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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风月(随宇而安 )


他想起神启展示出的画像,画中美人风华绝代,令人一见难忘,与眼前之人天差地别。
孟婆听到截天教三字,眼中似有触动,轻叹一声,她阖上眼,一阵风吹过,白发缓缓染上了乌黑,面上的褶皱仿佛被轻风抹平,眼波流动焕发光彩,逝去的年华如流水倒流,容光重新照耀了这张倾世的面容。
众人怔怔看着站在晏霄身旁的女子,她一袭粗布麻衣,却难掩天姿国色,墨发如纤凝,眼眸如点漆,仿佛诗人笔下的神女,极尽浪漫的想象,画家都难以描绘其风华的万一。
晏霄也是第一次见到师父的真容,当日于神启手中见到危情的画像时,她便曾想过,师父的真实身份,是不是截天教的首座,直到此刻她终于可以肯定。
师父瞒了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实情……
谢寻遥遥看着孟婆,黑袍下翻涌的黑雾似乎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宁。
“危情……”沙哑的声音叫出她的名字,怀念而怅然,“多年不见。”
危情淡淡一笑:“是啊,多亏了你,谢寻,没有杀了我,你是不是很后悔?”
道盟众人看着两人,一时之间都有些懵。
“截天教首座危情,拥雪城弃徒谢寻……”众人在心里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听危情所言,两人似乎是结契的道侣,而且谢寻曾经试图杀死危情。
苦嗔行者怒视谢寻:“广陵门九人,是不是死于你手?将水镜寄给我,借我之手挑起纷争的,是不是你!”
谢寻扫了苦嗔行者一眼:“我只是好心将证据交给你们,如何解读是悬天寺的事,挑起纷争,也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
“强词夺理!”苦嗔行者怒道,“道盟与你有何仇怨,二十五年前盗走七宝的凤千翎,是不是你!”
谢寻轻蔑一笑:“不是我。”
公仪徵一直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此人悖逆狂妄,对道盟诸人更是抱着强烈的鄙夷与憎恨,尤其是对谢枕流,虽是佯装攻击,但话语之中的不甘与怨恨却是真心。
“确实不是他偷的。”公仪徵说了一句,“二十五年前,他还没这个能力。”
谢寻黑袍微微一动,似乎对这句话有些不满,却又无力辩驳。
公仪徵偏过身看向危情:“当年盗走七宝的人,应该是你。凤凰图腾……传说中的凤与凰,是一对神鸟。当时的自在天首座,修为与神启在伯仲之间,想要在守卫森严的天都盗走七宝,虽然不易,却也不是办不到。截天教有许多奇诡之处,定也有特殊手段。”
危情一双美目注视着公仪徵,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不错,盗走七宝的人是我。”
“为什么?”徐音开口问道,“道盟与截天教有何仇怨?”
危情冷笑一声,冷厉的目光扫过苦嗔行者:“有何仇怨?当年我为自在总首座,身负传道之责,悬天寺的行者对我们百般阻挠,自恃为道盟正宗,人多势众,欺压我门下教众,更是联和其余六宗,将我们截天教堵在了西洲苦寒之地,不得南下。”
听到危情的指责,众人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她说的倒没有错,当年截天教传道受阻,他们虽没有出手,却也默默站到了悬天寺一边,在道统之争上,悬天寺历史悠久,树大根深,截天教立派三百年,自然是敌不过的。
苦嗔行者手捏檀珠,神色凛然道:“你们截天教教义狭隘,本就非名门正派,对天道不敬,对命运无畏,只图一己之欢一时之乐,迟早是会招致大祸的!道尊宽容,容忍你们存在,我们悬天寺奉守道盟律令,也不曾动用武力驱逐截天教教徒。你截天教无法传教,是因为你们的教义不得人心,与人无尤!”
