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想说这会弄乱你的因果,但看到她模样,还是没说。十几年的光阴太短,对神只是弹指一挥间,但祂说要走,卦修却磨磨蹭蹭地不肯算最后一卦好久,才问:“以后我算卦还能每一卦都这样准吗?”
“也不算太准。”神预备送她最后一卦,对于凡人修士来说,神明的眷顾不是好事,她的因果也不会令她有好报。但,是个好命格。
女修想了很久,想说出自己最后一卦算什么的时候,神用自己的神息看到了她的因果,她的孤星命格导致遇到的人全都横死,她的累世因果导致她为同门厌恶,她的屡屡应验卦算,让她被天涯海角追杀,的确算不上善果,但至少可以寿终正寝。神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
但女修的卦算得那样好。她能沟通到神,皆因她想沟通到。
她看到了,但看的不是自己的,是那卦象中其他人的。她的脸色变了。
神要游走天地,神要平衡因果,神要收走那么多恶徒的性命,祂无法将全部视线倾注于一个凡人之上,祂也无法在她不卦算的时候,接触到她。于是神安静地消失了,祂在旅途间隙思考女修今日又在算什么,缘何运气这样不好,自分离后再也没有叫回过自己一次。
祂来看了。女修死了。
这样的安宁,神不必窥探过往,都知她是如何死的。窥探天机,消耗太大,何况是连累数人性命。她承受不住。也第一次知道自己是靠吸纳他人神魂来维持性命。那样皎洁剔透的一颗心承受不住了。祂没去看的日子,她自己碎了。连回家看一眼都不肯,她轻易地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一卦也没有算。
神安静地坐在她为自己开凿的洞府之中,安静地思考凡人的性命缘何结束得这样快。这洞府里的一桌一椅,一碗一筷,都是祂看着她算了卦,挑了自己喜欢的花色采买而来。祂知那法器是她在历练中九死一生得来的宝贝,这法器是她过生辰时素不相识的摊主送她的贺礼。过去不过十余年。
只是弹指一挥间。
神开始思考,祂是不是一定要让所有人都死。祂是不是一定要让魔君死去,不管他的菩提,让女修死去,不管合欢宗下的那些女童,让剑修死去,即便知道他无意与自己相争登仙。祂是不是,看不到女修算最后一卦,即便祂料定,这一卦一定是祂来襄助她?明明生死如朝露,神明轻易不插涉。可祂竟留恋起几个凡人的生死了。
祂本来是要为此界安和杀了这些人的,但竟产生了一丝动摇,就是这动摇:让天道趁虚而入了。
神陷入了第二次沉睡。
祂竭尽全力,保留了神智,留下了心魔在下界代为执掌话柄,神本身则在沉睡中养精蓄锐,顺便思考这数百年算出来的结果,有无更改的可能。但祂错了。就是在这次沉睡当中,祂的心魔被天道卷入无尽的漩涡,玩弄于股掌之间,祂和祂要杀的人有了宿命般的牵扯。
祂的心魔不再只是冰冷的心魔。
祂的心魔结识了剑修,知道了剑修是燕无争,女修是盛梳。祂于半梦半醒之间见到了那个祂没有多看几眼的少年魔君临渊,看到他在阳光底下蜷缩着想遮住裸露的触手,嘴唇干涸,却还是轻轻地遮住了一株萎靡的灵植。祂于意识到自己职责之前,明白了雁禾的道心,看穿了所谓合欢宗与它背后竭力支撑它的无情道,昆仑琴。
祂于数百数千数万年的静默后,忽然认识了几个人。祂于神不清醒的沉睡里,改换了祂冰冷公允的道心,叫自己因为那几个人的存在生出了一颗凡心,知道了何为生何为死,何为,不可为。祂终于知道燕无争为何与自己争执那个不可为。
剑修一字一顿:“若你是凡人之一,便知生死,善恶,轮回,是山一样重的鸿毛,压在一人身上便可叫他生不如死。”
可祂已经无法回头了。心魔被天道主宰,陷入这样可怖的轮回,间接抹消了祂的神格,祂唯一能做的便是赶在自己彻底陨落前,和燕无争一起,让他们从天道的胁迫下摆脱出去。
