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扯起唇角:“许是为了贤妃的疯症。”
贤妃近日来疯症越发厉害,夜间常常神志不清的跑到御花园处,行状疯癫的欲跳井。白日里清醒过来,又跑到太极殿谢罪,再无曾经的盛气凌人之势。
如今她清醒的时候已是越来越少,圣上对她愈发不耐,近些时日若非是岭南魏氏在旁周旋,怕是大祸将临了。
而殊音师太不仅医术高明,更略通岐黄之道。却常年游历在外,现下也只是宋烟琼为了江遇宛的心疾,才拜托师父回来襄助。
只是——如此杀孽重的人,殊音师太必不会出手相助。
且,她这些时日听闻,殊音师太立过誓,有生之年永不再踏足盛京。
虽不知因由,可江遇宛却觉得,她那般的人定不会负下自己的誓言。
“......”
白术闻言沉默下来,少顷,她忽然带了几分好奇地说:“可他为何要带着质子殿下来呀?”
江遇宛眉心微动:“他......质子也来了?”
白术道:“今日我拿食笼时,便瞧见是质子殿下为二皇子取走的。”
“二皇子以折辱质子为乐,或是为了借机辱他......”
可她心里却不这样想。
那日她听见,沈清远要杀路无殊,可盛京眼目众多,或是不好下手,而且圣上也不会想要质子死,质子一死恐两国开战,今国库空虚,哪有余银供打仗用呢?
所以,他会不会是想在京郊杀了路无殊?
山中甚爱落雨,烟柳窈窕之色隐隐。
不知何时,天空莹白一片,细雨蒙蒙,一片淅沥。
江遇宛欲去另一道院子里寻宋烟琼,挥退了白术,独自撑了把油纸伞行在路上。
绕过角门,走到了宋烟琼的禅房,她伸出手敲了敲门。
下一瞬,里面传来女子冷清的声音:“请进。”
江遇宛这才发现那门是虚掩着的,她折了伞,方打开了屋门,却见里面有些黑,只看见了宋烟琼面容平静的坐在桌旁。
“宋姐姐,我的药何时能停啊,那药也太苦了。”
她径自坐到宋烟琼身侧,耷拉下眼扯了扯宋烟琼的长袍袖子。
相处了好几日,她已经把宋烟琼当作了一位温柔的知心大姐姐。
撒娇卖萌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宛宛,坐正,尚有客人在呢!”宋烟琼略微凛了眉色去看她。
“汀白娘子何必如此见外,这位便是朝阳郡主吧,当真生了一副好颜色啊——”一道低沉的声音适时响起。
江遇宛这才发觉屋中角落处还坐了个人。
那男子一身紫色长袍,容貌可称的上英俊,只是面色暗郁,眼眸阴鸷,颇有几分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她,还故意拉长了语调。
是二皇子沈清远。
她忍下厌恶,神色冷淡的对他行了个礼:“二皇子安。”
沈清远只见那女子虽脸色苍白却面容精致,身形柔弱,一身素衣绝色。一双翦水秋曈里盈着水光望过来一眼,让人心生怜惜。
沈清远痴痴的看着她的脸,只觉得自己曾历过的所有美人都加起来,也不及眼前少女艳色。
江遇宛侧头避开他令人作呕的目光。
忽听一道冷淡的笑声响在这安静的屋中。
这声音似曾相识,江遇宛掀了眼皮看去,却见更暗的角落站了道挺直的身影。
路无殊笑容有些发冷,带了三分提醒:“殿下莫不是忘了来意。”
“放肆!本王的事何须你来提醒!”沈清远面上带了几分阴鸷,森冷斥道。
路无殊一副怯懦状,沉默着不再出声。
她却看见了他眼中的不屑。
......
这时,宋烟琼倒了杯茶递过来,直视着沈清远,声线凉凉:“殿下有事不妨直言。”
沈清远眸光微闪:“听闻殊音师太近日居于兰若寺,本殿下特来拜见,未料师太却不愿见我......”
