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自己害怕了。是她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差一点点被从前的阴影裹挟。
但是。盛梳没醒,但快被马甲的情绪汹涌而来,给鼻子酸得疼醒了,她挪动手指,在燕无争半蹲下来,将沈扶闻马甲拉起来的时候,倏然睁开眼,然后扑到沈扶闻怀里。
在场的人都是一怔。
“可我大概永远也做不到。”剑修抬眸。他永远都不会讨厌,甚至舍弃某一部分的自己。
沈扶闻眼睫轻颤,听到本体和马甲都在自己耳边小声道:“才不要灰溜溜回去。”
仙君马甲忽然很委屈,颤着眼睫想和本体贴贴,被提醒了还有人看着,才低头,让绸缎一样的长发落到才醒来的本体眼里。盛梳眨眨眼睛,看向沈扶闻。
祂瞳孔安静苍白,里面像是有一场连绵的,下了数百年的大雪,将一切都变得苍老了,但祂还是那个少年。盛梳还是那个第一次发现马甲会说话,会出现,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拉着他们去玩跷跷板,给自己挑衣服,做一切她没有人陪伴做的事的盛梳。
沈扶闻靠近她低声,没有让其他人听到:“所以,选我吗?”
盛梳揉祂脸:“不如做梦全都要。”
沈扶闻眼睫微垂,这时候很想抱抱本体,但主角团还看着,就有些不合适了,于是他们最终还是起身,应沧澜他们尽力控制自己,视线不往三人那里去看,盛梳却做贼心虚地握着仙君马甲的手,想松开,但是几次说服都失败了,连代表理智自己的小章鱼都伸出触手偷偷地和她勾勾搭搭!
盛梳震惊之余不免感慨大难不死必有放纵(不是),一边试图纠正摆烂,把洗白目的圆回来。
她低声:“扶闻,你攥得松一点。”
沈扶闻:。
祂偏头:?都想牵结果锅栽我身上是吧?
主角团果然脚步一顿,只有应沧澜回头,看到盛梳的手被沈扶闻拽着,脸色难看一瞬,忍不住去看师兄。燕无争,燕无争在思考自己应该用什么表情。恢复记忆这个剧本不是他们写的啊!恢复记忆的“记忆”这段也是他们瞎编的,现在要想情绪连贯,就很考验人设。
没办法,剑修只能侧眸一瞬,见盛梳其实不是很抗拒,又收回来。
应沧澜和方恢他们都有些脸色难看。他们还记得秘境里盛梳和燕无争本该是道侣,哪怕前一世关系没有到这个地步,也不是沈扶闻能插手得了的,但想起沈扶闻对师兄和师妹感情颇深,未必就是那种情绪,又收回视线。心里各自有了计较。
沈扶闻低头看了一下交握在一起的手:战力天花板就是有优待,不洗白也有优待。嗯,继续贴贴。
一直到走出庭院,他们才回想起这个天地棋局剧情里最重要的一环。
盛梳本体的身份,盛家做的恶,盛梳作为少主对盛家行为的放任,以及命无舛这个卦修大能与盛家的恩怨纠葛,皆在这个秘境里了。
刚刚才醒来并不是很想上班的盛梳和两个马甲各自对了一下视线,然后感慨地发现,真就肝的时候马甲和本体一起肝,划的时候也不出意料所有人都想划。
盛梳:那怎么办,要不摆烂吧。
沈扶闻:劫雷把我们全带走。
燕无争:听起来也不是不行。
主角团已经看到了盛家的匾额,交换了一下眼神,由和文皓以神农谷弟子的身份寻请想要拜见,众人皆下意识忽略了盛梳。一是觉得盛梳多年未归家,即便盛家有什么想必也与她无关,二是。程悦下意识看了三人一眼,眸光沉暗,心里已下意识认为神农谷覆灭,还有盛家,定然与师妹无关。
若是有关,师妹怎么会舍身救人?燕无争又怎么会和她结为道侣,沈扶闻宁愿弃大道而成全呢?
她连对沈扶闻如今都有些心思交杂,更别提是从未做过什么(还没来得及)的师妹。
于是再见到人,眸光已坚定不少。
小章鱼在努力地鞭策自己和几个马甲:虽然听起来还可以,但是它会毁马甲!小章鱼痛心疾首,作为勤奋代表努力回忆第一次被系统通知时,想要改变结局的心情:怎么样的结局都可以,但是捏了几百个小时的马甲身体消失,是万万不能的!
