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将傅云琅引进正殿,请她入座就也退了下去。
没人过来上茶, 又过一会儿,菖蒲才扶着面色憔悴的姜汐茗自内殿出来。
她神情有些倦懒,看见傅云琅, 唇角直接扬起一个不甚友好的讥讽的笑。
“殿下安好。”傅云琅起身见礼,“是我来得早了, 搅扰了公主殿下休息吗?”
姜汐茗没说话, 先走到她对面的位子坐下。
昨儿个她们虽然同行,但是一路上姜汐茗没露面, 后来等回到宫里天也黑了,大家也默契的各回各处,此时见到她的人,傅云琅主仆都忍不住暗暗一惊。
因为是刚起床,又是在她自己寝宫,姜汐茗穿着比较随意,就见少女白皙纤细的脖颈间居然还清晰残留着淤血的指印。
听说她和文昌伯争执动手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她这伤又是另外一回事。
掐人后能留下这么重的指痕,足见当时那位文昌伯的确是下了狠手,几乎将她置之死地的。
姜汐茗却很平静,只是声音虚弱又带着明显的沙哑,率先开口:“你是替姜沅芷过来兴师问罪的吗?还是……单为了看我的笑话?”
说话间,她更是频频蹙眉,应该是被掐得太狠,嗓子有所损伤。
傅云琅连忙收摄心神:“都不是。我是听说殿下您受了惊吓又是带伤回来,想着如今帝后都不在京,理应过来探望一下。”
青穗上前,将拎在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
傅云琅抬手推过去:“我家穗穗做糕点的手艺向来不错,算我一点心意。”
姜汐茗盯着那食盒,不知道在想什么,暂时未动。
却是立在她身后的菖蒲,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又怕被人看见般飞快的垂眸掩饰。
过了一会儿,姜汐茗才转头朝她递了个眼色,菖蒲于是上前,将那食盒暂且拎走搁置一边。
傅云琅见她收了点心,就又继续说道:“前两天我也病了,是后来才听说殿下您也不幸吃了苦头,想着如今这宫里就咱们两个年纪相仿的还能勉强说说话,就想过来看看您。”
不管姜汐茗是否真与文昌伯府的行事无关,但是既然承德帝已经把她摘出来了,傅云琅就再多一个字的指责都不会有,她清楚自己的身份。
姜汐茗扯了扯嘴角:“我外祖父一家做了蠢事,其实我知道,依着你傅大小姐的立场,这会儿也不会怎么喜欢我,不迁怒就算你大度了。回头等皇姐回来吧,我会再替我外祖父当面向她谢罪的。”
她话到了这个份上,已是有了逐客令那意思。
傅云琅识时务:“殿下保重身体。”
然后便起身告辞,带着青穗离开。
青穗心悸于姜汐茗那脖子上的伤,走在院里还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却见那位公主殿下依旧端坐在正殿之内,表情很是冷静。
而等她们主仆绕过影壁,刚刚隐没了踪影,姜汐茗一直翘着的嘴角就瞬间完全压平了下去,眼底也漫上一层阴霾。
只,她依旧一动不动的坐着,目光死盯着那面影壁。
如果说她这辈子最嫉妒姜沅芷的是什么,一个是对方嫡出的身份,另一个就是姜沅芷有傅云琅这么一个处处维护,甚至可以舍命救她的好表姐了。
同为皇室的公主,姜沅芷就是要比她幸运得多。
而此时,她身后的菖蒲盯着傅云琅送来的那个食盒,迫不及待的献策:“公主……这位傅大小姐亏得是在宫里生活了这些年,居然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往咱们这里送吃食……”
言下之意明确——
若是姜汐茗吃这盒糕点吃出个好歹来,傅云琅百口莫辩,并且还能栽赃给姚皇后母女二人,将她们一网打尽。
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咱们去告状,陛下一定会信,觉得是皇后娘娘心胸狭隘,记恨猎场上的事,要对您下毒手,这送上门的机……”
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一巴掌。
姜汐茗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没多少力气,即使盛怒之下,也只是将这丫头的脸打偏了过去,只是火辣辣的疼。
菖蒲诧异又惊恐的捂着脸,不可思议呢喃:“公主……”
姜汐茗的表情无形中已变得狰狞,气势汹汹又甩了她一巴掌:“轮不着你来教本宫做事,你要再认不清自己的本分,本宫就送你去跟许家那一家子蠢货作伴去。”
想到文昌伯府被她整得一夕覆灭的惨烈下场,菖蒲吓得面无血色,腿一软,连忙匍匐在地;“奴婢知错了,再不敢了。”
“滚!”
