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宫宴(蓝小岚ya)

她能靠着耍一些小聪明小手段拉回姜沅芷，可是对尉迟澍，却无能为力。
现在唯一还能做的……
大概还可以在他临行前再多嘱咐提点一两句了。
秋日里的夜，凉如许。
傅云琅半湿着头发，寝衣之外披着件宽大的长衫立在敞开的殿门之内，仰头去看，夜空中有点点星光璀璨。
她紧蹙着眉，明明身上觉得冷，心头却被一股郁结的燥气萦绕，十分的不安生。
站了好一会儿，姜沅芷出浴，也披着宽大的外衫，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被宫人拥簇着自净房出来。
看傅云琅站在门前，她脚下就自然转了个方向。
发现傅云琅正目不转睛盯着院子里，她先是狐疑从她身后探头张望，没看出什么名堂才又嘀咕起来：“姐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傅云琅正想事情想得出神，一个不察，反被她惊了一下。
“哦，没什么。”她打了个寒颤，微微拢紧身上衫子，转身露出笑容来，“刚泡了澡，感觉有点热，就站在这里吹吹风。”
两人一块儿回内殿，收拾就寝。
等到绞干头发又尽数打发了宫人，躺在床上，姜沅芷又唠叨起来，凑上来与自家表姐撒娇咬耳朵：“我私下听清栀姑姑说，这阵子我母后千挑万选，已然是拟定了我未来表姐夫的几个候选人了。现在虽是被秋猎打了岔，但是回头她肯定还得安排机会叫姐姐你先去相看才好真的选定人物，到时候你可千万带我一起，我给你长眼。”
两姐妹被窝里说悄悄话，姜沅芷是口无遮拦的。
男婚女嫁的事，于傅云琅而言就是个必须得去完成的任务，她会认真对待，却并不会倾注过多的情绪在上头。
她随意勾起唇角笑了下：“这还用我带？姨母一定会算上你一起见的。”
“那可不一定。”姜沅芷撇嘴，“她还老把我当小孩子，觉得我不懂事，这是你的终身大事，长幼有序嘛……”
说着，就紧紧搂住傅云琅胳膊耍赖：“反正我不管，你一定得带着我去挑人，若我看不顺眼的，你也不能嫁，要不然以后我去你家里，难不成还看他的脸色？”
傅云琅被她逗笑，也就满口答应下来。
秋猎算是一年中办在宫外的最隆重的一次仪典，承德帝会带后宫和百官命妇以及他们家中出类拔萃的子弟一同前往，因为随行人员庞大，事实上是头两个月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准备。
这阵子，宫学里的一众少男少女也全没了心思上课，私底下讨论的都是秋猎之事。
傅云琅和姜沅芷也好一顿忙，两个锦衣玉食养大的娇气姑娘，出行一趟，为了在外过得舒适，需要带去的东西有很多，两人零零总总的拾掇着，花了十来天查漏补缺，最后光是她俩的行李就拉了五大车。
十月初六，是今年钦天监测算的出行吉日，一行庞大的车队人马浩浩荡荡离皇城而去。
秋猎是皇族历代以来就有的传统，在离京二十五里左右有一片专门圈出来的皇家猎场，也是此行的目的地。
值得一提的是，承德帝的生辰，万寿节就在这月初十。
由于每年钦天监测算宜出行的日期有所波动，所以承德帝这生辰有时便会赶上在猎场过。
京城里的贵眷们出行的机会难得，为了叫大家都尽兴，通常秋猎的周期是半月左右，所以这一年，承德帝这万寿节又是要在猎场上过了，随行的无论物品和人员数量又都格外庞大一些。
再加上他们这样的人出行，又不会起早贪黑的折腾自己……
一行人日上三竿启程，中途还歇了半个时辰的晌午，这一段路程就堪堪好掐着日暮时分的点儿抵达猎场。
专门的皇家猎场上建有规格恢弘庞大的行宫，以往都是承德帝携后妃皇族以及重臣入驻，其他人在行宫外围搭建帐篷居住，今年的承德帝却似乎格外的龙心大悦，望着山川间的开阔风景一时兴起，就说不开行宫了，也要与人同乐，住一住帐篷。
