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岁看到他,把心中的一连串疑问都抛了出来:“为什么我还在这里?我不是在雁阙关就应该死了吗?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
玄九声音放轻:“别急, 你先吃些东西,我再慢慢跟你说清楚。”
“哦, 好。”虞岁岁走到桌边坐下, 找了个白瓷瓶,把手里的那束花放了进去。她有些不习惯地晃了晃小腿, 嘀咕一声, “好奇怪, 我总觉得我的四肢像是刚装上去的。”
说不出来的感觉,就是她想伸手或抬腿的时候, 身体的反应会慢一些。
玄九斟酌了一下字句:“你休息了一段时间,长久没有走动, 过几天就好了。”
既然会好, 那就顺其自然好了。
虞岁岁喝了一口豆浆, 看着桌上的早点,很清的粥,蛋花羹,她问道:“有没有虾饺和小笼包?”
“乖,这几天你先吃流食。”玄九隔着一层红盖头,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发心。
虞岁岁啊了一声:“怎么搞得我像是重伤了一样。”
“没办法,”玄九无奈地说,“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除魔箭下抢回来。”
抢回来?为什么这么说,她是穿书者啊,完成任务就死遁。
一想到这一点,虞岁岁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我还在这里?”
“还记得我给你的那个纸嫁吗?”玄九说,“它替你挡了除魔箭,你休息的这段时间,就是在向它偿还。”
姻缘道似乎就是这样,偿还“欢喜债”。
虞岁岁哦了一声:“那现在还清了吗?”
“还差三天。”玄九说,“所以这三天内,你要以纸嫁的身份行于世间,盖头和嫁衣三天后再脱下来。而且必须待在水云疆,因为水云疆信奉姻缘道,纸嫁之术就是源于姻缘道。”
“嗯,好。”虞岁岁听话地点点头,又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我原来的世界?”
“你想回去?”玄九顿了一下,继续道,“也可以,大千世界,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好。”虞岁岁开心地拍了一下手,“那我们先等三天过去吧。”
她总觉得,按照原著,她这个白月光已经祭天了,要是继续留在这里,也许会引起剧情崩坏世界崩塌等问题。因此,虽然她很想知道师尊如何了,但还是不敢再和他产生交集。
想来应该还好,师尊入魔之后就不必再受除魔箭的折磨了,旧疾都会痊愈。
虞岁岁吃完了早餐,趴在桌上盯着玄九看了一会,弯着眼睛道:“我们这样看起来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玄九从刚才就保持同一个姿/势,像是在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像是私奔的新娘和新娘。”虞岁岁笑着打趣。
玄九:“……”
他说:“我哪里像是女子?”
“谁让你穿成这样。”虞岁岁拿了一只竹筷去挑他的红盖头,就像用喜秤去挑新娘的红盖头。
“别闹,”玄九伸手轻挡了一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好吧。”虞岁岁收回了筷子,她指了指两扇阖起的竹门,“我们出去玩吧,在屋里待着有些闷。”
玄九想起刚才想要给她抛桃花枝的少年,颇不是滋味地说:“那你得把盖头放下来。”
“可是那样我就看不见了。”虞岁岁歪着脑袋打量他,“所以你是如何看到的?”
玄九起身,轻轻把她方才掀起的一角盖头放了下来,伸手在她眼前一抹。
下一瞬,虞岁岁就发现她就算隔着盖头也能看清楚了。
好耶,出去玩。
虞岁岁跑去推开门,轻快地跑下竹楼,下面的栈道刚好系着一只竹筏,她跳了上去,水面漾开层层涟漪,水波摇落了岸边新开的桃花。
玄九瞬移至她身后,道:“我还给你施了障眼法,除了灵修,普通人眼中你只是寻常姑娘。”
“你真贴心。”虞岁岁坐了下来,脱了鞋袜去踩水。
玄九有些无奈:“开春不久,江水还是难免寒凉,你当心受寒。”
“没事,回去让师尊给我煮姜茶。”虞岁岁下意识应了一声。
然后她踩水的动作停了下来,闷闷道:“不对,现在师尊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玄九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轻轻把脑袋搁在她肩上蹭了蹭,轻声道:“没关系,我也可以学。”
虞岁岁觉得,这系统越来越像一只会黏着她撒娇的大猫猫。
她把脚缩了上来,看到脚趾上的丹蔻,艳红流丽,像是刚涂上去不久,可她记得,留在雁阙的那几个月,已经褪色了不少。
说起来,连同她脸上的妆容,是谁给她上的?
