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喉腔充血,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盯着应沧澜,落下来的泪几乎变血泪。
一直到那弟子知道神算阁今日不办事,程师兄也安静下来后,嘀嘀咕咕走了,程云才颤声问:“你为什么不反驳?”
应沧澜手一颤。
他本来已拿了剑想要去查更多,程云却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好多句话,仿佛一生的气力都在这几句话里用尽了:“你在这秘境里看了听了,觉得没有问题了,便觉得他死有余辜是不是,他本来就该死在你剑下是不是?你觉得这才该是原本该发生的......”
其他人都不知该如何劝阻,程云却扑过去,厉声:“应沧澜,我在问你!”
“杀他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杀他的时候你也觉得你杀了一个首恶,他戕害同门便活该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吗!”
应沧澜思绪混沌,单手捂着脑袋,艰难回答:“我不知道。”
“你知道!”
程云这一声厉喝几乎惊动了周遭的所有人。可他下一句却毫无预兆地沙哑颤抖起来:“你知道他早就学会了太上剑法的最后一式。”
应沧澜的心陡然战栗,有一瞬间,被这秘境蒙蔽的灵台前所未有的空明。
然而他一剑捅穿了燕无争心肺那一幕却像是雷鸣一般,撕扯得他浑浑噩噩,踉跄数步。
程云的凄声还在耳旁回荡:“你知道他的剑法远在你之上,即便被毁了丹田还可用出剑气,你也知道他根本就不想争这个少宗主之位。”
“你知道若不是他一心求死,凭你修为根本杀不了一个剑仙!”
程云恨得字字泣血,几乎原地入魔:“你也知道,他若是可以死,早就死了。”
应沧澜耳中轰鸣。
“你怎么可以忘了,你凭什么忘了,他轮回了数百世都没有找到一个办法,他就算毁了自己的神魂都没办法让天道放过他,只有你,只有你有一样的天生剑骨只有你可以杀了他让他不做这个未来的剑仙,但是你怎么能真的杀了他!”
方恢赶来的时候听到这话,持剑的手一抖,几乎没站稳,他眼前一黑,几乎跌在原地。
原本凄厉的嘶声堵在喉咙,最后变成那日在掌门面前,他不甘地质问,却怎么也问不出来的那声:凭什么?
程云跟过来的时候还以为燕无争和沈扶闻真的醒了,他以为这种种不过是噩梦一场,以为他们只是误入了秘境。
哪怕只是回到在飞舟上时呢?哪怕师兄还落在盛梳手里,那也只是被炼化,起码他还活着......
可一见到相似的继任大典,见到其他人因为燕无争陨落而欢欣鼓舞,见到所有人都斥他为邪修,程云还是一瞬间境界跌落了。
他修为后退数重,却强撑着找来,只是想知道,只是想从应沧澜这里知道一句,师兄是不是真的身陨了。
程云颤抖着松开应沧澜,声音轻得走出厢房的临渊脚步都是一顿:“哪怕,哪怕只是留下一缕神魂呢?”
所有人呼吸都是一窒,有人看到临渊走出,紧接着所有人都去看他,看这个最后在世上只剩下一颗被炼化成法器的八鞘心的少年。
拿搜魂搜了又搜的和文皓才跌跌撞撞地站起,拿长笛给临渊的阵法外面又加了好几层。程云想发笑,说出来却是惨然厉声:“最后什么都没有!”
“与天道博弈的师兄尚且有一息留存于世,他留下了他的道心,可是天道诓骗他的方法成功之后,他竟然连一缕神魂都没有!”
“应沧澜,你不愧是他选定的天命之人,你不愧是,不愧是清河仙君的弟子,你不愧在这几年仙君苛待里,仍然一路法器珍宝成长至今,最后踏着我兄长做垫脚石的天命之子。”
他凄声:“你不愧是注定得道之人,我祝你早日大道功成。”
程云境界已跌落得十分难看,但他仍握起了剑,喉间腥甜地离开,只留下一句:“不用踏着任何人尸骨,也可得道成仙。”
应沧澜的剑重重落在地上,他撑着石桌,感觉气血在倒行,道心也摇摇欲坠,在他模糊视线中,临渊似乎想上前,又顿住。
有看热闹的弟子围过来,看见院落内一片狼藉,又见临渊在他们院中,猛然震惊:“你们竟抓住了这魔族少主?”
