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到一半,外头又传来念玉县主为救皇后娘娘受伤的消息,圣上下令,命御医过去为其治伤。
曾医令走不开,只能在三人中挑了位医术稍好的齐御医过去。
一直到看着宫女为孙皇后服下药,孙皇后的气息也慢慢恢复平稳之后,他才敢分出些许心力去侧殿看了一眼。
没想到这一看就发现,齐御医竟成了打下手的,为念玉县主拔刀止血、包扎伤口的人全是裴君慎。
曾医令见状不由抚了抚胡子,慨叹着摇了摇头。
阿慎这孩子聪慧至极,不管学什么做什么都要比旁人好上一大截,虽只跟他学了三年医,却是他一众弟子中最得他真传之人。
可惜啊,他不愿走医道。
“阿慎。”
曾医令迈进侧殿,走到病榻旁接了裴君慎的手,继而道:“你该走了,圣上两刻前便摆驾去了昭阳殿。”
昭阳殿,历年宫宴举办之地。
正式开宴时间乃酉时三刻,这会儿早已过了时辰。
不过崔英是因救皇后娘娘才受得伤,故而裴君慎晚去些倒也无妨,但却不能不去。
宫宴,亦是一处没有硝烟的战场。
可崔英仍昏迷未醒,生死难料,裴君慎即便理智上知道自己该动身离开,双脚却像灌了铅,站在病榻前一动不动。
宫女春杏在侧殿门外守着,齐御医亦在病榻前与曾医令一起忙前忙后。
曾医令不能将话说得太明白,见裴君慎像没听见他话似地站着不动,便又道:“伤口在右肩骨下两指处,未伤及要害,你夫人没有性命之忧,还是你不相信师父的医术?”
“弟子不敢。”裴君闻言慎薄唇紧抿,目光深沉而又眷恋地最后望了一眼崔英。
病榻上的娘子面无血色,玉眉紧拧,方才拔刀时她痛吟出声,人却醒不过来,昏了又昏。
裴君慎负在背后的拳头倏然涨起青筋,他要为娘子把债讨回来。
伤了她的,皆要百倍奉还。
“劳您费心,弟子告退。”
裴君慎眸光深若寒潭,话落收回视线,敛着浑身戾气赶去了昭阳殿。
玄元二年腊月二十六,晚,宫宴。
玄元帝李玄贞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了两道旨。
一是念玉县主护驾有功,特封郡主,食邑一千五百户,另赐郡主府一座,宅邸便选在太安坊;
二是寿安长公主殿前失仪又偷瞒食方,致官眷昏迷,故撤长公主封号降为公主,同时闭府思过三月。
次日清早,崔英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静思院。
她还不知道这两个好消息,刚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还没看清头顶床帐是什么颜色,耳边便传来裴君慎惊喜又后怕的忐忑声音:“娘子?娘子?”
崔英懵懵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缓缓转头望向裴君慎:“夫……夫君,我们、我们回府了吗?”