其他人的帐篷都是提前就有专人搭建好的，现在为了迁就于他，工部的人立刻张罗，又紧锣密鼓的新搭建了一批。
如此这般一折腾，就到了大半夜。
傅云琅和姜沅芷仍是同住，可是这一路颠簸，又因为等着搭帐篷晚膳都没能好好用，娇滴滴的姑娘们累得筋疲力尽。
“我不要沐浴了……”姜沅芷一进帐篷就将自己摔在了床榻上，公主威仪荡然无存。
兰草赶紧上前拉她：“哎呀我的祖宗，您这衣裳……赶路穿了一天，傍晚那会儿还穿去骑马了，好歹先换了，这床榻都弄脏了，夜里睡着就该难受了。”
姜沅芷有气无力，赖着不起，主仆两个玩闹起来。
傅云琅一脸嫌弃的上前将她俩从床榻上赶开：“别闹了，脸总得洗一把吧？这里风大，又夹着尘泥多，你都成小花猫了。”
她作势去扯姜沅芷的耳朵。
兰草有人撑腰，这才拽着自家主子去洗漱。
青穗上前，想要帮忙整理行李，傅云琅道：“先不弄了，今日赶路辛苦，一会儿你们也都下去早点睡，明日再整理吧。”
“行。咱们的人都分住在您这两边的帐篷里，紧挨着的，夜里如有需要您喊一声就能听见。”
青穗点头，也伺候了她洗漱。
一夜好眠。
次日因为要举行开猎的仪典，虽然睡得不是很饱，两姐妹也一大早就爬起来准备。
换上今年新裁的骑马装，高高的盘了发髻，清爽干净，连带着一众小丫头也都兴高采烈，大家一块过去。
仪典的过程冗长又复杂，但是猎场上颂扬的是勇武之力，相对的约束较少，这样的仪典对从小就参加惯了宫中各种祭祀仪典的傅云琅等人而言反而不会觉得有多无聊。
等到礼毕，已经快近中午。
剩下的半天，礼官未做安排，帝后都回了各自的帐篷歇息，众人也都纷纷散去，很快的一望无际的草场上就只剩一群兴致勃勃的少男少女。
“这猎场休养了一年，应该有很多珍禽异兽吧？明日会有正式的狩猎比赛，届时那些武门出身的大人们猎过一圈可就剩不下什么了。”益王府的嫡长孙女嘉和县主跃跃欲试的撺掇，“趁今天啊，咱们先去走一遭，抢个头筹。”
世家大族都是家规森严的，男丁还好些，姑娘家平日想要相约出门踏个青都要被长辈盘问，推三阻四，谁都不能免俗。
此言一出，立刻招来群起响应。
姜沅芷自然也在其列。
这小丫头每年最快活的就是在猎场这半个月，几乎攥不住人，成天里就是拎着把小弓带着侍卫在各山头林子里乱窜。
这会儿只眨眼的工夫，她就喊侍卫去了。
没叫傅云琅，是因为往年也都这样，傅云琅过来就是做做样子，淑女风范十足，从不会跟他们进山狩猎。
傅云琅看着远处穿着一身红衣，踩着短靴，明媚耀眼的小姑娘，唇角忍不住的上扬。
却在她刚要转身回去时，突然有人跑上来将她拦下。
“傅家妹妹，你这是要回帐篷吗？不跟我们一起？”
来人也是个老熟人，一起读书的永平侯的老来子。
永平侯早年征战，膝下三子皆战死，后来他一身伤病解甲归田，住回了京城侯府休养，好歹又得了这么个儿子。
这位小公子唐钰鹤并未继承其父兄衣钵，也该是老侯爷心有余悸，就只想将他做个富贵闲人养。
承德帝体恤他家忠义，破例将他选进宫学做伴读。
傅云琅细想了下，他比尉迟澍该是大一岁的，平日里还算乖觉，就是书读得太好，上课还总打瞌睡，老挨太傅的罚。
以往傅云琅与他也只是点头之交，如今却觉得这唐小公子来了这猎场之上又仿佛依稀与往日学堂上无精打采的模样不同了，瞧着……
很有精气神儿。
他冲自己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尤其两颗虎牙，还透着那么几分憨态可掬的可爱。
傅云琅没想到他会主动找上自己搭讪，故而意外的微微迟疑一下方答：“不了，我又不会骑马，跟去只会拖累你们，就不耽误你们玩了。”
唐钰鹤却不气馁，还要再劝。
傅云琅直接回绝他的话其实已然到了嘴边，但是电光石火之间她突然想到了些什么……
唐钰鹤虽是永平侯庶出的小儿子，可也是御准的侯府世子，将来的永平侯。
