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尚未停息,公仪徵手中的引凤箫便轻轻一震,似乎受到了指引,猛然从他掌心挣脱滑走,化为一道流光没入绿光之中。
“快追!”兰彩罗急切喊道,他生怕丢了引凤箫,当先一步便跟着追入了绿光之中。
其余六人也紧追其后进入结界。
辟水珠内,另有乾坤。
幽幽绿光映亮了方寸天地,一切都被笼罩在一层浓雾之中,可视距离不超过十丈,公仪徵扇动春秋扇,也丝毫无法将浓雾吹散。这里似乎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视线之内,一片疮痍。
“这浓雾是灵气凝聚而成。”徐音抬起手,凝神看着萦绕于指间的淡淡雾气,“真是奇怪,都说灵气是自清气而生,自上而下滋养下界,为何地心的灵气反而是最浓郁的?在这里修炼一日,怕抵得上外面一年了。”
“但是这里也十分危险,人族躯壳难以承受海眼的灵气暴动,只有肉身强横的海妖,才能在此处修行,但也不是所有海妖都敢来。”兰彩罗解释道,“一般只有云蛟一族在破境之时才会下潜至此,借助灵涌之力冲破境界桎梏。”
云蛟与帝鸾一样,同为四神兽之一,帝鸾是八千羽族之主,云蛟则海中之王。
“凤千翎的真身是海妖,还是云蛟?”花吟芳收回了莲灯,疑惑地问了一句。
“如果是云蛟,便无须借助辟水珠的力量了,云蛟最是亲水。”兰彩罗说,“而且云蛟与帝鸾水火不容,也不可能以凤为图腾。”
“那他为何要来这南海海眼?”花吟芳越发迷惑。
苦嗔行者捏着檀珠,看着四周景象变幻,沉声道:“恐怕是因为他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地心的灵力来养伤。”
公仪徵淡淡一笑,说道:“世上灵气丰沛之地多不胜数,若只是养伤,不必冒这个险。”
徐音好奇看着公仪徵:“那不然是因为什么?”
“或是因为……”公仪徵稍稍一顿,眼底掠过异光,“躲着什么人。”
众人一惊,随即意识到,结合公仪徵与苦嗔行者的猜想,便是最合理的解释。
凤千翎受了重伤,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而逃至南海海眼,这里几乎不可能有人来,而且有辟水珠的掩护,仇家寻至也不得其门而入。
“那会是谁能打伤凤千翎?”众人都生出了这个疑问,再看四周满目疮痍,另一个疑问浮上心头,“这里一片狼藉,难道那个仇家寻来了?凤凰冢……凤千翎死在了这里?”
辟水珠结界覆压百亩之地,其中浓雾弥漫,绝非一时半刻便能探索完全域,越深入其中,则浓雾越稠,灵气几乎化成了水珠附着于肌肤之上。
“封闭神窍!”公仪徵首先察觉到异常,立即出声提醒众人。
修士修行虽然需要吸收炼化灵气,但世间万物皆是过犹不及。人体神窍识海有限,灵气摄入超过极限便会引起紊乱,灵力于经络之间横冲直撞,人族躯壳远不如妖族那么强横,即便是法相之尊也会对此感到吃力。
这种变化是不知不觉之中发生,一开始灵气滋养神窍,众人只会觉得神清气爽,十分畅快,但随着灵气浓度逐渐提高,侵入神窍的灵气超过了极限,便会开始损伤躯壳与神魂,而此时大多数人都已经适应了浓郁的灵气,神智受其影响变得亢奋而失去了理智,等到出现中毒的症状时,往往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听了公仪徵的提醒,才如梦初醒,急忙封闭了神窍,阻绝灵气的侵入,但此时众人脸上都不同程度地浮现红晕,宛如醉酒一般,眼眸也有了几分恍惚与迷离。
天地之间灵气稀薄,最为浓郁的几处都被各大宗门占据开辟洞府,开山立派,如地心海眼这种灵气化水的地方,世间几乎无人有过这类体验。公仪徵之所以比其他人更早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他曾经到过阴墟。
阴墟的灵气浓度也远超人间,伴随着能摧人心智与神魂的戾气,身陷阴墟的邪修受其影响,往往更加亢奋疯狂,本性战胜理智,化为残忍嗜杀的暴徒,慢慢地泯灭人性中最后一点良善。
法相之躯无垢无尘,几乎是百毒不侵,所以那人想杀明霄法尊,用的是血咒术。
而这结界之中用来杀伤七法相的毒气,却是灵气。
众人屏息凝神,不敢掉以轻心,然而就在此时,浓雾之中掠过数道红光,如灵蛇穿破了浓雾的包围,朝众人杀去。
兰彩罗莫名觉得右臂一痛,下意识便往后退去,而其余诸人皆已各显神通,出手对抗。
“是阎尊!”兰彩罗喊了一声。
他伤在销魂链下,对销魂链自然十分熟悉。
“公仪徵!”兰彩罗大怒,“定是你将阎尊引来这里设下埋伏!”
