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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等爱世人(吱枝七)


高洁正论的脊梁后生出阴暗鬼魅,在清朗声线的遮掩下于黑发少年耳边恶狠狠呢喃。
反正就是那一套吧,尖叫、不可置信、大喊着他是骗子嚷嚷着要找警察抓他。
“那么。”胆怯的母亲搂住孩子的手微微放开,在粘稠恶意讥诮着‘不过如此,还是猴子’的聒噪中看向面若佛的少年,发着抖踌躇问,“这孩子、她眼中的怪物,她看见的世界——”
怎么,是要问【该怎么治好这种疾病】还是【你这个骗子快滚开】,打好腹稿的夏油杰森然眉眼瞥向坐在床边抱着孩子的女人,眼底没有一丝笑意。
无非是这两……
“我看不见那些怪物,我该怎么保护她呢,先生。”
恶意的呢喃骤停,仿佛被烧灼般烫了回去,缩回大义脊梁的裂缝。
女人惊恐到战栗的话语还在继续:“我得保护她才行,那些看不见的怪物有什么办法驱除吗,灵水,符咒,香囊…我可以买的,多贵都行!”
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是人类的本能,贫苦渔村的女人没有姣好的容貌,海边长年的风吹日晒使她皮肤暗沉粗糙,烈日晒出劳作捕鱼的斑点。
她骨节粗大的手猛地想要拽住夏油杰的衣袖恳求,又在指尖快触及的刹那堪堪停下,带着怕冒犯他的怯懦。
“求求你,救救她、或者告诉我该怎么做,怎么样都好!”
在黑发少年怔愣的注视下,滚烫的、炙热的莫名之物逼退那苦夏蝉声,贴合夏油杰凸起的喉骨,让咒灵操使不自在地别过眼去,含糊回应女人的问题。
他说了什么呢?
好像还是那一套说辞,在单身母亲过于热烈的目光下特级咒术师的态度微不可察软化,当着她的面放出更为强大的咒灵清扫这一片区域的诅咒,顺便轻抚昏迷孩子的额头,输送咒力帮忙理顺紊乱的稚嫩力量。
顺便,夏油杰在心里默默强调只是顺便,在女人千恩万谢鞠躬告别时抬手,将吸吮攀附她小臂的蝇头一击击溃。
他很久没做这种事,以至于真的做出来后自己都默默盯了会儿不听话的指尖,再弯曲指节将这只手塞进口袋眼不见为净。
“妈,这周末我会回家…不,不是带女孩子回家给你们看。”
在包厢里等待的夏油杰趴在桌子上,胳膊肘抵住桌面掌心托腮,难得懒散神情地给家里打电话,热情的夏油夫人在电话里调侃自己整天忙碌的儿子。
血缘亲眷的声音似绳索拉住咒灵操使的脚踝,浮涌于夏日热浪、蝉声嘶鸣的少年缓缓下沉,正论脊梁裂开的隙缝、任由萧瑟恶意穿梭的伤疤被糖浆似的情感触碰。
它蠕动着填满这摇摇欲坠的正论,维护少年过于纯粹也过于尖锐的理想。
“我在等人吃饭,不是悟。”
瞟了墙上时钟一眼的夏油杰声音慵懒,这个年纪的少年在面对许久不曾联系的父母时总会带点不自知的依赖。
未来有两天空闲的特级咒术师当然知道你升为一级的事,脑子里过了遍前两天挚友提出来的庆祝方案——真是奇迹,那家伙居然会在意这种事。
“那你在等谁?”
