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了禅院家的祖传术式却不在族谱中,在百鬼夜行后不知为何主动找上禅院家,虽然当年才国小的年纪,却主动提出以自己为筹码,只要找到一个人就自愿回归家族。
【尸体也行。】
小小的孩子当年这么说,身后站着脸色阴沉的五条悟。
那时禅院家双胞胎手拉手站在和室外,看着焦躁的族人来来往往,年幼女孩与立于白发男人身前的男孩对上眼。
只要点头就能成为禅院家珍宝,毫无疑问未来能坐上家主之位的男孩青竹般站在众人目光编制的密不透风大网下。
他几乎昭告了整个咒术界自己在寻找一个早就叛逃的诅咒师,将自己与她缠绕在一起,未来无论取得怎么样的成就,那个诅咒师都会与‘禅院惠’这个名字相连,成为概念中的一部分。
【只要找到她,我可以是任何家族的人。】
海胆头男孩缓缓扫视一圈,对上最高座的禅院家家主,冷冷出声。
他赌上自己的天赋与未来,只为找到一人。
“虽然惠不爱说话,但是个不错的人。”禅院真希想了想,提前对懵懂的虎杖悠仁打预防针,“如果走在路上,他突然跑出去追人的话纯属正常,不用在意,也不要攻击那位无辜的黑发路人小姐。”
绿发少女叹了口气。
“他只是会认错人。”
原本将禅院惠护在自己羽翼上是最好的选择,五条家也有不少将十种影法术吸收进家族的声音,只要五条悟稍微施压或者对年幼的孩子施以善意,这种甩禅院家一巴掌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禅院惠不同意。
就算监护人生死不知,他也不同意更换户籍上的信息。就算不喜欢御三家的名头,他也没有将这个名字更改。
是为什么呢?
虎杖悠仁琥珀色的眼眸撞上那深幽的翠绿,跟在他身后的禅院惠看着面对他倒着行走的同伴,蹙眉思考后开口。
“是最强。”
被某人照拂到入学高专的黑发少年简言意骇,小道的尽头站着问题的当事人。黑眼罩挡住五条悟的大半张脸,话题中心的二十八岁教师懒洋洋伸手招呼自己的学生们,虎杖悠仁也激烈地挥手回应。
“嘛嘛,因为感觉五条老师一直很游刃有余的样子,这难道就是大人吗?”拥有早春发色的少年煞有其事点头,想起上回大晚上被提出去见识火山头咒灵的事,“虽然有时候会无厘头,但是一直在教导保护我们——”
他猛地拍手,露出禅院惠不忍直视但也绝不讨厌的热烈笑容。
“好像的确是无所不能的最强啊,好厉害!”
“不。”
出乎意料地,海胆头少年敛眸出言否定。
他站在你无数次讲述的校园中,走上你称赞美丽的樱花道路。
重重叠叠的樱花争先恐后盛开,从未注意过这片花海的禅院惠一眼望去,却能明确指出哪一棵树木最适合野餐,哪一片草坪最适合铺盖桌布。
纤长眼睫似即将抖落的鸦羽,已经成长为少年的禅院惠没什么表情。他冷淡地将美景揽入眼中,就像一步步走在你曾走过的道路上,拼凑童年时期的睡前故事拼图。
当初温柔描述这一切的人,还能正大光明将同伴名字说出来的人,高专二年级的少女——所生活并热爱的地方就是这样的吗?
禅院惠本想抬手扫去落于肩头的樱瓣,但目光在触及那抹粉意后举起的手默默落回原处,藏于眼睫后的绿潭泛起涟漪:“他不是无所不能。”
至今依旧放出,只要找到你、就能为其家族效力的十种影法术继承人任由自己淋了一头花瓣,坚定地重复在大多数人眼中相反的话。
“五条悟并不是无所不能。”
“惠又去黑市上放任务了,这你不会不知道吧。”家入硝子放下手中的咖啡,陶瓷质地的杯子与办公桌面碰撞出脆响,反转术式操纵者话语指向半躺于医务室沙发上的咒术界最强,“不制止吗?”