雾中传来公仪徵一声叹息:“兰尊者,晏霄若有心杀你们,在神霄派时便动手了。”
谢枕流沉声道:“她先我们一步来到这里。”
兰彩罗不解道:“没有引凤箫,她如何进得来?”
“打开辟水珠结界的,不是引凤箫,而是箫身之内藏着的宿主意志。”公仪徵解释了一句。
徐音恍然道:“所以……她定有其他东西,同样拥有宿主意志,可以打开结界。”
“引凤箫与辟水珠,都是被凤千翎盗走的,宿主自然都是凤千翎。”苦嗔行者震退销魂链,神情凝重道,“难道阎尊就是凤千翎?”
“她不是凤千翎。”公仪徵最清楚这一点,二十五年前凤千翎盗取七宝,那时候晏霄恐怕都还没出生,“她背后之人才是。”
浓雾中的身影逐渐清晰,晏霄自雾中走出,神色复杂地看着公仪徵:“你既然明白,就不该和他们一起来。”
她方才出手,对其他人都是佯攻,真正的目的,就是想逼公仪徵离开。
“我说过,我们是道侣,虽未行过礼,亦已昭告天下。”公仪徵声音温柔却坚定,“死生契阔,并肩携手,我不会离开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花吟芳神情戒备,与众人并肩成防御之态。
谢枕流蓦然想起那日在神霄派道场之上,晏霄说过的那句话——若我不无辜呢?
原来……
这一切都是她早有预谋。
“阎尊生于阴墟,怎么会和凤千翎扯上关系?”兰彩罗疑惑问道,“引凤箫不是被从人间流入阴墟的吗?”
“这只是一个传闻,从未有人亲眼见过引凤箫在人间出现,只知道它最终落入阎尊手中。”公仪徵说道,“那放出假消息的,便是阎尊本人,她有意引道盟关注,引有心之人抢夺,她趁机假死脱身,而引凤箫自然会以各种方式回到人间,回到那些有心人手中。”
“有心人……”苦嗔行者心生警觉,“她以引凤箫为诱饵,目的是引道盟七宗的人来此?”
谢枕流却十分镇定淡然:“她的目的不是杀人,对阎尊来说,杀人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她要做的事,一定远比杀人麻烦。”
晏霄轻笑了一声:“谢枕流话不多,但还算是个明白人。”
“对引凤箫感兴趣的,除了道盟七宗,还有另一个人。”公仪徵说道。
“谁?”众人好奇问道。
“真正的凤千翎。”见众人面露惊诧,公仪徵淡淡一笑,“我说过,凤千翎不只一个人,而另一个凤千翎,此刻应该就在这结界之内。”
公仪徵的话引起一阵哗然,众人面面相觑,对身边之人露出了怀疑的目光。
公仪徵扔下一颗石子,却没有理会自己掀起的波澜,他平静地望着晏霄,轻声说道:“结契那一夜,你已经想好了,将我从这局中带走,是不是?”
晏霄略一迟疑,点了点头:“我不想你有事。”
“那你呢?”公仪徵眼神柔和,仿佛盈着光,“你舍下我,只身赴险?”
她想说自己早已习惯,但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只余一声叹息:“你本不该卷入其中。”
“你们说清楚,到底我们之中谁是真正的凤千翎!”苦嗔行者怒道,“休得挑拨离间!”