随意扎了个丸子头,一半发披在肩头的十七岁咒灵操使随口回答父亲的问题,他轻弹一下陶瓷杯具,在清脆回响中应道:“我在等……”
“刷——”
木制拉门移动。
包厢外热闹的酒桌、此起彼伏的喧嚣、酒杯碰撞的叮叮当当、社畜抱怨上班压力的酒醉呓语风暴席卷入安静的室内,又在下一秒模糊消散。
夏油杰突然生出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这对咒术界内顶尖的特级咒术师而言是难得的体验,可它扎根于心间不肯枯萎,仿佛这就是它最后的安全区。
他转头看你。
来人的左脸贴着块纱布,它的边缘是红与黑混合的狼狈脏迹,蜷起翻折的一角下隐约透出模糊的、结痂的伤疤。
你看起来像是翻山越岭与咒灵搏斗,闯了八十关卡才见到居酒屋包厢内公主的骑士殿下。虽然脏兮兮,但在夏油杰惊异地注视下不好意思地挠脸,悻悻笑着关紧木质移门。
长发凌乱黏在一起,面容也混着血与尘埃,你用手背胡乱一抹,几乎要成为你出场特色的红没有如你以为地那样擦干净,反而扩大范围糊了整张脸。
“夏油君,抱歉抱歉,我迟到啦。”
声音微微变调,在夏油杰猛站起手肘碰到餐盘的尖锐声中,你扬起与往日无异——甚至是更加明快、张扬的笑容,清清嗓子故作搞怪地做了个爱卿平身的动作。
虚浮的欢喜淹没你的五官,镀了层坚不可摧的壳。
你笑着说。
“没关系的,是咒灵的血。”
摆手安抚同期坐下的你紧紧按住拉门,凑上去给夏油杰看这狼狈模样的确是咒灵的错。
你以剥离血肉般的残酷一点点压制涌上喉头的惶恐、惊惧、哀恸,冻结所有会让你暴露的情感,孤注一掷开启这场合家欢乐的表演,亲手肢解舍弃哀嚎的部分。
“天妇罗,我想吃天妇罗,夏油。”
“比起点菜,先把脸上处理干净吧。”半扎头发的咒灵操使对你一进来就大呼好饿的行为忍俊不禁。
坐下,接受你说辞的黑发少年没有怀疑,而是制止你【咒灵血等会儿会挥发所以不用擦】的行为,单手撑着低矮的桌面,拆了纸巾细心为你擦拭脸颊。
当年的夏日祭,夏油杰也是这副样子为你擦脸。
少年隔着桌子俯身按住你肩膀,小心翼翼又无奈叹息,好像还是那个不曾直面天内理子死亡的一年级新生,“你怎么总把自己弄成这样,是在路上遇到的咒灵?”
他身上有海风的咸湿气息,你不争气地想到那现在看来自以为是又荒谬的夜晚,想到初次见到禅院奈奈的情景。
“是哦,挡在马路中间差点撞上,原本是要带灰原和七海来的。”
你主动提及不在场的两人,向贴心没问出口的夏油杰解释,看他重新做回自己的位子上,之前定下的餐点也在你到后上桌,服务员流水般进出这包厢。
“但他们俩任务回来后太累了,灰原倒是挣扎要来见你,被七海按回去了——”
你笑眯眯描述不存在的事,在夏油杰【灰原的确做得出这种事】的表情中鼓脸,故作愤愤不平的感慨,“可恶,身为灰原最喜欢的前辈,夏油君能不能给我点经验,我也想做个被喜欢的前辈啊!”
夏油杰夹起块生鱼片:“这种事,不应该是你教教我吗?”
“欸?要是五条君在一定会闹起来的。”
“嗯,没错。”
你冷酷的、毫不留情的在心里责备自己,灵魂脱离了躯壳,以另一种角度观察一言一行是否出纰漏。
它一边鞭笞你的笑容不够饱满,一边以【灰原】姓名组成的匕首搅进最柔软的皮肉,恶狠狠警告你不准哭,不能、也没有资格再淌出无力的软弱泪水,斥责你为什么放松警惕,为什么自以为是觉得躲过土地神任务就安心不再跟随。
“这可是花了我好一笔任务金,未来一周要吃土了。”
弯起唇角。
“是吗,看来那是个想要保护孩子的好妈妈啊,怪不得你身上有海风的味道。”
垂眸感慨,听他聊今日所见所闻,做平日里会作出的回应。
“不不,我不爱吃生的,别问,问就是天生。”
咀嚼烤串拒绝生食,连连摆手夸张动作,烟熏火燎的石锅饭使你湿了眼眶,可怜兮兮地被他笑话再接受帮助。
有声音尖叫着歇斯底里,吼叫着刺入你的脊梁骨。
——为什么不保护灰原!为什么不好好看着他!为什么,为什么!!
它冰冷地降下审判。
——事到如今,全都是你的错!
……啊,知道了。
它——或者来说是你——在脑中发笑着大喊道:“为什么不去死!!你就应该死在任务里,你就该替灰原去死!!”