盛梳在躺平和继续看情况努力编中纠结了两秒,然后痛惜地表示:那还是再看看吧。
不能洗白,确实前面几百个时辰都白干了,还不如再挣扎下呢。生死关头过后这样松懈,不好不好。
盛梳就这样跟着主角团见到了盛家人。
然后表示:要不她还是直接走劫雷全部送走吧。这真洗不了。
比仙君马甲还难洗,真的。
知道这是天地棋盘主导下的顿悟秘境后, 盛梳心里其实就已经有了不妙的念头。
道心秘境只是浅浅地窥探了她和马甲的本心,导致旧事重演也就罢了,这秘境是老老实实放映本体盛梳这个身份所做的恶事, 才是最麻烦的。天道让他们扮演反派,其实很多时候只是需要反派去串联一个脉络, 诸多事情,比如神农谷覆灭, 再比如灵气稀疏,魔族作乱, 都是天道授意下本该有的变数。
所以盛梳只能让临渊留下神农谷众人的神魂让他们免收颠沛之苦, 却不能真的保下神农谷——如果她知道天道之后就会陨落, 自己的反派也要当不成了,她当然还是会这么干的。但问题是, 顿悟秘境里的这些, 都是她还以为自己是反派时演的!
天地棋盘作为其中一个重要剧情,盛梳也有所耳闻。
所以她观盛家, 只依据一个点, 那就是时间。
她作为反派盛梳, 为盛家这个与魔族勾结的隐世家族剧情做铺垫的时候,是十余年前,而命无舛与盛家恩怨,却更早, 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他之所以会认识本体,也是因为他的一缕残魂如今仍未逃脱盛家的压制。他日日在万谱图中, 听盛家如何戕害修士,如何炼化其余修士的神魂, 自然对盛家没什么好感,对盛天颇为宠爱的那个盛锦,自然也是十分挂怀。
如果这秘境是根据命无舛的记忆来的,那盛家家主的年纪应该十分年轻。
但现在,盛天分明人到中年,而且赫然就是盛梳扮演反派时的相貌。这说明,这秘境要么是重演了她当反派时候的事,要么是融合了命无舛和她记忆而变化出来的幻境,无论是哪一者,都如同百相琉璃镜里的记忆一般,是已经固定了的,且盛梳在里面出现过,因而也是不可更改的。
她最多只能靠着沈扶闻马甲的渡劫期修为小小地修改一下细节,还不能被命无舛发现。
还不如寄呢。
盛梳可谓是十分头疼。
众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变成了游历路过此地,被盛家偶然救下的修士,也未放松警惕。只是没想到晚间晋起找到和文皓。却不是和文皓以为的,晋起要为沈扶闻说项。他向来偏着沈扶闻一些,和文皓虽然也没有立刻便杀了沈扶闻的心思,但还是看不惯晋起如此偏帮那人。可晋起却道:“沈扶闻的道心秘境里有临渊,你可曾想过为何?”
和文皓脸色一变,忍了又忍:“你怎知那一定是沈扶闻的道心,或许是因为祂带着临渊的神魂。”他心中一痛,声音哑了:“将他卷进去也未可知。”
“若是卷进去,临渊也不会成为万剑门的弟子,且与燕无争立在一处,观他们亲近之态,你还不明白吗?临渊神魂俱灭之事,与沈扶闻必然有牵扯。”
和文皓却忍不了:“纵有百般牵扯,祂又怎么能毁他神魂!”有家丁经过,音修才不甘地压低声音,但眸中怒火灼灼明亮,十分烫人:“哪怕是临渊自愿,祂也不能这样做,炼化人的神魂将将人在此世留存痕迹尽数抹去无异,而他的神魂纵使有留存也要饱尝被炼化之苦,你肯用他的神魂制造秘境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帮着那魔头说话吗!”
霎时间却是厢房内灯火一暗,一片漆黑,晋起皱眉,心知自己说服不了和文皓。事实上若不是众人中只有和文皓这个音修可以不用他当日之法,直接吸引临渊的神魂而不是那颗八鞘心,晋起也不会找过来:“既然和道友如此愤恨,那接下来的话我就不必说了。”
和文皓冷笑:“我看你是被祂迷惑了一整个神魂,也不知是非黑白为无物了。”
晋起淡淡看了他一眼,要走时却问了一句:“若是那日掌握临渊神魂的是你,临渊不死,神农谷整个都无法保存,你会作何选择?”他语气平静,裹挟雷霆却阵阵,恍惚中与那日经过问心境时,佛者问他,临渊和神农谷他选何方时,重合。
晋起:“祂不过是代替你们做了这个恶人,你可说我偏袒那少年有失偏颇,可是和文皓,我问你。你面对他残魂可以算得上是问心无愧吗?”
