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姚皇后待她并非是真的视如己出,掏心掏肺,可是前世里她们母女相继离世之后,她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断了这世上唯一与她骨血相连的亲情,真正成了一只失了来路的孤魂野鬼。
想嫁给楚怀安,是为助她早早从皇室的漩涡里脱身,安安稳稳得了个善终。
她就只是个孤弱的女子,有私心也有恐惧,更不敢轻易去承担旁人的命运,所以重生回来的瞬间她几乎下意识就只想抓住楚怀安。
然后,逃离。
而现在,在现实的当头棒喝下终究还是清醒了。
姚皇后母女是她最后的血亲了,又都待她不薄,她确实做不到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这两人相继殒命。
但凡她能舍得下,其实早可以选择冷眼旁观,静待事态发展了。
只要姜沅芷死了,姚皇后的爱女之情失去寄托,她就会如前世的后来那般,将自己这个外甥女视为亲生女儿的替身,百般宠爱,万般疼惜。
可是……
傅云琅没有选择这么做。
她甚至,哪怕是就连某个瞬间也从未生出过这样的念头来,包括她为救姜沅芷自山崖上坠落时,生死关头,她都未曾有过丝毫的犹豫和后悔。
沅沅是个好姑娘,她不该那么早死的!
从御书房出来时,傅云琅的手中多了一卷承德帝亲书的册封圣旨,和一份盖了国玺的婚书。
圣旨上的内容冠敏堂皇,辞藻华丽,将她收为义女,赐封号——
婚书,则是以长宁公主傅云琅的名义写予大魏太子尉迟澍的婚书。
承德帝答应了她的所有要求,尤其是在大魏使臣离京之前,全面封锁消息。
承德帝要瞒的是天下人、所有人,傅云琅真正想瞒的就只有尉迟澍和姜沅芷。
因为,这两人当中只要有任何一个察觉了她的意图,这整个计划就都会被迫破产。
傅云琅回到晴芳殿时,姜沅芷不在,询问底下宫人,宫人说她嫌闷出去散步了。
傅云琅将圣旨和婚书都从袖袋中掏出来,藏在了自己的箱笼里,无意间瞥见放在角落里的那个包袱,她正要合上箱子的手便迟疑顿住。
那是在猎场上时尉迟澍塞给她的包袱,正赶在姜沅芷遇险的当口,当时就没顾上打开来看。
而后来,她定了心思要嫁去永平侯府,也就直接断了再打开它看的兴致。
现如今,她选的这条路,唯一的筹码便是尉迟澍对她的那份情愫了,可是却又因为她自己动机不纯,即将明知故犯做出伤人之事……
这一刻,看着那个朴素无华的包袱,她竟再次犹豫,手指蜷缩捏紧了数次,甚至都没有勇气去打开它,以便于衡量她手里抓着的筹码究竟有多少的分量。
她不该这样的,去利用算计一个少年的真心。
这样的她自己,当真叫人生厌!
或者经此一事后,尉迟澍也会很快清醒,届时她又该何去何从?
傅云琅站在箱笼前面许久,直至院子里传来姜沅芷的声音。
“姐姐她回来了吗?”
“回来有一会儿了,在屋里。”
傅云琅飞快的收摄心神,小心合上了箱子。
转身,刚要往外殿走,姜沅芷已经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姐姐你怎么才回?我父皇寻你都说什么了?”她笑眯眯的上来挽住傅云琅胳膊。
傅云琅侧目冲她展露笑颜:“因为姨母的病……你不是要走了吗?陛下嘱咐,叫我以后多去探望陪伴姨母,也好开解她。”
姜沅芷撇撇嘴,“哦”了一声,便泯了声息。
临行在即,她最近特别焦躁,情绪总是突如其来的变来变去,傅云琅也没多想。
晚间,宫人照常调好了热水,傅云琅去沐浴。
等洗好了出来,在寝殿里一眼未曾瞧见姜沅芷的人影,屋子里连兰草都不在……
她疑惑着刚想喊外面的宫人问问,就听见内殿小隔间里传出了动静。
这是两人共同的居所,傅云琅一时也未多想,只循着那声音打算过去看看,结果走了没两步就看姜沅芷手里抓着那卷圣旨和国书从隔间里冲出来。
小姑娘红着眼睛,抓着圣旨的手指忍不住的发抖。
傅云琅目色一沉。
刚好青穗收拾了她换下来的衣裳从净房出来,她便连忙递了眼色,沉声道:“去门口守着。”
青穗也看到了姜沅芷抓在手里的东西,心慌意乱的赶忙跑出去,带上殿门,守在了外面。
傅云琅没有上前强行夺回那些东西,她只是很平和的问询问面前的小姑娘:“做什么乱翻我的东西?”