“夏油杰怎么办!瞒不过去的,明天就要去那个村子,夏油杰会看见那对双胞胎,他会知道灰原死掉了,再加上之前的天内理子。”
它声嘶力竭。
“夏油怎么办!!夏油怎么办!!”在提及那人时,癫狂的声音瞬间微弱下来,哀戚着求,“难道又要走上苦夏吗…不、不要,求你……”
“做点什么吧。”它说,“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什么都能拿出去。血也好命也好,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吧,一定是我不够努力、不够努力地去做对吧,这是对我的惩罚吗?”
“对不起,我道歉,是我的错。”
它好像在哭,不准你哭泣的另一半灵魂自己倒是哭嚎起来,它哽咽着:“可是我总该得到什么吧…我总该能挽回什么吧……我、我总该,护住他吧……”
你木然地听着,泪水模糊视线,脑子乱糟糟一团的你实在想不出办法,只能在意识到流泪后开口,盯着茶盏发呆:“夏油,别看我,闭眼。”
“嗯?”
刚讲完任务所见所闻的夏油杰抿了一口茶水,视野被杯盏遮挡,听你这要求一愣,随后蹙眉疑惑。
“怎么啦,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但他还是闭眼了。
绛紫色的眼眸合上,咒灵操使在你面前松懈地歪头,漆黑中听见你颤抖着声线问,好像只是一时兴起所提出的餐桌小问题。
“如果一个人要做不好的事,但又意识不到那是不正确的,我该怎么阻止呢?”
【咒术师的未来不是尸山血海】
作为清醒的旁观者,你可以义正言辞对这个说法进行正向劝导,用阳光积极的情绪浓缩为千篇一律的糖果,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可以改变夏油杰的想法。
可一个人的想法怎么会轻易改变,世上每个人都知道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每个人都知道那些大道理,可真正自己迈出去的又有几个?
你没办法,你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可明日山村任务迫在眉睫,你只能任性地让夏油杰是闭上眼睛,不让自己无声哭成一团的样子让他看见。
可他肯定知道了。
眼泪坠入茶盏荡开涟漪,巨大压力下你无声啜泣,甚至打湿了脸颊上的纱布,伤口隐隐作痛。
他心最细,有问题又什么都不说,灰原带特产都第一反应挚友喜欢吃什么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你拙劣到浮夸的演技。
夏油杰只是不说,他只是在对你、在对所有人让步,他以前从来不会说那么多话的,以前都是你在喋喋不休,他包容地注视着你,偶尔发表几句自己的看法。
他疯狂又脆弱,对荒唐的大义执拗到一条道走到黑,看着温和实际上偏执的要死。
你该怎么办,你要怎么做,你要怎么才能拉住他的手?
一个人怎能成为夺取他人性命的审判天平,难道善与恶都由一人一面而评判?杀戮这件事绝对是不对的,是不对的啊夏油。
认识夏油杰的人,一般都会称赞黑发少年一声成熟可靠。
邻居的婆婆,父母的同事,从小到大的老师,打打闹闹的国中友人,再到直觉系行动的五条悟和懒洋洋旁观的家入硝子……在社会定义上,不管怎么看【夏油杰】都是个可靠的、善于调节他人压力的人。
所以,理所当然的。
坐在餐桌对面的少年,在苦夏来临的第一声蝉鸣响彻前对你开口了。
他不知道你在为什么而哭泣,夏油杰只能用最客观的方式去尝试破解这个问题,尚不知晓灰原雄死讯的咒灵操使沉思,最终只能将最【正确】的答案陈述。
“那就跟他举例子,用实际行动告诉那个人、引导他意识到——”
轻飘飘的话语落下,闭眼的夏油杰卜缓慢地、以既为你的哭泣担忧,又为你在依靠他而温和的声线安抚道。
“那是个错误的决定。”
咒灵操使痛苦的源头,一切颠覆的开始,使扳机崩溃的最后压力在少年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扣响。
夏油杰笑着劝慰,你睁大了眼睛。
你听见你的人神说——
“去向他证明吧。”
“那是错误的。”
此时此刻。
乃命运奏响之时。
“…你说的哦。”咒灵操使听见对面的女孩止住啜泣,呆呆地追问,“你说的,你说过的。”
“夏油,不要骗我。”
“不要再骗我了。”
记录 2007年 9月
东京咒术高专三年级,一级咒术师 XX 脱离特级咒术师夏油杰一人前往任务地,咒杀致112名居民死亡
根据咒术规定第九条
判定她为诅咒师并需将其处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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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我,不太擅长写刀,其实
……也不怎么会写文来着

赤色液体飞溅。
流淌于血管中的红浆在脱离躯体后尚且温热,昔日祓除咒灵、保护他人的红线术式漫天飞舞,似地狱深渊挣扎爬起索命的冤魂。
“救命!!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都是那两个怪物的错!去死!”
