感。
大脑空白的瞬间, 他甚至不相信是自己伤了她,只本能的飞快撤手。
长剑收回的瞬间, 鲜血喷溅在他手背上, 他的剑在傅云琅左胸开了一个血洞。
傅云琅却并没有倒下。
女子的额上泌出一层冷汗,她身上穿着不属于她的宽大衣裳,表情凄婉又坚定,捂着伤口倒退了两步。
聂扶摇不管不顾的挤开尉迟澍冲进来。
傅云琅跌坐在方才坐过的椅子上, 鲜血自她指缝间渗出, 将她原是葱白漂亮的手指都整个染上了脏污。
她目光却一瞬不瞬,盯在尉迟澍脸上。
尉迟澍的脸上做不出什么表情, 内心的情绪翻涌太过复杂, 眼底的情绪便藏不住。
惊慌的,愤怒的,无措的,不可置信的……
然而, 他抓着长剑的手也在抖,比剧痛之下神志有些不清醒的傅云琅抖得都厉害。
尉迟澍不欠她什么,傅云琅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逼他, 继续明知故犯的算计他,可是除此之外, 她确实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来平息他的怒火。
而这一刻, 她望见了少年眼底翻涌的情绪,便知道她是赌赢了。
“主子……”聂扶摇的声音也在克制的发抖, 许是害怕傅云琅死在这里那么她也就永远再没有机会回到帝京去同自己的弟弟团聚。
也顾不上许多,连忙扒开傅云琅的衣裳查看她的伤。
傅云琅身上只披了一件尉迟澍的外袍,不合身又很宽大,衣领被扒开,半个雪白圆润的肩头暴露在微冷的空气中,傅云琅不禁打了个寒颤。
尉迟澍却仓惶背过身去。
他心中的情绪难以平复,这一刻便像是找到了台阶,砰的一声踹上房门,愤然的再度甩袖而去。
这样的大力,房门被撞上又再度开了。
方才他在门口挡着还好上一些,这会儿夹杂着雪花的寒风立刻灌进来。
跪在地上人都近乎麻木了的清栀一激灵回神,跌跌撞撞跑过去合上门,然后又踉跄奔回来,看到傅云琅左胸上方流血的伤口,惊惧道:“这……得赶紧请个大夫啊。”
可是这荒郊野外的,身边又无可以驱策之人,她们还惹恼了尉迟澍,等于被困在了孤岛上,这还能如何是好?
聂扶摇身上是随身带着些应急的药的,只她这药都是自己摸索着调配,药效一般不说还担心给傅云琅这样娇贵的人儿用了会有副作用。
但此时却顾不得这许多,她先从身上翻出金疮药来,拿出帕子,倒了大半瓶,全部捂到傅云琅的伤口。
那一瞬间,疼得傅云琅额角青筋隐现,近乎昏厥过去。
短暂的晕眩失智过后,她咬着牙虚弱道:“马车上,右边柜子里我带的那个箱子,里面有药。”
“好。”聂扶摇见她摇摇欲坠,赶忙先将她抱到床上,交代给清栀,转身匆匆出门。
可是这里去官道上一趟,来回是需要时间的,她耗不起,于是就没有去马车上找药,而是就近寻了朔风跟他讨要。
朔风身上自然是有带金疮药的,只当是火场里那会儿有人受了皮外伤,一边掏了药瓶给她一边还嘀咕:“你会用吗?殿下派人去请大夫了,如果不是特别要命的伤,就等等吧。”
聂扶摇含糊一声,攥着药瓶匆匆跑回去。
傅云琅当然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她不可能是去了马车上取药,却也无心计较。
聂扶摇扯开她衣裳,重新给她上药包扎。
朔风说是叫人去请大夫了,就算大夫来得及时,可是一个姑娘家伤在身上这样的位置,一会儿也总不好再褪下衣裳叫大夫来瞧的。
傅云琅是有数的,她只是使了一出苦肉计而已,并非真的寻死,为了镇住尉迟澍,这伤口不浅,但却刻意避开了要害,之前用药一遍后,血就已经止了大半。
只是她受惊又受怕,现在又受伤流血,确实几乎耗光了所有的精气神儿,便就一个傀儡娃娃一般随便聂扶摇和清栀折腾了。
聂扶摇给她重新上了金疮药,包扎,然后又喊清栀帮忙,两人给她换了合身的衣裳。
