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徵闻言一惊。
晏霄补充道:“那五个人有个外号叫缙云五饕。”
听到这四个字,公仪徵顿时都明白了。公仪徵有过目不忘之能,入阴墟前自然是把诛邪榜都看了一遍,好了解自己将要面对的可能是哪些恶鬼。
缙云五饕,修为不算高,但是五兄弟自有独特的功法,五个金丹合力甚至能打过中期元婴。他们修炼的功法极其邪门,需要吞噬人肉,而且须得是一家五口的血肉,以此结成灵血默契。当年许多五口之家相继失踪,道盟一路追踪,终于查出元凶,但那五人也是极其狡猾,知道道盟在追查他们后,便果断逃进了阴墟。
这五个人,确实是死不足惜。
“你现在一定想,这样穷凶极恶之人死不足惜了。”晏霄仿佛看透了公仪徵的想法,笑吟吟道,“但你不可能事先便了解每个人的过往,知道他们的功与过,然后才决定这人是可以救还是应该杀。所以你们这种人,往往是以貌取人,不吃够了亏是不会长记性的。”
公仪徵叹了口气,无奈一笑:“贫道受教了。然则师尊有过教诲,救人与杀人两件事并无冲突,理应先救人再由道盟审判,贫道一介凡人,又凭什么替天行道?”
“嗤——”晏霄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假仁假义。”
公仪徵也不否认晏霄对他的看法,含笑道:“晏姑娘说得不错,一眼便看穿了贫道的本性。在晏姑娘面前,贫道愧对‘天下第一聪明人’这个美誉。”
“因为你这样的天之骄子经历得太少,一眼便能看透。而我经历过的,是你想象不到的,你自然看不懂我。”晏霄支着上身,向公仪徵倾身过去,明艳的面容噙着三分笑意,浓密的睫毛下,琉璃似的眼眸泛着动人的波光,她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你本是打算胁迫阎尊为你驱使,反正阎尊是个大恶人,对恶人不需要讲道义。可是见阎尊是个美貌又受了重伤的女子,你便动了几分恻隐,多了几分忍让,我说的对不对?”
女子的幽香猛然撞入鼻尖,公仪徵心跳乱了一拍。
“对,却也不全对。”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了几分,目光在她面上游移,落在她眼角浅色的小痣上。
“哪里不对?”晏霄反问道。
“我无意胁迫晏姑娘,是出于对聪明人的尊重。”公仪徵答道。
晏霄往公仪徵身旁靠了靠,饶有兴味地说道:“展开说说。”
“能震慑阴墟十万恶人,只靠力量是不够的,更需要智慧。在生门寻到晏姑娘,贫道便知道此人不可用武力胁迫,只能交易各取所需。封印神窍,只是贫道不得已自保的手段。”公仪徵耳语般低声道。
“哦。”晏霄笑了一下,“那我处处刁难你,你不怨恨?”
“何出此言。”公仪徵淡淡一笑,“晏姑娘故意激怒那五人,不过是担心贫道拿不出硝晶付酒钱,又下不了手打劫别人,便诱使别人先动手罢了。如此用心良苦,贫道感激还来不及,何来怨恨?”
晏霄眼中闪过一丝异彩,笑意更深:“好人学坏果然是很快,这便当是我教你的第一件事——阴墟之中,只有弱者才会付钱,而强者,从来都是让别人付钱。而且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公仪徵心下暗叹:没用的阅历又增加了呢……
见公仪徵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晏霄满意地点点头,又好奇问道:“那你刚才说,我说对的地方又是什么?”
便在这时,门外乌泱泱冲进来一群人,打断了公仪徵即将出口的那句话。那便是——阎尊也确实是个让他动了恻隐之心的美貌女子。
“刚才在这闹事的人呢!”一个少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此刻冲进酒馆的七八个人,每个人都身着相同制式的红黑劲装,胸口绣着鬼面,许多人看到那个鬼面便已面露惧色,再看被鬼面人围在中间的少女和莽汉,脸上顿时不见血色。
“阴兵!”
“无常使……”
“是红无常和白无常!”