裴君慎忙不迭点头,小心翼翼地抬手抚了抚她苍白的脸颊,低低应声:“嗯,回了。”
两人没说两句话,房门便被人推开,同时还有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裴大人,药熬好了,快给六娘服下……”
是荀女医,崔英怔怔瞧了好几眼来人,大脑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弯唇浅浅笑了笑。
荀芜荑原本正发愁这药该怎么喂才能不浪费,这会儿见人醒了过来顿时松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快些将药服下,如此身子才能快些好。”
竟是半句寒暄的话都没有。
不过这就是荀女医的性子,崔英早已见怪不怪,不仅不怪,甚至还见到熟人而终于体会到了劫后余生的实感,嘴角弯起的笑容弧度愈发深了些。
这时裴君慎端起药碗,用玉汤匙舀起一勺汤药,待其热气散了散才送到自家娘子嘴边。
崔英浑身都还酥痛着,手脚也没什么力气,便没有进行无畏的抵抗,老老实实地张口喝下他喂过来的药。
荀芜荑在房中待了一会儿,原是想等崔英吃完药后再给她诊一诊脉,但眼下看见裴君慎这般慢腾腾的喂法,稍一思凝便转身走了,想着等三刻钟后再过来探诊。
谢嬷嬷和簪秋她们都在廊下守着,知道崔英醒了本想进屋看看,但荀芜荑出门之后却交待她们崔英要静养,她们便只能将这心思敛了下去。
卧房内,崔英一边喝着药,一边在脑子里慢慢回忆起昨日皇宫发生的事。
她有许多事想问,可是身上始终攒不出来力气,而且喝完药后就又昏昏沉沉犯起了困,眼皮一阖便没什么意识的睡着了。
裴君慎昨晚自从下了宫宴,随李玄贞回到长宣殿见到崔英,便一直寸步不离,再没让崔英离开过他的视线。
这会儿崔英早已睡深,他却始终一动不动,就静静守在床榻前。
荀女医过来为崔英诊脉时想劝其去隔壁耳房歇一歇,但没劝动,她也就不再多言,专心探脉。
可崔英这般昏昏沉沉,一天之中最多清醒一个时辰的状态却一直持续到了正月初三。
待她终于恢复些许精神,可以好生生的与人说上几刻钟话时,裴君慎眼睑下已生出好几圈乌青,人也憔悴消瘦了许多。
崔英这才知道,这些时日她昏迷不醒的时候裴君慎竟然一直在床榻边守着,几乎没怎么阖过眼。
她心口缩紧,也不管外头是白天还是黑夜,又气又急的让他上榻赶紧睡觉,还强制性地抬手阖上他双眼。
裴君慎连日来的不安在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薄唇轻勾,老老实实地睡了过去。
然而刚睡着不过两刻,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裴淳匆匆推开卧房门,站在屏风外道:“大人,大事不好,那宫女白苏在狱中自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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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苏死得蹊跷。
这几日金吾卫一直将白苏关在暗牢中密审, 可她嘴巴极严,无论怎么严刑拷打都未吐半字。
然而今日一早,指挥使李裕广再次提审白苏时却发现她竟咬舌自尽, 手中还攥着一块写满血字的布裙。
屏风外,裴淳的声音刚刚响起,床榻上向来浅眠的裴君慎便强忍困乏醒了过来, 他眉心紧蹙, 边听禀报边抬手按了按眉心。
他这几日累极, 此时歇了一会儿瞧着竟比方才更憔悴, 双眼布满血丝。
崔英方才一直在低头瞧他, 这会儿见刚刚歇下竟又被叫起,眸光轻颤, 只觉那道贴近心口的伤忽然绵绵密密地抽痛起来。
与此同时, 裴君慎睁开双眼, 撑榻坐起。
崔英眉目微敛,飞快拿起手边的书遮掩神情。
不巧,这本书却恰是裴君慎这些时日在床前照顾她时抽闲看来查缺补漏的,书封上明晃晃地写着四个苍劲大字——《案狱刑律》。
且,崔英还不小心将书拿反了。
裴君慎余光瞥见这一幕, 唇角抑制不住地勾起, 急忙穿靴起身, 而后才背起手对崔英道:“娘子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崔英还不知自己的小心思早被人看破, 闻言仍专心致志地盯着书册,淡定应声:“嗯。”
裴君慎忍俊不禁, 急忙以拳抵唇, 轻咳一声遮掩住自己的笑容, 迈步走去外间。
崔英余光一直暗暗追着他的身影,直到看见他穿过屏风,她终于松口气,将手中书册又放回了枕边。
外间,裴君慎见到裴淳之后本欲带人去外头廊下说话。
但及至门边,他却脚步一顿,忽地转身对裴淳道:“你在外头奔波数日,辛苦了,就在此处说罢。”
话落便走到就到平日用膳的桌几前坐下,甚至还为裴淳倒了盏热茶。
“……”裴淳受宠若惊。
不过昨日长安又下了场小雪,这会儿外头还嗖嗖刮着寒风,确实冷,他便没有多想,只觉得大人是在心疼他。
思及此,高大小伙顿时挠了挠后脑勺,略显腼腆地坐到了桌几一侧。
裴淳将桌前那盏热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才继续说起宫女白苏这几日在金吾卫密牢的景况,末了还问道:“大人可知,那行血字写得是什么?”