和文皓挥开那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那人脸色骤变,却有更多修士的闲言碎语,沿着院墙飘进来:“前几日才杀了万剑门那个叛徒成了剑道魁首,如今又抓住了统领魔军的魔族少主,今年仙门大比,第一非万剑门莫属了吧?”
“何止,听说那燕无......仙君那逆徒还妄图动用阴兵,若不是杜师兄发现得快,万剑门早就血流成河,哪能有如今威势。”
“说起来,宗门大阵都被挪开了,却没有弟子牺牲,万剑门运气也太好了些......”
“无非是那魔头的剑道魁首名不副实,从前应沧澜还称他为师兄,死到临头,不还是敌不过他应沧澜一招?他们狂点也正常,燕无争好歹是个金丹修为......”
“害,可惜神魂也没了,不然投入冥河水......”
覃清水陡然发难,将那嚼舌根子的修士全都掀翻,再厉声:“滚!”
这下没人敢说了,神算阁的院落伫立在宗门之中,没有弟子敢靠近,他们都说神算阁的人疯了,抓住了魔族少主却不愿意交出去,还想找什么叛徒的遗骨。
一剑穿心加毁了他的命牌,还哪来的什么遗骨?神魂都不一定有痕迹。可他们还是不依不饶。
关山长老带弟子来要人时,应沧澜才刚从独步峰下回来,本命剑因他道心不稳,都几日未听他驱使了,可应沧澜也只是移开视线。
“长老。”
关山对应沧澜还是十分赞许的,可见他这几日每日都往独步峰去,似乎是应和了流言,还是不免蹙眉:“你境界波动得如此厉害,不闭关清修,为何日日往独步峰上去?”
他顿了顿:“是因怕自己会如同那孽障般?才如此警醒自己?如此倒也不必这般,那燕无争是自己心性不可,你天资不逊他,假以时日,必然能高于他所成。”
他还以为应沧澜是心有余悸:“太上剑法业已拓印完成,你巩固境界后,便可着手学习了。”
应沧澜嗓音微哑:“长老也觉得,师兄死有余辜吗?”
关山微怔,片刻后却是醒过神来,毫不犹豫驳斥:“你这是怎么了?燕无争他背叛宗门,死有余辜,若不是你亲手将他斩杀,还不知魔族进入山门会造成何等后果,而且他还唤醒了百万阴兵!你是受何人蛊惑,还是那燕无争临死之前对你下了手不成?”
不然为何突有此言。
应沧澜喉间哽涩。
“没什么。”
他闭眼:“只是太上剑法从来都只有一二有天赋的弟子学得。”
他也喉间充血,说不出话来,艰难发声,也只能一字一顿吐露:“若他真的包藏祸心,大可将太上剑法带入无尽处,叫太上剑法失传,可他死了,剑法却得以流传,长老,从未觉得奇怪吗?”
关山还在因这番话惊怒,没想到应沧澜已经回身,他气得拂袖:“你去何处?!魔族少主兹事体大,其他宗门业已来拜会,你等需将魔种交给宗门。”
剑气却将关山身后的弟子逼退,剑修回头:“我不会交的。”
关山愕然:“你失心疯了不成.......那是魔族的少主!应沧澜!你现在悔悟宗门还可饶你!”
但应沧澜已对上要来抢人的弟子:“宗门对我恩重如山,但是临渊,我不会交。”
“你!”
“长老若是发怒,便撤了我这个少宗主吧。有师兄珠玉在前,大师兄这个称呼,我愧不敢当。”
关山劝告不得,拂袖怒喝:“封住院门!”应沧澜和神算阁其余人不知被谁蛊惑都疯了,但是临渊此等祸患,必须交由仙门处理!
第五十六章
程悦甩出罗盘拦住了万剑门弟子等人, 覃清水直接带着人退出去,临渊还没搞清楚情况,就被迫跟着主角团进了传送阵, 再睁眼时,赫然是在万剑门山下的血牢。
折返跟来的程云收了剑, 见临渊无碍,握住他的手就要将他带走:“我们离开这。”
和文皓拔剑:“你要带他去哪里?”覃清水高声喝止:“程云!”