“怎么了?”玄九问。
“没什么。”虞岁岁摇了摇头,都是些小细节,应该无关紧要。
她顺着江水往下漂,看到前面不远处的白玉拱桥,上面有三两行人,这里应该是水云疆比较偏僻的地方。
虞岁岁提气轻身,踏着水面的落花,轻灵地几下起落,就落到了岸上。
她随意地走着,从僻静的山路到闹市的长街,与无数人擦肩而过,沿途买了一些花里胡哨的物件。
玄九一直隔着不远的距离跟在她身后,无声放任她去任何地方。
片刻后,虞岁岁在一棵迎春花前停了下来,柔和春风吹起她的衣袖,衣襟上就都是花香。
“怎么了,可是累了?”玄九走上来,站在她身边,替她拂落了衣袖上的落花。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空。”虞岁岁也说不清楚心中的感受。
玄九轻叹一声,问道:“你的那些朋友们也在水云疆,要去见他们吗?”
“真的吗?”虞岁岁有些惊喜。
“这里是水云疆的暮归镇,离天衣的鸳鸯谷很近。最近暮归镇有邪魔现世,他们是接到委托来此除魔的。”玄九说。
“不过,我是不是不太方便见他们?”虞岁岁犹豫了起来。
“你要是不想解释那么多,就由我去跟他们接触,毕竟我是你名义上的纸嫁。”玄九说。
“那,”虞岁岁想了一下,“我可以变成小纸人吗?”
“也可以。”玄九点头。
他伸出手指在她眉心轻轻一点,虞岁岁就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了起来,然后她被少年用掌心捧了起来。
虞岁岁低头,可以看到他放大的掌纹,好吧,其实是她自己缩水了。
她跳上玄九的肩,在上面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荡了荡小腿,道:“走吧。”
玄九听话地往前走,虞岁岁看着他摇曳的盖头,问道:“我可以钻进去看看你长什么样吗?”
“不可以,”少年声音含笑,“你钻进来我就把你吃了。”
虞岁岁“噫”了一声,好凶,还是算了。
玄九走进一家客栈,径直往大堂角落的一桌走去,在他肩上的虞岁岁也看到了阔别已久的归海落英和孟逢春。
他们都长高了好多,女主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男主更加沉稳温雅。
虞岁岁有些奇怪,难道距离她在雁阙关身陨,已经过去很久了?
却说玄九一走过去,自然吸引了归海落英和孟逢春的注意,归海落英道:“阁下主动来找我们,可是愿意告知岁岁的下落了?”
虞岁岁有些意外,按理说她都死在雁阙关了,他们怎么还在找她?难道有人封锁了她已经身亡的消息?
玄九拂袖落坐,回答他们时语气有些冷:“不愿意。”
虞岁岁暗忖,系统这是不想让别人发现她的存在,所以才这样说么?那她就不好和男女主相认了。
归海落英并不意外玄九的回答,只是道:“那阁下为何来找我们?是不放心我们此处除魔?”
玄九不可能告知真正原因,所以他保持沉默。
而这时,孟逢春注意到了他肩上的小纸人,问道:“怎么还有一个纸嫁,这是你的孩子?”
玄九:“……”
虞岁岁:“……”
这句话直接把虞岁岁干得尬住了。男主你在说什么啊男主!
