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碧灵捧着一叠点心掀帘入内时,便见自家殿下眼神直直的落在屋角的暖炉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碧灵轻手轻脚的将点心搁在几案上时,发出“卡啦”一声时,终于触动了什么开关。
“放肆、大胆!”只听一声娇喝骤然响起。
碧灵被这突然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几枚透绿可爱的巨胜奴便呼啦啦的滚落在绒毯上。碧灵立刻半弯了腰,“殿下息怒。”
——可话虽如此说,碧灵的面上却丝毫慌乱、畏惧也无,甚至还用眼角偷偷瞄着自家殿下的反应,甚至还调皮的眨眨眼。
只见苏萤已经换成了跪坐的姿势,将双手撑在膝头,巴掌大的莹白小脸凑近了碧灵,突然没头没尾的道:“他凭什么敢不主动来找我?!”
碧灵一愣,还不及反应,又听得苏萤继续开口。
“他难道忘了谁才是他的救命恩人吗?!父王也是,天天扔那么多事给他处理,他怎么可能有空闲陪我?”
这几句话一出来,碧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道方才不是才来寻过您吗?可这话她却只敢在心里说说,嘴上劝道:“江公子事务确实繁忙,但龙主不也是想好好将他培养起来,这样才能配得上殿下您呐。”
往常这般一说之后,苏萤便会立刻高兴起来,可让碧灵今日细细看来,此话一出,自家殿下的神色反而愈发的低落了,自顾自的道:
“他根本就不想见到我,会不会就连我和他的婚事……”苏萤咬了咬唇,将剩下的半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会不会就连我和他的婚事他也不愿意,只不过碍于救命之恩和父亲的胁迫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小女儿家的心事,就是这般的反复。从最初听到婚事时的震惊、不敢相信,再到后来的兴奋狂喜,再到现如今的自我怀疑,一颗心因为心上人而翻来覆去的折损反复,就连原本飞扬的眉眼都染上了挥不去的愁。
碧灵暗叹了一口气,又安慰道:“江公子的性子您还不清楚?他若不愿意来,大可推脱,传话这样的小事,又何必亲自前来呢?”
其实碧灵这话细细一想便可知不对,但苏萤却好似终于找到了答案一样,双眸刹那间都亮了起来,“你说的有道理”,她一边说着一边立刻翻身下了软塌,急匆匆的想要殿外走,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压着翘起的嘴角,强行为自己的举动找了一个理由:“既然如此,本殿下大人大量,便不与他斤斤计较了罢。”
碧灵忍住笑,应声点头,“殿下说的是极了”,可眼瞧着苏萤兴冲冲离去的身影,碧灵面上的笑意却渐渐化作忧愁。
——实在是没有料到她家殿下初动情思,竟这般死心塌地、不撞南墙不后悔,也不知最终……到底能否得偿所愿呐。
苏萤自自己的灵戒中翻出来一大堆零食甜嘴来,全是她此番去凡间集市上收罗而来的——五年她偶然去了凡间一趟,不仅将江郁救了回来,还好人做到底,将照顾江郁生活的吴嬷嬷与婢女闻舒一同带回了雷泽山。
吴嬷嬷虽说只是位嬷嬷,但她对江郁不仅有抚养之德、更有救命之恩。江郁虽性子冷淡,但自来对吴嬷嬷都是敬爱有加的。
而吴嬷嬷生性温和、与世无争,对小辈更是慈爱宽容,唯有一个小小爱好,就是喜爱各种零嘴。
可她不过是凡人之身,上了年纪之后江郁便不许她再多吃零嘴了,吴嬷嬷没得法子,只得央苏萤时不时的给她偷渡一些,好解解馋。
苏萤被吴嬷嬷央的心都软了,只得顶风作案,每每偷渡一些小零嘴去,好几回苏萤都觉得这个小秘密似乎已经被江郁发现了,可江郁却从未与她挑明过,也不知是真未发现,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雷泽山虽称之为山,实际上却是群山环绕,乃是绵延千里、无比壮阔的山脉。相传当初世间第一只真龙自星火焱鸣中诞生,从天而降,便落在此地。
苏萤的宏月殿位于雷泽山的主峰,江郁却住在雷泽山边缘之地的一座山峰之上——倒不是因为别的,纯粹因为江郁喜静。
等苏萤腾云而起,兴冲冲的落在江郁的竹楼前,本来雀跃的心情忽然之间却有一点不妙,因为她见着了一个人,江郁的婢女闻舒。
闻舒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年纪,体态修长,甚至比苏萤还高出些许,可不知为何总给人一股娇娇弱弱之感,仿佛是缀在枝头颤颤巍巍、随风摆动的柔嫩花朵,一碰就碎,与肉身强横、力能扛鼎的苏萤全然是两个极端。
闻舒远远的望见苏萤,脸上便绽出一个笑来,缓步迎了上来,俯身行了一礼,“殿下。”
苏萤本想径直绕过她,却强忍住了,勉强对闻舒点了点头。
可闻舒却仿佛没瞧见苏萤面上隐忍不耐的神色一般,柔声道:“江大哥他现下不在,雷泽山长年积雪,他恐严寒伤了我肺腑,出门寻乌孙根为我养身体去了。”
原本正要迈出的脚尖一顿,苏萤硬生生的停了下来,视线冷冷的从眼尾滑至闻舒身上,“是吗?”