一番折腾,傅云琅身上总算是整齐了些,她却也耗到了极致,又累又倦的睡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睡觉自也不能睡安稳。
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两辈子的第一次,这样处心积虑的去算计伤害一个人,也是此生唯一一次,她有恃无恐的做了这样任性妄为的事。
倚仗的,无非便是尉迟澍对她的好感。
她心中是鄙弃这样不择手段的自己的,可是真的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选。
以尉迟澍的脾气,定是受不得承德帝夫妻对他这样明目张胆的算计的,若是当真叫他盛怒之下杀回去,不仅她没有活路,承德帝难道会承担吗?届时最有可能被推出来平息事态的还是姚皇后和姜沅芷。
她既已决心替表妹挡着这一灾,就万没有半路撂挑子的道理。
何况——
开弓是没有回头箭的!
胡思乱想间,她就怀揣着这样的心事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仿佛是睡了很长的时间,时而梦见自己落水那日在冰冷的江水里浮沉,又时而像是坐在楚宫华丽的宫室里,表妹梨花带雨的抱着她哭,又或者是这个晚上……
她时而走投无路站在一片火海里彷徨,转瞬又置身冰天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
尉迟澍用一双愤怒的仇恨的血红眸子盯着她,那眼神恨到仿佛想要将她撕成碎片。
这些梦境,反复交替,来来回回,就导致傅云睡得很不安生。
事实上,时间也没过去多久,在她睡得醒不过来时守着她的聂扶摇和清栀察觉她脸色不对,这才后知后觉她竟是毫无征兆的发起高热来。
伸手一摸,额头滚烫。
“这不行啊,得赶紧请个大夫。”闺阁里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最是脆弱,京城里的那些名门世家里时不时就有谁家的姑娘公子因为一场不大不小的病症猝然病死的,清栀看着傅云琅这明显很不正常的脸色,不禁慌了。
但她有顾虑,想着尉迟澍负气而走……
她最清楚帝王之怒非同寻常,从来都只有旁人去伏低做小哄他的份儿,现在如何指望他先回心转意?
聂扶摇却不管这些:“你守着主子,我去找人。”
清栀去打了冷水,频繁给傅云琅换着帕子冷敷,暂时压着吓人的体温。
聂扶摇不晓得尉迟澍是去了哪里,她也不想找这个人,揪住巡逻的侍卫只问了一个能正经办事的朔风的下落,然后找了一圈……
竟然是在隔壁那个被火烧光的院子里再次寻到了主仆二人。
尉迟澍坐在满地废墟前面矮矮的台阶上,身上落了一层雪。
那院子里没有灯火照明,聂扶摇从院外一眼也没看清他确切的神色,只看他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坐在大风雪里,头发上,肩背上都覆了皑皑一层雪。
她招招手,轻声唤了朔风出来,拉他到院外咬耳朵,叫他催一催大夫。
朔风听说准太子妃连夜发起了高热,赶忙应承着……
他也觉得他自家主子目前这个喜怒无常的状态办不成事,也不能指望,打发了聂扶摇先回去照料病人,亲自出去迎大夫。
这里离着下一个城镇还很远,但是附近有个很大的村落,只是雪夜难行,去请大夫的护卫耽误了时间,一直去了大半天才回。
朔风等在庄园门口,见着人,便直接将他带去了傅云琅那。
屋子里有病人还是女眷,还是三更半夜,朔风不好进屋去,但放了一个陌生大夫大晚上进长安公主殿下的屋子,他也不放心,就没让关紧房门,他立在院里翘首监视。
院子里有人进出,就难免闹出动静。
