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也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们三个,一直等到他们擦肩而过,他忽然追上去,被晋起拽住。
他还以为晋起又想拦他,没想到晋起是随手挑了个面具,给沈扶闻戴上之后,又在某个角落将他与那个少年调换了。
晋起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做出这种事,但是看他们三个人走在一起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瞬间觉得,其实沈扶闻想要的也没什么。他自幼因为可看见人命运,连累整个沈家灭门,而没有亲朋。是燕无争和盛梳解开了他的心结,是燕无争和盛梳答应了会回来,他才一直寻他们而去。如果他没有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从始至终他的要求也和这个秘境一样,原本没什么。
他本不该被那囚笼锁着的,他只是想和他们一起看花灯罢了。
戴着面具的少年和燕无争盛梳逛了一整条街,盛梳开心了还去牵少年的手,少年退后几步,犹豫地把手伸出来,虽然戴着面具,但晋起还是觉得他应该是像道心秘境里那样,偏头,发丝散落之后轻轻地笑了一下,很雀跃抿唇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开心的那种开心。
可是燕无争很快便皱眉,发现什么,晋起想要阻拦的时候他已经把面具取下来了。
少年张张嘴,盛梳也很吃惊:“你怎么......”
人流席卷过来,一瞬间就把他们弄散了,隔得很远他还记得燕无争那个眼神,蹙着眉的,很吃惊,没有什么不好的意味在那里面,却让晋起一整颗心径直垂下去,他懊恼自己怎么不干脆捏个法诀将沈扶闻的脸变一变,或是干脆捏个幻境,但拨开人流,一边输出灵力寻找沈扶闻,一边四处探看的时候,忽然明白这个秘境为什么会这么纷乱。
为什么他会被关着,被下惩戒咒,为什么和燕无争盛梳见面不识,为什么,会觉得他们身边应该跟着一个和他很像,但绝不是他的少年。
就连沈扶闻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应该理所当然知道自己做了这么多坏事是该被惩戒的,可是他连那两个人都找不到,连他们还记不记得自己都不知道,要想被他们说上一句,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去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去。他只是觉得他应该在囚车里,应该被蒙上惩戒咒,然后在某一日解开,发现。
他们都已经不记得他了。
这些年他心中应该也很煎熬。
但晋起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找到沈扶闻的时候他在河边放河灯的地方,看不出来是不是还记得刚刚被摘下面具的伤心,但蹲下来望着那河灯的时候,目光并无异样。晋起松了口气,靠过去,无话找话,他向来健谈,这般局促犹豫还是第一次:“你有什么想许的愿望么?”
说完就后悔了。沈扶闻会跌入这个秘境的原因是理所当然的。他面对不了成为清河仙君的自己,却无比渴望回到过去。
果然少年低头望了一会儿,又摇头:“我不记得了。”
他因为知道做不回原来的沈扶闻,宁愿让自己什么都不记得。这样才能见到可以像从前一样对待他的燕无争和盛梳。
晋起沉默,最后还是要了两盏,想了想,代沈扶闻写了一个心愿,中规中矩的,万事如意,见他看着,还给他解释这四个字的意思。少年说:“太贪心了。”
晋起都不知道他还知道什么叫贪心:“你从哪学的?”
他便目光示意河边的一个女子,未料到下一秒,便有黑色魔气从那河中涌出,整个横断城便方寸大乱——城外本该有结界,但这魔气竟然侵入了此方城池!晋起本能地拔刀救人,想起少年,回头,发现他乖觉地退到了人群中,看到他看过来,还左看右看,又往后退了些,表示自己记住了,有危险,安全最重要。
晋起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些欣慰,而后冷然对那魔气。许是他修为有所突破,倒并不费力。
但很快心中隐忧便成了现实。他虽然不知道这是在秘境中,但毕竟看过了和文皓和程悦是如何被秘境玩弄的,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此刻不明缘由,却也知道不会这么顺利,果然下一秒,便有两个凡人被那魔气裹挟,竟然是燕无争和盛梳。
秘境外的众人脸色难看,原本就颇为忍耐,看到这秘境对无论何人都是恶意满满,哪怕不像晋起那样,对沈扶闻宽恕不起来,但看到这一幕还是觉出了这悔悟秘境的真正含义。便是要他们无论走哪条路都痛苦,走哪条路都寻不到两全。
晋起果然脸色大变,想要回头,已经晚了。横断城中有其他修士,出手救人见救不下来,便说出第二个办法:“这魔气是从河中来,初不显,现在却源源不断,可见应该不是从城外泄露,而是有人将储存魔气的魔器带了进来,要想阻绝,毁了这魔器或许可以。”
“可魔器哪怕是大能也不可能轻易损毁,要封印也需三个化神期修为.......”
