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淳经过了上次七县洪灾,声名大噪,成了举国都出名的神僧,大觉寺的香油钱都收到手软,如今的持月公主在自己这儿就跟神仙差不多。
只是寂淳还是没有像普广禅师一样,成为皇帝的心腹。
经过皇帝问他长生之术后,寂淳自己也看到明白,比起师父,他的本事还不到家。所谓的与宗室谈笑风生,底下是如履薄冰,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也不愿再去犯险。
李持月很快就见到寂淳,他似乎有些气喘,大冬天的脑门上还出了汗,“小僧见过公主。”
“上官峤呢?”她脱口问道。
“师兄……在后面的禅房之中。”寂淳往后指了指,不知道,师兄是怎么和公主扯上关系的。
才刚说完,李持月就风一样地掠过去了。
跑到门口的步子立刻定住了,她看向屋内跪着先师牌位的人,眼睛泛红。
上官峤解了上衫,背上已经多了几道深得吓人的红印,显然是寂淳刚刚用禅杖打的。
低头的人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寂淳回来了,还未回头,门外的人就冲了进来,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李持月来大觉寺没有多久,山门上又多出了一匹白马。
绝艳的郎君骑马出现在萧萧落叶的山道中,行人若见,都揉揉眼睛疑心自己是遇见了鬼魅。
仰头望见山寺在重林中半隐半现。
得知阿萝突然转道来了大觉寺,季青珣鬼使神差地骑了马就追过来了。
进了大觉寺山门,佛殿檀香夹杂着蜡烛香灰的气息就飘了出来,驳杂熏眼,与他这几日房中燃的其实相去甚远。
他下马,向知客僧请教主持去向。
知客僧答:“主持正在待客呢,现下不得空。”
即便如此,寂淳还是看到。
天哪!他那灵心智性的师兄居然和公主……寂淳眼睛眨了又眨, 站在一旁装作不存在。
“本宫现在命令你,站起来!”李持月俯视着还跪着的人。
这般, 上官峤哪里还能不知她是不放心自己,才上大觉寺来的。
他心中竟有一丝满足, 柔声问道:“公主怎么来了?”
“管这么多,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李持月看寂淳拿那禅杖刺眼得很。
上官峤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说道:“师弟,你先出去吧。”
寂淳只得又带着一肚子好奇又出去了。
等门被关上了,李持月蹲在他身边,说道:“那天我说的话过分了, 上官峤, 你不要怨我好不好?”
“从未怨过,是臣被季青珣挑起杀生戒, 这是应受之过。”上官峤说得十分坦诚。
李持月听到,干脆跟着他一道跪下, “本宫一样要杀了他, 要不要叫寂淳进来,也连本宫一并杖大了吧。”
“公主, 你不必受佛门八戒。”况且她这小身板能挨几杖的。
“你也一样不是了,起来!”李持月拉着他的手臂。
有她在,上官峤怎么犟得过,正想起来, 但是见着跪着的李持月,心思突然又飘到了别的地方去。
按住她的手腕说道:“再陪我一会儿可好?”
他们并排跪着恩师普广禅师的牌位, 真让上官峤有一种在跪拜高堂的感觉。
李持月怔了一下,看到上头的牌位,后知后觉他在想什么。
她不再拉他起身,又悄悄陪他跪了一会儿,喃喃说道:“禅师既得母皇信重,本宫跪着,也不算屈尊。”
“若是这样就算拜了天地,多好。”上官峤只在心里默想。
李持月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说道:“在我心里,成亲可得比这热闹呢,本宫的高堂可还没请到呢。”
上官峤被她逗笑了,又觉得自己沉溺于这种镜花水月的幻想中,实在很傻。
“是,公主该有最好的婚礼,咱们起来吧。”
说着他要扶着李持月起来,却被她扣住了后颈。
李持月与他额头相抵,轻声说道:“我不会嫁给罗时伝,更不会嫁给季青珣,上官峤,若此生我命中真有一门亲事,那就是你。”
上官峤眼中星河颤动,怔怔看着咫尺之内的公主,“三娘……”
听完她这一句,此生有再多的不平都能消弭了。
季青珣没有从知客僧嘴里知道主持的去处,直接往禅房那片走了过去。
结果迎面就见到了寂淳禅师走来,却不见阿萝的人影。
她来大觉寺不是见寂淳禅师,那是为的什么?