压低了的声音难掩颤意。
胸口绣着鬼面的便是众人口中的阴兵。公仪徵早听过阴兵之名,知道这些人原都是鬼奴,出生在阴墟,不受戾风侵扰,可以正常修行之人。躲到阴墟的人大多都是为求修行捷径而走上歧途,修为自然也是不低,大多在金丹和元婴境界,这些人生下的孩子,资质往往也都不俗。原来十殿都有豢养鬼奴,训练阴兵,晏霄一统十殿后,这些阴兵便尽归她掌控。
而白无常七煞,红无常拾瑛,便是阴兵之中的佼佼者,被晏霄任命为无常使,统率阴兵。
这两人的名字不久前公仪徵才从晏霄口中听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真人。
转轮殿是红无常的地盘,白无常七煞仅次于死去的陆幽,陆幽死后,他和红无常结盟,打退了巴屠和九藏,掌管了阎罗殿,如今在阴墟之中可以说是地位最高之人。
七煞宛若巨人一般,身高恐怕七尺有余,本来还很宽敞的酒馆,他一进来顿时显得逼仄许多。而拾瑛却是个子小小的一个少女,穿着红色衣裙,面容精致娇俏,声若银铃,站在七煞面前形成强烈的反差,像是巨人的玩偶娃娃一般。
可是娃娃此刻满脸的杀气,怒气冲冲地重复了一遍:“是不是宋千山在这里,给我滚出来!”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明白过来红无常到此的来意,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晏霄与公仪徵。
拾瑛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看到了身穿道袍的两人,眉头却是一皱:“神霄派的臭道士?你们和宋千山什么关系!”
晏霄心里暗自叹气——在她面前小猫似的小东西,怎么在外面这么张牙舞爪的。
公仪徵拱了拱手,温声回道:“我们不认识宋千山。”
七煞在拾瑛身后说道:“拾瑛,我就说肯定不是宋千山,他躲着还来不及,怎么会跑到酒馆闹事。”
拾瑛气得跺脚:“你那么聪明,你倒是把宋千山找出来啊!那个狗杂种,竟敢谋害尊主,我要把他剁成十八块再缝起来再剁……”
拾瑛一双杏仁眼又红又肿,似乎是狠狠哭过。五常侍里,拾瑛虽是最晚入门,但和阎尊关系却是最亲近的,她修为不比其他四位,但天资却更高一筹,输的只是时间而已。往日她总是打着各种名义往阎罗殿跑,跟小猫似的黏在晏霄身旁,讨好卖乖,不过晏霄是知道的,这小猫在外面跟个小豹子似的,凶性大得很,只是在她面前收起爪子。
此刻凶相毕露,一番话听得众人瑟瑟发抖——她是真干得出来。
拾瑛抓着红色鞭子直指公仪徵,愤怒道:“神霄派都是一丘之貉,你们不认识宋千山,也和他脱不了干系,我先杀了你!”
公仪徵哭笑不得——明明他也是来杀宋千山的。
晏霄无力扶额——她好像低估了拾瑛对自己的感情,没想到真有人想替她报仇啊……
第六章 无常
拾瑛二话不说便要挥鞭,却听到一旁传来粗哑的声音:“要打出去打。”
说话的却是正在擦桌子的孟婆,她头也不抬地说:“酒馆已经被拆过四次了,转轮殿是想替我再盖一次吗?”
拾瑛瞪着红红的杏眼看着孟婆的背影,又扭头看公仪徵:“你给我滚出来!”
公仪徵微有些诧异地看向孟婆。
这个老妪从未出手过,他也看不出她的修为境界,但他早有预料,此人修为定然不俗,否则怎么能在阴墟撑起一家酒馆。但如今竟连无常使都要卖她的面子,这不得不让公仪徵多了几分深思。
晏霄自公仪徵背后探出头来,望着拾瑛微笑道:“这位无常使是吗,我们二人是今日刚入阴墟,对这里的规矩不太了解,也不知道是触犯了哪条禁令?”
拾瑛和晏霄接触不少,担心被拾瑛认出自己,晏霄特意改变了声线,又放柔了声音,若闭上眼睛听,这便与之前判若两人。
公仪徵原不清楚晏霄与拾瑛的关系,此刻听到晏霄易声,又见拾瑛报仇心切,立刻也猜到了拾瑛与晏霄应是极其亲近之人。
拾瑛对晏霄的声音果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听到两人是刚进阴墟时,她杀气淡了点,眉头却是皱了起来:“新来的……”
这时围观众人也恍然大悟——难怪这两人都是生面孔。
七煞说道:“他们是新来的,想必和宋千山没有关系。拾瑛,尊主说过让你收敛点脾气,不要整天打打杀杀,这对你修行不利。”
外表看起来高大凶狠的七煞,说话却意外的温和,倒是拾瑛像只炸毛的小猫。
听七煞提到阎尊,拾瑛的眼眶又红了几分,带着哭腔道:“我知道,尊主最疼我了,我一定要给尊主报仇。七傻,你把阎罗殿的人都派来,封锁转轮殿,挖地三尺也要把宋千山找出来!”