他怎么能问心无愧。
和文皓再次被单独留在这厢房中,牙关都咬出血来,却没有勇气再去推开厢房的门。这一日没有被水沾湿的少年,没有滔天大祸,没有房门被锁住的痕迹。但是连天的血迹仍然漫到了和文皓眼里。他不会选临渊。
是临渊和沈扶闻做了这个代他们二人,他们这两个在神农谷覆灭之灾里唯二活下来的两个人,做了这个恶人。
晋起无法说服和文皓吸引来临渊的残魂,在盛家的秘境里,也见不到临渊,便只能将此事按下作罢。
万万没想到,第二日众人便各自见到了临渊。
靠着云海秘境还能遮蔽命无舛视线一二的沈扶闻马甲微微蹙眉:“这秘境已经被命无舛掌控了。”
燕无争看向幻境:“他们正在分散经历各自的落子有悔秘境。”这倒是也寻常,天地棋盘一将众人吸引而入,矛头对准的便是沈扶闻,便是因为祂修为最高,天地棋盘需将所有秘境融合到一处才可对付祂一个,然而命无舛在这顿悟秘境里寻到了自己悔恨的根源,如今想将众修士都卷进去,轻而易举。
正如应沧澜所说,这秘境需要的便是悔悟情绪,不让所有人都在这秘境中顿悟命无舛参投的宿命多诡,他是不会放他们出去的。
譬如此刻的和文皓悔和程悦,见到的便是临渊。他们在神农谷最熟悉的十三四岁的临渊。
盛梳告诉他们临渊在神农谷被灭那一日之后就只剩下一缕残魂,但实际上,盛家和魔族联手灭了神农谷,只是剧情里引出女主和魔族血海深仇的一环,盛家之所以和魔族勾结也自然是由来已久。
和文皓和程悦最悔的乃是神农谷覆灭那日,和文皓未能走出那厢房,而程悦外出寻访道友,皆轻而易举逃过此劫,却没能救同门父母于水火。
于是落子有悔秘境中,他们皆强行破开了门,所见却与他们所想完全不同。
临渊没有剖心,作为指挥魔族的魔种,又与盛家联合,他自然是不可能轻易剖心的,眼见神农谷有反扑之势,他也拿起了剑,头上兜帽被雨水沾湿。
和文皓还记得他怕水,忍不住嘶声:“临渊,回来!”
其他同门知道和文皓不喜这天生魔种,眼见他神色惊慌急迫,面露诧色,程悦更是丝毫不手软,时隔六年,她早已不是那个只知道大哭的稚童,法器在手,哪怕是金丹修士也敌不过她三招,她如何会让悲剧重演?
大能之威,也足够他们忘记,他们只是带着记忆在悔悟秘境里走上一遭,并非真的可以尽然改变终局了。
但是少年却不动。
他眉眼生得极为漂亮,肤色冷白,是不同于沈扶闻矜贵清冷,看似平易却令人惊艳的另一种秾艳,众人才惊觉这天生魔种往日不声不响,其实都是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们也不像程悦和和文皓那般被蒙蔽,见他站在魔族一侧,便知道今日祸事都是因他而起,不由大怒。
雨色滔天中,有人怒声:“竖子竟敢!师父师娘好心收留,你却将魔族引来,果然是魔种,生来便不知感恩!”
程悦正拦着进犯的魔族,见临渊毫不迟疑地站在魔族那边,心下也是惊痛,眼见他黑发被雨水打湿,也忍不住再次甩出法器,将人拉过:“跟我走!”
这秘境里的临渊并非盛梳,只是一个天地棋盘按照命理推演的虚影,见程悦还愿信他,眼睫颤了一下,但很快掌心便泄露出魔气,对准程悦而去,若不是和文皓音波及时,她现在已被魔气洞穿心肺。
众人皆是震惊:“临渊!”