他叹息:“望汀白娘子相助。”
宋烟琼扯了扯唇角,浮起笑意:“原是这事,请回吧,我自会劝劝师父。”
她始终语调平稳,浅浅笑着:“只是,我也不知劝不劝的动......”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想是不会有岔子。沈清远笑意加深,故作大度:“无妨,娘子肯相助,本殿下已是万分感激。”
宋烟琼冲他颔首:“那便请殿下先回。”
待那两人出了门,江遇宛想问问宋姐姐,她为何要助二皇子?
宋烟琼看了看门外寒雨,又侧过头来看江遇宛,率先截了江遇宛的话,若有所思道:“这雨隐隐有滂沱之势,快些回罢。”
江遇宛突兀发现——
她虽然脸上挂笑,但眼里却凉凉,泛着冷光。
待江遇宛撑着伞行在广玉兰树林中,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此行的目的尚未了结。
她蹙眉想着,那药,是喝还是不喝了?
正在苦苦思虑,一道身影撞入了她的视线。
圆门后,另一个院子中,因着尚未及冠,且还梳着高马尾的路无殊,低垂着头,浑身湿透的跪在小径上。
应是今日又碍到了沈清远的眼,在这大雨中罚他。
江遇宛不由想,怎么他每次被罚都能被她瞧见是么?
这是个什么道理?
因着没有系统的任务,江遇宛屏息噤声,默默从另一边走开了。
她没有看到的是,在她收回视线,迈出步伐之时,路无殊侧过头深深的望过来一眼。
......
入夜时分,天色茫茫。
江遇宛站在窗子后,望着窗外滂沱的大雨。
猛地,她对上一双黑岑岑的眼睛。
她吓了一跳,脸色“唰”地一下变的苍白,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窗外的人却正好从大开的窗子跳了进来,还颇自觉地关上了窗户。
江遇宛不由继续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她慌乱地抬起眼睫望住了来人,霎时一惊,怔怔道:“路......无殊?”
路无殊擦了下面上滴下来的水珠,淡淡“嗯”了声。
她松了口气,却仍然戒备的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路无殊微抬眉眼,走近三分,坐到了她房中的木椅上,径自从壶中倒了些茶,一口气灌到了喉间。
他的眉眼生的极好,清秀雅致,若隐下眉眼戾气,可称得上美如冠玉。此时脸上沾着水珠,一双清冷的眼睛干干净净,透出月光一般的卓绝。
江遇宛见这个不速之客视她的话为无物,惊的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不可思议的重复了一遍:“你来做什么?”
他修长清瘦的手指搭在白色的杯盖上,抬眼打量她一阵,忽然叹了口气:“他要杀我,刺客现下便在外面的林子中寻我的踪影。”
江遇宛抬头望去,只看到被他关紧的窗户。
她觉得,应是真的。
竟被她猜对了,沈清远此行带着路无殊,果真是为了杀他。
可他也实在愚蠢,质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杀害,他以为,圣上不会疑心他吗?
......
江遇宛没再说什么,坐到了桌案旁的红木椅子上,两人之间不过隔了三四步的距离。
这就放下戒备了?
路无殊觉得有些好笑,微微一挑眉:“郡主,你便不疑心我说的话么?”
他的脸陷在半明半暗之中,声线如同雨滴倾泻,委实清冷动听。
她被蛊惑了一瞬,竟脱口而出:“你不会骗我的。”
路无殊长眉微扬,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接着,她蓦地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话多有不妥,江遇宛轻轻眨了眨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说罢她便垂下眸子,掩下目中狡黠。
这鬼话只是随口一说,更因为他是她破局的关键呀,若他死了,那她的任务毫无疑问也会失败。
路无殊顿了顿,嘴角翘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救命之恩,定当......”他故意把话说了一半,想瞧瞧她的反应。
江遇宛却说:“不要你报,本郡主大人大量,怎会计较这小小恩德。”
她是第一次自称“本郡主”,却无骄纵,只有几分可爱。
路无殊眼底愈发起了些笑意,望着她清澈的眸,心脏蓦然开始跳动。
咚、咚、咚......
一下一下砸在他耳侧。
“殿下,你是否快要及冠了?”在他愣怔之际,便听见眼前人稚软的声线。
路无殊再度抬眸,看见一张笑脸弯弯的脸,认认真真看着他。
她还是乖乖巧巧的模样,谈笑间,却掩不住浑身的苦药味。
——可真是心大啊。
路无殊“嗯”了声,掩饰般的垂下眼,声音故意冷淡了几分:“我生于二月二。”
她在口中念叨:“二月二......是花朝节!”