仅仅两字,却满满的都是警告之意。
可闻舒却丝毫都没有察觉的模样,面上的笑意犹如最纯净的初雪,“二殿下仙力超群、肉身强悍,自然没有我们凡夫俗子的这些烦恼。”
苏萤未立即开口,只是定定的瞧着闻舒,盯得闻舒的背上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面上的笑意几乎要维持不住之时,才听得苏萤一字一顿道,“那江郁他,对你可真不错。”
“这是自然……”闻舒朝食盒上扫去一眼,明知故问道,“殿下手中提着的是何物?”
苏萤极力按捺住自己的脾气,简单道:“一些小东西而已”,说完便想绕开闻舒,却没想闻舒一抬脚,又挡在了她面前。
“你还有什么事?”苏萤深吸了一口气,将食盒换至了右手。
闻舒不着痕迹的扫去一眼,见苏萤的手指正轮番轻敲在裙裾上,已然是不耐至极了的反应,心下一时大快,面上的笑容却更加的诚恳温柔,她声音轻柔极了:“吴嬷嬷近日来身子不太爽利,殿下还是莫要进去打扰的好,至于殿下这一番好意……奴便带吴嬷嬷先行谢过了。”
说着便要探手去接过食盒。
听了这话,原本握在食盒手柄上的指尖便不自觉的用力收紧,苏萤终究还是没忍耐住,正想抬手推开如同狗皮膏药般的闻舒,可手指才刚刚探出,又强自收了回来,只斥道:“我说,让开。”
尽管苏萤说出这话之时并未带上一丝灵力,可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却是控制不住的。威压自四面八方拍来,如山如海一般,压得闻舒胸口极为不适。
闻舒的身体自来便不太康健,立即脸色发白,眼瞧着双腿一软就要栽倒在地。幸亏苏萤反应够快,一把便将她捞住。
苏萤心下已然烦躁到了极点,可依旧耐着性子嘱咐道:“站稳了。”
闻舒低低呻.吟一声,顺势便将自己浑身的重量都压向苏萤,而后才睁开眼,只见那扶在自己手臂的手指纤细洁白、宛如玉削,像是极为名贵的瓷器,泛着漂亮温润的色泽,不仅如此……
那透过皮肤传递过来的力量如此的霸道强盛,霸道强盛到……令人生出垂涎觊觎之意。
身体克制不住的朝着苏萤靠过去,闻舒正要深深的吸上一口这蕴含着灵力的龙气,谁料苏萤的手却只是一触即离,将她扶稳之后便撒开了手,甚至立刻退开了两步,避嫌一般。
苏萤看着闻舒那弱不禁风的模样直皱眉,再次强调道:“你可要好好站稳了”,虽则说着这般关心之话,可她眉间却浅浅的蹙着,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闻舒眼中的笑意愈发的大了,她俯了俯身子,“多谢殿下关心。”
苏萤实在不愿与她纠缠——实在是这许多年来,她每次碰上闻舒都没什么好事情,偏偏江郁从不听她解释,回回都站在闻舒那一边。
这不,若是又让江郁看见闻舒在自己身边摔倒,那不知又要发生多少事端口角。苏萤倒是不惧闻舒,可却不愿次次都痛江郁闹的不愉快,便只有对闻舒退避三舍。
是,她当然明白,在江郁看来,自己灵力鼎盛、□□强横,而闻舒却是凡人之身、甚至还是根骨缺陷、无法修炼的破败之躯,只能靠着灵药延长寿命。这般柔弱的身子和性格,若是两人之间发生龃龉争执,那定然也是她苏萤先挑起的。
又怎会是闻舒的错呢?