疑问盘桓在心头,季青珣上前道:“在下季青珣,见过寂淳禅师。”
寂淳也听说过此人,既是京畿道的解元,更是公主府的门客,没想到这么一个丰神如玉的好样貌,他也有礼道:“久闻季郎君高才,敢问郎君何事造访大觉寺?”
季青珣没有问公主的去处,只道:“无他,只是仰慕禅师佛法,今日游历大觉寺偶然得遇,想向禅师请教。”
对于公主府的人,寂淳还是相当有耐心的:“请教不敢,郎君请说。”
季青珣还真挑了几个佛理与他讨教,二人一问一答之间在寺中长廊闲走。
最后,季青珣猝不及防问道:“听闻禅师为公主卜卦,认定她是不得长寿之人?”
季青珣不可能不在意此事,今日来大觉寺一是为探明阿萝为何改道,二则为了那番“短寿之言”。
突然被这么问,寂淳不是傻子,这不管是谁,论及持月公主的事,他都不能让人把话套了去。
他合掌道:“阿弥陀佛,公主的命数不足为外人道也,郎君若自己也想算卦,小僧可为郎君卜算一二。”
李持月敢冲季青珣撒谎,也是笃定了寂淳会帮她圆谎。
季青珣看了他一会儿,才说:“若是可以,那就有劳禅师了。”接着说出了一个八字。
寂淳也真低头掐算了起来,其间,季青珣视线一直没离开过。
“郎君这命数贵不可言,来日绝非池中之物,但登高必跌重,眼前还当真有一劫,郎君须得谨慎……”
寂淳就说了些何时有灾,如何祈福消灾之类模棱两可的空话,季青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定当遵从,接着又给殿中添了丰厚的香油钱。
等寂淳走了,他的眼神一下阴骘了下来。
阿萝果然又骗了他。
这个和尚连她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替她卜出什么短寿的谶言来。
李持月压根不知道季青珣寻到大觉寺了,她正忙着给上官峤上药。
“眼看就要下雪了,还穿这么单薄,冷不冷?”这屋子里又没个暖炉。
上官峤摇头。
“你得答应我,往后再怎么样,也别来受罚了。”李持月真的见不得他糟蹋自己。
上官峤怎会不答应她,“来此受罚,是求心中安宁,如今得公主一言,就知旁人说得再多,也不过是为抓紧手中流沙罢了,往后,臣不会再犯。”
“神神叨叨的不知你在说什么,好了,衣裳穿好,天越来越冷了。”李持月将药罐收好。
上官峤穿上衣裳,看向外头,忽然说道:“下雪了。”
李持月抬头看,还真是。
白纷纷的雪,她心情都跟着坏了起来。
说起来这是明都今年的第一场雪呢,上官峤转头问她:“可要出去看看?”
李持月对雪早已敬而远之,但见上官峤兴致盎然,便没有拒绝,上官峤将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
两个人走出了禅房,看着满天飘落的雪花,慢慢给大觉寺覆上白色,将分明还热闹的山寺变得苍茫寂寥了几分。
他们且行且聊,将这段时日各自的事都说了出来,还有学钧书院三试的事。
李持月已经写好了三试的卷子,她在府中,自然不可能避着季青珣,甚至他还提了不少建议。
不过李持月将这些事略去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提起季青珣。
说着就走到了那棵古松前。
绿意覆上的银霜,立于严寒而峥嵘不败,李持月仰头看着古松,悠悠叹道:“上次咱们在这儿,还互相不对付呢?”
