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明棠叫了一桌拾瑛喜欢的菜,她却闷闷不乐,一口也吃不下。以前爱吃,是因为妖气灵气不足产生的饥饿感,自从黎缨给了她黎火手镯,这种情况便改善了许多。而现在她更是因为晏霄的遭遇而愤懑,更因担心晏霄的伤势而担忧,因此一点胃口都没有。
“放心吧,你们尊主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微生明棠心疼地摸摸她的脑袋,“这几日我都有去药园看公仪徵,虽然见不到他本人,但是见到了他父亲。公仪伯父说,公仪徵恢复情况很好,也许过几天就能醒来。”
公仪徵天生道骨护住了心脉,又有九转金身留存一缕神魂,因此躯壳未毁,神魂尚存,在明霄法尊的圣手之下,总算是留住了性命,苏醒只是时间的问题。
拾瑛知道晏霄最牵挂的就是公仪徵,此刻听到好消息,她也为之松了口气,但眉心依然紧紧皱着。
“尊主如今也在闭关,她吐了很多血,伤得很重,她从来不说疼的,这次一定是受不住了,才会说出来。”拾瑛哽咽着红了眼眶,“那些人明明不是尊主杀的,他们为什么都不相信呢。”
微生明棠垂下眼眸,黯然苦笑,这样的冤枉,他自小便深有体会。因为母亲的死,他对父亲心怀芥蒂,在父亲心里,他便是忤逆不孝的东西,无论他说什么,父亲也不会信,久而久之,他便不为自己分辩了。
“他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微生明棠叹息道,“断章取义的真相就是谎言,但只要这谎言能印证他们心中的成见,那他们便坚定不移地认为这是真相。你做什么,说什么,都不重要,你的存在本身在他们眼中就是错误。”
他说的是晏霄,是拾瑛,也是他自己。
“我不喜欢这里。”拾瑛垂头丧气,没有了往日蓬勃的朝气,眼睛水汪汪的,连光芒也黯淡下去了。
“那便离开这里。”微生明棠轻轻抚摸她细软的鬓发,声音低柔轻缓,“我们无法改变世人心中的成见,只能保护好自己,不被他们的成见所伤。拾瑛,你跟我走吧。”
“去哪里?”拾瑛问了一下,又摇摇头,“不行,我要跟着尊主,听尊主吩咐。”
“你不是她的下属,也不是她的宠物。”微生明棠无奈叹道,“拾瑛,你的一生该为自己而活,而不是永远依附于尊主。”
拾瑛迷茫地蹙起眉心,她妖生不长,懵懂无知时受过无数的折磨,但晏霄帮她化为人形,教会她认字修行,在她心里,晏霄便是她永远的尊主,是她追逐的背影,也是她守护的后方。
拾瑛黯然耷拉下肩膀:“我知道……我现在还太弱了,没有办法保护尊主。而且……也永远都不会比尊主更强大,尊主不需要我保护,甚至还要分心保护我,但我只想她难过的时候,我能陪着她。”
“笨猫儿……”微生明棠低笑了一声,温暖的掌心轻抚她的脑袋,“以前她需要你的陪伴,以后会有公仪徵陪着她的。”
拾瑛眨了一下眼,心头泛起一阵被抛弃的酸楚与醋意。“我不笨!”她嘟囔了一句,闷闷不乐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尊主不需要我了……”
在看到尊主为公仪徵落泪的时候,她就明白了,那个人在尊主心里占据了最重要的一部分,他让尊主眼中不再有孤寂与冷漠,让尊主会笑,也会哭。那都是她办不到的,哪怕她修行到足够强,能够独当一面,也无法填上尊主心中的缺憾。
微生明棠看到拾瑛娇俏的小脸满是被遗弃的落寞,不禁失笑,却又生出了几分柔软的怜惜。
修长的五指试探着轻触她温软的脸颊,细腻柔滑,如初生的花瓣,巴掌大的脸,甚至填不满他的掌心。他像栽种仙花时一样细心耐心,想要抚平她眉心的褶皱,抹去她眼中的惆怅。
“拾瑛……存在的意义,并不是被需要。”微生明棠难得地敛起刻薄的一面,声音低缓温柔,让拾瑛忘记了反抗,任由他抚触自己的脸庞。“曾有一个很了不起的人告诉我,生命只需灿烂,便不枉天地生他这一遭。就像你种一朵花,也未必要它结果,它可以安静盛开,独自芬芳,有无人需要,有无人欣赏,都不影响它灿烂过完一生。”
琥珀色的眼眸流露出一丝迷茫:“可是我又不是花,我是一只猫啊……”
这倒是有些难住了微生明棠,因为他也没有真正养过猫,没有那么了解猫的需求。
“那拾瑛这只猫喜欢什么呢?”微生明棠虚心好学。
拾瑛垂着眸想了想,认真道:“喜欢被需要的感觉。”
她是孤傲不驯的猫,但也不愿形单影只,她喜欢也习惯了尊主温柔的掌心,揉揉她的脑袋,轻抚她的背脊,尊主高兴的时候,她也发自内心的快乐。
微生明棠心中叹息——看来猫儿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内心呢。
“那如果我说……”微生明棠顿了一下,眼神深邃了几分,“我需要你呢?”