可是天地良心,她苏萤对闻舒可谓挑不出一丁点儿的错处。她心仪江郁,便爱屋及乌,恨不得将江郁所有在意的人都捧在掌中。她不仅费心寻找丹药为闻舒修复根骨,甚至还央求龙主,让闻舒进雷泽山的秘境中疗养。
然则,苏萤渐渐发现,每当她与江郁在一起时,闻舒总会适时出现,且闻舒每次出现之时,总能发生一些意外。每当这时,江郁虽然也不说话,但那双狭长清冷的眼却会带着责备之意,落在她身上。
久而久之,苏萤便不愿再让闻舒近身了。
苏萤眨眨眼,极力忽略掉脑中那一幕幕令人不快的回忆,一边快步推门入了房内。
只见一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半躺在榻上,手中握着一把瓜子,正嗑得起劲,听见门口忽然传来的动静慌的不行,布满皱纹的手颤颤巍巍的就要朝被子里伸去,想将罪证藏起来。
苏萤强忍住笑意,调侃道:“这反应也太慢啦!若是江郁当真来了,您早就被发现了!”
吴嬷嬷回头打眼一望,只见一身着雪白长裙的少女正望着自己,一双漆黑如同黑曜石的眼睛中缀满了星光般的笑意。
吴婆婆又探头朝苏萤背后瞧了好几眼,见确实只有苏萤一人之后,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笑骂道:“殿下就会吓唬我老婆子,有本事去吓江郁去。”
不提江郁还好,一提江郁苏萤便没忍住撇了撇嘴,抬脚朝榻边走去,嘴里还不忘嘟囔:“我哪敢吓他,他脾气可大着呢”,又将食盒递过去示意道,“瞧瞧我给您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这次去凡间,我可是专门给你搜罗回来了好多零嘴。”
吴嬷嬷笑眯眯的,探手就要朝食盒里面抓,却被苏萤一把拍开,小脸上一片严肃:
“但您得答应我,可不许多吃,一日最多一小盒。”
吴嬷嬷笑的满脸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哪里还听得进别的话,只忙不迭的点头:“答应答应!自然答应!”
听了这话,苏萤才勉强满意,倾身坐至榻缘,将食盒递了过去。一时间手臂舒展开来,宽大的竹白袖袍顺着手腕滑下,露出那印刻在虎口处的殷红月牙印记。
见此情状,苏萤皱了皱眉,又抬眼去瞧吴嬷嬷,见她满心满眼都凝在食盒上,微微提起的心这才放下来——这伤口她已经试过许多法子,可无论是术法亦或是灵宝,全然遮掩不住。
虽还摸不清楚这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痕迹是那人留下的,又是那般时刻,小心一点总归没错,毕竟那人在兄长的口中可是……
吴嬷嬷却趁机抓了一把五香蚕豆就扔进嘴里,苏萤阻止都来不及,只得嘟了嘟嘴,又将食盒抢回手里,恼道:“您刚刚答应了我什么?”
