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脸上流露出一点被猜中行为的不爽。
“他说。每一代六眼在死前,都会亲手杀死他们的妻子,即使有两个没有这么做,那些春日的女孩也在几天内因为自己的术式和封印衰竭而死。在那场御前比试前,他自知十死无生,于是就做出了一个违反祖宗的决定……和自己没有咒力的妻子立下束缚,在他死后,她将会持有一只六眼直到她死去那天。他并不知道这件事结果会如何,但既然我打开了他的棺材,就证明他成功了。”
“根据他的资料,我和你立下了束缚,”五条悟说,“作为等价交换的条件,一只六眼归你了……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常态下它还在我眼睛里。懒得对那些老家伙解释,索性就不提了。”
真是五条悟一惯的风格。
“这样啊。”春日遥按住自己的左眼,感受那眼睛里和六眼遥相呼应的力量。“我猜,它维持现在的状态,是因为你用来交换的东西是我一半的人生吧。”
在春日遥二十二年的人生旅途中,纯粹快乐的时候并不多。曾经她汲汲算计,只为让自己在那个冰冷而庞大的建筑群中活下去。后来她又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和所有普通人一样,有一份普通的工作,有一群普通的朋友,也许将来还会有普通的丈夫和可爱的儿女……她将自己的人生规划得如此严苛,她将自己对外沟通的渠道封闭起来,或许就是因为害怕再次受到伤害。
但同时,她也把那些伴随着心脏衍生的情绪,那些动容的瞬间,那些毫无条件的信任……通通割舍了出去。
“那么,你的回答是什么?”五条悟从身后很轻地环绕住她的身体,年轻最强的声音里居然有一点忐忑不安,“用我的一半人生来交换你的那一半,你愿意吗?”
春日遥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她思维发散地想,也许先代的六眼对他的妻子并非毫无感情,毕竟再冰冷的规则和约束之下,人类的感情始终是温暖的。
它就像一颗种子,或许在荒芜的原野上飘荡了数年,要等到合适的环境中才能生根发芽……
但如果种子长大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岂不是徒留遗憾?
“遥?”直到五条悟收紧了手臂轻声催促,她才回过神来。
“我刚刚在想……先代六眼大人虽然英明神武,但是终究等到死前才通过束缚让他的妻子知道一点隐约的感情,想来,实在是太遗憾啦。”
“那你的回答呢?”
春日遥很轻很轻地笑了,那双琉璃红眼睛里蓦然绽放的神采,让人联想到冰雪消融的瞬间、旷野里将落未落的云霞或者突破一切束缚在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中振翅飞去的白鹳。
“你一定可以遇到那个让你克服内心恐惧的人。”曾经有个女孩这么祝福过她。
“悟,你的这个问题。”春日遥仰头回答注定和自己纠缠一生的人,“我想,我可以用我接下来全部的人生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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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谢谢大家的喜欢。
“中国人有句老话, 叫习吸雾者为俊杰……”满脸横肉眼神凶悍的男人用蹩脚的中文大声说道,他的声音在黑洞洞的囚室里大声回荡,听上去颇有些令人胆寒的威严。
但即使身处一大堆沾染了血迹的恐怖刑具之中, 被镣铐和锁链绑起来的黑色中长发青年依旧满面漠然甚至有点不耐烦,就好像那些锋利的金属制品只是给他搓澡的精油、浴盐和肥皂,而男人只是个在拼命推销按摩套餐的服务人员,满脸殷切地问您今天要不要来个特别推荐的指透养生足疗,组合加强肩颈调理还能打九折噢……
要是往常, 男人一定是勃然大怒, 皮鞭烙铁之类的十八般刑具立刻就招呼上去了, 但现在他的确有点不敢。
三个月前,那场席卷咒术界的风暴几乎改变了每一个咒术师的生活,旧的秩序被破除, 以五条家主为首的年轻术士们掌握了权力和话语权,像他这样的底层头目以前还颇能耀武扬威横行霸道, 现在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生怕之前犯下的错误和阴暗的交易被挖掘出来。
这个青年的潜入非常完美, 如果不是他的同伴出了点小纰漏, 想必也不会失手被擒。像这样的干将, 即使在咒术师中地位大概也不低。
男人想从他嘴里撬出点有用的信息,比方说如今的咒术师协会对他从事的勾当了解多少,他又是谁派过来的,等等, 一味的横凶霸道想必不怎么顶用,还是得来点怀柔的利诱……这么想着, 男人忽然发现青年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的劳力士绿水鬼上。
男人恍然大悟, 立刻摘下自己的手表, 在青年的眼前晃了晃:
“只要你从实招来,这块手表我可以送给你,接下来我和我的家族还会把你奉为上宾,我们还可以赶上今晚九点的party,届时衣香鬓影美女绕膝岂不美哉?”