菖蒲连滚带爬的赶紧走了,在内殿收拾屋子的鸢尾这才适时走出:“殿下进里边去吧,别在这里吹风,您这嗓子还得要好生养着,否则容易留下病根。”
姜汐茗阴沉着脸随她进了内殿。
鸢尾端了润喉的汤药给她,趁她喝药的工夫,终于忍不住试探着开口:“公主……再是如何……您怎么能把老侯爷他们全给算计进去呢?虽说……虽然他们的行事确实欠着妥当,可……可说到底也是为着您好,为着您的前程……”
文昌伯要铲除姜沅芷,这事的的确确是与她提前知会过的,早在去猎场之前就打过招呼。
当时,姜汐茗可没拦着不让他们做。
只是,她很聪明的表示自己如今成了姚皇后的眼中钉,被姚皇后的人监视,怕是很难腾出手来帮忙。
诚然,在文昌伯眼里她就只是个任性的小女孩儿,原也没太指望她能帮衬,只不过,他一厢情愿的以为大家同坐一条船,却绝没想到姜汐茗会是在等着坑他。
本来杀人灭口之后,猎场上的事都成了无头公案了,前天夜里她却刻意将文昌伯叫去了她的帐篷,胡搅蛮缠激怒了对方与她翻脸,动了手,进而闹到了皇帝面前。
她对皇帝的那套说辞,几乎都算不得说谎,因为确实帝后等人谁都找不到她参与谋害姜沅芷的任何蛛丝马迹。
而她脖子上的伤,又是一出苦肉计。
更重要的是——
文昌伯杀姜沅芷的动机,不仅触碰到了承德帝的逆鳞与底线,那更是承德帝暂时还不敢叫姚皇后知道的。
她选了个姚皇后脱不开身的时间,拿捏着这点分寸,声泪俱下的跪在亲生父亲面前投诚,表示自己是体恤父皇、不愿与外祖父一家为伍的,她父皇还得感激她的“善解人意”,没有直接把事情告发给姚皇后。
所以,他不仅盛怒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置了许氏一族,更是选择了维护她。
而在外人看来,谁也不觉得她一个小姑娘会这么狠的直接算计垮了自己的外祖一家,因为她虽不必指着许家给她撑腰,可是有许氏一门做后盾,她的地位身份也只会更稳固些。
她这样的做法,违背常理,就连菖蒲和鸢尾两个都不能理解。
菖蒲目光短浅,还没想得太深远,鸢尾却甚至觉得她别是疯了。
而这一刻,十四岁的少女脸上便当真浮现出疯狂之色。
她猛的一下狠狠将手里药碗摔出去,压抑着声音嘶哑叫骂:“为了本宫?他们全是为了他们自己。”
“可……可那毕竟是娘娘的娘家人,他们……”鸢尾试图与她讲道理,“您这心里再是不痛快,也……也不能如此,总得看在娘娘的面上。”
“我娘也是活该。”提起许贵妃,姜汐茗眼底疯狂之色更甚,暴怒怨愤,“嘴上说是为我好,她以为她机关算尽,千里迢迢将我做和亲联姻的筹码送去大魏做太子妃,那便是为我好吗?真为我好,她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她与许贵妃之间一向母女情深,许贵妃薨逝之后这阵子,她也日日伤心,十分之颓废,此时鸢尾便不敢再说话了。
承德帝当日处死许氏姑侄,又派人去许家敲打文昌伯时,他是压根不知道许家姑侄的行事文昌伯也参与其中,早知内幕的。
不是为了和姚氏母女互别苗头,而是许贵妃无意间发现承德帝有联姻大魏皇室的打算,他们想要挤掉姜沅芷,叫许氏所出的长乐公主姜汐茗取而代之。
可是,许贵妃棋差一着,反被尉迟澍摆了一道,丢掉了性命。
尉迟澍那晚当着押解许明恒的侍卫说的话,后来就传到了姜汐茗耳朵里。
于她而言,许贵妃再是有错,也是她生母,更是从未亏待过她,可笑的是文昌伯却在许贵妃治丧期间找上她,叫她使手段去接近尉迟澍,最后还不惜以身犯险亲自出马,要在外出行猎期间谋害姜沅芷。
而这一切的一切……
就是为了叫她有机会嫁给尉迟澍!
