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说,要是她真的要上官峤,他就能容得下吗?
从前他绝不会有半分犹豫,立刻就把人杀干净,可是越窥见阿萝变心的真相,他越无法指责她。
但包容她身边有另一个男人,这几乎是个踏不过去的坎。
李持月看清了他眼中汹涌的痛苦,愣愣说道:“我只是来给良太妃立个牌位,碰巧见到了上官峤,才跟他说了一会儿话,你不要误会。”
“那你现在害怕什么?”
几乎是看他一颗眼泪慢慢从右眼滚落,源头是那通红的眼眶里,可季青珣丝毫没发觉,只是倔强地盯着她,等一个答案。
李持月喉咙干涩,“可是我一看你走了,我就心慌,忍不住追上来了。”
“季青珣,我们才刚好了一阵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多疑,”她觉得现在不哭一哭都不礼貌了。
“当初是我为了气你才与他来往,结果今日在宫外听闻他上山受禅杖,心中过意不去才来看一眼,说了几句话,结果你反应就这样大,咱们好好过安生日子不行吗?”
可季青珣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没法再相信她,“伤口已经擦药了,勿沾水。”说完就要转身下马车。
李持月绝不能让他走,扑过来抱出他的腰,“今天不说明白,谁也别想走。”
季青珣把人从后面捞过来,“你到底想如何?”
李持月用手背擦掉季青珣那滴眼泪,“就算我是喜欢上官峤,但也只是喜欢同他说笑,这又怎么了,怎么就招你了?”
“那我杀了他,你待如何?”
“秦殊意我没让你杀,上官峤也不会让你杀。”
“你知道他们不一样。”
“他们都一样!季青珣,你搞清楚,我堂堂公主,跟你觉也睡了,招个人进府你喊打喊杀的,之后再没面首进府,我抛开过去,心里真的就想守着你一个人,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不会是你有异心,故意找我不是吧?”
他没有答复。
“说话!”
“你恶人先告状。”季青珣偏头不肯看她,却有了动容。
这点流露出的情绪让李持月愈发有了把握,“你可还记得秦殊意进府那日?”
季青珣碧色的眼珠子动了动,等她继续说。
“上官峤当时不也在嘛,你……那什么,我的嘴都那样了,也照样去见他了,若是真的在意他,难道我会这样?”
他闷闷控诉一句:“当日的事只有你们知道。”
“那咱们说今日,我同他是如何过分了,是抱在一块儿了,还是海誓山盟了,不过说笑几句,真就戳到你那米粒一丁点大的心胸了?”
一通话下来,季青珣渐渐归于平静,终于正眼看她,“我容不下别人,你可以先不喜欢我,但也不会有别的选择了。”
这是哄好了?但他好像看得很清楚,她确实不喜欢他。
“不喜欢,不喜欢我跟你过日子?”李持月捏他的脸,又顺杆爬:“总之本公主委屈一点,答应你了。”
“你……算了。”
他想问寂淳卜卦之事,终究没问。
见人是勉强哄回来了,李持月松了一口气,吩咐外头启程回公主府。
一路马车,她刻意勾着季青珣说话,不给他多想的机会。
季青珣腰上盖了一张毯子,毯子下她的腿就横他腰上,没有半点端庄,可见这毯子也是给谁盖的。
马车行至半山腰,二人从打小一起种下的桃树来年能长多少果子,说到会试时她要不要继续待在贡院里。
季青珣果然慢慢松泛下神情,手臂也搭在了她的腰上。
外头就响起了说话声:“主子,太子带人去搜了那个院子,属下只能将韦琅从夫妇先带出来了。”
是尹成的声音。
李持月瞪大了眼睛,李牧澜现在就来了?
他怎么会想到去搜那院子的?
季青珣撩开帘子:“人带到哪儿去了?”
“怕引起动静,现已经带去了城外庄子上了。”
他回头说道:“你先回去,我去看看一眼就回来。”
李持月却不肯:“我不放心,一块儿去吧,李牧澜见到我不敢轻举妄动。”
季青珣还在犹豫,她却已经下令让马车改道。
“韦玉宁今日去了天一阁,如今已经被带出宫了。”
李持月和季青珣对视了一眼,她吩咐道:“将韦玉宁也带到城外温泉庄子上去。”
外头的人领命离开了。
李持月坐正身子, 说道:“我今早才让人送信,难道韦玉宁将信给了太子, 又把自己的身份都交代了?”
季青珣摇头:“她应该不敢,也可能是被李牧澜套出了话来, 如今谁都知道我住在那儿, 太子派人去查看也不稀奇。”
“可若是让李牧澜知道咱们手里有韦家人,只怕要闹出事来。”
季青珣握住她的手:“万事安心,他没有确凿证据,攀扯不到公主府。”
“可牵扯到你呢?”
“我就更不用担心了,一个白身能和韦家有什么图谋, 最多不过是被蒙骗罢了。”季青珣口头安慰她, 心中并未轻松。
没有吗?
李持月并不这么乐观。
“李牧澜现在会不会知道了韦玉宁已经被带走?”