拾瑛心头跳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你、你需要我?”
“拾瑛……”微生明棠低低唤了一声,富有磁性的声音缠绵沉哑,“若是有一天,我也像公仪徵那样重伤不起……我没有天生道骨,没有九转金身,也没有人保护我,大概顷刻间便会魂飞魄散。”
微生明棠苦笑着垂下眼睫,俊秀的面容蒙上了失落的阴霾,仿佛被遗弃在暗无天日的角落,孤独而可怜。
拾瑛心上一紧,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磕磕绊绊道:“不、不会的……你好好待在家里,别出来外面乱跑……”
“待在家里,就安全了吗?”微生明棠凄然一笑,“我家中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至少还有七煞和尊主,我却是一无所有,可能哪一天便被打成重伤,无声无息地死去,被埋在花下……拾瑛,若有一日你想起我,便来药园看我,若寻不到我,园中向你伸出枝叶的那一株,便是我。”
微生明棠话中的孤寂与绝望像一根尖锐的冰锥在拾瑛心口刺了一下,冻住了心头的血液,泛起酸胀的刺痛。
微生明棠会死啊……
这个想法掠过脑海,她才恍惚想起来,他又娇又弱,修为不高,寿命也很短,嘴巴还很坏,若是得罪了强者,一下就被拍得灰飞烟灭了,即便躲在家里不出,也有个会虐打他的父亲,有个爱欺负他的妹妹,不知哪天便被人做了花肥。
她也不知道微生明棠算是她的什么人,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唯有尊主与七煞,但此刻想到微生明棠埋骨花下,魂飞魄散,她却莫名地难受,心口酸楚而胀痛。
拾瑛喉头哽咽,眼眶发酸,怔怔看着微生明棠。
微生明棠本是有意卖惨,想骗得拾瑛几分垂怜,没想到竟看到拾瑛红了眼眶,他登时慌了神,心头却又浮起一丝隐秘的欢喜。
——拾瑛心里是极在乎他的!
猫眼湿漉漉的,小巧的鼻头也微微泛红,有水雾浮在清澈的眼眸中,映着微生明棠英俊的面容。
“微生明棠……”拾瑛带着哭腔,声音又软又哑。
微生明棠心都化了。
“你是不是……”拾瑛抽了抽鼻子,“想让我给你浇水?”