姜汐茗彻底被激起了脾气,且哭且笑。
“自作主张,丢了性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四面高墙的鬼地方,她好意思说是为我好?”
“蠢!愚不可及!”
“他们全都是利欲熏心自以为是的疯子!”
“我娘只是异想天开的蠢,许栋那老东西、他们那些人哪一个会是真心为我好?他们做出这样的事,不择手段就为了将我送去杀母仇人身边……还敢说他们是为了我好?他们全是为了他们自己。拿我当棋子,还敢大言不惭的来诓我,真当本宫同他们一样都是蠢货吗?”
“死一个许明恒还不够他们长记性的,那就都去死吧。这次的教训够大,够他们带着投胎记到下辈子去了。”
她这样口不择言的模样,像是已然疯癫,将寝殿里的物件狠狠砸了许多,之后就只剩颓然坐在榻上嚎啕大哭。
“公主……”鸢尾也跟着哭,“可是公主,贵妃娘娘没了啊,现在又毁了许家,以后只剩下您孤身一人在这宫里,您可怎么办啊?”
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亲生父亲又不是多靠得住的人……
“我想母妃了……”姜汐茗发泄完,面目也终于恢复如初,她呆呆望着这座富丽堂皇的空旷大殿,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以往是我不好,我不该事事想着拔尖儿去跟姜沅芷较劲的,如果我没有那样,母妃是不是也就不会想着替我去争,那她是不是也就不会死了?”
无可否认,她的母妃是爱她的,时时处处,将她做掌上明珠一般的疼爱。
可是,这世上不惜一切爱她的那个人,没了啊……
她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像是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娘娘她……只是一时糊涂。”鸢尾自知不该诋毁主子,在少女期期艾艾的注视下,终是委婉的道了句。
见她冷静了些,就掏出帕子想帮着擦眼泪,然则下一刻,姜汐茗又忽的变了张面孔,再度疯魔了般咯咯的笑起来:“我不好过。她们也不见得会好,我偏不说……我偏不说许栋那老东西是为了什么才这般丧心病狂的对姜沅芷下手,就让姜沅芷嫁去大魏吧,做太子妃也好,做皇后也好,我都迫不及待想看骨肉分离时她们母女的表情了,她们痛了,我就痛快了。”
这样骨肉分离的剜心之痛,不能只有她与她的母妃承受。
她拿袖子狠狠抹了把眼泪,一张小脸儿上的表情狰狞扭曲,眼底却闪烁着奇异明亮的光芒。
自倾香殿出来,傅云琅主仆都有些唏嘘。
青穗还是忍不住频频回望:“长乐公主那脖子上的伤,还带个男人的扳指印呢,瞧着是真真的,但是咱们也瞧不出来她究竟是真的完全无辜,还是事后反水,反咬了许家一口。”
傅云琅亦是一筹莫展:“不管她究竟有没有参与,我就是想不通,文昌伯这般铤而走险的动机究竟何在?害死了沅沅,许家能得什么好处?”
还是那句话,姜沅芷和姜汐茗都是女孩儿,杀了嫡出的,庶出的又不可能继承皇位,许家也不可能跟着她鸡犬升天……
如果说当初许贵妃的作为,还只是妇人短视的荒唐之举,那这一次许家究竟图什么?
可惜承德帝将许家发落得迅速,也不知文昌伯究竟是如何招供的,承德帝事后应该是会将这一切的缘由给姚皇后母女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吧?