祂指点了多年大道,头一回知道,命运不是这样非黑即白的事,头一回晓得,若是命运定下了,要救几个人这样的难。
祂救了那几个人,因而损了自己的神身,甚至连累了一个燕无争。可是不要紧,神生了万年第一次这样轻松自如,这样快活地觉得,菩提很好,合欢宗很好,她要算的卦也很好。谁人是正谁人是反,谁人是善谁人是恶,本来就不是由高居天地之上的神来判断的事。
一个人到底是不是该被惩戒,自有他的生平来言说。
神该湮灭。因为祂做错了,祂不想再做错。
第一世的时候燕无争只是借天道的眼睛看到了自己要杀无辜的人,临渊只是想保护魔界与修仙界不起战火,雁禾只是想改写那些女童的命途,却因祂的意志被抹杀,祂意识到他们无辜时,已经晚了,菩提树和合欢宗尚有留存,但祂眼见无辜之人的下场,动摇了道心;
第二世的时候祂再醒来时,本体沉睡,清醒的是心魔。
心魔投入沈家的轮回,十六岁登仙,做了清河仙君,受了天道蛊惑,结识了真正的剑修,卦修,音修和魔种,为了寻燕无争和盛梳倒转了时间轮回;
第三世时祂与剑修卦修见面不识,心魔被卷进了天道的阴谋漩涡里,只能与天道博弈,却被天道轻易愚弄,造成如今这秘境中燕无争陨落,临渊横死的局面;
第四世时祂妄图与燕无争蒙蔽天道,却仍然没能救下临渊。
一直到一切显露端倪,心魔才恍然回忆起什么,终于破局。祂本是神,不可能和真正的凡人一般无力挣扎,只能做天道操控下的棋子,但祂也没有气力再做更多了。这四世祂都不能算是做对了,自然也该承受做错的后果。
而且,选定一个比天道更加可信的继承人。
神的视线投向一直处在封印中,同样是以心入道的雁禾。
第五十八章
其实一切的起点不过是神在撑着头小憩的时候, 看着周遭云天洞府灵植蔓生,忽而想起要看祂注定要杀的人一眼。等神的心魔与天命之人的命运开始交织,神再也没办法置身事外了。
祸心秘境唯爱修士因爱恨嗔痴欲生出的种种因果, 它们叫修士沉溺,只是为吸食人的情绪叫这修士永生留在这秘境里, 说起来和之前命无舛的悔悟秘境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只因悔悟秘境只希望逼着人去悔悟, 去相信命运的既定,自己无法逆转;而祸心秘境则是不管不顾地将人臆想中最好的结果完全奉上, 叫修士流连忘返。
他们只会使不坚定的修士道心波动, 也本该是很阴狠毒辣的手段。
若不是他们选定的猎物是盛梳, 这秘境现在已经按照应沧澜所想,将他们局限困在燕无争和沈扶闻苏醒的秘境里, 还不知要待何人来破局。但盛梳清醒过来之后, 这秘境即使受了般若秘境点化修士智慧的影响,呈现出来的仍然是盛梳心里实打实想过的妄念。
她希望一切都没有变动, 自己和马甲顺顺利利地上线, 顺顺利利地下线, 若是再贪心一点便是这反派形象有血有肉,叫人爱恨交织——如果不看系统如今的目的的话,这秘境里的盛梳已经成功了。
合欢宗的修士已预备在秘境外对这次抓到的修士动手,应沧澜等人还在秘境中看着此方天地星月缓移, 无法脱身。
他们看穿了这秘境,但却不肯脱离,自然是无法清醒过来的。
而万剑门仍然在蒸腾的云雾中徐徐洞开仙府, 肃清叛徒,又有新化神横空出世的剑道宗门蒸蒸日上, 握着寻仙石来投入万剑门门下的凡人孩童不知凡己,登仙阶下排出长长的队列来,不时有人带着孩子磕头跪拜。万剑门的弟子穿梭其间,将他们扶起,又温言告知他们拜师的规则。
“若非修仙世家子弟,需得先上登仙梯。”
凡人望着那高高的云梯,面色惶恐,那弟子安抚了几句,又接着道:“不过上了登仙梯也只是勉强通过了初试,随后还需长老观面相,测试心性......”有人挤上来:“仙子,仙子,小人是几千里外远道而来,去年不是没有这规矩吗?怎么今年又有了。”
他惶恐。身为凡人,一点规矩都可能叫他几个孩子失去机会。
那弟子道:“本也不曾,只是今岁宗门遭叛徒内乱......”