江遇宛托着腮,转了转眼珠:“那便是快了。”
他应是及冠之后回的北襄,亦是那年冬天攻的南昭。
“......”
路无殊显然不能理解她的脑回路,他低低道:“今日才七月十六,尚还有半年有余,如何快了?”
江遇宛一愣,她是在算自己剩下的时日,自然觉着快。
而眼前人待在敌国,被日复一日的折磨,怎会觉得快?
她忽而觉得有些伤感,笑靥淡了下去,低下头不再说话。
路无殊摩挲茶杯的手顿了下,他心中被那股陌生的情绪充盈,面上也静了下来。
咚、咚、咚......
它又跳动起来。
路无殊拿手覆上胸口,使劲按住。
他的眸中罕见的露出些不解。
为何、为何会如此?
......
夜色渐渐深浓了,外头的雨声渐渐缓下。
眼前人撑着头,已然阖上了眼,只露出一张纯洁无害的脸颊,呼吸浅浅,毫不设防。
旋即,他缓缓走近,伏下身,黑色的影子将少女纤弱的身子罩住。
清瘦的手覆上她的眼睫,那鸦羽般的睫毛便颤动了几下,他眸色幽暗几分,手缓缓往下移,覆上她的鼻尖,再然后,是粉红的唇瓣。
郎君纤长的手指摩挲在少女微微嘟起的唇瓣,须臾,他过电般收了回来。
“笃!笃!笃!”一下比一下急的敲门声突兀响起。
混着白术不甚清晰地声音:“郡主,郡主!你在里面吗?”
江遇宛猛然醒来,白生生的小脸往下坠了坠,本隔着两三步的人如今站在她面前,她却无心顾及,一边高声道:“在......我在,怎么了?”
她一边站起来,一双白净的手攀在他身上,将他往后窗那边推,她焦急的快声道:“你不是会跳窗吗?现下已快亥时,那些杀你的人必定走了,你从这里跳出去,回房歇息罢。若被白术瞧见你我二人同在一屋,必定会多想,你快些走!”
路无殊看了眼她泛着绯红的脸颊,微微垂首,敛去幽深眸中情绪,顺从的跳了出去。
门外的细雨顺着打开的窗户斜了进来,扫在了江遇宛的脸上。
她眉心一跳,猛地反应过来,外面尚还下着雨,她就该递把伞给他的。
不若,淋两番雨,会生病的吧?
隔着一道门,白术又开始喊:“郡主怎么反锁了门?”
江遇宛连忙理了理衣服,拍了两下脸颊,上前为她开了门。
门外,白术青丝披散在颈侧,单单披着件外衫,见门被打开,她往里走了半步,伸出手将伞合上,方才进了屋。
白术问她:“郡主怎么亥时还点着灯?”
她夜间起身,看见郡主房中还盈着光,心中不放心,披了件衣裳便想来看一眼。
江遇宛避开她的视线,作势打了个哈欠,水光泛出,映的眼圈红红:“我方才忘记了,趴在桌案上便睡着了。”
白术狐疑的看着她,触及她水光潋滟的双眸,终是叹了一息:“我就该看着郡主睡着再走。”
江遇宛有点儿不好意思,心虚地垂下了头。
白术却以为是她困极了,上前为她宽衣,又拿帕子沾了水为她细细擦脸,待她躺到床上,白术坐在边上,轻声道:
“睡罢。”
翌日晨起。
细雨也歇了,天边渐渐放晴,被雨洗的发白。
江遇宛坐在妆台前,由着白术为她挽发。
铜镜里的姑娘生了张好颜色,往日的温柔眉眼因病了一阵,瘦削几分,而显得有些冷清。
白术觑了眼她面色,郡主身子弱,一连养了好些时日,才算有了几分生气。
“郡主,夫人传了信来,问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六七日了,可要回府去?”
江遇宛看着镜中人消瘦的脸庞,心情郁郁,更是不想回府:“不要。”
白术便不再问了,江遇宛拧着眉头,镜中人也跟着她拧眉头,她弯起唇角,镜中人亦浅浅一笑。
她终于露出真正的笑靥,心情好了几分,这时白术也为她挽好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她想起昨夜那双清冷的眸,侧头看向窗外:
“我出去走走,你不必跟着。”
......