苦嗔行者吃过一次亏,心中最是在意,此刻众人对他的怀疑也是最多,这更让他怒不可遏。
晏霄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必着急,见了我师父,你们自会有答案。”
“你师父在哪里?把他叫出来!”兰彩罗不客气地喊道。
“呵……”晏霄冷笑了一声,“我师父不便前来,就要麻烦各位去见她了。”
晏霄话音未落,厄难书已浮现于掌心,风暴骤起,鼓荡衣袖,墨发于风中肆意张扬。她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厄难之力,结界内的浓雾顿时汹涌狂暴起来,深海之下卷起了风暴与漩涡,众人眉头紧锁,奋力抵挡,然而很快他们便发现,这厄难之力似乎并不针对他们,漩涡呼啸着向外扩散开来,似乎恨不得将整个海底吞入腹中,而漩涡中心的几人反而承受着最小的威压。
然而还未等众人松一口气,一声轰隆自四面八方传来,宛如远古神兽的怒吼,让人心神俱震,血气翻涌,海水似乎都要沸腾起来。
公仪徵脸色一变,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阴墟戾气。
他瞪大了眼睛直视晏霄,一瞬间似乎想通了许多事,眼中的震惊很快便平复为一片沉静。
“海眼开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众人这才发现,脚下的地面正在缓缓撕裂,缝隙中投射出耀眼的火光,自高处俯瞰,便仿佛深海睁开了猩红的独眼,炙热的目光几乎将深海焚为火海,狰狞的目光满怀恶意地凝视这黑暗的人间,眼中的漩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视线内的一切尽数吞没。
晏霄没有抵御漩涡的吞噬,青衣如蝶翼,被张开的海眼吸入其中。
“晏霄——”
公仪徵朝她飞去,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将人拉入怀中,填满了自己的怀抱。
“公仪徵……”晏霄的声音轻轻响起,“原来你早知道,我在骗你。”
“是。”
“那你为何还要与我结契?”
若只是骗她的情,骗她的心,又何至于此……
“我心甘情愿,当你的棋子。”公仪徵说,“所以,别丢下我。”
没有人知道,南海海眼之下竟藏着这样一片熊熊火海。
暴怒的火海感受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喷吐着热焰想要抹杀这些生命。这七人皆为法相,察觉不对之时都张开了结界保护自身。炼狱火海虽然能烧灼神魂,但一时半会儿还能以罡气护体,但若不赶快离开火海,就算是法相之躯也会被这火海炼化。
但很快众人便发现,这火海之中掺杂着丝丝缕缕的黑煞之气,无孔不入地侵入经络神窍之中,带来刮骨般的疼痛。
“这是戾气。”公仪徵的声音远远传到众人耳中,“我们所在之处,是阴墟的炼狱火海。”
几人惊愕喊道:“阴墟?”
众所周知,阴墟入口在北海,而这里是数十万里之外的南海海眼!
外界之人对阴墟的了解不多,而公仪徵是这几人中最了解阴墟的,但他也是直到此时方才想明白一件事——阴墟有两个出口。
一个出口在密云深处,被称为天眼,十日一开,双眼一生一死。
而另一个几乎没有人知道,它深藏在炼狱火海之下,生眼便藏在死穴之中。因为没有人敢直视火海,万年以来,灼热的火焰掩住了这个出入口,直到二十几年前,有个人在南海海眼之下不幸遭遇海眼洞开,被吞入其中,坠入炼狱火海,才发现了这个秘密。
公仪徵也曾险些发现这个秘密,那一日他于镇狱山上算出了火海之中的一线生机,一跃而入,冲破了焰火的封锁,来到火海之下,却被一道身影吸引了目光,动摇了道心,没有细查周围,以至于错过了最重要的线索。
而此时此刻,他又回到了原地,恍若隔世。
怀中已然空了,晏霄挣脱了他的怀抱,消失于火海之中。
一道剑光分开了火海,那是破月剑的光华。谢枕流击水破海,百年证道,一剑分海实属平常。借着这一线天,众人仰头看到了浓云密布的天,陡峭高耸的崖,还有倨傲立于崖边的一袭青绿。
戾风拂动她的衣袂,飞扬的墨发半掩着绝世的面容,隐约可见一双淡漠的眼,两瓣凉薄的唇。
阴墟鬼王,十殿阎尊——她便是晏霄。
几道身影一跃而起,忍着焦灼剧痛脱离了万丈火海,然而就算脱离火海,他们也无法抵御这戾风对神智与神魂的侵蚀。
戾气究竟从何而生,因何而起,无人知晓,它充斥于阴墟的每一个角落,一视同仁侵蚀每一个生灵,不论是人是妖,是花是草。阴墟花草皆含毒而生,而进入阴墟的每一个人也会因此受戾气侵体,那丝丝缕缕的黑煞之气自七窍与毛孔钻入,噬咬躯壳与神魂,摧残人的神智,令人道心失守,神魂崩溃,人不成人,鬼不像鬼。
几道身影落在镇狱山上,神色凝重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晏霄。
“欢迎来到阴墟。”晏霄看着六人,淡淡一笑。
一阵迟缓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众人的目光戒备地看向脚步声传来之处,唯有晏霄背过身去,毫不在乎地将自己的后背暴露于敌人之前。
她微微躬身,恭敬地说道:“师父,我把你要的人带回来了。”
一个瘦削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满头银发,微微佝偻,她抬起头,冷厉的眉眼看向了道盟诸人。
公仪徵第一眼便认出了来人——醉生梦死的掌柜,孟婆!