燕无争和盛梳被魔气带到了河边,身形一歪,手中面具几乎掉落,少年也是在此刻伸手,还未碰到面具,下一秒,暴涨的魔气便将他视作了容器——
晋起一阵耳鸣。
他此刻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横断城秘境里,而是在天地棋盘的悔悟秘境中,他所后悔的也是那日那么轻易便拆穿沈扶闻,让那个少年不复存在,却又重新跌入这秘境里一遍遍寻找燕无争和盛梳而不得解脱,但他更希望,沈扶闻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希望沈扶闻不要成为那个清河仙君,希望沈扶闻,只是秘境里那个少年。
他会学其他人说话,学其他人索要各种东西,还会为学会一个点火法诀不遗余力。
这样就够了。沈扶闻若是没有恶贯满盈,这样便也就够了。
但横断城秘境存在,便是因为秘境会本能地吸收什么,留下传承或是继续壮大,皆有定数,而它瞄准沈扶闻,是因为沈扶闻修为高深,它想让沈扶闻成为自己的养料。一个渡劫期修士,一个飞仙,轻易不会被秘境捕获,但横断城秘境这么轻易便打开了他的心防,只是因为,他们确实是在这座城池初遇的。
沈扶闻确实忘不了这里。
所以少年很快便被秘境蛊惑,以为自己天然便欠了燕无争和盛梳一回,以为自己天然就该坐在那囚车里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惩戒。
以为,他是唯一可以解决这魔气根源的人,他就算不被他们记得,也是可以牺牲自己,代替他们一回的。
面上犹带茫然的少年终于握住那个面具,瞥见燕无争和盛梳,还犹疑,而不解地望了他们一眼,然后便试图用面具遮住自己的脸,对他们笑一下。但他还没有握紧面具,便跌入整条河里。整个修仙界对付起来,都要严阵以待的清河仙君,在这秘境里甚至连法术都没有用一下。
他手无缚鸡之力,连点火法诀都没来得及施展,便用身填了这个魔气的窟窿——就如同燕无争和盛梳当年救世一样。
他只是什么方法都用尽了,跌入这个秘境做梦的时候,想的也是,如果他们不到我的世界来,如果我没有遇见他们,也会有第二个沈扶闻在他们身边的。
其实是他害死了他们。他找不到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想过拿命来偿。
所以晋起进入顿悟秘境,是不想让沈扶闻死。
他不想让那个少年至今都还记着燕无争和盛梳救世的事不得解脱,可是他怎么可能解脱呢?顿悟秘境是叫人无论怎么选都会后悔,但沈扶闻本来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如果能清清白白和他们相认的话,也是会坦然地摘下那个面具,告诉所有人他只是想找两个人的。
可是他不不择手段,就没有他和燕无争和盛梳的从前。他若是不择手段,又怎么敢不戴面具出现在如今的燕无争和盛梳面前呢?他已走投无路了,但命运却还问他:你还知道什么是贪心吗?
对于褫夺临渊神魂炼化燕无争的清河仙君,晋起无话可说。
但是对那个戴着面具也想跟着他们看花灯的少年,那一点点要求也能算得上是贪心吗?他当初也只是想找到他们,想让他们履行承诺,甚至想装作另外一个人,装作另一个清清白白,没有罪业的沈扶闻。
这也算得上是贪心吗?