坐在隔壁院里的尉迟澍一直没挪地方。
手背上被溅上傅云琅鲜血的地方仿佛灼烧了般持续发热,他左手捂着右手手背,感觉不到天气的恶劣寒冷,就只觉手背上那一处灼烧的感觉近乎要连带着将他心脏都烧废掉了。
他当然看得明白傅云琅的刻意,甚至也能洞悉她的意图。
可也就是因为看得越清楚,心里的落差便是越大,也越难受……
恨她的欺骗利用是真,但更痛恨的却是她竟会那般作践她自己,不惜一切去成全旁人的平顺人生。
越是明白这些年她生存下来不易,就越是不忍心再看她委曲求全的模样。
而现在,他自己也成了给她委屈受的那些人之一。
隔壁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和隐约的交谈声都太烦人,来回数次之后他终是忍无可忍,起身抖落身上积雪,冷着脸大步走了回去。
彼时,大夫刚好看诊完。
朔风在院里等着接人,清栀千恩万谢的从屋子里出来送客。
尉迟澍乍一看大晚上有陌生男人出现在这个院子,脸色瞬时阴寒下来,那股子气势将大夫都吓得颤巍巍差点当场跪了。
“大半夜的,吵吵嚷嚷做什么?”他大步往里走。
清栀缩着脑袋不敢回话,朔风连忙道:“哦,是之前您让请的大夫到了,公……表小姐受惊又感染风寒,正发着热。”
确实不能指望他这主子,他径直催促清栀:“一些常用的药材欧阳先生那里应该都能寻到,你去找他,配好药赶紧煎了。”
他自领着大夫出去,因为没进屋,至今还不晓得屋子里的并非长安公主姜沅芷,而是承德帝新封的长宁公主傅云琅。
因为傅云琅这烧得属实有点凶险,大夫暂时还是要扣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朔风亲自领着人下去安置。
尉迟澍愣了愣,随后快步进了屋里。
他在外面大半夜都没觉得冷,此时进屋,看到破旧逼仄的屋子里孤零零一个火盆却蓦的又来了脾气:“不会再去生个火盆来吗?”
聂扶摇不与疯子论长短,顺从下去找火盆,等走过他身边确定他看不见时才隐晦的白了他一眼。
人都走了,尉迟澍立在屋子里,却莫名有几分局促起来。
他心里生着傅云琅的气,这火气轻易散不出去,一时之间便觉得靠近她嫌别扭。
后来左右观望,看到旁边放着水盆和帕子,才终于移步上前,面无表情重新给她额头上换了块湿帕子。
傅云琅确实烧得糊涂,竟是在断断续续说着胡话。
额上换了帕子,一丝清凉的触感压下来,她情绪仿佛有片刻的松弛,下一刻就惊悸般猛地一把攥住了尉迟澍将要抽回去的手。
她的整个身体都在烧,双手的温度甚至有些灼人。
尉迟澍惊了一下,怔愣时,觉得她手下太用力,攥得他那只手都有些发麻,想要抽回来时,却听她抱着他的手贴在伤口的位置,哽咽着低声啜泣——
“穗穗,好疼啊……”
尉迟澍心中积压了整晚的脾气与怒火,就在这一声呢喃之间溃败崩裂。
他怔怔望着床榻上神志昏迷的女子。
他明白她这一直以来隐忍的艰辛,又如何不知身边无人可靠的那种凄楚?人人都觉得她这些年得姚皇后庇护,锦衣玉食过得很好,可是真到了濒临绝境时,即使神志不清了,病了痛了,迷梦中她唯一不设防想要试着去信任依靠的却只有一个从小跟着她的无权无势的小小婢女。
哦,她也信姜沅芷的,甚至为了那个丫头不惜葬送自己的余生甚至性命,可是归根到底,姜沅芷于她而言却是需要被她保护和维护的那一个,她也指靠不上。
尉迟澍犹且记得他自己刚被送来大楚之后的那段时间,生活不适应,想家想他父皇,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抱着被子是会想父皇,想母后的,想他们对他的那些细致温柔的好,梦想着一觉睡醒父皇就能接他回去了,然后便可安然的睡去。
以前那么长的时间,他怎么也会和所有人一样,都觉得傅云琅在宫里过得是一样的生活,她一直都很好呢?