二十八岁的人民教师手里捧着加了十块方糖的热可可——家入硝子称之为泥浆,但显然某人喝的津津有味。
他放任身体陷入柔软沙发,一米九几的身高使他那双大长腿无处安放,委委屈屈地交叠悬空于沙发尽头,脚尖朝上。
“惠长大了,这就是年轻人的青春嘛。”
漆黑眼罩掩盖大半张脸,这使得五条悟不说话时显得格外冷酷不近人情,他低头喝了口甜腻到几近固体的热可可。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给窗户加了窗帘的白发男人肆意在老同学眼皮子底下舒展四肢,难得的休息时间五条悟选择与家入硝子搭伙喝下午茶。
虽然一人是苦咖啡,一人是甜可可。
“况且,如果阻止的话不就是在告诉他她已经死掉了,没有了,不必再费心思了吗?这对惠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虽然我并不赞同将这种事作为活下来的支撑,但对于惠来讲也许这才是最好的。”
“菜菜子和美美子呢,听说你把她们送出国了。”
“根据那家伙的请求嘛,原本那两个小鬼哭着喊着说要留在这里,但是在看了遗书后立刻就乖巧了。”
巨型大猫猫皱鼻子,嫌弃地提及那个好像敲定你死了似的东西。
“遗——书——怎么会有人在这么早的时候写遗书啊,还给三个小鬼一年一封的写,这是什么感动日本的母爱,那个家里居然有一个超级大的柜子专门放这种东西,沉的要死。”
五条悟撇嘴,嘟嘟囔囔。
“……看在她都这么求我了的份上。”
家入硝子没有反驳这句话。
她坐在窗前,重新给自己见底的杯子添加热水,注视残余咖啡的褐色液面上浮,眼底的青黑是彻底好不了了,就算是反转术式也治不好熬夜通宵的黑眼圈。
那其实并不能说是求。
反转术式操作者盯着漂浮咖啡颗粒的旋涡发了会儿呆,回忆一秒当时的景象。
只不过是海胆头孩子摘了朵随处可见的花,身后是一夜之间失去夏油杰和你的双胞胎,两个女孩瑟缩躲在禅院惠身后,明明比她们小一岁,男孩却履行了兄长的义务。
他将花与书信交到因你红线骤然断裂生死不知而焦躁找人的五条悟手里,字正腔圆喊男人的名字,仿佛那是什么履行承诺的钥匙。
……那确实是钥匙。
很多年前,五条家桀骜不羁的神子曾赋予你这份权能。
“那信里究竟写了什么,悟?”
“啊哈,说了几百次了啊硝子,那张纸上没什么东西,她根本不会写会被别人抓住把柄攻击我们的文字的。”五条悟盯着天花板,这对昔日同期凑到一块儿时总是会聊起你,像两个互相拿出火种点燃对方的蜡,偶尔还会吐槽两句早就升天的夏油杰,“在维护我们方面比谁都谨慎。”
整洁信封内包着淡黄纸张,一点都不正式,比起给孩子们的遗书,五条悟得到的只有张好像从某本便签上撕下来的草稿纸。
字迹有些潦草,与六眼存储的、你做笔记时的笔迹相同,笔锋凌厉。
——五条悟。
咒术界最强只得到这光秃秃的名字。
“硝子你就那么确定她死掉了吗?”五条悟举起杯子,在同期面前那些虚浮的活泼褪去,他第三百零二次问家入硝子同样的问题,“当初杰的红线断掉她也不是还活着吗,有没有可能只是幸运地又断了根手指,然后藏匿技能点满?”
“真是不错的想法。”棕发女人望向窗外,以她的角度能远远看见曾经经常野餐的樱花林,浮动的光斑落入暖色调的眼眸,暖阳烘得家入硝子昏昏欲睡,但想到下午的工作还是咽下苦涩咖啡,“那就希望如此吧。”
“好歹,死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啊。”
她摸着自己的右手,指根空无一物。
“今年给杰的墓碑前摆芭比娃娃怎么样。”
“不错的主意,真希望他能跳起来打你。”
“那如果我把惠卖进禅院家的话……”
“真好,那么她就是下了地狱也会爬出来薅你头发的。”
“哇呜,是美梦啊。”
有人在哭。
窸窸窣窣,错杂混乱,连绵微弱的哭声如海潮,前仆后继塞进你意识中。
有点吵。
你久违地睁眼,入目是下水道湍急的流水,以及一张硕大宛如树皮成精的脸,五官被拉伸到极致,几近平面。
是人类。
是真人的无为转变。
…又有人,死掉了。
下一秒,熟悉的缝合脸凑到你面前占领大半视线,在与你对视半晌后随即又露出那种轻飘飘的表情。
“醒来咯,果然还是这种方法能叫醒你。”它亲密地跟你打招呼,絮絮叨叨说着,“我去看电影,遇到了你记忆里的人类哦——叫顺平,是个特别有趣的玩具!”