微生明棠心都死了:“……”
拾瑛脑海中浮现过往的记忆,温暖的秋日里,弥漫着花草清香的药园中,他站在自己身后,教自己辨别花草。
“难怪你那么用心教我养花浇水。”拾瑛恍然大悟,同情地看着微生明棠,“原来你一早就为自己的后事做准备了。你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人总有一死,你不是已经看开了唔……”
拾瑛的话被蓦然堵在了舌尖,尖尖的下巴被捏住了,她被迫着仰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微生明棠骤然迫近的眼眸。
又气又怜,又爱又恨。
薄唇吮咬着她丰润的唇瓣,恨不能将这恼人又诱人的花瓣卷入口中含化了。但他又怕把她惊跑了,只能克制着自己,轻柔地舔舐她唇上的香甜。
她怎么能总是用无辜的表情,最关怀的话语扎他的心呢……
“拾瑛……”修挺的鼻梁亲昵地轻蹭她精致小巧的鼻尖,微生明棠的声音深沉沙哑,似蛊惑似呢喃,“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拾瑛的双手无意识地攥着微生明棠的衣角,鼻尖充斥着对方身上独特的花香与药香,心脏跳得起伏不定,她还未从方才炙热的接触中回过神来,沁着水雾的猫眼恍惚而迷惘,脸颊却悄悄浮起两抹霞红。
没有经过思考,答案已经脱口而出:“会……”
“那你来我身边吧。”微生明棠缓缓勾起一抹浅笑,让拾瑛心跳又快了几分。
“你需要我保护你。”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完全明白,抿了抿唇,还在回味方才的味道。
——微生明棠香香软软的,很好吃。
——虽然舌头还没尝到,但她觉得一定是甜的。
“可以吗?”微生明棠期盼地看着她。
拾瑛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得先请示过尊主。”
微生明棠心中一喜——拾瑛自己是愿意的,她顾虑的只是尊主的意愿,而微生明棠心里清楚,这根本不是问题。
他的“需要”,并不是保护,而是陪伴。此刻的拾瑛尚不能分明这两者的差异,但他总有时间去教会她这些。
最擅长饲花弄草的人,怎会缺了这点耐心。
人的一生如此短暂,一眼便看到了头,而妖的一生才刚刚开始……
千方百计地走进她的生命里,百年之后又离她而去,这样的自己是不是太自私,对她会不会太残忍?
微生明棠也这样问过自己。
可是他这人心肠又不太好,自私又刻薄,实在是爱极了这只猫儿,爱她的炽烈与单纯,真实与赤诚,爱憎分明又嘴硬心软,是在是舍不得松开手。
更何况,两情相悦的事,又怎能算坑蒙拐骗呢?
他只是比她早一些明白彼此的心。
拾瑛不知道微生明棠心里的盘算,她轻咳一声,露出傲娇又矜贵的神情缓缓道:“我可是相当于人族元婴期的大妖,请我保护的话,我要求很多的。”
微生明棠笑着挑了下眉梢,指腹摩挲着她脸畔细嫩的肌肤,有些好奇又有些好笑地说道:“你有什么要求,我一定倾尽全力满足。”
拾瑛很满意对方的态度,轻轻点头道:“嗯……至少要包吃包住。”
“哧——”微生明棠忍俊不禁,悠悠道,“好,你喜欢吃什么,我一定都给你。”
拾瑛清澈的眼眸盯着微生明棠俊美含笑的面容,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对方淡粉色的薄唇,咽了咽口水,舔了舔牙根。
——说好的什么都给她吃呢……
第五十三章
公仪徵昏迷七日,终于醒来,消息传出,道盟七宗的人攒了一肚子的话想问他,却都被明霄法尊拒之门外,以病人需要休养为理由拒绝了一切探访。
“看样子,你是没有大碍了。”明霄法尊见他服药完神色又好了几分,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又皱起眉头,“但是你道心未满,强行破境,始终是太危险了。”
“师尊,我心里有数的。”公仪徵敛眸轻笑,“道骨金身,足以留住一线生机,又有师尊在,定能救我。而且,我也舍不得死……”他看着自己虚张的五指,想起那温软的掌心,眼中的柔情便又深了几分,“我好不容易才等到她为我动心,我若是死了,她该多难过……”
明霄法尊摇了摇头:“为师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情爱,你自己都要死了,却还担心她会因此伤心。”
“她本可以无情无爱,无悲无恨地过此一生,是我机关算尽招惹了她,我只希望她能开怀,不会因我而伤心。”
明霄法尊想起那日见到晏霄的眼泪,心下恻然——她也是对公仪徵用情极深了。
他一生向道,未曾动过男女之情,世人总爱编排他为潋月道尊动情守身,求而不得,但他们彼此心里清楚,那只是一份几近于亲情的同道之谊——只是他曾经辜负了她的信任。
“你重伤那日,微生明棠送了最后一丸定魂丹稳住你的神魂。”明霄法尊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一旁的药橱,“这两日我又炼了两炉雪魄丹,你切记按时服用,七宗之人皆急着追问凤凰冢之事,你只怕没有多少时间休养……”
明霄法尊话到一半忽然顿住,苍白的手按在梨花木门上,青筋泛起,指节发白。
公仪徵察觉到明霄法尊语气中的异常,忙抬头看去,却见明霄法尊弯下身子,清癯的背影难以自抑地轻颤,似乎隐忍着极大的痛楚。
公仪徵大惊失色,匆忙起身,赶到明霄法尊身旁,扶住他堪堪滑落的身躯。
明霄法尊清俊苍白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晦暗青灰之色,似有黑雾在神窍之间涌动,公仪徵正要伸手查探,却被明霄法尊扼住了手腕。
“不可……”明霄法尊声音几不可闻,却十分坚决地抗拒。
“师尊!”公仪徵急切地唤了一声,但明霄法尊神智似乎正在饱受煎熬,眉心紧蹙,微睁的眼眸却空洞无神。
公仪徵从未见过这等古怪之气,明霄法尊或许是知道危险,所以即便濒临昏迷,还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阻止他在,生怕他沾染到这黑气。
公仪徵没有多想,右手按住眉心,将九转金身自神窍中抽离,淡淡的金光浮于掌心,如一层光纱向明霄法尊飘去,很快便没入体内。覆在明霄法尊眉心处的黑雾似乎受到了惊扰和刺激,更加剧烈地翻涌起来,明霄法尊于昏迷间闷哼一声,鲜血自唇角溢出。
公仪徵将人扶回床上,便在这时外间传来了黎缨的声音,公仪徵闻声一喜,忙出声道:“羽皇殿下!”