七煞被叫成了七傻也不生气,摸了摸拾瑛的脑袋,哄孩子似的安慰道:“好的好的,你先回转轮殿吧。”
拾瑛怀念着晏霄,抽抽噎噎地在众人簇拥下离开。
七煞目送拾瑛离开,自己却留了下来,转过身审视公仪徵和晏霄二人。
这个巨人此时气势一变,陡然凌厉起来,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
“你们是今日刚入阴墟?”七煞冷冷道,“什么来历,为何来此?”
晏霄道:“我修习邪道功法,杀人无数,不容于道盟,被师门囚禁,不日便要处决。师弟与我情深义重,私纵我出狱,我们二人不得已只能逃来这里。”
七煞眼中透着怀疑,他自怀中取出一面形如八卦的铜镜,对着晏霄照了一下,晏霄不躲不闪,那道金光一碰触到晏霄,顿时红得瘆人,而转到公仪徵身上时,红光顿时消散,恢复了金色。
众人看向晏霄的眼神都不对劲了,惊讶之余更多便是后怕。先前他们只见了公仪徵出手,轻描淡写就将缙云五饕打得跪地求饶,不成想真正可怕的却是那个师姐。
功德镜乃是阎罗殿的的法宝,此物能照见每个人身上的“业火”,而造下杀孽越多的人,孽业越多,则红光越盛,若多行善事,善业越多,则现金光。
眼见两人一个周身红光浓稠似血,另一人却金光熠熠,七煞目露惊诧,对晏霄的话倒是信了七八分。
“看来你确实是杀人无数,功德镜这么红的血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七煞收回功德镜,意味深长地对晏霄说道,“你不属于转轮殿,可以去阎罗殿找我。”
说罢转身离开了酒馆。
七煞一走,酒馆凝滞的空气似乎又恢复了正常,但是众人看着晏霄的眼神却躲闪了起来。
晏霄对众人的畏惧浑然未觉,淡淡一笑道:“雨停了,我们该走了。”
两人走出酒馆,外面已不见了七煞的身影。
“听说悬天寺的弃徒苦无行者当年偷走了悬于大殿之上的功德镜,没想到这件法宝也落入了尊主手中。”公仪徵对功德镜并不陌生,这是悬天寺用以辨正邪的法宝,虽无攻击性,却是独一无二。“你早知七煞会对你我二人疑心,所以才将罪业都揽到自己身上。”
“有谁会比本座更了解阎罗殿和无常使。”晏霄笑了笑,“七煞拿下了上三殿的控制权,阎罗殿的镇店之宝定然是在他手中。七煞性情稳重,粗中有细,我们的话他自然是要印证一番。”
公仪徵道:“红无常,她的本体应该是猫妖吧。”
晏霄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公仪徵道:“她的法器虽然是长鞭,但是却会无意识地做出抓挠的动作,走路之时步态也与猫相似。这倒也解释了贫道先前的一个疑问。”公仪徵说着失笑摇了摇头,“转轮殿可以买到新衣服,你却执意要穿贫道的道袍,原来是为了用道袍上的熏香遮掩自身气息。猫妖嗅觉灵敏,她又是你亲近之人,你是担心引起她的猜疑。”
“公仪道长果然敏锐。”晏霄轻轻拍掌,微笑道,“拾瑛是一只火纹豹猫,她在鬼奴之中算是天资最出众的一个,本座放在身边教了几年,便有些黏人了。这次围攻本座的几个人,四夷门的方寒,悬天寺的苦无,都是被她和七煞联手杀了,她为本座报仇也是不遗余力,倒是替你省了不少事。”
“豹猫攻击迅猛,却性情暴躁,难以自控。”公仪徵侧目道,“她放弃本体神通,修习鞭法,想必是因为仰慕你,刻意模仿。”
晏霄擅使的法器是销魂链,拾瑛确实是有意模仿才找了长鞭法器,求着晏霄指点。
晏霄为人素来凉薄无情,对拾瑛也不过是闲暇之余的逗弄,周围众人对她多是敬畏讨好,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才发觉拾瑛对自己竟是有些真情在。
“本座也是不懂猫在想什么。”晏霄露出烦恼的表情,摸了摸下巴,“不过随意喂养了几年,怎地这般黏人。”
公仪徵微微笑道:“以心换心,兽类的直觉最为敏锐,谁是真心待她,她自能分辨出来。尊主觉得自己只是随手为之,或许是付出了几分真心而不自知。”
“真心?”晏霄眼神转冷,嗤之以鼻,“那是什么脏东西。公仪道长,阴墟之中没有真,一切都是虚假,你若是轻易信了,恐怕要栽跟头了。”
公仪徵一怔,随即笑道:“至少此刻尊主善意的提醒是真的。”
“提醒是真的,却未必是善意的。”晏霄意味深长说了一句,“公仪道长,你这样一句不问就跟着本座走,不怕本座把你带进陷阱里?”