真人贴的更近了些,不满地蹙眉:“真是的,为什么没有反应啊,好不容易才叫醒的。”
它语调一变,虽保持动作但显而易见在对另一个人说话。
“你真的没有把她弄坏吗,明明上次跟我玩的时候还会试图掐死你来着,怎么这回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彻底把自己封闭不去思考了吗,这可不行啊。”
“虽然被自己用名字换来的身躯连同诅咒一同被封印住这点确实很有趣,但风中烛火的意识也太微弱了。”真人像个摆弄没电玩具的稚童,它举起根黑紫色的狰狞手指,亲昵地扬起笑容,“和我去见见新朋友吧,这种事果然还是想要你见证呢。”
灰发咒灵以几十个改造人的哀鸣叫醒你,将两面宿傩的手指坚定交到你手中,你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做了低头这么个动作,随后嘴角勾起弧度,四指合拢。
要…做什么……
顺平?好熟悉…
“呐呐,爱酱。”
自顾自给你起名的人类之恶捧起你的脸,异瞳眼眸将你彻底吞噬,你借着它的眼瞳看见那道贯穿额头的丑陋缝合线。
真人孩子似的笑起来。
“我们去给顺平送礼物怎么样?”
“你亲手送。”
漫长囚禁岁月中,浮光掠影的碎片扫开阴霾涌现。
也许是精神状况愈发严重,又或许是被诅咒侵蚀的程度愈发严重。
你看见许多个自己。
黑发黑眼的女孩,没有眼前一亮的发色或是精致出众的样貌,连死亡都与凋零美感毫无关系。
不止一次狼狈倒在各种地方,大多数情况下没有全尸,死亡时间在学生时代的少女到成年女人之间随机。
吞下两面宿傩的手指,叛逃高专,加入真人的阵营与羂索合作,伺机杀死对方失败而亡。
试图阻拦夏油杰屠村叛逃,被咒灵操使打晕送回高专,一醒来木已沉舟与五条悟一同成为高专老师。涉谷事变为阻止两面宿傩附体的虎杖悠仁,死在堪堪恢复神智的樱发少年手上。
毕业后不顾家入硝子阻拦心灰意冷脱离咒术界,被真人无为转变成畸形改造人,死在七海建人刀下,尸体送到硝子眼前。
拼命做任务进入高层视线,走向五条悟的对立面,被渡边茂教导着尔虞我诈,憋着劲成为新晋平民小橘子想着能延缓虎杖悠仁的死刑,改革腐朽咒术界。因意见不合被暗杀,坟头长草了五条悟都没来见你这个叛徒一眼。
想拦住多米诺骨牌的源头,星浆体任务中被天与暴君杀死。
千千万万,并非随意扯出的数字,也不是冒险故事中歌颂勇者苦难的歌谣。
——那是只有你一人组成的尸山血海。
“那份爱根本不是你的,你不过是被诅咒了。”
“可怜的爱酱,被奇怪的诅咒缠上,被迫追随自己本不喜欢的人,还为了他们做出那么多牺牲——都是这份诅咒的错,爱酱一定超级讨厌五条悟他们吧,明明做了那么多却一事无成,反而把自己赔进去了。”
灰发咒灵怜悯地执起你的黑发,冰冷顺滑的发丝流过它指尖,你真切意识到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也许是关押于这牢笼的时间过于漫长,柔软充沛的感性被日日夜夜杀戮逼迫压缩至极,冷酷理智倒是浮出水面,你卡顿地思索起真人的话语。
昔日属于你的红线圈养宠物般将你禁锢,双臂被手腕处的赤红麻绳紧勒向两个相反方向拉扯,脆弱咽喉也被环绕项圈般耻辱的烙上红痕。
跪地的双膝浸泡于血水之中,它艳丽的夺目生辉,平静到不起一丝波澜的红下是无时不刻吸吮你咒力供给身体现主人的水蛭。
异瞳咒灵依旧喋喋不休。
“绝对是被利用了,被这份诅咒利用了——好可怜,已经被使用到崩溃了吧,就算是最后落得这样眼睁睁见证一切的下场——”
真人咯咯咯的笑起来,眼睫弯成月牙,贯穿裂纹的脸上荡漾开绝对惊悚的、孩童般纯真的笑容。
说出的话却是诛心。
“也一定,是这【爱】的错。”
“你是被这份爱杀死的。”