截天教的教义养不出温顺的羔羊,人无敬畏之心,则必无法无天。悬天寺对此深恶痛绝,两种截然相反的教义导致了双方不可调和的矛盾,一开始屡屡发生冲突,甚至有过流血伤人之事。
“道盟七宗,不过如此。”徐音喃喃念道,“原来如此……这是截天教对道盟的不满。”
“截天教对道盟不满,又何必要去盗七宝。道盟七宝对截天教来说有什么意义吗?截天教教主雄心壮志,想跻身第八宗门,盗取七宝虽然可以落道盟的面子,逞一时之快,但若被道盟追查到头上,便正中悬天寺所言,截天教乃邪教,须得从道盟中除名,修道界人人得而诛之。盗走的七宝有名有主,截天教敢拿出来用吗?”公仪徵的目光盯着谢寻,“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为何要做?或许是气头之上,受人挑唆罢了。真正想要七宝的,另有其人。”
谢枕流剑指谢寻,冷然道:“是你想要剑魂。”
“呵呵呵呵……”危情冷笑出声,却含着三分畅快与怨恨,“我当时确实是糊涂了,为仇恨所恼,为情爱所迷,竟会被谢寻的三言两语迷惑,冒险盗取道盟七宝,险些给截天教招来大祸。公仪徵,你虽未亲眼目睹,倒是猜得分毫不错,不愧有天下第一聪明人之称。不错,今日将道盟诸位请到阴墟,目的之一,便是澄清当年之事,盗走七宝的虽是我,但始作俑者却是谢寻!而我……我已被逐出截天教,所作所为,与截天教无关!”
公仪徵叹息一声:“当真与截天教无关吗?凤千翎这个身份背后藏着的,至少还有一个人,你的父亲,截天教前任教主,危刑天。”
危情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当年我师尊明霄法尊追查七宝失窃案,被一人阻断,他与那人隔空交过手,深知那人的修为极高,恐怕在当世前五之列。若盗走七宝的是你和谢寻,那阻拦追查的,除了危刑天还会有谁?”
公仪徵字字句句咄咄逼人,让危情脸上尽失血色。
“你是危刑天的女儿,是自在天首座,危刑天自然要为你掩护,包庇你。父母疼爱子女,便会将错处都归咎于他人的挑唆,无论是否如此,他定然会迁怒谢寻。他要杀了谢寻,而你与他结契为道侣,自然是不忍见他殒命。神启说过,凤千翎将他打伤,把你从截天教掳走,这句话定然是假的。当时谢寻不可能有力量打伤神启,打伤神启的人,是你!”
截天教的人,一脉相承的意气用事又护短,在危刑天看来,自己的女儿是被别有用心的小人带坏利用,在神启看来,自己的师妹也是被迷了心智乱了心。他们都将一切恶事归咎于那个黑色的凤凰图腾,让“凤千翎”三个字背上所有的罪孽,而自己便能清清白白。
凤千翎是谁?
它从来不是一个人,它是所有人内心龌龊卑劣的一面,它遍体黑暗,千翎如刺,却仍要以凤凰神鸟高洁光辉的外形来伪装自己。
“原来如此……隐藏在凤千翎这个身份背后的人,竟有这么多。谢寻叛出拥雪城,投靠截天教,挑唆自在天首座危情盗取七宝,而截天教教主危刑天为其遮掩,阻挠明霄法尊的追查。谢寻,危情,危刑天,都是凤千翎。”徐音作为四夷门曦和掌教的亲传弟子,潋月道尊的徒孙,在道盟中的地位更为超然,她凝眸注视危情,“阎尊是你的弟子,是你让她以引凤箫吸引道盟的目光,将我等引至此地,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若是为盗取七宝之事,只要不以七宝为恶,其实道盟并不会深究。宝物终究是死物,只看在谁手中能发挥最多的光与热。但是……”
苦嗔行者眉头一皱,并不认同徐音所说,但他对徐音的身份有所忌惮,也不愿出言反驳,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道:“截天教之事暂可不论,但是谢寻杀害广陵门修士必须追究到底,还有你,将我等引入凤凰冢,让阎尊打开海眼,令我等坠入阴墟,此事也须有个合理的解释!”