裴君慎没想到裴淳竟还卖起了关子,抬眸沉沉瞅他一眼,意外道:“什么?”
裴淳身体顿时警戒前倾,同时压低话音:“那白布上写着,刺杀皇后娘娘的幕后主使乃是寿安公主。”
内室床榻,崔英因为这声突然听不真切地话语像床榻外头探了探身,可惜用处不大,该听不真切的还是听不真切。
倒是没过多久,耳边忽然传来关门声。
崔英一激灵,又飞快将身子缩了回去。
须臾,裴君慎负手踱步,回到内室时便看见了“认认真真”翻阅《案狱刑律》的崔英。
但这回伪装的不错,至少将书拿正了。
裴君慎边走边掩下心中揶揄,待走到床头边便才开口:“娘子,你可否将宫宴那日,皇后遇袭之时的情形告诉我?”
崔英闻言假模假样地放下书册,抬眸眨了眨眼:“夫君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明明都让她听到了并未瞒着她,她却还假意不知。
裴君慎无奈撩袍坐下,只得又向崔英简述一遍白苏于狱中自尽一事。
但并未特意提裴淳最后说的那件事。
崔英听罢笑意微敛,不由暗戳戳地瞥他一眼,然后才开口道:“我看到的,应该与皇后娘娘身边那两个宫女看到的差不多。”
“那宫女白苏我是第一次见,一开始瞧着她做事妥帖、周全,觉得她不愧是贴身伺候皇后娘娘的人。”
边说,她边望着某处虚空的点,回忆道:“席间也没发觉她有什么异常,为皇后娘娘做事时很是细心……”
说到这儿,崔英看向裴君慎:“说句实话,其实我不太明白她为何会突然行刺皇后娘娘,在她拿出那柄匕首之前,我没有发现任何征兆。”
如果早点发现,她就不会那般被动,更不至于险些弄丢自己的命。
裴君慎闻言长睫低垂,坐在床头沉思片刻后问:“她与寿安之间……娘子可有注意到什么?”
寿安?崔英疑惑凝眉,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没有,她在长宣殿中没有接近过长公主,长公主亦不曾注意过她。”
不过听裴君慎问起此事,倒是让她想起当日在殿中发生的另一件事。
于是回答完问题,崔英便接着道:“夫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宫宴那日,有个因误食鱼油点心而晕倒的小姑娘,你与她的父亲刘大人可相熟?”
裴君慎记得那个小姑娘:“不算相熟,只打过几回交道。”
“她的父亲乃是长安县衙的主簿刘五诚,去年那桩少女失踪案,便是他在整理卷宗时最先发现不对之处,这才撰写案折上呈了刑部与大理寺。”
此人做事认真心细,擅于发现一些细枝末节的线索,是个可用之材。
因此当初那桩少女失踪案后,裴君慎便向李玄贞提过可找机会将此人外放历练。
只是当时一只没有合适的空缺,李玄贞便暂且搁下了此事。
不想这一等,竟等到长安县令意外死于归义坊家中。
李玄贞便下令命刘五诚暂代长安县令之职。
数月下来,李玄贞对其表现还算满意,再加上其女在宫中意外遇难,哪怕最后万幸无事,却还是推波助澜,让李玄贞拟下了擢升刘五诚为长安县令的谕旨文书。
只待过了上元节开朝,便让莫公公往长安县衙走一遭。
裴君慎料到自家娘子因刘大人的女儿无辜受牵连之事感到愧疚,便将此事提前透露给了她。
又安抚道:“初一那日,刘大人曾携妻来府中拜过年,说要像娘子道谢,只不过那日娘子精神不济,我便没让他们进来看娘子。”
崔英倒是不知此事,闻言心神微转,旋即便挪挪身子,又轻轻扯了扯裴君慎衣袖,示意他上榻。
裴君慎从善如流。
待他倚着床头坐好,崔英才搂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上道:“既如此,那我便直说了。”
“其实当日在长宣殿,刘大人家的小姑娘晕倒之后,我无意间竟瞧见了寿安长公主面色不虞的模样,好像还吩咐了侍女什么。”
“夫君,你觉得此事……要不要给刘大人他们一家提个醒?”