程云扭头, 眸中似有熊熊烈火:“万剑门已然不安全,不能将临渊留在这里, 我现在就要带他走。”
和文皓如何不知, 可如今修仙界上下都在因为魔族入侵而焦头烂额, 看到临渊只会更加不管不顾地想杀了他偿命,万剑门反而算得上是其中可安心栖息之所, 因而闻言没有收剑, 反而剑锋更出鞘三寸,他一字一顿:“我让你松手。”
程云不肯, 他盯着临渊, 似乎想让少年自己做决定。
但临渊完全没懂, 他环顾了他们一圈,在洞府内也没摘下他遮挡日光的兜帽,眼瞳里浓重的漆黑反而淡了:“你们不去抵御魔族,反而在此与万剑门纠缠, 为什么?”他是真的不明白。如果说之前和文皓提到佛心,提到神农谷,他是茫然的话, 看到他们因为应沧澜杀了燕无争马甲而大打出手,他和本体还有其他马甲就是一个陷入沉思, 惶惶不知该向何处去了。
没错,明明应沧澜杀了燕无争这个剧情进行的时候还好好地,现在突然就反转了,别说应沧澜自己头疼欲裂,就算下线的剑修马甲本人现在都在跟本体整理记忆,翻来覆去看,翻来覆去也没明白到底是哪出纰漏了。反派作恶,反派下线,不是都很顺理成章吗?什么剑仙最后一式......
盛梳忽然心中一跳,脑海中闪过什么,她看向燕无争。
两个人开始回忆:他们偷学了最后一式这件事,有其他人知道吗?主角团机敏到这种程度了?还是这是天道看出了他们的不信任,故意警告?
应沧澜击退万剑门的一众弟子,进入洞府中,便看到这一幕,手中剑紧了紧,却压低了眉心:“调息一下,我们即刻便离开这里。”
程云只得松开手,覃清水还想戒严看看四周是否会有人来,程云却哑声道:“师兄是在这里受的刑,血牢里的阵法也业已损害,只要他们不亲自过来查看,不会发现这里有人。”众人就是一静,程云转开视线,却发现临渊在看他,又很快转头。
程云慢慢起身,声音很低:“你知道。”
和文皓已是忍了又忍:“程云!”
程云没有理会和文皓,他因为临渊在秘境之外神魂俱灭而成了惊弓之鸟,程云自己何尝不是?师兄与道同归的时候他随应沧澜直到晴空九霄,他掠遍了五湖四海,从未感觉这天地是如此清明通达,可为何令这天地通达之人没有了任何踪迹?!他也曾去讲学峰上一寸寸搜寻,去找师兄除了留下太上剑法还留下了什么。
临渊被炼化成法器时和文皓虽然不说,对师兄却也决然恨过,他们恨燕无争明明是正道第一人,却能看着沈扶闻如此做,可是被炼化的难道只有临渊吗?临渊在秘境里尚可死而复生,但是在这秘境里呢?程云甚至不敢去想,若是这秘境里师兄也已没有神魂了,那秘境外,盛梳说他们只是沉睡着是否还可信。
他只是像那个背着他在大雪里踽踽独行的剑修一样,紧紧握着自己的本命剑,咬着牙底的血腥味道:“你与师兄相识,我知道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临渊与师兄同被炼化,他一定知道些什么,程云只是拿不准那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但他闭眼:“但我不会逼你。”他已经害死师兄,绝不可能再连累临渊。
血牢外似乎有人来查探,和文皓却还是将程云给狠狠挥出去:“我不管你想知道什么。”音修从未表现得比今日更具有攻击性:“沈扶闻没能将他带走,你也同样不能。”
程云冷笑。
等终于入夜,应沧澜查探回来,程云才冷不丁道:“你以为你能护住他什么?师兄会死在应沧澜剑下,你以为临渊就能逃脱恶果吗?”夜色中剑修的一双眸子像是烈火淬炼的红铁:“唯有找到这一切的根源,唯有让师兄不白白牺牲,这一切才会终止。”
他境界又回到了金丹,可比起之前已是元气大伤太多了,但他还惦念着师兄的遗骨在独步峰下:“不然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你明白吗?”
其他人都不说话,只有程悦哑声开口:“你知道什么?”