两人说话间越走越远,此刻已经远离了人群,四周也逐渐荒凉。
“你我各取所需,贫道若死了尊主便解不开封印,尊主若死了贫道也找不到凤凰冢,至少此时此刻,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公仪徵举目四望,见四周人迹稀少,便道,“尊主方才大闹一场,就是为了让宋千山自己找上门来,如今是在给他创造接近我们的机会。”
晏霄满意地微笑道:“看样子和聪明人坐同一条船,能省上不少力,至少不需要本座一一解释。”
公仪徵道:“转轮殿与阎罗殿联手,掘地三尺都找不到宋千山,他必然有特殊的隐匿手段。我们只有两个人,要找到他更是难如登天,既然如此,不如让他自己来找我们。”
晏霄道:“许诺宋千山重回人间的大人物不知是谁,但能得到宋千山的信任,这人非但地位不低,而且极有可能与神霄派有关。”
公仪徵道:“突然出现在酒肆的两个神霄派弃徒,于情于理,他都试探接触。”
晏霄看向公仪徵:“神霄派的手段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如果他出现的话,你可有把握活捉?”
公仪徵道:“他用的若是神霄派的手段,贫道自然有把握识破,除非他有其他邪魔外道的隐匿之道。”
“那便只能守株待兔了。”晏霄仰头看向天空,“离下一次天眼洞开还有六日,若是这六日内没有抓住他,他应该会带着引凤箫离开阴墟。”
公仪徵凝视晏霄,不禁笑道:“尊主算无遗策,贫道如今才知道人外有人,尊主才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晏霄收回目光,回视公仪徵:“不敢当,你就是本座计划之外的变故。”
公仪徵微笑道:“但是真正的聪明人,并非是将一切都算在计划之内,而是能从容应对一切计划之外的变化。”
晏霄身上的伤恢复得比公仪徵预想的要快,即便她修为深厚,肉身强横,又用了神霄派的药,火海中受的伤应该也要十日才能恢复,右手骨裂重生也需三日才能长好,但仅仅两日,右手已经复原如初,就连内伤也已经好了五六成。
而且这还是在她神窍被封的情况下,少了修行辅助,便只能靠肉身自愈之力。由此可见,晏霄的自愈之力远胜常人,已然是匪夷所思的地步。
公仪徵不可思议地看着晏霄,晏霄把玩着药瓶,似笑非笑道:“公仪道长一定觉得本座的自愈之力不似凡人。”
“神霄派精于丹药医术,行医数百年,确实从未见过如尊主这般的体质。”公仪徵道。
“这世间之道有时候也很公平,想得到本不属于自己的能力,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晏霄打开药瓶,倒出银色药丸吞入口中,淡淡的苦涩与药香在口中散开。
炼狱海中的火毒十分奇特,它会渗透五脏六腑,让内伤不断加重,想要彻底拔除毒素,需要颇费一番功夫,好在有公仪徵的丹药辅助,加上晏霄体质特殊,恢复速度已是极快。只是药性发作之时,冷热于体内交替冲撞,难免要吃一番苦头。
晏霄每日服药后,便盘腿打坐,由公仪徵为其护法。公仪徵见晏霄眉心微蹙,鬓角渐湿,知道她正在受煎熬,但各种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她似乎都习以为常,公仪徵细思之下,不禁有些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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