黎缨听到公仪徵语气中的急切,推门而入,便看到唇角溢血昏迷不醒的明霄法尊。
“这是怎么回事?”黎缨脸色一沉,急忙上前查探。
“小心!”公仪徵出声提醒,“师尊神窍之中不知被什么邪祟之气侵入,忽然吐血昏迷,这晦暗之气恐怕会沾染上身,师尊昏迷前仍握着我的手不让我靠近。”
黎缨动作一顿,指尖凝出一点亮得刺眼的火光,温和地试探明霄法尊眉宇间的黑雾。
九阳黎火乃是邪祟之气的克星,被火光燎过的黑雾登时消减了七分,但也往神窍更深处没入。
黎缨神色凝重,撤了手,缓缓说道:“是血咒。”
公仪徵博览群书,自然是听过这两个字,只是从未亲眼见过。
“血宗的血咒术?”公仪徵面露惊愕,紧紧皱眉,“血宗三百年前不是已经覆灭了吗?”
三百年前,承煊帝晏遮妄图成神,暗中成立血宗,血宗四部之中,有一部名为灭运部,专研血咒之术。血咒非毒非蛊,乃是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将人折磨至死,凝练出受害者神魂之中的怨毒之气,又以活人心血为引,由此生成了血咒。人族之神的力量之源为众生愿力,而血尊便是企图以众生怨代替众生愿成神,这种力量极其恐怖,就算是法相也不能避免被其污染。不过血尊最终还是被潋月道尊挫败,身死道消,魂飞魄散,血宗四部也被彻底清除。
作为当年的亲历者之一,黎缨曾与道尊并肩作战,见识过血咒的诡异与恐怖之处,因此她很快便认出了这道黑气的来源。血咒沾之则秽,除非特殊的妖物,否则难以洗净。黎缨有九阳黎火傍身,倒是不惧,但是此刻血咒已经没入明霄法尊体内,她也无法以黎火为之洗髓除秽,太阳神火的威力可不是人族所能承受的。
“事情恐怕麻烦了……”黎缨攥紧了拳头,凤眸凛然,“血咒之力寻常药物无法磨灭,如跗骨之蛆,会将人慢慢折磨至死。”
公仪徵从书上看到过对血咒术的描写,这属于天禄宫内三殿的机密之一,虽有提到,也是含糊其辞,只知血咒有无数种配方,因受害者死法不同而生成不同的咒怨,想要解开血咒,必须知道血咒的配方,以相应的药草调制解咒药水。
“究竟是谁对师尊下此毒手……”公仪徵紧攥双拳,向来温润含笑的双眸覆上冷冽寒芒。
“那人与明霄法尊有何仇怨我也不清楚,但是血咒术重现人间,此事必须禀报道尊了。”黎缨神色凝重,眼中似乎沉甸甸压着许多心事,美目更显沧桑,“恕我直言,明霄法尊深居简出,能接触到他的人,如今都在这神霄派内,道盟七宗任何人我都信不过,自今日起,封闭后山,除我之外,任何人不得接近明霄法尊。”
公仪徵强忍沉痛,站起身来向黎缨鞠了一躬:“有劳殿下照看师尊了。”
黎缨淡淡点头,补充了了一句:“任何人,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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