“是吗?可我就记得那天烟雨蒙蒙,你一身红衣打马下山门的样子……”
他的视线似穿过了飘飞的雪花,回到了她沐雨初登大觉寺那天。
李持月今天穿的也是大红的圆领袍,不过被上官峤靛蓝的斗篷盖住了。
“可惜今日没有骑马来……”李持月叹了一声,“不如待会就由你背着本公主下山?”
上官峤笑得宠溺,“如今后山的梅花覆雪,正是好看的时候,你若想去,臣有幸当一回驮夫,背着三娘去看?”
李持月也只是说笑而已:“得了吧,刚上完药,一点不讲究,再说了,没有酒赏什么梅啊,等你好了我们再去看也不迟。”
说罢她眼珠子一转,想起一件事来,指着荷塘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什么事?”
当初她说要把人踹下去,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抬脚呢。
上官峤闲庭信步:“你连我挨几下禅杖都心疼,哪里舍得下雪天让我落到那池子里去?”
上官峤如今对李持月的心意再不怀疑,点着她的鼻子,眼里都是得意。
李持月一噎,他在得意什么?
“你去那儿站着,看我舍不舍得!”她跺脚说道。
上官峤却突然说道:“三娘,你看这荷塘,是不是像谁?”
“什么呀?”李持月看向冬日的荷塘,满塘是残败的枯枝,或倒伏或秃杆,乱七八糟的。
她皱眉道:“像谁?看不出来。”
“像三娘你啊。”
李持月有不好的预感:“怎么说?”
“一池乱笔。”上官峤说完。歪头冲她笑得爽朗。
“好啊你!拐着弯骂本公主字不好,走,回去继续跪着打!”李持月这回真气不过了,追着他打。
上官峤笑着躲她的拳头,连说自己错了错了,只是耍个小机灵。
可李持月才不饶他,这人修的什么佛,根本藏不住底下的狭促!
“不许躲!”
“哈哈,好,不躲!”
“还在躲!”
“公主恕罪!”
季青珣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两个人追逐打闹,真像一对儿两小无猜的小儿女,谁能看不出来其中的情意,根本不是阿萝所说的,只是为了气他才找的上官峤。
季青珣竟然觉得,阿萝和上官峤待在一起时,比在自己面前要开心自在得多。
那么发自真心的灿烂笑颜,将她对自己的那些亲近衬托成了逢迎,连笑意都对比出了虚假来。
是啊,阿萝原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他明明见过,怎么就给忘了呢?
多日来的美梦摔了个粉碎,季青珣不由轻笑一声,满目苍凉又无奈。
他都帮着阿萝骗自己了,为什么不能骗到底,偏要来看这一眼呢?
鬼使神差地,李持月听到了那一声笑,一转头,季青珣果然就站在转角处,一张脸比落下的雪还白。
季青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持月定住了动作,脑子一片空白,就见季青珣根本没有上前,而是转身就离开了。
不管他为何会出现,现在绝不能让连日来的牺牲功亏一篑,她急忙追了上去。
开心戛然而止,上官峤没得一句告别的话,就看着李持月远走了。
她临走前,把药塞给了他。
上官峤攥紧了药瓶,没有追出去。
“十一郎!”
“十一郎!”
李持月追了上来,可是季青珣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步子反而越迈越大。
见实在追不上,李持月心中一慌,踩在石阶上的脚一打滑,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
“啊——!”