果然娘子一对他好便是有事要吩咐他,裴君慎哭笑不得,脑袋却诚恳地点了点:“好,我会找机会与刘大人见一面。”
崔英转头看他:“夫君打算什么时候去?此事不宜太晚吧?”
裴君慎:“娘子莫忧心,宫宴当晚圣上便撤了寿安长公主的封号,又罚其闭府思过三月,如今公主府外前前后后围了近百名金吾卫,不管是她、还是她府上的人,都出不了公主府大门。”
崔英闻言一惊,杏眸大大地眨了眨:“如此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她方才一声又一声喊了那么多次长公主,这厮竟都不提醒她,很难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这般想着,崔英气哼一声,瞬间离开他的肩膀、松开他的手臂。
裴君慎:“……”
没见过这么快就过河拆桥的。
不过他没说什么,只关切道:“娘子小心些,莫要扯痛伤口。”
哼,顾左右而言他,就会这些招术对付她。
崔英腹诽,没说话,而是又一次拿起《案狱刑律》翻阅。
片刻后,她疑惑开口:“夫君,这里头写得是朝廷律法吗?还是你自己写来解闷之用?”
裴君慎闻言神色讶异故意,打趣道:“娘子……竟真是在看了此书?”
崔英抬眸瞪他一眼:“夫君什么意思?难道此书我看不得?”
裴君慎忍笑,忙点点头道:“怎会?娘子自然看得。”
话落又详细解释道:“此书编纂由□□元年始,至天后十年终,共计二十七卷,前后凝聚数十位先公心血。”
“为夫不敢妄居此功,娘子看得这般是我初入大理寺时的誊抄册,乃是第一卷 。”
正因为是第一卷 ,上头才没写卷名,如此便叫崔英误会了。
她仔细翻了两页,又问道:“那这上头每条律法下的案子,也是原册中就有的吗?”
崔英上学时翻过不少法律文书,也看过几本流传至后世的古文本,但上面通常只有晦涩难懂的文言文条规,从没见过在下头附案例的。
这种写法,倒更像是后世写给孩童看得有趣读物。
而后她便听见裴君慎道:“自然不是,上头所书乃是我听过、看过、或是办过的案件,刑律肃严,与百姓性命息息相关,先公们不会在上头写这些。”
崔英心想也是,这种上写法令下述案例的写法更适合给不懂律法之人学习之用,不适合做正规文书。
“那夫君可否将此书留给我瞧瞧?”
她说着抬眸,双眸亮晶晶的,看模样是真对《案狱刑律》感兴趣。
裴君慎当然不会拒绝,颔首道:“除了这本,我书房中还有三册誊抄本,娘子若感兴趣,回头我让裴叔一并送来。”
崔英忙不迭点头:“如此甚好,谢谢夫君。”
看着娘子心情变好,裴君慎的心情自然也松快了不少,他抬起手,不动声色地拦住崔英的肩,又细细观察起她的神情。
见她面上似无所觉,他才松口气,闭上眼睛假寐。
不料刚歇没一会儿,房外却又传来敲门声,紧接裴叔着急的声音便响起:“大人,圣上急诏,传您即刻入宫。”
“……”好不容易将娘子拥入怀中的裴大人面色一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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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君慎不情不愿地离开了静思院。
崔英目送他穿过屏风, 直到关门声响起她才忽地抬手捂住右肩,忍着痛轻轻吐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皇宫御书房。
甫一见裴君慎进殿, 李玄贞便挥手屏退众人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叫人去后殿陪他下棋。
光天化日,又逢年节, 裴君慎当然明白这只是说辞。
但既然圣上不着急说, 那他身为臣子自然便有足够的耐心等待, 心无旁骛、全神贯注的陪圣上下完这盘棋。
又两刻钟后, 黑棋白子相互缠斗, 棋局局势逐渐明朗,如往常一样露出和棋之象。
李玄贞捏着棋子的手一顿, 倏然发笑:“不下了, 朕瞧你这棋艺又精进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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