“现在几点?”青年问道,因为有点缺水,嗓音微微发哑。
“九点还差一刻。”男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嗯。”青年微微点头,“时间差不多。”
男人满脸疑惑,但几秒钟后他就看到青年身上的锁链和镣铐哗啦啦地掉了一地,青年人揉了揉手腕,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皮筋把头发扎成丸子头。
“你……你……”男人目瞪口呆。
“首先,那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要学习中文就要请专门的老师,不要对着抗日剧学习;其次,你被捕了,罪名是参与器官贩卖和非法咒灵化人体实验。最后,”他淡淡地说,“本来还想借机多盘问几句,但我确实在赶时间。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你用惯了的刑具也可以全部在你身上实验一遍。”
这时囚室的门被推开,米格尔挠着头走进来,满脸愧疚:
“对不起,夏油大人,都是因为我才……”
“没关系。”夏油杰说,“不过,你究竟说了什么让他们产生了怀疑?”
“害。”米格尔操着一口熟练的关西腔大吐苦水,“他们问我和您是什么关系?您之前不是说过咒术师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吗?我寻思着我这年纪,也只能说是您的兄弟……”
“……”夏油杰看着非洲咒术师巧克力般闪闪发光的肤色,微微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你是特级诅咒师夏油杰!”男人突然狂叫起来,“盘星教教主,咒术界最大的叛逆,以一己之力足以操控百鬼夜行的男人!”
“不要用这种中二病的称呼叫我了。”夏油杰说。“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咒术师而已。”
“或者称呼夏油老师也不错?”米格尔笑嘻嘻地说。
“那等我考到教师资格证再说吧。”夏油杰说。
几分钟后一架直升机从神户深山的某个小庄园里起飞,夏油杰脱掉沾了血的衬衫换上高专的制服。真奈美在一旁一边吞口水一边恭敬地说:
“夏油大人,家入小姐似乎给您发了信息。”
为了潜入任务,他把自己的通讯设备都留在了直升机上。夏油杰接过自己的手机,解锁,在和家入硝子的对话框里迅速地蹦出了一条新讯息,只有寥寥的几个字:
“东京危,速归。”
夏油杰推开KTV的包厢门,不出意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在色彩斑斓的LED震动前灯下,十几个酒瓶子闪闪发光。家入硝子拿着一个话筒正襟危坐神色俨然地哼唱着抒情歌曲,而五条悟已经抱着一个抱枕头朝沙发里睡了过去,只能看到一团毛茸茸的白色短发被压得支棱起半边。
夏油杰呆愣了片刻,哭笑不得地打开大灯:
“悟这是喝了多少?”
“一杯樱桃啤酒下肚就变成这样了。”家入硝子面无表情地说,“好像是出现了感情危机,啧,没用的男人。”
虽然不遗余力地吐槽自己的同窗,但家入硝子的眼神却是柔和的。在几个人分道扬镳的几年里,五条悟迅速地成长为足以背负咒术界命运的最强,虽然性格看着还是很离谱,但他不再像是少年时期会肆无忌惮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和情绪了。
如今他像只误食木天蓼的猫一样满地打滚,家入硝子奇异地觉得有点怀念。不过这样不妨碍她继续吐槽:
“王子和公主打败了恶龙,世界被拯救,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这还没过两个月呢。”家入硝子摇头。“他们俩要说七年之痒都已经过太久了吧。”
“遥本人呢?”夏油杰问。这三个月里他们几乎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因此这两个月也才抽出这么一天时间来聚一聚,以春日遥的性格,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鸽掉聚会。
“十二个小时前跟着使团的飞机从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起飞,这会儿大概快到了。”
“不用倒时差休息一下么?”