季青珣问:“知道了又如何?”
不错,不过是带走一个宫女而已, 还是太子的贴身宫女,听闻已经伺候枕席了。
李牧澜要是将韦玉宁的身份捅出去, 真要论起来, 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嫌疑。
可她心里总有一丝不安。
在去往庄子的一路上,李持月都绷紧的精神, 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若是李牧澜今日就提早动手,她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到了庄子上,见韦琅从和何氏没有异样,依旧各自关着, 但是韦玉宁还在送出城的路上,不知是否顺利。
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落下。
李持月坐在温泉庄子的明堂里,心情凝重,早已没有了白日和季青珣调笑的轻松。
事发突然,她一直和季青珣在一块儿,没有找到空隙去安排人手。
然而知情早知公主心中所想,在她派人去探明韦玉宁情况的时候,也悄悄吩咐了下去,让公主府所有的暗卫高手都穿着一色的夜行衣,悄悄集结隐匿在了温泉山庄之外,甚至闵徊云寒也混在其中。
若是李牧澜果派了人来围杀,他们就顺势帮一把手。
单一个方人或许敌不过季青珣,但如今万事周全,任季青珣插翅也难逃。
做完了这一切,他寻隙点了点公主掌心。
而且二人约好的暗号。李持月知道人已经齐备了,就是李牧澜来了也不须担心,随即定下神来,喝起了知情端上来的茶。
茶中掺了药物,失去了一点茶香。
因她惧寒,四周已经点起了暖炉,堂上暖意熏得人筋酥骨软。
季青珣开口问道:“待会儿韦玉宁送来,你待我立刻杀了她还是如何?”
李持月说道:“如今天已经黑了,李牧澜很有可能要来抢人,如今我已不需你证明些什么了,只待料理了这桩事,就万事无忧了。”
见她有此担心,季青珣便说道:“阿萝,不若你先回府,明日我将他们三人的头颅带回去。”
他怕再生变故。
李持月摇头,拉紧了他的手,“今晚怕是会有危险,我还是在这儿陪着你吧!李牧澜看到我在,也会忌惮。”
要是真有刺客,刀剑无眼,季青珣根本放心不下。
他握住她的手:“听我的话,你先回去,到时夜色昏暗,弓矢乱飞,轻易就会丢了性命,这绝不是玩闹。”
他越想越觉得危险,态度坚决地牵着李持月就出去乘马车。
“你们都转过去。”临走前,公主发了话。
两旁跟随的人愣了一下,齐齐转过了身,背对着二人。
季青珣还没明白过来,唇就被轻轻碰了一下。
李持月踮脚亲完了人就睁开眼,说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但刀剑无眼,明天不要让我看见你身上有一个口子。”
说话时眼里全是担心。
季青珣沉醉于这双只看他的眼睛,一遍遍抚摸她的眉眼,低声保证:“明天阿萝一睁眼,一定就能看到我,完好无损。”
见他俯首过来,李持月闭上了眼,两唇贴近片刻,又分开,季青珣习惯性地在她唇角多吻了一下。
“好了,回去吧。”他催促声微哑。
“万事小心。”她说着,又在季青珣耳边说了一句话。
季青珣猛地扶住她的腰肢,声音隐隐带着一丝激动:“你说的是真的?”
她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下通红一片,小声说道:“但是一切都得殿试之后,不然没名没分的,怎么给你生……”
“嗯!”季青珣只说了一个字,眼里却是无限的欢欣。
李持月坐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往后看,季青珣就站在那里,背后的火把勾勒出他的挺拔颀秀的轮廓。
李持月冲他挥了挥手,季青珣也挥了挥。
直到看不见了,李持月才坐回了马车之中。
所有的表情都在那张脸上消失无踪,她的神色甚至变是冰冷。
方才在正堂上她已经吃了解药,希望季青珣待在里面的时间已经足够。
就算不够,到时候还会有人再补上。
中了药,又被这么多人围剿,季青珣还能怎么跑?
她忍辱负重了这么久,明天可一定要见他的尸体才行。
李持月摸上平坦的肚子,“孩子,等太久了吧,阿娘就要把害我们的人全都杀掉了。”
韦玉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她分明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韦家的人,只是在太子和她闲聊时,含糊地说了一些幼时的事。
可惜李牧澜有意套出她的身份,问的实则都不是随便问问的事。
从她对明都风土人情的熟稔,特别是韦家所住的街坊更是了如指掌,说起祖上不凡时,也透露了几件含糊的事。
他每天盘问出一点蛛丝马迹,甚至连她随身的几样东西都搜查仔细了。
李牧澜逐渐拼凑出了她的身份。
当年韦家死了多少,跑了多少,其实没人说得清,李牧澜也没想到,还有人还敢跑回明都来,甚至就躲在了宫里。
原来眼前的女人,不叫冯玉宁,而是叫韦玉宁啊。
怪不得那良太妃会冒着被李持月冷落的危险也要留下这个人。
那李持月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面首的小情儿是韦家人这件事呢?