吴嬷嬷“哎呀”一声,“老婆子我这这不是太久没吃了这东西了吗,一时控制不住”,她抬手指了指榻边高几上的一碗糖水,“喏,这是江郁这小子今日给我端来的五锦汤,老身我啊,可是个懂知恩图报的。”
苏萤的手微微一顿,小巧的下巴高高扬起,可眼神却忍不住悄悄朝那碗汤的方向飘去,轻咳一声,傲娇道:“吴嬷嬷若是吃不下,我倒是可以勉强帮上一帮。”
吴嬷嬷正又抓了一把五香蚕豆,闻言头也来不及抬,只挥了挥手催促道:“快喝吧,别放凉了。”
苏萤端起那糖水碗,只见淡色透明的液体中漂浮着莲子、银耳、枸杞等物,极为漂亮好看。
她定了定神,心道江郁竟然会炖汤?为何这事她竟然从来都没听说过。不不不,这都不是重要,重要的是……
——她现在可以喝到江郁亲手炖的汤,这五年来,拿到江郁亲手做的东西这还是头一次。虽则这碗汤并非为她而做,可是……
苏萤试探的抿了一小口,甘甜的汁水划过舌尖,淌进喉咙,蜜味残留在口中,已然香甜到了些许腻人的地步,其实实在是不太合苏萤的口味。
强忍着那一波腻人的滋味过去,苏萤咬咬牙,直接一仰头,一口气便将这五锦汤喝了个精光。
强行灌了一整碗甜如蜜糖的汤水下去,甜至了极限甚至微微泛苦,可苏萤面上的笑容却愈发的大,甜甜的问吴嬷嬷:“江郁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可话才一出口,苏萤便觉眼前就是一黑——只见少女的身形不受控制的晃了晃,手臂才一探出撑在榻上,整条胳膊却骤然酸软无力,整个人重重的栽倒在地,原本捧在手中的瓷碗应声落地,砸的粉碎。
阴暗的石穴中,怪石嶙峋,寒凉彻骨,墨绿色的青苔沿着岩壁攀爬。地底的溪流一层层的浸透过石壁,顺着岩石缓缓滴落,重重的砸在地面,溅起一片水花。
滴答……
滴答……
一声接着又一声。
石穴的最深处是一处略微平整的圆形巨石,白衣少女双手被沉重、泛着绛红色的铁链牢牢缚住,而铁链的另一端深深的凿进石壁中,野蛮得吊起少女的上半身。
原本泛着粉色的无暇指尖不断地有汩汩鲜血涌出,顺着手腕蔓延向下,血色洇湿了几乎整个广袖。
诡异又残忍。
苏萤只觉头痛欲裂,浑身上下都如同刀割一般,一刀接着一刀,疼进了骨头缝儿里。身体上的剧痛让她恨不得继续昏睡过去,可心底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催促她,让她赶紧醒来。
“滴答”一声……
又是一粒水滴重重砸落,飞溅起四散的细小水珠。
纤长浓密的睫毛猛然一颤,苏萤终于睁开了双眼。
还未完全清醒,可苏萤已察觉不对,她下意识猛地一扯双臂,原本沉重至极的锁链顿时被拉扯出“哗啦”一通沉闷乱响,可哪曾想响声过后,那锁链却依旧坚如磐石,分毫不动。
苏萤的心立刻狠狠沉了下来——竟然连她的力气都动不了这锁链分毫!
她抬眼扫过四周,除去一片潮湿的石壁外,再无其他半点声息。她闭上双眼默默地开始感受体内的灵力,却竟然连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都感受不到。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对她的下了什么禁制?又是谁绑了她?!
纤长的睫毛飞快的颤动着,像是展翅飞舞的蝴蝶。苏萤紧紧闭着双眼,脑中却在飞快的思考起来,她将与自己有过节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排除,却始终没有半点头绪。
难不成……这事是和她爹的仇家有关?
她爹睥睨万物,脾气暴躁,千万年来结下的仇家数不胜数,到底会是谁?可那些个仇家没有一位不被她爹爆打服气了的,又会有谁有这个胆子,在自家爹风头最劲的时候绑了自己?
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之后,唯一剩下的那个答案隐隐约约的浮现在苏萤的脑海中,那个至今也让龙主忌惮三分的姓氏。
——斩龙一脉?!
可这一脉在几百年前便已灭绝了才是,又如何会突然出现?
可若当真是斩龙一脉,倒是不足为惧。想起父亲命她随时随地携带的东西,苏萤反而冷静下来了些许,现如今看来,倒是幸好她听了父亲的嘱咐。
只是这些人绑了她,到底是要做什么呢?为了要挟她爹?
苏萤猛地睁开了双眼,十指紧紧握成拳,再次竭力聚集自己筋脉中残存的灵力——也不知道若是爹爹发现她失踪了,该急成什么样?还有自己那不靠谱的兄长……
还有……
还有……
……还有江郁,他会来寻自己吗?会因为自己下落不明而担心吗?还是说,会觉得少了自己这个麻烦而松了一口气?
双唇翕动,苏萤无意识的呢喃出少年的名字,脑中也同时闪过江郁那双略显冷漠的狭长眸子。
——会来找自己的吧?
……自己毕竟是他的未婚妻,不是吗?
江郁他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一定会的。
幽暗的石穴中暗无天日,一丝天光也没有,苏萤根本不知外面的任何情况和动静。在无边的寂静中,时间的流逝格外缓慢,无从察觉的压抑和疯狂开始在心湖最深处累积起来。
可无论过去了多久,自苏萤指尖缓缓淌出的鲜血依旧没有停下来,甚至开始在她身下汇聚成了一小滩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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