怪只怪她的这场病生得不是时候,后来又回京的匆忙,现在只能是等姚皇后一行回宫再问问了。
之后的几日,大家相安无事,傅云琅和姜汐茗各自都安静在自己的寝宫呆着,就尉迟澍那边忙里忙外,已经是在打点他不日即将回国的行装了。
秋猎原定是半个月,承德帝一行应该下旬才回,但因为姜沅芷受伤的缘故,据说他没心思继续呆在猎场,所以只比傅云琅她们晚了三天,帝后的仪仗也便匆匆回銮。
也就在帝后抵京的次日,大魏派遣前来接驾的使臣也到了。
负责礼仪交涉的文臣姑且不论,但这次大魏皇帝派来接尉迟澍的居然是他御前的羽林卫指挥使大人,等同于大楚这边的禁军指挥使兼御前侍卫大统领。
傅云琅的记忆里印象十分深刻,上辈子来接尉迟澍的可没达到这个规格。
想来是有了上回尉迟澍遇刺的警示,大魏皇帝越加小心了些,这样再加上她又提醒过尉迟澍路上可能会有危险,只要他在归途上谨慎些,或者便不会发生前世的惨剧了。
而在这件事上,她能做的,也就仅限于此了。
姜沅芷回宫后,还需要继续卧床养伤,她便天天陪着解闷儿。
因为承德帝的万寿节被冲撞了,后来又匆忙回来,就说要即刻补办一下,顺便也为尉迟澍践行。
姚皇后那边刚回宫就脚不沾地的连着忙活了三日,重新安排了宫中万寿节的大宴。
为了迎接大魏使臣,这一次的寿宴排场尤其之大,几乎可与除夕国宴的规格媲美,只一点遗憾,姜沅芷那伤还需静养,她不能来。
傅云琅对这种场合可有可无,但是这一次想着唐钰鹤或者会着急见她,便也盛装陪同姚皇后去了。
席上看见姜汐茗,她将上襦的交领紧紧束着,遮掩脖子上残存的痕迹,看见傅云琅,甚至很是乐观的微微颔首点了下头。
这可是她所给的史无前例头一遭的礼遇,这般反常,傅云琅隐隐从她澄净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不太妙的预感,可是又捉摸不透,坐下时就显得心不在焉。
尉迟澍则是自回宫那日后便再没见到过她,想着这当是最后一面了,却见她神思不属居然连一眼都没往自己这边瞟,心上便是一阵窒闷。
大家各怀着心思,吃吃喝喝,酒过三巡,说起尉迟澍即将回国一事,承德帝忍不住大发感慨,提及有关他的许多往事,宴会气氛一度达到了一个情真意切的巅峰。
然后,就趁着酒兴,大魏前来接驾的那位鸿胪寺卿大人便站出来,当众呈上一份措辞华丽洋洋洒洒的国书,纠其本意——
便是大魏皇帝亲下的国书,要替太子尉迟澍求娶楚国长安公主,结两国秦晋之好。
第034章 交易
尉迟澍心思不在这场宴会上, 见自家使臣站出来,还当他父皇的所谓国书也不过就是与承德帝客气礼让一番,感谢他对自己的多年照拂。
是以, 等他反应过来, 想要阻止时已经来不及。
错愕之余,他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傅云琅。
傅云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明明尉迟澍答应过会拒绝这门婚事的, 变故突然,她亦是顾不得许多,惊慌失措朝尉迟澍看去。
两个人,四目相对, 傅云琅便意识到这该不是尉迟澍的问题, 看他的神情,也该是被人摆了一道的。
而大魏的那位鸿胪寺卿大人依旧还在侃侃而谈, 态度诚恳又客气:“这些年太子殿下每逢送家书回朝, 总免不了夸赞楚皇陛下的长安公主,我朝陛下也多有耳闻,贵国的嫡公主聪明伶俐、秀外慧中,被楚皇陛下与皇后娘娘教养得德才兼备, 极为出色,就想着为他们小儿女结一份姻缘,咱们亲上加亲, 此事于两朝的臣民百姓而言,亦是一桩好事, 还请楚皇陛下与皇后娘娘成全。”
这番话说得漂亮, 加上那一封陈词洋洋洒洒的魏国皇帝的亲笔国书,已然不是个有待商拓的提议了。
姚皇后是第一个脸上显现出惊慌之色的人, 她手指猛地一下抓紧身侧座椅的雕花扶手,平时应付再大的场面都游刃有余,此刻硬挤出来的笑容却见着勉强。
她看向承德帝:“陛下,沅沅还……”
“小”字未曾出口,承德帝已然抚掌大笑。
“澍儿这孩子是朕看着他长大的,将朕的嫡公主托付于他,朕自是放心的。”他看向尉迟澍,居然没留半分商拓或者转圜的余地,当场便要定下此事,“不过这事儿……总还要问问当事人,澍儿你的意下如何?朕将沅沅交托于你,你当是不会叫朕失望的吧?”
此情此景之下,尉迟澍已然被架在了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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