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音怕吴大人受不了打击,将自己一直藏着包袱中的衣裳交到吴大人:“吴大人,只要人还没有死,我们就不能放弃!”
吴同洲抬眸看着白卿音,浑浊的眸子渐渐变得澄明透彻,急促的呼吸缓缓恢复..........
吴同洲坐在石阶上接过白卿音递上的水袋饮了一口,低下头颅,惭愧道:“我活了一把年纪,还不如你一个小姑娘活的通透。”
白卿音唇角漾着一抹苦涩的笑容:死过一次的人如何能不通透?
“大人,眼下,我们还有粮食,可以将其先将粮草运到难民营,分发给灾民。”
检查完所有皇粮的唐毅生回到吴同洲身边,汇报道:“我们除却有粮食还有粗糠,我们可以将粗糠掺进皇粮中先撑一段时间,而后等粮草到了,我们再将这些粮食换下来。”
“先生,粗糠是牲口吃的啊!”
吴同洲听见唐毅生的话,言辞犀利的反问道:“我若让老百姓吃粗糠,与那些草菅人命的人有何区别?”
“先生,吴某一直敬重你,信赖你,而今你让吴某失望透顶。”吴同洲气昏了头,说起话来不分轻重,言辞间全是羞辱之意。
唐毅生面有愧色却竭力掩去,格外坚持自己的观点:“大人,他们给我们留的那些粮草支撑不了多久啊!”
“他们留下那些粗糠就是为了让我用在灾民身上。”吴同洲看着唐毅生,斥声问道:“若我真的给老百姓吃粗糠,那我成什么了?”
他知道,那些粗糠是他们故意留给他的。是羞辱他,侮辱他的。
“大人不要这么快否定我的提议。”唐毅生看着吴同洲,提议道:“我们去灾民营看看,再做决定不迟。”
水灾过后,通州官府搭建的难民营根本不足以容纳灾民。
难民营外哀鸿遍地,百姓面色发青,衣不蔽体,身上出现大面积浮肿。
白卿音下了马车,与吴大人等人走向难民营,老百姓已经饿的走不动路了,可当他们看见有有人向他们走来时,也不知何处生来的力气,疯了一样向他们靠近。
“大人,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面色惨白的妇人抱着孩子跪在他们面前,哀求:“大人,给口吃的给孩子吧!孩子饿了好几天,再不给口吃的,就要饿死了。”
“大人,救救我们。”
“大人,救救孩子吧!”
饥饿面前,生死面前,他们放弃了尊严,苦苦哀求眼前人给他们粮食。
他们想要活下去。
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
吴同洲听见百姓哀嚎请求,哭泣,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他撩开官服,双膝跪地:“吴某对不起通州的父老乡亲,吴某将陛下亲赐通州赈灾的皇粮弄丢了。”
“吴某对不起各位乡亲。”他跪在老百姓面前磕头,赎罪。
灾民们自水患活下来,啃过树皮,吃过野草,官府也曾煮粥赈灾,可人太多了,官府根本救济不过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有的人已被活活饿死了。
如今听见没有粮食,他们连吵闹的力气都没有了,坐在地上,闭上了眼睛,一副等死的模样。
“诸位乡亲,吴某绝不会坐视不管。吴某会倾尽全力筹措粮食,请诸位相信吴某。”吴同洲对着百姓一拜。
这一拜头破血流。
“大人快些架锅煮粥,他们撑不了多久了!”唐毅生立刻提醒道。
吴同洲不敢有丝毫耽误,立刻命人架锅煮粥。
熬了三种粥。
白米药粥喂妇人。
粗糠白米粥给成年男子。
隔壁镇上集市买来的肉,剁碎了煮成瘦肉粥给孩子。
他们尽量保证妇孺儿童扛过这一关,毕竟男儿身体强健。
男人吃粗糠粥时狼吞虎咽的模样落入小姑娘眼眸,她红了眼眶,泪水如决堤一般。
这是饿成了什么样,连难以下咽的粗糠都可以吃的这般迫切。
不是朝廷不管你们,不是君王无情,是有些贪得无厌、狼心狗肺的畜生偷了你们的粮食啊。
那些连畜生都不如的禽兽,该千刀万剐啊!