他以往在宫学里是并未殷勤往自己跟前凑的，这会儿突然上来搭讪，就叫她很难不联想到姚皇后正在给她斟酌的议亲人选。
或者他就是姚皇后看中的人选之一？再也或者只是他确实对自己有那么几分意思，然后又刚好听闻了她在择婿的事？
顷刻之间，她脑子里就过了许多讯息，飞快的权衡利弊，考量自己嫁入这家的可行性。
也就这一瞬间的走神……
“唐世子……”不远处有人招呼唐钰鹤，“你是不是带了乘风过来？走啊，回去取弓箭牵马，一会儿进山了。”
唐钰鹤直接冲他们摆手：“我不去了。”
后又再接再厉，殷切看着傅云琅提议：“不进山也行，要不我教你骑马好吗？就在这草场上转转，难得出来一趟，活动一下散散心？骑马赏景可痛快了。”
很明显，他与傅云琅说话时，语气会格外温和许多，这示好之意再是明显不过。
说到骑马，傅云琅心中突然有些不适。
她眼中光亮灭掉一瞬，才要回绝，斜刺里突然一物砸了过来。
唐钰鹤眼疾手快轻轻拨了她一下，然后迅捷闪身往她跟前一挡，一手接住那物。
傅云琅回身去看，却见他拿在手里的是一副马镫。
少年横眉怒目，瞧着对面马上的另一个少年。
尉迟澍一身红衣似火，他直接穿着之前参加仪典的冕服，宽大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张扬得近乎夺目。
他勾着唇，居高临下望定了唐钰鹤，语气轻蔑又挑衅：“趁着今日清净，不是欠你一场比试吗？走啊！”
哪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也受不得这般激将，尤其——
还是在自己心仪的姑娘面前。
“比就比，怕你不成。”唐钰鹤大力将马镫砸回去，刚也要放两句狠话找回场子，却见那厮已经打马走开了。
傅云琅站在唐钰鹤身后，一直没做声，可尉迟澍转身之前却分明刻意冷淡的瞥了她一眼。
他俩向来都不怎么对付的，傅云琅也没太在意。
唐钰鹤与她道歉又告了辞，便飞奔回自己住处取马具，跑了两步又回头冲她使劲挥了挥手：“回头送你几条好皮子。”
这会儿这草场上好多人都在热火朝天的交谈，嗓门大的比比皆是，倒是没几个人特别注意到他们。
傅云琅这里也正发懵，冷不丁觉得头皮发紧，直觉的一转头——
尉迟澍又是眼神古怪冷飕飕的在看她。
可还是与方才一样，刚与她的视线对上他就又若无其事转过头去，继续打马走远了。
傅云琅：……

第021章 比翼
尉迟澍阴阳怪气打岔打得太明显，傅云琅只道是寻常，青穗却从旁看得胆战心惊，欲言又止。
数月之前那个炎热夏日午后的记忆被勾起，她便十分确定——
那位尉迟殿下确实是对自家主子动了心思的。
有意想要提一提，但再转念一想，又觉他与傅云琅之间结出来的可不算什么好姻缘，跟门当户对不沾边不说，帝王家的后宫勾心斗角，总免不了一堆烂摊子需要料理，年初死去的许贵妃便是前车之鉴，更主要他还不是楚国人，傅云琅若真跟了他，便得是千里迢迢远嫁去大魏……
且不论傅云琅自己是何意愿，光就是她这个陪嫁的丫头，想想以后背井离乡无依无靠的处境都觉恐慌。
所以，要论自家姑爷的人选，青穗心里就先将尉迟澍给排除了。
可是，从小到大她还没对傅云琅藏过任何私心，不将尉迟澍的猫腻告知，她心里过意不去，往回走的路上便是心事重重。
而傅云琅，则是在认真思索永平侯府的情况。
一路无话，倒也没发现这丫头的异样。
回到帐篷，傅云琅换下衣裳洗了把脸就去补眠，歇了个长长的舒爽的午觉。
午后醒来青穗就第一时间禀她：“之前月满姑姑打发人来过，想请您过去与皇后娘娘一同用膳，见您睡着就没叫。小姐饿了吧，皇后娘娘小厨房那应该给您留了饭，奴婢这便去取？”
说着，先递了漱口的浓茶。
傅云琅漱口之后又坐着醒了醒神，的确是觉饿了，这才打发她去取午饭。
姚皇后带了凤鸣宫的厨娘同行，又深知自己闺女每到猎场就野马拉不住缰的习性，通常一整个白天都会叫人备着吃食，随时等着她俩前去取用。