应沧澜闭眼,迈步向前,已然是不想听了,但凡人的哀告仍然缀在其后,一边震惊唾骂怎有人背叛仙门,不识好歹地投那魔道,一边又有人说,我家孩子心性一定是极好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日挥剑三百下从不懈怠,如此勤学总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沦落成.人人喊打的魔头,他们只是想寻个出路,只是想知道登仙的玄妙罢了,不会害人。
登仙梯下满是八九岁的孩童,他们一双眼睛明亮质朴,万剑门弟子也觉得他们不会害人,千百年来,也只出了一个燕无争。
天上地下只有一个罪仙沈扶闻。
应沧澜等人是一等弟子服饰,加之名望日高,要进宗门四处畅通无阻,关山长老见到他们却很和气,应沧澜却持剑,面色凛然含霜:“牢长老告慰,只是临渊乃是我等同袍,未查清其罪过,我等绝不可能将他交出,还望长老原谅我等,若是万剑门不愿交人,沧澜只能对师长动剑,以证公允!”
众人色变,和文皓也是此刻才意识到,临渊竟然不见了,他正怒火攻心,捂着胸口,脑海中传来应沧澜传音:
“是这秘境为了叫我们不发现端倪,且符合此世本来面目,在我们观沈扶闻下界经过时,无声无息地带走了他。”他垂眸:“你也不必心境波动过大,为今之计,救出临渊才最要紧。”
和文皓陡然握紧了长笛,牙关狠咬之间境界果然稳固了许多,他是不会叫那少年再死在自己面前的,但应沧澜的异样只有程悦察觉到了。
她何尝不是觉得前路茫茫,只是仍然抱着一点希望:“菩提可塑人神魂,而且,沈扶闻还能倒转轮回。”
应沧澜:“沈扶闻与师兄已归寂了。”
程悦手一颤。进入这秘境后他们便小心翼翼不肯去提及秘境外发生了什么,何尝不是希望着小师妹说的沉眠是事实,他们尚有可以挽回的余地?可应沧澜可以与天地沟通,他说的话反而是更具可信度的,而且他还拔出了剑。
关山长老显然是愠怒:“你!”他一拍桌:“身为大师兄,你不思除魔卫道,友爱同门,却为了一个魔种与宗门刀剑相向,你还记得你的道心吗?你还记得你在手刃燕无争那孽障时的感悟吗!如今不过过了半月有余,你就忘了,背叛师门,转投邪道,是什么下场?!”
在场的修士皆是咬紧牙关,面色铁青,却不是冲着应沧澜,而是因为他口中的转投邪道。
而且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身为魔种就并非是魔,临渊即便后来做了魔君,抓了程悦道友,又有哪一片刻是真的害人性命了吗?他只是继承上古血脉而来,从未叫谁死在他的上古血脉之下!反而是正道宗门不辨忠奸,天道说谁是善,谁就是善,说谁是恶,谁就是恶,这善恶难道是由天道喜恶来衡量?还是以所谓因果来衡量?
难道不该看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难道不该看,他们道心是否纯澈,是否有一颗坚定全然无所遮蔽的佛心吗?
说着两方竟然就此混战起来,他们虽知道这是秘境当中,对着昔日师长,同门,到底没有下狠手,只是为了将临渊带回,但刀光剑影仍然十分迫人,万剑门上下震动不已,霎时间有其他弟子来回援,也有人痛心疾首,难以置信地出声,喊应沧澜大师兄。
他们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才成了少宗主便变得和燕无争一样疯魔。
应沧澜却借着躲避剑光的间隙,对程悦道:“去找菩提。”他哑声:“幻境虽十之八九为虚,但总有一分是为实。”这实,便是他们要突破的幻境的核心。程悦却不肯走。
剑招交错间,女修死死地咬住了牙,扭头向应沧澜:“菩提?”