姜沅芷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瞪着她,此时听了她的声音,眼泪刷的就滚落下来。
“昨儿傍晚唐钰鹤被我父皇临时指了差事,打发出城了,他走前托人送了封信给我……我母后……他这几日想了许多法子也找了许多人帮忙递消息,想要寻你,可是都被母后派人阻断拦截了。”她哽咽着,泣不成声,“为什么要这样啊?”
她跑过来,拉过傅云的手就往外走:“我们去找母后,叫父皇收回成命。”
傅云琅站着没动。
姜沅芷受伤之后,体力大打折扣,根本强拽不动她。
小姑娘恍惚着回头。
傅云琅看着她,眼底却尽是悲悯之色,说出了她自己都从未意识到的事实:“你觉得你说话有用吗?但凡是陛下真的疼惜于你,对你无有不应,就不会有今时今日你与尉迟太子的这桩婚事了。”
姜沅芷如遭雷击,眼泪凝在了眼眶了,久久忘了反应。
姜沅芷是大楚唯一的嫡公主, 更是自幼便在她父皇最是疼宠她的恭维声中长大。
而事实上,除了议亲这件事外,她也的的确确当得起“最受宠”这个分量。
可是为了这桩婚事, 她也是又哭又求的闹过了, 承德帝并未严苛斥责于她,反而将她做个小孩子般笑着安抚, 却始终没有松口。
又是在他父皇那般慈爱的面孔和温柔话语下, 她不乐意归不乐意,却当真没有想着怨恨的。
傅云琅这话,叫她头一次鲜明的意识到了什么。
有一种微妙的危机感和恐慌感快速冲击进脑海,但却因为实在是太突然, 她又捕捉不太真实。
趁她怔愣, 傅云琅这才自她手里将那两样东西取回。
姜沅芷如梦初醒,下意识又追了她一步, 可是傅云琅方才的话却叫她惶惶不安, 她心里突然有些没底,就又迟疑着停住了脚步。
傅云琅将东西重新放回箱笼,再回来拉她的手。
姜沅芷的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的落:“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不能叫你替我去的。姐姐, 母后她只是一时想不开,我……我们去找她,我不用你替我。”
她甚至以为, 是姚皇后使了手段,又求到承德帝面前, 这才怂恿的承德帝推了傅云琅出来。
傅云琅牵着她, 坐到床上。
“姨母是有私心,可这件事的主导权却始终是在陛下手中的。”傅云琅终究不能叫她继续这般天真下去, 虽然这真相十分残酷,她也依旧以语戳破,“和大魏的这门婚事,是早在尉迟太子来京前就由陛下对魏皇陛下提出的要求,是为国情稳定,也是为了巩固他的皇权。你跟我,哪怕是姨母也没有丝毫的分量去撼动他的决定,你懂吗?”
姜沅芷的认知,再次被彻底颠覆。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傅云琅看着眼前小姑娘梨花带雨的一张脸,也只觉揪心,她这一走,吉凶未定前途未卜,就真的再想照顾对方都鞭长莫及了。
“沅沅。”很多的内情,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她只尽量稳住心神,长话短说,“能听姐姐一句劝吗?”
姜沅芷两眼惶惑与茫然。
傅云琅郑重叮嘱:“我走以后,你身边真正与你相依为命,会不惜一切为你的就只剩姨母了,你千万莫要为了我的事怨怼于她,这世上其他的任何人都能对她不好,唯有你不能,知道吗?”
“可是……”面对傅云琅,姜沅芷此刻则是满心的罪孽感。
她不赞同自己母亲的做法,即使心知肚明,母后是舍不得她,也是真心为着她好的,可是如此一来——
表姐算什么?这么多年的陪伴与扶持,就得这么个最后被抛弃利用甚至暗算的下场,表姐得是有多伤心?