现在他没有面具了,所以他也只能偿命了。
魔气尽灭,横断城秘境破碎,一方仙君陨落,却只换来一个秘境中的魔气化解,何其可笑。
晋起早知命理不公。
但命理不公,是从沈扶闻踏入轮回之中就有不公,晋起再怎么后悔也不可能逆转得了,因而这落子有悔秘境对他的影响,反而是最轻的,因为命运的无可奈何,远胜他选择错误后带来的惨烈结果,更令人心思百转千回。
但即便如此,晋起从秘境里挣脱出来时,还是猛然睁眼看向神色冷然的沈扶闻。
见祂根本不和自己对视,手指慢慢收紧,心中翻涌情绪尚未平息下来,却也只能别过头。他不会信的,他总会找到此世的其他解法,让沈扶闻除了这条路之外,找到其他的方法来,既可偿清他的罪过,又可做那个不必戴面具,便可走在燕无争和盛梳身边的人。
从始至终晋起都没有觉得他没有资格过。因为曾被他当做燕无争和盛梳,看着他一遍遍学点火法诀的晋起,觉得他有资格。
但是和文皓容不了祂。
如果不是那方八鞘心还在沈扶闻手里, 燕无争和盛梳的神魂也由祂控制,和文皓怎么会看着祂进入此方秘境而不动手?
祂凭什么对临渊下手?
燕无争和盛梳对祂来说是颠覆这天下才可见之人,临渊难道就活该被祂炼化成法器成为无魂无体, 永无来世的冰冷器具吗?
且他不过那个年纪,就已在外漂泊了数年, 最后却十几岁便身陨。
虽为魔种却有一颗佛心。
和文皓当年尚且会因为瞥见他衣裳沾湿而动了恻隐之心,一被问心二又进入了落子有悔秘境, 难道真的能放得下?
只是那金光逼他放下。
只是沾染了临渊神魂残念的八鞘心让他掌心沁出了血迹,他才不甘放下。
这顿悟秘境本也是极为难缠的, 但应沧澜在问心境中被评为道心坚定, 倒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被这秘境缠得脱身不得。
可看见自己闭关修炼的洞府, 还是一瞬心动,立刻拿剑出了关。秘境里的杜无悔十分诧异, 忍不住问:“师兄, 你怎么如今便出了关?”
应沧澜却已知道这是何时了,毫不犹豫便御剑往执法峰去。
盛梳其实没想到主角团会那么在意她马甲。
所谓愿力, 自然是此界众生爱之欲其生, 便生, 恨之欲其死,那便天降劫雷令其死。
系统虽然话里话外都是对规则不满。可规则由这方天地衍生出来,参考众生之意,其实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她也只是觉得马甲不能活生生被耽误在这里罢了。
但是他们却分明很在意。
应沧澜已经算得上是极为迅速, 且在秘境中还能难得清醒,知道自己这么做并不能扭转乾坤之人了。
但他还是赶来执法峰,但燕无争仍然受了刑, 白袍销立,剑无影无踪, 见到应沧澜这位同门师弟,漆黑眸子深邃冷然,却透着一股难言的沉静,宛若深潭。
他别开视线。
关长老还在问:“你当真没有悔悟之心?”
神算阁诸人都已听程云应沧澜他们或叙述或义愤过,自然知道这一日上发生了什么,可关山长老及掌门毁了他修为还不是最狠绝的,最狠绝的是这一日沈扶闻亲手且光明正大地锁定了燕无争的神魂,当时众人不知沈扶闻为何会现身,后来燕无争挣脱不得,才知道此人做了什么。
应沧澜来便是阻止此事,不止如此,他心中知晓他是不愿师兄再被污名加身,而且,也是不想让沈扶闻再错下去的。
思及此,众人皆看着那昔日的少宗主,关山也连连点头,似是气急,厉声道:“既然你不悔悟,那就休怪师门手下无情......”话音未落,应沧澜却执剑而出,他到底是天生剑骨,资质卓著,且如今已是化神,非寻常修士可敌,踏入法阵,也不受任何拘束,剑气破空,便有金龙腾云,一瞬间荡平法阵,解开了燕无争身上禁锢:“师兄!”
燕无争想说什么,奈何受伤颇重,险些咳出口血来,但也避开了应沧澜的手。
应沧澜猛地抬首看向那早已驾临,却没有露面的虚影:“师尊何必遮遮掩掩,师尊苦心竭虑,四处寻觅,不正是为寻着师兄师妹二人吗!他们命格虽终与你所寻之人不同,但也是因为此世有师尊插手之由,交游数年,难道如此熟悉之人,师尊还能见面不识吗!”