手掌撑上冷硬的地面,立刻就擦出了一片血珠。
跟在身后的知情见状,忙跑了上来。
季青珣听到身后的痛呼声,立刻站住了脚步看来,就见她趴在地上,眼睛还往这边看,说不上来的凄惨。
季青珣哪里还走得动。
李持月也不让知情扶自己,而是可怜巴巴地喊:“季青珣,你过来……”
季青珣深吸了一口气,走过来一把将李持月扶了起来,动作虽大,但小心地没有碰到可能摔到的地方。
又看到李持月身上披的靛蓝斗篷,一看知道不是她自己的,直接扯了丢在一旁。
“冷的……”
李持月缩紧了肩膀,紧接着季青珣的斗篷就披在了她的身上。
他扶着李持月到一边坐下,将她的手掌翻过来啊,擦破的地方鲜红刺眼,已经渗出了血珠。
季青珣的眉骨很高,低头时她只能看到纤长的眼睫,和明显皱起的眉头。
“还有哪儿?”季青珣的声音又冷又硬。
“膝盖也疼,还有肚子上面……”李持月说着,嘴巴都扁了。
季青珣半跪下,让她踩在自己的腿上,想将裤脚往上挽,看一下膝盖有没有破皮,李持月却僵硬地移开了腿,“不行,外头太冷了。”
这话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季青珣顿住了手,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就是下贱,连这样了都没法一走了之。
手下意识攥紧成拳,骨骼的响声听得李持月缩紧了脖子,担心季青珣又要发疯。
“回马车上去吧,你背我好不好?”李持月小声说话,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刚刚她和上官峤是什么情景,李持月自己也心知肚明,这样的情况下,季青珣到底是什么态度其实她也拿捏不准,要是他不给面子一走了之,那自己也只能认栽了。
太漫长的沉默让人不安,李持月也在思索着对策。
季青珣再仰起的脸时,眼窝一圈已是通红,碧色的眼睛仿佛是认命般的,沉默着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李持月在他怀里,带着点不知所措。
又悄悄往后瞥了一眼,见上官峤没有跟过来,总算放心了一点点。
季青珣带她回马车上,又请寺内僧人端来了热水,拿帕子打湿了慢慢擦在她的伤口上
寂淳听闻公主出事了,便出来询问,知情只说无碍。
他不见公主的面,却听到了马车中有男子的声音,听着正是刚见过的季郎君,刚刚公主不是跟他师兄在一块儿吗?
寂淳后知后觉地去找,才知道他师兄已经下山去了。
闹不明白缘由,寂淳挠挠头回去了。
马车里,季青珣已经帮李持月擦着伤口。
“嘶——”她疼得缩回手又被扯了过去,擦完了手掌,他将裤子挽上,膝盖果然也擦破了,他照旧把血迹擦干净。
李持月被推倒,被热帕子暖过的手修长如玉,解开了她的衣扣。
她还有一点慌,“这儿是大觉寺……”
这话藏尽了心机,暗示了季青珣若想做别的,在大觉寺总是不适宜,若是不在这儿,她是不拒绝的。
他的手顿了一下,仍旧没有说话。
知道季青珣要做什么后,李持月偏头看向车壁。
视线落在莹彻的肌肤上,只是肋上因为摔倒发红,没有伤口,季青珣又给她原样扣好衣裳。
检查完了,他开始上药。
季青珣一直沉默处理着伤口,不言不语,连见了她的身子也波澜不惊。
“你说句话呀。”李持月见他不说话,心里犯怵。
季青珣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恶之中。
想走却走不开,想彻底爆发,又怕与她落得鱼死网破。
瞻前顾后,作茧自缚。
“哼——”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要不是你走这么快,我也不会摔倒的……”李持月试图用恶人先告状,引他说话。
其实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报应来了。
她不该沉不住气,明知季青珣盯得紧,还是忍不住来见上官峤。
要是前功尽弃了,才是大大的悔恨。
“刚刚我在想,不如就成全你们。”季青珣突然说道。
可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他就接受不了。
“你在说什么,什么成全?”李持月呼吸有些急促,猛地抓住他的手,又被他压了回去。
“阿萝,你要什么就跟我说,不要再作践我好不好?”季青珣几乎是硬生生被她逼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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