帝后的帐篷围在帐篷群的最中心，傅云琅她们离着不远，青穗很快便提了食盒回来。
出门在外，自然和宫里时候的排场没法比，但这餐食倒也不算太简陋。
荤素搭配的两菜一汤，再加一碟子点心。
一如宫里的标准，做得十分精致考究，色香味俱全。
帐篷里这会儿没有旁人在，傅云琅安静吃着饭，青穗察言观色许久终是没管住嘴，一边给她盛汤一边九曲十八弯的旁敲侧击：“永平侯府的小侯爷……那会儿他搭讪，小姐您并未直接回绝，可是对他存了几分好感？”
她真正想问的其实是尉迟澍，又不敢直说，就想着抛砖引玉一下。
“当着他的面可莫要这般称呼，会惹他不快的。”傅云琅垂眸平静的用膳，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提点了句。
这话，也就恰是证明她的确对那唐钰鹤有了兴趣。
永平侯解甲那会儿侯夫人都老大的年纪了，唐钰鹤自不可能是她所出，本来谁家的爵位也轻易落不到庶子头上，偏还是唐钰鹤这种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小子。
世人多瞧不上他的出身，同时便会愈加嫉妒他的好命，所以永平侯明明尚且健在，就有许多瞧不上他的人会当面戏称他为“小侯爷”。
局外人不明真相的会只当是个寻常称呼，可事实上这个称呼起初的由来却是为了奚落嘲讽他的。
只是唐钰鹤也不能因为别人“尊”他一声“小侯爷”就上赶着去跟每个人掐架，对外便寻常处之，不予计较，事实上知根知底的人都明白他忌讳这个。
“奴婢省得的。”青穗立刻正色。
傅云琅笑了笑；“怕你私底下叫顺了嘴，到了人前管不住舌头。”
“那奴婢私下也注意，以后不乱叫了。”青穗应承着，就越发有了刨根问底的心思，“小姐觉得这唐家还好？”
傅云琅午睡之前就琢磨此事许久，睡醒之后越发的思路清晰。
她神态自若：“不算毫无瑕疵，但至少不差。背着功勋与圣宠的勋爵人家，即使下一代降爵了，也还有三代的伯爵之位可以世袭，只要安分守己，起码百年之内在这京中是有一席之地的。只是他家战死的前任世子爷，我记得是留有血脉传承的，若是一家人在爵位的问题上有商有量，那自然里外安康，如若不然便很有些糊涂官司打了。”
她对爵位虽是没什么执念，但若真和唐钰鹤凑一对儿，还要考虑唐钰鹤的态度，甚至哪怕唐钰鹤也不介意自己百年之后将爵位交予长房的侄儿继承……
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他那侄儿与嫂子都是什么想法？若是人家都不领情，那后宅之内就依旧少不得腥风血雨的爵位之争。
傅云琅只是就事论事，说罢，没听见青穗反馈，抬头就看小丫头用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定定望她，小脸儿皱得都快扭曲了。
“怎么？我分析得不对？”傅云琅本着求知精神，一板一眼询问。
青穗憋半天：“小姐……您这样可不像是在挑夫婿，倒像是买东西，讨价还价，分厘不让。”
傅云琅愣住。
但再仔细想想，还真是。
可是能怎么办呢？她又不舍得将自己的真情实感都称出斤两来论价，那便只能是拿些舍得出去的东西出来明码标价的论成败了。
这么一想，似乎谁家郎君娶了她都挺冤的。
她并不喜欢算计旁人，更不想坑人，一时之间突然便失了兴致，闷声吃饭。
青穗见她变了脸色，就知这是心情不好，于是更不敢再掏出尉迟澍的事情给她平添烦恼。
行过午膳，傅云琅就带着青穗等一干宫人整理行李。
她并不担心进山去的姜沅芷，就姜沅芷那点子力气，拿着弓箭只是做做样子，她自己连正经弓弦都拉不动，而她们这群贵女每次进山都有专门的御林军负责跟随保护，尤其姜沅芷，她身边还另有姚皇后指给的四个人寸步不离，再怎样也不至于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