一定是不知道的吧,不然早就斩草除根了。
眼见也查得差不多了,一日,李牧澜从韦玉宁手中接过茶盏的时候,说了一句:“自你来了东宫,孤从未过得如此舒心过。”
得这一句称赞,也不枉韦玉宁挖空了心思的伺候了。
她笑意含蓄,“殿下公事繁忙,玉宁也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帮得上忙了。”
“还真是有劳韦家小姐伺候孤了。”
“这是玉宁的本……”
韦玉宁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刚刚李牧澜喊的是什么,脑子逐渐空白,指尖微颤。
李牧澜了然:“你果然姓韦。”
“不,不是,刚刚奴婢没有听清,奴婢姓冯,不知殿下唤的韦家小姐是何人。”
她嘴上辩解,却下意识跪下了。
李牧澜任她跪着,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才接着说:“孤查过韦家的族谱,是你娘姓冯吧?”
他真的都已经知道了。
韦玉宁无法再心存侥幸。
太子真的会像闻泠说的那样,将她交出去吗,还是关起来拷打出她家人的下落?
可自己现在都是他的女人了……
不过仔细一想,太子的女人这么多,会留一个谋逆之后吗?
韦玉宁头一次没有这么天真,她怕自己是真的栽了。
李牧澜并未想杀她。
他还没有从中得到好处呢,也没考虑好如何用这枚棋子。
他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明都,当年家中逃了几个人,如今又在什么地方?”
韦玉宁识趣,就不用吃苦,若是不好好答,等她的就真是刑罚了。
韦玉宁见狡辩不得了,更惧怕受刑,开口道:“韦家只剩奴婢和阿爹两个人了,他在关陵,奴婢不愿嫁人跑来了明都,想投奔……”
“想投奔季青珣?”李牧澜叹了一口气,“看来你投奔错人了,你那情郎根本护不了你。”话中似也为她惋惜。
韦玉宁不可辩驳,只能低头跪下:“还请殿下饶奴婢一命。”
“谁说孤要杀你,不过是问你两句话罢了,说说你到明都之后的经过吧。”
韦玉宁只能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如今李牧澜才算明白了,当初她那封含糊不清的信是什么意思。
罗时伝在关陵搜查了不少时日,韦琅从那头眼看他插不上什么手,那就得拿捏住眼前这个。
等韦玉宁说完,李牧澜就让她出去了,半句没有提处置的事。
除了吩咐人盯紧了,他并没有对韦玉宁的行动多做限制。
这人连受罚都怕得要命,只顾求饶,李牧澜笃定她不会也不敢寻死。
从殿中出来,韦玉宁惊魂未定。
她不知道李牧澜说不会伤她的话是真是假,可除了相信又能怎么办呢。
李牧澜能去套出她的身份、韦家族谱,韦玉宁后知后觉,或许一开始二人初次遇见,他的目的就不单纯,那些事没准是他故意吩咐令内侍做的……
韦玉宁走回房间的路上,越想越觉得绝望。
为什么每次她觉得看到希望了的时候,现实又总是给她沉重的一击呢?
到了明都,谁都可以戏耍玩弄她,而她根本无力抵抗,只能一再被夺去重要的东西。
她擦着眼泪关上了房门,无力卧倒在床上,盖住被子谁也不想见,什么事都不想做。
当宫人来禀报玉娘子生病了时,李牧澜听了也只是哂笑一下,吩咐医正去看,人别气死了就行,仍旧和幕僚心腹们谈着正事。
他最初的想法是把窝藏余孽的锅甩到李持月身上去,可悦春宫人人都知道,持月公主对这女子不喜,只是碍于良太妃没把人杀了而已。
要说窝藏,他东宫如今更像。
又或压着韦玉宁指控季青珣,说他有谋逆之心,可是圣人若问起,那人打算如何谋逆,仅仅因季青珣和余孽有往来?
李持月肯定会把这说辞打回来。
如今李牧澜手上的证据还不够,令狐楚也说该暂时蛰伏下来,静观其变。
韦玉宁倒头睡了一夜,第二天额头就有些滚烫。
一个小宫女进来传话:“玉娘子,先前那个医正署的医女又来求见了。”
韦玉宁哑着嗓子说道:“请她进来吧。”
闻泠一进来就见韦玉宁大白天的躺在床上,面色也不太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诊了脉,才问道:“你怎么突然得了热病,可有请人去抓药?”
韦玉宁胡乱点了点点头,又因为闻泠的一句关心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现在只得这么一个真心对她的人了。
“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哦!”闻泠这才想起来,将一封信塞到她手里,“这是天一阁那个小尼姑送来了。”
韦玉宁呆呆看着手里信,信封上是熟悉的落款,“她……不是不见了吗?”
自己跑了多少回都没有找到人。
“我也不知道,良太妃过世之后她就出现了,把信托我交给你,我不好总来东宫,本来想等你来悦春宫的时候给你的,但你总也不出现,我又要回医署去了,就给你送过来了。”
“谢谢你……”韦玉宁真心感谢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到底是拆开了。
一看信中内容,更是哀戚不已。
季青珣在信中陈明了,自从他请良太妃出宫救她之后,他的人就被公主盯住了,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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