诞生于人类恶意的咒灵用最恶劣的话语抨击你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那些挣扎、奉献、努力、伤痕统统被加注为被别有用心的诅咒利用,说你不过是被诅咒缠身的可怜虫,当初应允也定是被蛊惑才一时失足,字里行间是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
包裹你的黑雾每当这时就会沸腾似的翻滚,据羂索所说的、在山洪中救下你性命,维持你破烂身躯高速治愈的源头,同时也是真人口中的爱意诅咒像是比你这个当事人更快一步被同类激怒。
黑雾笼罩你的眉眼,盖住你的双耳,明知无法阻拦你接收信息,却还是孩童哭嚎般执拗地做着无用功。
人活着,是需要价值的。
羂索将你苟延残喘的灵魂囚禁,一是因为折磨你即可获得与你融为一体的诅咒咒力,二是因为你的身躯——他们口中你用名字为代价换取的、足以容纳爱意诅咒的封印盒子反而成了困死你的牢笼,就算已然易主,它也不允许你就此凋零,死拽着无头蜻蜓的翅膀不让其死亡。
简单来说,你就是被卡在了黄泉与现世之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得每天听着真人扰乱人心的糟心话,硬是过了这么多年。
说实在的,很烦。
你盯着围绕周身的黑雾,别过脸不去看布置温馨的室内,可身体睁眼逼着你将整个过程清清楚楚记下。
短发清秀的女人,滑落肩头的软毯,鲜亮指甲油涂抹的指尖拿起罪恶的咒物,茫然地左顾右盼。
……啊。
血水流入你眼眶,湿润触感令你忍不住眨眼,已然榨不出任何水分的身躯自然无法再流泪。
红线摇曳,禁锢你的四肢。
你想起来了。
吉野凪。
吉野顺平的母亲。
这是粉碎你精神,意图将你彻底击溃的阳谋。
羂索死睁着眼睛,他甚至完全摒弃了人类眨眼的本能,像台没有感情的放映机般将眼前的杀戮塞进你脑海,毫不避讳地站在吉野凪身后,和转头的女人打了个照面。
你看见她惊讶睁大的眼睛,酒精与看不见怪物撕咬身躯的疼痛融合为几近梦境的幻感,短发女人脸颊被咬下块肉,皮肉撕扯间她尖叫着匍匐,桌椅碰撞擦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木质地板浸湿了血。
“救、救救我……救命…”
被两面宿傩手指吸引而来的咒灵啃食这位母亲的身躯,触手捅进嘴里抠挖咽喉,堵住女人的求救。
她跌倒在地上,大股血液涌出,原本整洁的艳红指甲与手指被咬的血肉模糊,手肘抵住地面爬行,挣扎着抓住你的裤脚,留下斑驳血痕。
一小时前还被儿子盖上薄毯以防着凉的母亲,现在如同被过路人踩烂的、一半身体挤压为肉酱的青虫,她凌乱黑发后是闪烁求生欲的眼。
她看着你。
她在向亲手放置咒物的凶手求救。
你感觉到身体在下蹲,窃取你躯壳的小偷巴不得你看得更清楚些,愈发长的黑发发尾触及地面,冷眼旁观眼前被咒灵折磨的无辜者,做出一副温柔样子侧耳倾听吉野凪喉咙中挤出的破碎呼救。
女人口中的血沫甚至喷溅到你的脸上,脚踝被将死之人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勒紧。
伸手,以手指撬入女人手指与你脚踝的间隙。
你知道自己在笑,羂索有丰富模仿躯壳的演技经验,所以你感知到自己露出了面对孩子们的笑容。
挣扎的女人好像看见了曙光,泪水溢出这位母亲的眼眶,她凹陷的胸膛被咒灵掏空大半,劫后逢生的释怀笑意戛然而止。
羂索——也就是你,慢条斯理地按住吉野凪的骨节,轻描淡写地‘啪嗒’一声。
在无辜者的哀嚎中,你掰断她的手指。
“好可怜啊。”
黑长发女人敛眸感慨,阴暗客厅中唯一的光源便是开放式厨房的昏黄吊灯,暖光打在她柔和的侧脸,涌入晦涩暗淡的幽深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