纵然是法相之躯,也经不起在阴墟长久地受戾气侵蚀。众人对话之时还要分出一半心神去与戾气对抗,这阴墟戾气只对生于阴墟的鬼奴格外开恩,即便是危情本人,也早已因戾气而遍体鳞伤,此间众人,唯有晏霄丝毫不受影响。晏霄不想让公仪徵卷入其中,也是不愿让他再进阴墟。
“我以凤凰冢为诱饵,目的是想将谢寻引来,报当年杀身之仇,也当着道盟七宗的面拆穿你谢寻的真面目!”危情怨毒的目光盯着谢寻,那双明月般动人的眼眸覆上了阴霾,却仍有一丝纠缠不休、矛盾痛苦的爱意。“当年是你花言巧语骗了我,与我结契为道侣,诱哄我盗取七宝,把剑魂给了你。后来父亲想杀你,也是我拼了命救你出截天教,可是你……哈哈哈哈……你转身便改名换姓,变换容貌,娶了他人为妻!”
公仪徵呼吸一窒,一个可怕的念头掠过脑海,让他不自觉攥紧了双手,指尖刺入掌心,他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
其实……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理由……
那个恐怖的猜想曾经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快得让他来不及捕捉,也让他不敢去面对。
“谢寻,还记得当年你我初见,你跟我说,你出身卑微,只愿有朝一日得证剑道,扬名天下。怎么,你忘了你当年所言了吗?你改名换姓,入赘名门为婿,你丢了自己的姓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谢枕流说的没有错,你没有剑心,更没有道心,若没有剑魂入道,你什么都不是!”危情字字诛心,眼中迸射出快意而残忍的疯狂,她知道谢寻最在乎什么,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心上狠狠刺了一剑又一剑。
公仪徵僵硬着抬起头,看着罩在黑袍之中的雾影。
那人久久没有说话,唯有黑袍无声地沸腾着。
“父亲……”公仪徵艰难地开口唤了一句。
直到此刻,那雾影才骤然一震,缓缓露出了其后的面容。
向来英俊儒雅的一张脸覆上了阴霾,温和与慈爱皆是伪装,一双眼睛冷酷至极,杀意于幽暗处涌动。
众人震惊不已地看着黑袍下的那张脸,不久之前他们都才见过,那个素以八面玲珑、仁义高洁著称的公仪家主公仪乾,竟是拥雪城弃徒谢寻?
“杀了广陵门人的是你……”苦嗔行者不敢置信地紧皱眉头,“你……你明明只有金丹修为。”
即便此刻亲眼所见,苦嗔行者还是只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金丹境的气息,但刚刚也才见到公仪乾的剑气,那绝对已是法相境的修为。
即便是谢枕流,素来淡定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丝裂痕,他上下打量公仪乾,丝毫看不出谢寻的痕迹。
“是遮天阵。”公仪徵苦涩的声音响起。
“神霄派被盗的宝物!”苦嗔行者讶然失声。
公仪徵轻轻点头,罩在袖中的手难以自抑地轻颤:“妖族大能破境之时会招来天雷,这遮天阵本是我师尊受万棘宫所托,费尽心血而成,可以为妖修破境遮天避雷。连天道都能瞒过的法阵……自然也能瞒过所有人族的感知。”
“难怪他能一路隐去身形跟着我们,我们却觉察不到丝毫气息。”徐音神色凝重,紧紧盯着公仪乾。
“我不惜以自身为诱饵,留下来阻拦神启,救他逃出截天教,他为了躲避截天教的追杀,逃到了玉京,杀了真正的公仪乾,窃取了他的身份,入赘公仪家为婿,又以遮天掩去了自己的气息。若非我与他结过姻缘契,只怕近在咫尺,我也认不出他来。”危情冷笑连连,“可我真是没想到,分别不到一年,你非但改头换面,还另结新欢,当公仪家家主的赘婿?到那时我才明白,原来你曾经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原来都是假的!你利用了我,又想去利用另一个女人。”
“是你掳走了我的母亲?”公仪徵看着危情,脸色苍白地问道,“我的母亲……她还活着吗?”