吴同洲看着他们喝粥的模样,嘴角扬起一抹苦涩微笑,眸底一片释然。
吴某丢失粮草罪该万死,待吴某想出办法筹集粮草度过此灾。
吴某会进京告状,血溅殿堂,以谢天下。
白卿音抬眸瞧见吴同洲脸上释然的表情,心在滴血。
她终于明白吴大人为何会在朝廷彻查时,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他要以死以谢天下,他要用自己命,扼杀这股贪污之风。
寒风乍起,狂风卷起她的裙裾漫天飞舞。她步入人群,身姿优雅,坚毅如山,风雨再大也未能撼动她丝毫。
这一次,我与你们站在一起,谁也不能动你们丝毫。
“吴大人说我们做的还不够。”她站在人群中,扬声道。
灾民果腹之后正在休息,整个通州都变得静悄悄的。
白卿音突然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白卿音看着所有人:“吴大人请各位村正,里长,乡保,先生,和大夫出列前往府衙商议后续事宜。”
她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没有人会理会她说的话,遂以她才会用吴大人的名义来说这些话。
灾民中缓缓有人相继站了起来,向吴大人走去.......
洪水路过,衙门也变得破旧不堪,众人稍稍收拾之后方才坐下。
吴大人带来的手下太少,不足以照顾这些老百姓,唯一的方法便是选择老百姓相信的人,稍微有些地位的人带动着他们加入到救灾的队伍中。
白卿音乖巧的坐在他们身后,静静的听着他们讨论。
白卿音眼见他们就要决策,突然起身,开口道:“小女觉得诸位叔伯的方案有些问题,小女有些意见,不知道诸叔伯是否愿意听小女一言。”
吴同洲恐众人不信任白卿音,站起身来,介绍道:“这位姑娘家里是学医的,各大珍贵药方如数家珍,诸位不妨听听她的建议。”
在吴同洲心中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身上带着迫人的压力和让人心悦诚服的魄力。
有了吴同洲的这句话,众人才没有出声苛责小姑娘插话。
白卿音对着吴同洲行了一礼,谢道:“谢大人给小女机会。”
小姑娘进退有度,识礼数,加之吴大人开口,众人对小姑娘也没有了方才的抵触。
白卿音对众人行礼,而后才开口道:“我们不能只想着筹措粮草。应当将日后的计划一一算到此次规划。”
“现在粮草尚能支持几日,我们应当将人员进行规划,寻三处场所暂时安顿民众。”
“一处场所,安顿妇孺儿童,尤其是怀中幼子,襁褓中的婴儿,我们必须确保他们得到最好的照顾。”
“第二处场,所容纳病人,最好能够将其分割开来,分成重症轻症两处场所,还要四处搜集药材已备不时之需。”
“为什么?”里长孙正率先提出疑惑。
这个小姑娘说话条理清晰,可她年纪太小,在场多数人对她持怀疑态度。
“据历朝史记记载,水灾过后,多数水源会被污染,有可能集体爆发疟疾和胃病。我来通州的路上已经备了些许成品药丸,后续会有一批药材送到通州,防范于未然。”白卿音开口解释道。
语落,白卿音没有给他们继续发问的机会,而是开口道:“剩余一出场所让所有人住在那里。”
“年老力弱者可帮助官府熬粥施粥,年轻力壮者可上山砍伐树木修建损毁的房屋。我们要确保灾情一过,民众可以回到自己家中,继续农耕。尽早恢复生息。”
又一人站起来反驳:“小姑娘,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方法是对的,甚至比我们想的还要周全,可是哪里来的粮食,那里来的种子,春季气候偏冷,我们连身衣裳都没有...........”