命无舛不知是什么癖好,大约是想让众人都看看旁人是如何悔悟,和文皓和程悦在经历秘境的时候,神算阁众人便在旁看着。
覃清水也忍不住去看那之前出现的虚影,但一转头,哪还有什么神魂残念。沈扶闻孑然一身,白发垂地,淡漠眉眼一扫,那颗八鞘心便虚虚落在他身侧,连法相都慢慢没了。她心中有片刻刺痛,想起,法相本就是不多的。只有炼化完美的法器现世,以及大放异彩时,法相才会一直跟随,但如今八鞘心被沈扶闻掌握在手中,祂自然是不会轻易放那法相外露。
即便是外露,那也不是临渊了。
程悦和和文皓自然也是咬紧牙关,但他们也和覃清水一样,虽然不知他为什么不肯过来,要与魔族同流合污,但他毕竟已经只是一缕残魂......
临渊见势不妙,侧头:“撤。”
程悦还想再追,还是和文皓想起师父师娘那里还无人照料,才拉住:“他如今安然无恙,还是再料理好谷中事宜最要紧。”
命无舛自然也没想到他们的悔悟竟与一缕残魂有关,微哂同时,也看向另一处。
临渊已经回到了盛家。正如盛梳之前所想,她要作为反派将剧情串起来,那盛家和临渊背后魔族的勾结由来已久,所以这个剧情就是,和盛家联络这件事是临渊干的,而和他接头的恰好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少主的盛梳自己。
盛梳:.......让你就知道马甲贴贴。
不过天道会为她遮掩一二,这个重现秘境,自然也就省去了一些可能露馅的内容。
盛梳看着和面对神算阁众人时没什么两样,但众人看见她身处地牢,手中托着罗盘,心中就已有不好的预感,再听她说话,果然:“事情搞砸了?”
临渊穿着黑色斗篷,兜帽遮住眼睛,这一身行头衬得他身量更小,也如同夜行修士一般,与掩人耳目的魔族其实无异了,但落在众人眼里,只觉得他少年身形十分清瘦。声音也低:“出了些变故。”
盛梳似乎是在对他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神农谷不灭,之后的事该怎么进行才好?”
众人霎时间心头如有重锤落下,再看那女修,竟觉得她面相十分陌生,临渊在她旁边也不过是受她钳制一般。这都是临渊洗得太白的缘故。
不过少年还是问:“若灭了谷,你打算怎么办?”
盛梳看向临渊。她记得这里,这里是她和马甲都动了恻隐之心,但第一次当反派,还不知道天道底线在哪里,于是她犹豫了一下,再看马甲时,便显得十分冷酷:“那就要看你愿不愿意了。”
秘境外的盛梳想捂脸。
和文皓和程悦此刻其实也跟到这边来了,听到这话,脸色就是一变,瞬间回忆起秘湖之上沈扶闻对临渊的要挟之语,可他们已经改变了当日灾祸,竟还不能使临渊得到解脱吗?他如今还好好地活着,难道他们就不能让他安然活下来......
临渊声音低了:“我想将他们保下来。”少年伸出手指,一抹白在打湿的兜帽边缘,自然扎眼得如同乍降的新雪一般。
但这一捧却很快被水打湿了,要融化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盛梳也轻声:“要是你愿意去万鬼道,倒是也没什么难做。”女主父母的神魂要在那里历经磨难,她的马甲毕竟有渡劫期修为,守在那可以让他们好受一些。若只是这一句,也没有什么。但接下来的话才真正叫人心坠入谷底。
“还有冥河,扶桑树,鬼城。”撕裂神魂对于多体一魂的盛梳是常有的事。但是对于神算阁众人来说,他们总算知道临渊怎么能对自己狠下这样的心肠。
他本身也只有那样大的年纪,而撕裂神魂一事,没有沈扶闻这样的大能,或是盛梳这样的卦修,是没有人能办到的。
盛梳只是寻常说着:“若是你愿意去,那就可以办到。”
临渊:“好。”
盛梳又沉默了片刻:“我只能给你留下两个人。”神农谷夫妇对马甲最好,女主和女主师兄是剧情里要复仇的人物,自然是不需要他们保的,于是盛梳就把神农谷谷主和谷主夫人的神魂给了临渊。
但程悦却完全误解了。
她几乎是遍体生寒地想起,那一日她为何会出去拜访别的道友,她从小修道就不专心,也不愿意继承神农谷。但那一日,那一日是她犹豫要不要出门,少年看了她几眼,忽然说:“听闻长街的槐花糕十分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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