他也曾想过,能在轮回殿这种混乱之地开酒馆的人,岂会是一个普通的老妪,她或许也曾是杀人如麻的邪修,为躲避道盟的追捕而遁入阴墟。晏霄背后之人,被她恭敬地称为师父的人,他总以为应该是藏于重重帷幕之后,却没有想到,在最开始,她就将他带到了她面前。
“就是你把我们骗进阴墟?你与凤千翎是什么关系?”兰彩罗性子急躁,率先开口质问。
孟婆冷哼一声,没有回答,阴森的目光扫过六人的面孔,在公仪徵面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慢慢移开,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他身后那一片火海。
“谢寻!到了这里了,你还不敢出来见我吗!”孟婆的声音如杜鹃泣血,饱含悲怆与怨毒,凄厉而刺耳。
众人惊愕回头,并没有感受到任何人的气息。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人影徐徐浮现,身形凝于半空,黑袍飘曳,雾影覆面,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晏霄与公仪徵目光一凛,他们与此人打过照面,正是他以剑气伤了公仪徵和拾瑛,杀了广陵门九名修士。
“你就是谢寻!”谢枕流目光紧紧盯着那个雾影道袍,黑雾遮住了他的面容,众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仍然可以感受到他目光所在。
“剑尊,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无名小卒。”沙哑的男声从黑袍下传出,噙着一丝诡魅的低笑。
“你不是无名小卒。”谢枕流正色说道,“我知道你天生剑胆,也见过你的剑气。可惜,你剑心驳杂,于剑道一途无法走远。”
“哈哈哈哈哈……”谢寻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天长笑,笑声中饱含讥诮与讽刺之意,笑声未绝,长剑自黑袍之下刺出,一道锐利无比的剑气直取谢枕流。
谢枕流以剑鞘相抗,剑鞘与剑气相撞,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然而谢寻剑气未绝,擦过剑鞘,猛然一折,划过谢枕流的手背,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殷红的伤痕。
谢寻轻蔑地笑道:“你说我于剑道一途无法走远,如今还不是被我的剑气所伤。剑尊,是你看走眼了!”
谢枕流淡漠地看了一眼手背上的划痕:“剑道之长短,不在一时之胜负。”
“剑道是什么,也不由你来下定论!”谢寻发出一声怒喝,黑袍扬起,剑气纵横向谢枕流斩落。
谢枕流凝神沉眸,灵气激荡,想要接下所有剑气。
然而数道剑气迫到近处,竟陡然一转,绕过谢枕流,向着他身后斩落。
谢寻真正的目标,是晏霄身侧的孟婆!
第五十六章
晏霄凤眸一闪,侧身挡在孟婆身前,似乎早有防备,厄难书倏然一现,几道剑气劈在蓝色书封之上,蓝色的封页似有水波轻轻一荡,竟将剑气消解吞没。
谢寻一惊,未料到展露全部力量的厄难书竟有如此威能。
孟婆看着谢寻冷笑:“谢寻,你到现在还想杀我灭口,可惜迟了。你藏头露尾这么多年,以为能骗得过天下人,却骗不了与你结契的道侣。无论你变换容貌还是敛去气息,我都能认出你来。怎么,难道到了今日,你还不敢露出真容吗?”
公仪徵转头看向孟婆,眼神一沉:“你是……截天教自在天首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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