她下意识想反驳,傅云琅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事到如今,这已经不重要了。
沅沅是个心思单纯善良的好姑娘,即使为了自己而一时与姚皇后生出嫌隙来,也终不至于真的狠心到要与她母女翻脸的。
“还有就是你的婚事……莫要异想天开去寻什么心仪之人,找个心里有你,能撑得住事儿,也愿意护持你的人,这才是最稳妥踏实的。”她拉着小姑娘的手,即使不想叫她同自己一样,也依旧还是得替她将一切朝着最坏处打算。
她说:“人心这个东西,有时候是捂不热的,莫要拿自己这一辈子去赌,没有谁是值得你挥霍这大好年华去成就的。”
人心是捂不热的……
这话是真的。
就如是傅云琅这些年与她们母女一起生活,最后还是因为利益,被她们抛弃了。
“姐姐你的将来难道不是大好年华,可现在你还不是要为我舍弃?”姜沅芷的情绪突然再度崩溃,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这不一样。”傅云琅抬手去抹她脸上泪痕,“我们是姐妹,是比嫡亲姐妹更亲,从小睡一张床,穿一件衣裳,吃一个碗里的饭,互相陪伴扶持一起长大的姐妹。”
她唇角扬起一丝笑纹:“这辈子,也就只你一人值得我这般了。”
这个笑容是真实的,温柔的,又坚定的。
姜沅芷能看清她发自内心的情绪,却依旧还是接受不了:“可是凭什么?我凭什么要你去……”
“若是易地而处,今日换做要你为我去蹚火海,你敢吗?”傅云琅反问。
最终做下一个决定,是需要勇气的,但是发自内心真情实感,最本能的意愿是不需要的。
姜沅芷几乎毫不犹豫的点头。
“所以,值得的,我为你做任何事也都是值得的。”傅云琅的唇角于是再度弯起笑容。
她说,“而且……不就是嫁人而已?我又不是真的去蹚刀山火海,没你想的这么严重,所以你也大可不必这般自责。”
“怎么不是刀山火海?”姜沅芷的情绪顷刻又激动起来,眼底涌上巨大的悲愤,“我知道我母后她是为什么,根本就不是不舍得我远嫁……就那天在庙街上便有人敢公然在咱们楚国的帝京刺杀表哥,那些人不可能是咱们大楚的人,必定是他国中凶险,有人不愿意看他活着回大魏。”
这一重底细,傅云琅是在事发当时便想到了,还是在她有前世先见之明的情况下才参透的。
她却着实未曾想到,一直以来活得那么没心没肺的沅沅居然也能一语中的,看得这般深远透彻的。
她怔怔的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小姑娘,突然之间……
也觉得没那么的不放心了。
真欣慰,这个小姑娘原来是一直都有在默默地成长成熟的。
“姨母生养你一场,你总要对她尽孝的。”她伸手,再去抹她眼角的泪,这一次反而更加心平气和一些,“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若走了,她要担惊受怕甚至可能以后母女再难团聚不说,以后等她年岁大了,没有你这个唯一的女儿承欢膝下,她该多凄凉。”
再怎么样,也不能利用表姐替她去填这个窟窿!
姜沅芷下意识便想反驳。
傅云琅却是紧跟着话锋一转,苦涩道:“若我父母还在,我是定然舍不得替你去的,但是现在,无所谓了。”
没什么牵挂和放不下的人,所以,她去哪里都是无所谓的。
姜沅芷心中被一口闷气哽住,上不来也下不去,只是泪眼婆娑看着她。
“姐姐……”良久,她又再度痛哭出声,扑到了傅云琅怀里。
傅云琅拥住她,在她耳边继续轻声安抚:“尉迟殿下与咱们总归算是知根知底,何况我又没有心仪之人,嫁谁不是嫁,我跟了他,将来也未必就过得不好。”
姜沅芷紧紧抱着她,就只是哭得不能自已。
“你的婚事一定不能拖太久,寻到妥实的人便早些嫁了,行吗?”傅云琅抓住最后的机会,还在竭尽所能的继续提点她,“你要早些安稳下来。陛下疼你宠你是一回事,可是身在皇家,本就与寻常人家不同,下回再到了父女之间利益相左,生死攸关的时候,难保你不会再被推出来。”
姜沅芷这个公认的大楚最受宠的公主,既然可以拿来联姻大魏,自然也可以拿来拉拢权臣。
不能让她跟尉迟澍去,是因为傅云琅知道,这次的南行路上就有一道生死劫。
可是她能替她挡下这一次,下一回还能指望谁?