盛梳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秘境是如何运转的,她不太懂,但大概也能猜到,大概和某些世界会留下同位体相同,虽然映照出来的都是未发生的事实,但人物形象也会根据那记忆中的人来,因着秘境还牵扯到人的神魂,还会读取她马甲扮演这反派时的心绪也说不定。问题是,她当时演这里的时候,还没有想到后面洗白仙君的横断城秘境。
也就是说,这里的仙君马甲是不知道马甲和燕无争盛梳纠葛的!
盛梳心中紧张,那凌空虚影却是一贯的清冷漠然:“你所言为何,为师闻所未闻,但即便你言之有理。”盛梳紧紧提着的心落下去一些。
沈扶闻低首,白发须臾现出些脉络,恰如竹影重重,祂声音却更淡更远:“教管弟子,难道还需问过你不成?”
沈扶闻未发怒,但这话已算得上是十分严重了。身后的燕无争支撑不住,捂住腹部伤口踉跄一下,神色一瞬间十分惨然。盛梳当时急着让仙君马甲把人带回去,就是因为马甲快撑不住了,而只有马甲会对燕无争手下留情,但这秘境里一耽搁,燕无争显然就伤及了五脏六腑。
加之众人在场,沈扶闻也不能现在就给马甲疗伤。所以祂也没有顾及应沧澜之言,余光见应沧澜还要阻拦,仙灵磅礴而去,仙君马甲这才想起,应沧澜无论如何也算是此界主角,祂可根据剧情对应沧澜行打压之事,真正对上还不知有没有把握,眉头轻蹙,心念一转——
雪白剑气恰如九霄雷霆,将那仙灵斩落。
余威落下,众人皆是震惊失声。竟是燕无争。
应沧澜猛地回首,见他白衣上点点血迹,便也顾不上斗法:“师兄!”他神色冷了些,语气加重:“莫要在此自暴自弃......你苦修数年,一朝新生,想来必有回转之法!”何必与沈扶闻与虎谋皮,又被祂炼化神魂呢!沈扶闻若知道真相,必然不会动他,甚至可为师兄对抗天地而不可知,从前种种,谁知是不是天道有意戏弄,又或是因缘际会,导致他们硬生生互不相识数年呢?
他即便知道这是秘境,难道也不能寻到一条可开解所有人的可行之道吗?
但燕无争此刻也只是眼眸微垂,他如今也只记得程云与燕国皇陵的事,伤又得不到及时复原,思绪难免有些滞缓。
众人虽看得到那剑气自燕无争而出,但没想过那是沈扶闻在做,如今见他剑气越发凋敝,连周遭灵气都黯淡下来,虽然不知他苦衷,见状也难免心绪大恸,应沧澜握着他手骨,感触自是最深,等真的感受不到灵气在燕无争脉络中巡回了,又觉喉骨滚烫,唇齿战栗,说不出话来。
丹田被毁,他原以为对修士来说已是酷刑了,哪怕是锁魂咒也没什么,沈扶闻如今已转而想保住师兄师妹神魂,没起杀心,只要挨过神魂融合之苦,日后还可再寻法子,但是神魂被炼化呢?但是一百世两百世在自己救过的人锻造秘境里轮回,但是孤身一人看着宗门被灭,同门尸骨横陈,亲近之人见面不识,师妹甚至受沈扶闻挟持,想用炼药一道将他炼化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应沧澜一向是觉得自己道心稳固的,他对师兄敬重,对师妹襄助,对临渊同情,也只是因为,这些也都是人之常情,他见过世事太多,凡事也只能顺心而为。他们也只是被天道不喜而已,他帮不上什么。
可是师兄,他原本是可以登仙的。他原本出身皇室,资质不凡,一剑在手便可成剑道魁首,天道如今待他苛刻,难道是令他龙章凤姿却又转念想毁了他吗?是师兄自己走上了这条道,但他和程云他们,长老掌门,再做多少都是弥补不了的。
临渊出现之前,他曾觉炼化一道不过是沈扶闻想要折磨师兄之语,修仙界存世千年炼化人神魂一道早已久而不见。但神魂真的不会被炼化吗?师兄真的只是为盗剑而袭击的掌门,所谓一言一行只是他自己深觉罪孽深重便栽赃天道,天道仍然十分公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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