“我对她说过了,她说没关系,上飞机前她灌了一杯马天尼,这十二个小时她几乎都是睡过去的。”
春日遥名义上作为宫内厅随访工作人员跟着使团前往吸血鬼的老家罗马尼亚,但她真正的任务是和当地的某个咒术师世家商谈合作事宜。
“说起来,她还被某个小报记者偷拍了照片放到推特上,因此还小火了一把……”家入硝子一边说一边点开推特,照片里的春日遥身穿深色丝绸连衣裙脚踩尖头高跟鞋,盘起长发,在乌云密布的天空背景下,眼神空茫而冷冽。在推特上这张照片被命名为“破冰的东方玫瑰”……大概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看出来她这样多半是太困了有点没睡醒。
“真是小报风格的标题啊。”夏油杰说,并且点了个赞。“所以,你和遥之间是怎么回事?”
家入硝子这才发现,五条悟不知什么时候像幽灵一样坐了起来,额头上还有好大一个红印。
“遥啊……她最近对我超冷淡的,”五条悟皱着脸抱怨,“本来两个人都已经很忙了,见面的次数连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回来以后的亲亲抱抱也一概欠奉!”
“……”这好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连晚上睡觉抱上去也会被一把推开欸!”
这就确实有点问题了。
“是不是你太黏人了?”夏油杰实事求是地说,随手端起一杯果汁。“像脸、脸和脸这样的优点对于遥来说已经随着时间推移失去了新鲜感,在外面就要和几百个浑身长满心眼的老家伙斗智斗勇,工作疲惫之余还要回来应付缠人的男朋友……”
“性生活也是男女关系中重要的一环。”
早早就拿下从业资格证的医生家入硝子用相当学术的冷峻口吻说。
夏油杰把西瓜汁全喷到了满脸懵的五条悟脸上,但被无下限术式挡住了。
“频率、时间和质量都是高权重的评价因素。根据不记名问卷调察,88%的女性对自己的伴侣都不满意,而这件事可能会诱发对于亲密关系的排斥……我的意思就是遥是不是为了安抚你的情绪说过诸如x分钟也很棒了之类的……”
“没有那种事!”五条悟差点跳起来否认。
“也可能是遥的情绪控制技巧……”
“这件事姑且不论——”眼看五条悟真的要炸毛,夏油杰擦掉嘴上的果汁,重新给家入硝子的酒杯倒满酒,“其实很奇怪啊,无论是你还是遥都不是言情剧里全靠没长嘴来推动剧情发展的男女主,碰到这种问题直接问不就行了吗?”
五条悟沉默了,他似乎和心里的什么东西做了半天的抗争,在家入硝子喝掉了三分之二杯酒后,他终于破罐子破摔般重新毫无形象地瘫倒在沙发背上,声音像梦游一样。
“好吧,我只是有点不确定,她和我在一起,是因为像从前那样喜欢我,还是因为……”
他没有说完,但他的朋友们都听出了他话中的未竟之意。
纯粹的喜欢,或者是感动、信赖和在种种考量后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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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患得患失的小悟
那是在一周前的晚上了。
五条悟做了个梦, 梦里他穿过铺设整齐石砖的街道,去到一片墓地里。这些连铭文都还崭新的墓碑反射惨淡的月光,他看到了自己的老师、同级、后辈还有学生的名字, 而他站在嶙峋的碑林里,不觉诧异 ,只有悲凉。
春日遥不是一个人来扫墓的。
她穿着黑色的裙子,头发剪短,牵着她裙摆的小女孩和她少年时眉目依稀相似, 红色的长发娓娓地垂下。女孩手里捧着一束蓝玫瑰, 那不是适合献给亡者的花, 但女孩还是熟练地把它供奉到某座墓碑前,红色瞳孔里神情专注,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
五条悟一瞬不瞬地盯紧她, 春日遥走过来,他们像是所有十年没见的老同学那样寒暄了几句, 谈话的内容五条悟一个字都不记得, 但小女孩扯了扯她的裙子, 于是春日遥弯下腰抱起自己的女儿, 略带歉意地笑着说:
“还有人在等我, 我先走了。”