广玉兰树林子里,风吹林叶,满目翠色,携着不起眼的白色。
她踱步至那石台边,却见已有人先她一步坐在那里。
那人一袭白衣,落花飘在他身上,身后是青翠的绿色,衬的他如青松般挺拔,一派冷峻矜然,天人之姿。
江遇宛忿忿上前,不满他一来便抢了她的宝地。
待走到他身侧,却不知要说些什么,脚步硬生生一顿,一时愣怔在原地。
路无殊手中端着一盏淡青色的茶杯,抬眼打量她一阵,嗓音淡淡:“郡主?”
他一身月白,倒衬的那好看的眉眼愈加秾丽。
江遇宛强压住心中的异样,干脆坐到他对面。
他见她动作,弯了弯唇角,伸手为她酌了盏般若酒,推到她面前:“郡主可要一品?”
江遇宛存心噎他:“殿下好雅兴,大清早坐在这里品茶。”
未料路无殊懒洋洋的瞟了她一眼,唇边勾起几不可觉的笑意:“这可不是茶。”
她十分惊异的看向那淡青色杯盏,白腻手指落在上面,随即奉到唇边,迟疑着抿了一口。
路无殊顺着她的动作,目光停留在那水盈盈的唇瓣。
她清脆的声音响起:“这是......酒?”
路无殊笑了声,显出几分清透张扬的少年气来,他痛快又饮了一杯,眉梢挑起:“是般若酒。”
江遇宛觉出一丝甜味,又呷了口,须臾,便见了底。
她歪了歪头,黑漆的眼珠望向路无殊:“再倒一杯。”
“......”
眼前人顿了一下,随后为她斟了半杯,她咕嘟下肚,又眼巴巴看着他。
她脸颊纯软,双唇被酒渍浸染,水润润的,看起来很好摸的样子。
这个想法一出来,路无殊的脸色便变得有些不对劲,他声音飘忽着:“......多饮伤身。”
作者有话说:
傻儿子,这就不懂了吧,不仅好摸,还好亲呢~
入v第一天,很感谢各位小天使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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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江遇宛脸颊已爬上秾红, 她微微蹙着眉,像是不解:“可你喝了好几杯。”
她明明看着的,路无殊一杯接一杯的饮下, 怎么还来劝她少饮?
路无殊面上的冷漠疏离一点点地崩落,对上一双湿润的眸子,眉心一跳, 他侧过头反驳道:“这不一样。”
她睁大了眼睛追问:“为何?”
路无殊:“......”
她甚少追问, 亦鲜少露出这样的情态。
倒是这次相见,她的问题仿佛很多, 可他却都一一回了。
路无殊有些烦闷, 他故意道:“病秧子自然喝不了酒。”
她亮晶晶的眼睛倏然黯淡下来,低低“哦”了一声, 有点说不出来的低落。
路无殊随即沉默下来。
......
这时, 突兀落下雨, 林子里雾气充盈, 淅淅沥沥的声音渐渐响起。
有雨滴落到脸上, 江遇宛若有所觉的抬头,迷糊地揉着眼睛,:“......又下雨了。”
路无殊随意看了眼, 又拿了那碧玉酒壶倒了杯酒, 自斟自饮,视线强硬落在面前茶盏上。
面前的少年白衣沾雨,眼帘垂下, 冰冷与戾气拭去, 只余一道干净透彻的身影孑然于青山翠林之前, 让人觉出一种疲倦的孤冷来。
江遇宛目不转睛盯着他, 鸦羽般的睫毛扑闪着:“路无殊, 你很孤独吧。”
少年眉目一怔。
她却眼波一转,嘴角撇起,蛮不讲理道:“你送我回去。”
路无殊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敛了敛眸,平静开口:“这不妥。”
被他冷淡拒绝,带着哭腔的啜音响起:“淋了雨我会生病的。”
路无殊指尖一颤,掀眸对上一汪秋水,她脸色霜白,眼角处飘着红,仿佛一朵将要被雨打落的广玉兰花,一副怯怯弱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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