额上冷水打湿的帕子很快又被她的体温焐热,难受之余,她便又松了手。
尉迟澍回过神来,重新又给她换了帕子。
这里是乡下地方,庄子上火盆也不很好找,聂扶摇去了很久,和前去煎药的清栀前后脚进的院子。
两人进得屋内,就看尉迟澍面无表情的坐在傅云琅床边。
清栀立刻紧张起来,刚要见礼,尉迟澍却忽的起身,径自走到一旁,寒声道:“做你们的事。”
清栀的话,哑在喉咙里。
聂扶摇将火盆放下,过去帮忙小心扶起傅云琅。
尉迟澍立在窗前,屋子里有高烧的病人,他也不能开窗透气,却也不知道能看些什么。
而这边的清栀两人折腾许久,出了满头大汗,终是急得跺脚:“这……这也喂不下去啊。”
尉迟澍闻言回头。
就看傅云琅眉头紧蹙,紧闭着双唇,极力抗拒清栀送到她唇边的药汁,而清栀两人又怕弄伤了她,只能哄着来,她却烧得昏沉,压根也不听劝。
“这怎么办?已经烧了两个多时辰,不用药的话这热度怎么退的下去?”清栀急得想哭。
两人又试了几次,正在束手无策时,尉迟澍终于忍无可忍的大步走过来。
他自聂扶摇怀中将人接过去,清栀二人也不敢吭声,就看他冷着脸强行掐开傅云琅的下巴,然后劈手夺过清栀手里的药碗,一气呵成,一碗汤药给直灌了下去。
清栀:……
聂扶摇:……
好在手底下是有些分寸的,细水长流的没有灌太猛,倒是没呛着傅云琅,只是等他再将人交还给聂扶摇时,傅云琅的两腮与下颚之间就鲜明多了两道强压出来的指印。
两个婢子嫌弃的面面相觑。
然则尉迟澍也不走,他又站回那扇半破的窗户前面。
有他在这屋子里杵着,俩婢子就都格外的谨小慎微,话不敢多说,只能靠眼神隐晦的偶尔交换情绪,满脸满眼都写着对这位大魏太子殿下的嫌弃。
傅云琅这一场病,发得十分凶险,受惊,受凉加上外伤感染……
大夫调了三遍方子,又烧了一整个白天,尉迟澍给她灌了三遍药,当天入夜之后她这烧才算是完全退下去,只是人被烧得虚脱,依旧还在睡。
一整个白天,尉迟澍人没离开这个屋子却也没闲着,他说话算话,天一亮就命人冒着大风雪将大楚方面的一干人等全部遣返北上。
聂扶摇和清栀听了这道命令格外的心慌,可傅云琅病得人事不省,她二人也无计可施。
入夜,确定傅云琅这边不会有事,他才离开。
被他的王霸之气压制了整日的两个婢子也仿佛虚脱般面面相觑的大喘气。
如今,除了陪着去大魏走和亲仪程的那些个礼部官员,她们主仆三人就当真成了大海上的孤岛,再想想被彻底激怒后整个气场都与以往大不相同的大魏太子,也只叫人觉得头皮发麻。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清栀叹了口气,“这里你继续守着,我去准备点吃食,都一整个昼夜粒米未进了,一会儿醒了好歹得吃点。”
跟来的厨子畏罪自戕,厨房里的帮手又都被尉迟澍赶了,聂扶摇这种野丫头可不敢指望她能有什么好厨艺,清栀亲自去厨房生火做饭。
炖了一盅鸡汤,又怕傅云琅空腹多时见不得荤腥,顺手又熬了一锅软糯的白粥。
端回来,她和聂扶摇先分食了一些白粥果腹,之后依旧是不敢合眼的守着傅云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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