“五天之后会有一批新的衣物送至,我会协助吴大人筹集部分粮草尽早送来。”白卿音回眸看着所有人,道:“我常年居住京师,临来之际已经命人筹集粮种,很快他们便可抵达通州。”
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告诉她,不可以打没有把握的仗。
她也是做足了准备,才敢踏足通州。
宗申接到消息,未有丝毫耽误,纵马赶到拈花小苑,将信笺交给管家。
管家打开信笺瞧清楚信上内容,立刻取出自己的腰间的钥匙走向库房,踏出房门那一刻,命令道:“快备马车,我要进宫。”
说着,他头也不回的向库房走去。
宗申从未见过管家如此失态,当即意识到事情或许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盏茶的功夫,管家捧着一副画踏上了入宫的马车,宗申心有疑惑紧随其后。
拈花小苑的管家站在皇城外求见,一时间传遍了皇宫。
大皇子、二皇子等人立刻派人候在宣安殿外,想要弄清楚为何郡主府上的管家会突然入宫。
嘉宁帝听说石彦林(拈花小苑管家)求见,知是白卿音传来消息回来,立刻放下手中豪笔:“快宣进来。”
“是。”易公公领命,亲自去接人。
片刻,易公公领着石彦林和宗申踏进宣安殿,两人立刻行礼:“吾皇万岁。”
“快起来,是不是音音来消息,她人在何处?”嘉宁帝立刻问道。
石彦林将手中的画轴奉上:“郡主让老奴为陛下呈上一幅郡主幼时劣作。”
嘉宁帝看了一眼易公公,易公公立刻将石彦林手中的卷轴捧到嘉宁帝面前。
“郡主说,陛下若是看见这一幅粉彩松鼠樱桃图,便会知道郡主现在身在何地?她周围发生了什么?”石彦林低声转述郡主的话。
易公公将手中粉彩松鼠樱桃图缓缓摊开。
粉彩画印进嘉宁帝曈眸。
洁白的画纸上,殷红的樱桃被一只憨态可掬的松鼠抱在爪中吃着,一只嫩黄色的雀鸟挥舞着翅膀落在枝桠上,一双黑色的瞳眸俯瞰着偷食樱桃的松鼠。
嘉宁帝看着画纸上憨态可掬的松鼠,如孔雀一般骄傲的雀鸟,勃然大怒:“岂有此理!”
这幅画若是放在以往便是一幅普通的画作,可放到现在意义大变。
那松鼠指的是贪污皇粮的朝廷蛀虫,那雀鸟指的是朝中显贵。
粮食根本没有到达通州,而是在半路被人给截了。
嘉宁帝一怒,易公公立刻跪下,石彦林和宗申立刻跪在一旁默不作声。
门外太监宫女跪了一地:“陛下息怒。”
远处候着的宫女和侍卫瞧见眼前这一幕,眉头紧锁,心底七上八下,惶恐不安。
司延忠率先察觉到异样,步入宫门外,对着身旁的禁军统领肖峥,抱拳行礼,问道:“肖大人可知方才发生了何事?为何郡主府上的管家进宫会惹得陛下龙颜大怒?”
肖峥身着青衣战甲,目光锐利坚毅,身姿挺拔。
他听见司延忠的问话,冷声回道:“我等不敢揣测圣意,只知小郡主府上管家带着一幅画进了宫。”
“肖大人确定?”司延忠反问,面有疑惑。
陛下那般宠爱郡主,怎会因为郡主府上送来一幅画而龙颜大怒?
肖峥目光灼灼的看着前方,紧盯着宫门:“我不能确定任何事。我只知道方才郡主府上的管家手里握着一副画卷。”
司延忠抱拳:“多谢大人。”
语落,司延忠转身离去。
肖峥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微微侧眸看着司延忠离去的身影,眸底闪过一抹让人无法分辨的暗芒。
嘉宁帝目光阴鸷的看着画上的松鼠和翠鸟,眸底浮上一丝杀意:“宣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来见朕。”
“遵旨。”易公公立刻回道。
易公公离去之后,嘉宁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起来吧。”
“遵旨。”两人回着,利落起身。
石彦林起身之后,小声道:“陛下,郡主还有一事要告诉陛下。”
“上前说。”嘉宁帝应道。
石彦林躬身上前,站在御案前,小声道:“郡主希望陛下能调动一方人马守在通州邻近的舍望,以备不时之需。”
嘉宁帝抬眸,心中一紧,手掌微握。
这件事到底牵连到多少人,让音音觉得需要调集军队才能镇压?
“朕会安排。”嘉宁帝。
他看向宗申和石彦林,问道:“你们可知音音在哪儿?”