应沧澜捏紧手指:“不止是菩提。”
程悦如坠冰窟。
她早怀疑,她也只以为菩提树的种子是临渊带来的。
可她只以为他千辛万苦只保下了一颗种子!可是菩提需在秘境中生长,秘境虽多,可小至只容纳一棵神树,大至可容纳上千神魂的空间却不是那么容易寻的,沈扶闻杀临渊的时候她只觉得沈扶闻太过心狠,除了依仗临渊谨慎,天道疏忽,就没有想过救他的方法。
可是沈扶闻明知临渊怕水,怎么还会引冥河水来呢,祂引冥河水来的时候,分明想过怎么将临渊带走。
燕无争的尸骨也是他们亲眼看着沈扶闻收敛的。那空间会在哪里?只会在沈扶闻那里,而沈扶闻明明将秘境空间给了临渊,那一日临渊若是进了那秘境空间,是可以逃过一劫的!
应沧澜猛然挥剑将昔日师弟打开,不肯去看程悦的神色,只是心里在想,程悦说他们一路走来艰难困苦没遇到多少,反而是奇珍异宝,仿若就是为等他们带走一般,取之不尽。菩提要生长需秘境空间容纳,偏生这么巧,这秘境的核心便是那方秘境空间。
临渊怎么会擅自动用呢?没有那秘境空间他怎么能养活那一株菩提,怎么蓄养无数的神魂?
这秘境里一切都是假的,是因为他们想看到真相而虚演出来的曾经,但有一物却确确实实地存在于此方空间里,便是那棵被临渊养大的菩提。
他有菩提,才能找到菩提树的种子,他有秘境,才能将那菩提与种子保存得完整无缺,一直留待他们来取的这天。
万剑门的弟子包圆过来了,程悦借着水龙吟杀出去,本来是想将临渊带走的,可是为着仙门大比,来万剑门的修士太多了,他们自诩正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而神算阁只有十几人,很快就被打散,动弹不得。
程悦搅起山呼海啸,将面前阻拦的修士推开,却还有下一拨,所谓世人皆知,恐怕只会是这种情形了:没有人听他们解释,也没有人在意临渊是不是该杀。
只是因为他是魔种,他在魔界待过,他受魔族尊崇,便该死。
沈望用剑气将一众人挡回去,高声:“秘境外的结界就快破了!”
众人心神都是一凛。进入这秘境的只是他们神魂,躯体却留在秘境外,若是不能及时回到体内,被那些合欢宗修士摧毁,恐怕人也要跟着身死道消,但即便眼前是秘境,又叫他们如何抛下临渊呢?小师妹他们还没有找到,雁禾,沈扶闻不知所踪,难道师兄陨落便是这世命途中不可更改的结局?
他们不相信,不会有一个人相信,因而阻拦他们的正道修士如潮水般涌过来,亦未尝有任何人退却。
一直到那挟制临渊的修士被打落一个,剑阵稍微一乱,便有一道风突如其来,程悦还以为又是哪派修士,趁机偷袭,脸色一变,仰头却发现是仙灵。
磅礴仙灵将临渊卷走,下一秒又一顿,将他们十几个分散在正道修士中,被围攻的神算阁之人,也带走了。
应沧澜一落地便高声:“沈扶闻!”
隐匿在云雾中的仙君淡淡看来,眉眼间的情绪已非常淡了,越来越接近幻境中的神祗,应沧澜却握住剑:“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只是想知道有没有别的办法。
沈扶闻可倒转时间,但这都不能使他们找到出路,难道就一定要有人陨落?难道这天地间就没有什么公义........
在般若秘境影响下,盛梳倒也未考虑过撒谎,不过凡事只需换个说法就完全不同。
沈扶闻:“你要找的人已经陨落了,我不过是一缕残念。”祂又顿了顿:“办法,自然是有的,可是他们已经归于大道,你还想要什么办法?”
应沧澜张开口,却无话可答,晋起不顾面前这人还是仙,上前抓住祂手腕厉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不可能醒了吗?”
沈扶闻淡漠抽出手,白发逶迤间似乎有流淌的星河:“我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燕无争现在还在沉睡。
晋起喉间微滚:“那我们也可以让你一直停留在这秘境里.......”
晋起还是受和文皓启发:“当初顿悟秘境是因为秘境崩塌才会消失,但如果没有人对这秘境出手.......”白发仙人低眸:“你以为合欢宗会保留此秘境?”
祂也不过是随着秘境出现而现身的一缕幻影,晋起也是天雷之时才知道,祂狠心撇下的那个少年,只是祂的一缕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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