危情凝视着公仪徵,顿了一下才道:“公仪淳死了。”
“是你杀了她?”公仪徵逼问道。
“她……身体羸弱,分娩之时身亡。”危情说道。
谢寻冷哼一声道:“若非你趁我不在时掳走公仪淳,令她受惊早产,她又怎会难产而亡。”
危情怨恨的目光射向谢寻,冷笑道:“谢寻,我承认一开始我是恨她,我以为是她夺走我的道侣,我也想杀了她,可是你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谢寻呼吸一窒,看到危情眼中涌上讥讽又悲哀的笑意:“原来你给她吃了花神宫的宝物,凝霜华。凝霜华,那可是元婴之上的修士才能服用的仙花,这种仙花生来不凡,会吸收天地灵气为己用,修士服用可以养精元塑金身,可她只是一个凡人,怎能消受得了这等宝物?这朵花在她体内,只会慢慢吸干她的精元,让她成为仙花的养分,最后所有的精华都归于胎儿。胎儿出生之日,便是母亲身陨之时!你想要一个和你一样生而不凡的孩子,你看不起她只是个肉体凡胎,所以想用凝霜华逆天改命,结果如你所愿,你有了一个天生道骨的孩子,但是从你喂她吃下凝霜华的那一刻,你就没打算让她活下去了!”
公仪徵失神地看向谢寻:“她说的……都是真的……父亲,你心里其实很清楚,母亲一定已经死了。”
危情道:“谢寻,你夺走公仪乾这个身份,不就是为了公仪世家家主的身份吗?她有孕在身,你趁机接手了公仪家的事务,等她生下孩子,你便去母留子,顺理成章成为公仪家的家主。我还以为你是移情别恋……原来在你心里,从来没有情,你想杀她,便也会想杀我!可恨我当时鬼迷心窍,以为你对她无情,便是对我有情,我相信你与公仪淳成亲是迫于无奈,直到你对我下了杀手,我才明白……”
众人听到此处,看着谢寻的目光已是全然的鄙夷与厌憎了。
“呸,真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兰彩罗心直口快,当下便啐了一口。
徐音也摇头叹息,蹙起眉头:“剑尊说得没错,你这人何止没有剑心,简直是狼心狗肺。”
花神宫向来对女子最是同情怜惜,更是见不得谢寻这等卑劣行径,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践踏女子的感情,甚至还痛下杀手。她秀眉微沉,柔美的脸庞也现了怒容:“剑尊,也该清理门户了。”
苦嗔行者紧握檀珠,忍着替天行道的冲动,毕竟有破月剑尊在此,谢寻是拥雪城的弃徒,理应谢枕流亲自动手。
谢枕流神情肃然地注视着谢寻:“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谢寻沉默良久,竟缓缓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众人愕然看着他张狂而几近失态的狂笑,不明所以,却又提高了戒备。
谢寻止住了笑声,看似失态,猩红的双目却依旧闪着冰冷而理智的寒芒:“我有什么可说的?我说了,你们信吗?我做错什么了?我不过是艰难求存,苟活于世,是你们苦苦相逼!盗取七宝的是危情,阻挠明霄法尊的是危刑天,掳走公仪淳害她身亡的是危情,将你们引入阴墟也是她们师徒二人合谋!她为了撇清自己与截天教,便将一切罪名都推到了我头上,这些都是她一面之词,你们就信她不信我?”

第五十七章
谢寻的话让苦嗔行者和兰彩罗都有了一丝迟疑,目光瞥了危情一眼。谢寻有几句话确实没有说错,谢寻不无辜,危情也不清白。每个人总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去为自己开脱,做了这些事的,都是危情,她已然承认,但她指证谢寻的种种罪证,却都是她一面之词。
危情怒火灼心,踉跄了一下,被晏霄扶住了臂膀,危情一把推开了她,她愣了一下,微微失神,却又垂下眸去。
“好一副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危情冷笑道,“难怪能骗得了天下人!”
公仪徵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问道:“父亲……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是你以血咒术害了师尊吗?”
谢枕流听到血咒术,当即诧异地转过头看向公仪徵,俊眉一蹙:“血咒术?”
谢寻沉默不答。
“勾结宋千山,给了他那面神霄派紫铁令的人,是你……”公仪徵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他苦涩一笑,血色尽失,“师尊一开始也没有猜到你身上,他应是从其他长老开始查起,其他长老的令牌都在,唯有他自己手中那一面,二十三年前给了你。因为我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他对我倾尽心力,将令牌给你,是为了让你能随时上山探望我,方便进出。师尊对我关怀备至,对你也信任敬重,你却为了掩饰罪行,加害于他!”
这时公仪徵已经明白了谢寻的意图,他假装神霄派长老,骗取宋千山的信任,让他夺取引凤箫,是因为他非常清楚,危情没有死,而他要先所有人一步找到她,杀了她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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