宗申上前,回道:“郡主落水之后,草民曾将东风镖局的令牌交给郡主,郡主的人去通州镖局让他们传一封信给草民。草民收到信后便按照郡主嘱托将信封送到拈花小苑。”
“她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抵达通州?”嘉宁帝喃喃自语,眉头微皱。
宗申看着嘉宁帝,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郡主怎会在通州?”
嘉宁帝看了一眼宗申,满眼无奈:“通州水患,音音害怕出现意外,与朕闹了一天,非要去通州。朕当时也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应了她。”
而今,他不知该庆幸音音已经顺利抵达通州,将粮草的消息告诉了他?
还是该气音音将自己置于险地,而他却对她情况一无所知。
宗申皱眉,低语道:“怪不得她会筹集一批衣物让我的人押送到通州,原来她早就打算走一趟通州。”
嘉宁帝抬眸:“宗申,石彦林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的告诉朕。”
宗申和石彦林不敢有隐瞒,相继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禀报与陛下知道。
嘉宁帝听见两人的汇报,双手交握,低语道:“音音想的倒是挺全的,连后续该准备的都想到了。”
音音啊!
衣物、种苗、药材你都安排到了。
可你是否知道你现在处于何种境地?
想着,嘉宁帝抬眸看着宗申,道:“你近来若是无事,走一趟通州!”
“好。”宗申毫不犹豫回答,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你一定要把她给朕安全带回来。”嘉宁帝目光灼灼的看着宗申,嘱托道。
宗申瞧见嘉宁帝眸底的担忧,掷地有声的回道:“陛下放心,草民一定将郡主安全带回来。”
“陛下,您传唤的几位大人到了。”易公公站在门外,低声禀告道。
嘉宁帝挥手,道:“踏出这道门,今天的事就得忘的一干二净,若是有人敢泄露半点风声伤及音音,朕要了你们两个的脑袋。”
“遵旨。”两人回着,而后恭恭敬敬退下。
两人退下之后,刑部尚书李文正,大理寺卿骆明,御史中丞佟庆年相继踏进宣安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三人跪地叩头。
“起来!”嘉宁帝。
嘉宁帝看了一眼御案上的粉彩松鼠樱桃图,易公公立刻会意,将画轴卷起放置于一旁书架上。
三人起身后不敢出声,静静的守在一旁等候嘉宁帝下达命令。
嘉宁帝拿起御案上的奏折批阅着,偶尔会抬眸看一眼三人。
宣安殿静悄悄的,三人候在一旁一动不动腿都麻了,却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易公公瞧着三人的咬牙坚持、小腿微颤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
陛下的心思躲不过他的眼睛,可今日他一头雾水,哪里还敢随意开口。
陛下要晾着几位大人,那就晾着。管他是何原因!
日落黄昏,宣安殿内三位大人焦急等待,宣安殿外无数只眼睛紧紧盯着。
易公公瞧着时间差不多便踏出宣安殿命尚食局的人将晚膳送到宣安殿。
嘉宁帝放下手中最后一本奏折,起身走向一旁放置膳食的红木圆桌……
嘉宁帝夹起白玉碗中的米饭,看向三人:“知道朕今日是为何事将你们宣来?”
嘉宁帝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得三人胆战心惊,齐声跪地:“陛下,臣……臣等……不知陛下宣召微臣所为何事!”
嘉宁帝淡淡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三人,收回目光紧盯着碗中米饭:“端到他们面前。”
“遵命。”易公公回着。
他捧走了嘉宁帝桌上多余的饭碗,半蹲在三人面前,提醒道:“三位大人,陛下让你们瞧一瞧。”
三人抬眸,入眼便是软糯香甜,颗粒饱满的白米。
三人心头恍然。
“陛下,莫不是粮草出了问题?”刘文正小心翼翼的问道。
白玉碗能有何错,唯一的可能便是碗中米饭。
是皇粮出了问题。
刘文正小心翼翼的询问让身边两位大人彻底顿悟。
易公公见已有答案,便按照嘉宁帝的吩咐,命人给三位大人送来了三双筷子,嘱咐道:“陛下让三位大人将碗中米饭分而食之。”
三人抬眸瞧见了易公公犀利的眼神,握着手中的筷子将碗中米饭用完。
嘉宁帝用过晚膳后,来到三人身边,沉声道:“这是你们明天一天的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