“好痛,你不是来清理那对双胞胎的吗,为什么——你也是怪物!你不得好死!!”
夜蛾正道最放心的学生,在这三年来,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平日任务里就算千疮百孔、就算被刚救下的无辜者惊恐大喊【怪物】,精疲力竭又被好好保护的人质直接推倒在地,她也没有过怨言。
是个公认的、温柔的好人。
是被部分辅助监督忧愁以后会不会被坏男人骗的好孩子。
模糊灯光下,摇曳树影间行走的少女,脸颊侧似盘踞着血色蛛丝,又像是温润白玉绽开猩红的裂纹。
粘稠血液一路向下,向下,揪着杀人犯心底里沉默的道歉声向下蔓延,染红只有四指的手掌,汇聚于无名指的残根。
第一次,来自他人的血液沾上她的身躯,这回血淋淋的源头总算不是那让反转术式操纵者心疼的躯壳。
有几滴血溅上你干燥的唇瓣,润开殷红的艳色,被你随意抹去蔓延至右脸,刀疤般嵌于面庞。
滚烫沸水般的呼救、咒骂、诅咒、痛呼你统统记在心里,鞋袜被冷却的血液浸湿,你一步一个血脚印,踩着残肢走向那处微弱的咒力感应。
铁锈味…会把那两个孩子吓到吗?
你专心致志地思考这个问题,挥舞锄头的男人被飘渺无力的红线缠绕,瞬息如炸开的水球般皮开肉绽,血与尖叫灌入你的耳膜,前襟处那枚象征身份的螺旋纹纽扣糊了一层又一层红液,下陷凹槽内凝结血块。
糟糕,很难清理啊,又要换新校服吗?
这个样子要是丢进宿舍洗衣机,会被硝子骂的。
下意识想着这个问题,指尖抹过凝结的血层,你努力扣动凹槽里的脏迹,指甲缝塞满了粉末状干涸的铁锈痕迹。
在这么徒劳半天后,你在一位白发老奶奶颤巍巍的持刀劈砍中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需要这么顾虑了。
老人的头颅滚落脚边,闪烁猩红光芒的红线谄媚贴了贴你的手背,留下一线洇晕的血线后再次出发去捕猎逃窜的猎物。
你再也没有资格回咒术高专,不会再见到家入硝子,不会再使用那台每次洗衣服声音大到整栋楼回音的洗衣机。
回不去了,没有了。
【人,不能以自己个人的理解,决定他人的生命。】
红线刺入村民的喉结。
【这是不正确的,错误的道路。】
术式劈断上锁的房门。
【杀戮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怯生生的、战栗的小女孩们在脚步声渐近时应激性蜷缩成一团,骨瘦如柴已经不足以形容她们的状态。月与老式烛光交融成不祥的光团,冰冷的拥住这对被视作怪物、厄运的双胞胎。
纤细胳膊上满是青紫色的乌青,其中黑发的小女孩右眼红肿化脓,撕裂的皮肉翻卷,伶仃脚踝处是溢出血线的倒刺铁索。
同样胆怯的黄发女孩将对方搂入怀中,竭尽所能地用小小的、不成样子的身躯包裹住自己的妹妹。
就像天灾中,抱住灰原的你。
——夏油,所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吗?
屋外的狩猎还在继续。
与尖叫嘶吼比起来,牢笼里安静的格格不入,只有孩子们急促地呼吸声,以及来者顺着指尖滴落的浓郁血液。
“嘀嗒,嘀嗒。”
你说不出话,你深深地、深深地呼吸,屠戮百人的杀人犯、诅咒师、高专的叛徒在此刻反而踌躇,你想要伸手,却又突然嫌这断指不好看,默默收了回去。
换了完整的左手,你低头试图在自己身上找到块干净地方好把手上的血擦去,免得把瑟瑟发抖的孩子们吓到,却无力发现着实没有能擦手的布料。
血将你浸透了,自外向里侵蚀,几乎要成为你血肉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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