应沧澜一直攥着自己的佩剑,心境无法平静,此刻却骤然出声,却也沙哑得紧,满是疲惫:“去找沈扶闻。祂一定知道......”
程云打断:“祂不会告诉我们的。”
临渊听着听着,和马甲都没有心情吃东西了,开始心惊肉跳地想他们是不是真的被天道给卖了。主角团是怎么知道他和马甲之间的关系的???
“我找到了将倾。”
程云似乎精气神也被抽走了,他说完便起身,背影却充满孤凉:“剑修剑灵与修士同魂,师兄的剑还在,可以助我们看到师兄的记忆。”
程悦:“你要如何看到?”下一秒却在月色之下张嘴,看着程云祭出的那一方百相琉璃镜:“你是怎么......”
程云闭眼:“在我储物袋里发现的。”他喉间满是腥甜,话却是对应沧澜:“你被秘境迷惑,不能第一时间发现不对,本不是你的错。”
应沧澜手指青白,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没能第一时间发觉师兄归寂本是不应该的,他明明知道师兄有多少苦衷,更明白自己不可能代替师兄坐上这少宗主,剑道第一人之位。可是程云却看着百相琉璃镜:“但这秘境将这一切抹去的如此理所应当,又怎么能叫我释怀呢?”
是,自己心性不如应沧澜坚定,修为也低上太多,可他之所以能在最短时间内清醒,清楚地知道这方世界的众人认知被刻意篡改过了,是因为他记得,师兄就是在这百相琉璃镜内轮回百世的,他就是在百相琉璃镜里看到师兄带着自己跨越雪山,拜入沈扶闻名下,他就是在这法器中看到,他是怎么将师兄忘得一干二净视他为仇敌的。
但睁开眼却见这镜内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次师兄仍然在这镜内轮回了百世,可这一次他抹去的记忆奏效了。天下再没有人记得,他燕无争也曾是万剑门最敬仰的大师兄,他本不该死得这样人人拍手称快,击鼓相庆的。
临渊的触手在长袍内疯狂打结,云海秘境内的马甲有一个算一个,断肠草都没有心情吃了,无数个对话框在他们脑海里刷屏,但盛梳偏偏没什么办法。他们要去找将倾提取自己马甲的记忆了!可问题是她只来得及用天道的幻像让燕无争陨落,还没来得及改将倾的记忆,而且他们说了这么多,想看的记忆到底是什么?
盛梳第一次有一种试卷摊开了,但是她名字该写哪都不知道的感觉。
燕无争却握着剑,在地上缓慢地画出两个字,沉默片刻后:“归寂。”
五个人像是在一瞬间被点通什么,整齐划一地思考起来:“这天地之间,还有谁能让我用出这一招?”
沈扶闻忽然明白了什么,沉眸:“如果燕无争修习得最后一层的事的确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话,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异口同声:“这些事,都是我们让他们知道的!”
可是说完,盛梳和马甲再次陷入茫然,问题是,他们图什么啊?他们的目标不是当反派吗?盒饭眼看着就要拿到了,她为什么忽然要让主角团反水?而且还反水得这么成功,盛梳一个头两个大了,沈扶闻则是思考起了更严重的问题,祂轻声:“如果这是我们做的,那不改将倾,放出来的记忆是不是会很不一样?”
燕无争也在思索,但很快就咳嗽起来,本体熟练地拍拍剑修马甲的侧颈,看到他脸上有什么黑色的灰烬在剥落,心疼地喊马甲过来给他输灵力,燕无争却咳得更厉害了。
盛梳:“怎么还没停啊,天道不是说只是会受损一时片刻嘛——”
剑修的声音低沉平缓,纤长的眼睫颤动着,轻轻触到了盛梳的面颊,安慰本体:“没事,让我睡一会儿吧。”他实在是太累了。
本体却不肯,抱着他:“不要。”
燕无争眉眼无奈,他其实很明白这种类似于困死了但依然要熬夜的心态,会这样也是因为本体担心他睡着了就醒不来了,但是他确实太疲惫了,燕无争的手开始虚化,心脏骤停的盛梳赶忙把马甲平放下来并且严肃地将他双手交叠。燕无争哑然。
盛梳一脸严肃:“如果你没了的话。”她顿了顿,小声嘀咕:“我会重新捏一个你的。”
燕无争声音放低:“不会有这样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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