这座朝廷风雨飘摇,按照前世的轨迹,它撑不了几年了,届时战乱一起,若是姜沅芷还待字闺中,就难保承德帝不会再打她的主意。
楚国最尊贵的公主,又有着一副绝世的好容貌……
“嗯。我知道,我听话。”此事仿佛已成定局,无法挽回,姜沅芷几次试图稳住情绪,最终还是抱着她失声痛哭,“可是姐姐……我舍不得你。”
傅云琅只是抱着她,用心安抚。
姜沅芷虽是没再提要去找承德帝,叫他收回成命的话,但是此事之后,余下的三天里傅云琅都借着惜别做由头,寸步不离,与她待在一起。
她做事,甚至也不再避讳姜沅芷。
皇室的大婚,按照惯例都会选在晚上举行,但是这一遭大楚皇室只是嫁女,真正的大婚仪典是要在在尉迟澍回到大魏以后在大魏的皇都再行隆重操办,他们要南下,自然不会选在傍晚启程,行期定在冬月二十六一早。
临行前一天,傅云琅将自己在京所有的产业,田产铺面和房屋宅子的房契地契全部整理好,装在一个小箱子里,给了青穗。
“一些现银我带走了傍身,剩下的全在这里,京中闲置的房产有三处,你瞧着哪处合眼缘,便去安顿下来。里头还有一块我的腰牌,是当年姨母命内廷司特意打造的,随时可入宫,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就过来寻沅沅。再有……若是嫁人的话,一定慎重些,打听好了对方的人品性情家世,终身大事,莫要感情用事,更勿草率。”
她尽量周全的做着交代,姜沅芷和青穗两个一个比一个更像红眼兔子,全都神情悲壮盯着她。
青穗倔着,迟迟不肯来接这个箱子。
傅云琅于是拉过她的手,强行塞给她:“好了,走吧,去吴伯那把聂扶摇给我换过来。”
若论不舍,青穗心里不会比姜沅芷少。
只是她甚至连一点任性的资格都没有,既不敢闹,也不敢求,更劝不住……
憋到最后,小丫头便直挺挺的跪下,哭着磕了三个头:“奴婢等着您,小姐您要保重!”
打发了青穗,傅云琅继续收拾东西。
大楚这边出的陪嫁,就按照之前准备给姜沅芷的那份规格来,事实上她也没什么需要自己再额外准备的,唯一算是私人物品的行李就还是她从傅家带进宫的那两个箱笼里的一些旧物。
闲来无事,她将东西一件件整理出来。
没用的扔掉,剩下的全部集中在一个箱子里。
然后——
整理到最后,就又搬出了藏在箱底的那个檀木盒子。
姜沅芷从旁陪着她,一眼看到那个木盒子,隐忍克制了几日的情绪终于再也绷不住,带着哭腔道:“姐姐,其实……你也不是非走不……”
表姐之所以这般走得决绝,不过就是因为她和母后最后也伤了她的心,她在这里已经没了牵挂,但凡她心里还有一丝丝的念想,或者一个牵挂的人……
那么,她都可以不走的。
“十年前就该还回去了。”傅云琅没叫她说下去。
她将那小木箱搁在膝上,依旧没有打开,指尖轻轻抚过上面陈旧的纹路,微微露出一个笑:“这个就放在你这里吧,以后若有机会,你千万记得替我还给他。”
姜沅芷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生生堵了回去。
她心里又何尝不明白,想让傅云琅为了荀越再留下最后一点念想,这终归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十年了,十年时间足够冲淡一切,若是荀越真的心里有她表姐,他爬也该爬回来了。
她双手死死抱着那个不大不小的木箱,期期艾艾看着面前神色平和的傅云琅:“其实还回去也没什么意义,说起来都是造化弄人,当年若不是姨丈走得突然……留着做个念想也好啊?”
傅云琅面上依旧带着清浅平和的笑,仿佛时过境迁,她真的早已不再介怀,只是说道:“虽说都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可是我若带着,回头有人问起也不好解释。免生误会,还是放在你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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