“你要去哪儿?”他下意识追问道,指尖下意识地挽留。“你以前……那么喜欢我。”
“悟,我以为你知道,喜欢这件事是有保质期的。”春日遥认真地说, “不要找我要给不了的东西,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喜欢你了。”
梦里春日遥的身影就像手指缝中散开的流沙, 笑容和煦面目模糊的男人自然地挽住了她的手臂, 他们一同消失在了旷野的边界里。
五条悟猛地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下意识地往身边摸索,在这个时候,唯有一个满怀的拥抱才能填满空荡内心,但指尖却空无一物——春日遥根本不在身边,甚至连她那一块的被子都已经失去余温。
好在春日遥的位置不难确定,找到她时,她潦草地套一件长衬衫,光着腿坐在阳台的栏杆上。大概是刚去洗了个澡,头发湿漉漉地半贴在脸颊,几滴水顺着脖颈和锁骨流淌下去,隐约勾勒出美好的身体曲线来。
春日遥端着小半杯的麦卡伦威士忌,低头编辑一条短信,手机屏幕的光映得她瞳孔微微发亮。注意到他过来,她仰头将小半杯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微露讶异:
“怎么了?”
她的眉目低垂着,唇角一抹浅淡的笑容,似乎和梦里告别时的影像重合了起来。
五条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一只手的手掌沿着衣摆的纹路从春日遥的脖子按上她的脊背,这本来就只是一个纯粹的拥抱姿势。
但在月光朦胧的夜晚,又喝了一点酒,春日遥多少有点会错意,她顺势抬起腿,淡粉色花瓣般的足趾撩开了纯棉T恤下摆,在结实小腹上略施加力度地向下滑动。
苍蓝色眼瞳瞬间暗沉了下来,五条悟一手把她的身体压向自己,一手抓住她作乱的小腿拉高至肩,这样夸张的动作对春日遥来说不算困难,所以她只是眨了眨眼表示不解,而五条悟的声音姑且还算得上冷静:
“明天早上七点的飞机,至少六点要起床吧?”
春日遥脸上笑容不变,她小臂支撑住自己不继续靠近,眼神明亮:
“悟,你知道,这件衬衫,和我之间有什么吗?”她的嘴唇张合,一字一顿,音调缱绻,似有暖流浮动,“……什-么-都-没-有。”
大体上来说,在做一些爱做的事情时,这两个人是相当合拍的。
作为当代首屈一指的剑客和刺客,春日遥在速度、身体柔韧度上都相当优秀,差点在普通人世界投身科研事业的人也不会在攀登巅峰的过程中缺乏探索精神。但和五条悟比起来,她的体力和恢复力常常是享受快乐的巨大制约,对于人类来说过载的快乐积聚起来就是折磨。正因为如此,三个月来,她和五条悟的次数一个手掌都能数出来,有时候五条悟还要自食其力。
这样的主动邀请,不说是非常罕见,至少也是绝无仅有。
等到清理完收拾好重新躺回床去时,春日遥已经累得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她几乎立刻就抱着小半床被子陷入了无梦的沉眠。
五条悟忽然想到被她推开的那个拥抱,他的手指在她手腕上被热水浸泡过更加发红的指痕和膝盖新添的淤青上蹭了蹭,试探性地靠得更近了些。
春日遥的回应是轻轻在他身上踹了一脚,反方向翻滚了一圈半。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把她捞回来,锢在自己怀里,用她没法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要从我身边走开,想都别想。”
他知道春日遥不会走,这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她绝不会为此后悔,就像她不会后悔在少年时付出的全心全意的爱那样。
但人心从来都是得陇望蜀永不餍足。在知道她可能会死去时,他想着的是能让她好好活下来就心满意足;在她选择离开时,他想着的是要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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