玄九道:“荒谬。”
大堂里,说书先生将手中醒木一拍,开始说起了灵修仗剑除魔的各种异闻传说。
虞岁岁听得津津有味,同时也难免担忧,原来她不知道的时候,出了这么多妖魔邪祟为祸人间。
说书先生话锋一转,语带赞赏地说:“诸位修士慨然除魔,一时英雄尽出。就不得不说起三年前的雁阙关一事,三辰宗修士虞岁岁舍身救人,在乱军之中护得一隅安然无恙,可惜她不幸身死道消。有道是,彻夜盛雪葬芳魂,人间自有浩气存。”
听者顿时一片唏嘘,归海落英和孟逢春也是面露哀伤之色。
虞岁岁听得都愣住了。原来距离她死遁,已经过去了三年之久……
而且,怎么搞的,她好像,还变成了修真界的白月光?
说书先生以她的事迹作结,几段传说圆满落幕,赢得一片喝彩之声。
同时,虞岁岁也听到了人们的议论声:
“听说虞岁岁在世时就与人为善,徒弟一生光明磊落,怎么她师尊就成了大魔头,如此作恶多端。”
“上个月,南雍的银容城在半日内就变成一座死城,就是那大魔头干的,那天下雪,他说他不喜欢下雪天。”
“嘘——小点声,别被魔修听了去,当心项上人头。”
虞岁岁愣怔住,半天没反应过来。
半日内,让一座城变成死城……这是真的吗?会不会是这些人以讹传讹,她的师尊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归海落英闻言,摇了摇头叹息道:“只能说,尽量别招惹他。”
后面他们的谈话虞岁岁都没怎么听,她还处于震惊中。堕魔后的应纵歌,怎么性情大变至此?
江水上的那座竹楼在玄九和虞岁岁离开之后,又出现了两位来客。
竹门前,蝶璃看着面前萦绕飞舞的幽蓝蝴蝶,对应纵歌行礼道:“尊上,寻香蝶在这里萦回了三圈,您要找的人应该暂居过这座竹楼。”
“里面没有人。”应纵歌看着面前的一江粼粼春水,眸光幽深,他轻声道,“岁岁的衣裳熏了十二种香料,江水隔绝了其中十一种,还有一味白沉檀。你跟着寻香蝶顺着江水的流向找过去,我先进去看看。”
“是。”蝶璃赤足点在江水上,追逐着寻香而飞的蝴蝶。
应纵歌推开竹门走了进去。
他最先注意到桌上那一瓶花,白瓷瓶上绘了山茶花,跟岁岁之前拿出来过的瓷杯是配套的。而且,他一眼就认出了里边的朝颜花。
桌上搁着的竹筷并不整齐,有人在这用过膳。
他上前几步,撩开了床帘,里边的被褥和枕头有明显的褶痕,被子也叠得随意,被窝里还残留着熟悉的气息,浅淡的熏香和胭脂香。
他弯身,从枕头边缘挑出了一只精致小巧的琉璃蝶,原本是岁岁的发饰之一。
应纵歌轻缓摩挲着手里脆弱剔透的琉璃蝶,从窗格里照进来的日光筛下婆娑树影,在他眼底明明灭灭。
他笑叹了一句:“岁岁……再找不到你的话,我真的要疯了。”
下午,归海落英和孟逢春去了一户人家的竹楼,玄九带着虞岁岁也跟了过去。
孟逢春说:“这户人家说,他们的女儿在出嫁的时候,一阵黑雾突然出现,花轿里的新娘就不见了,很有可能是被邪祟带走了。就在今天一早。”
归海落英闻言,蹙起黛眉道:“那些邪魔已经这么堂而皇之地作恶了。”
“世道如此。”孟逢春微叹,又很快振作精神,祭出了追魔令,一注入灵力,追魔令就化作流光,指向了魔气最浓郁的方向。
归海落英召了飞花阵,踏花跟上追魔令。
孟逢春御剑紧随其后。
不需他们说,玄九也踏风而去,他伸手护住了肩上的虞岁岁,干脆把她拢在掌心里,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她,“怎么了,从客栈出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没什么,就是有点不敢置信。”虞岁岁也明白,应纵歌都黑化入魔了,要是还和以前一样,那还叫什么大反派。
但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么高岭之花的月衡剑尊,会温柔地轻揉她发心、跟她说可以犯错可以失败的师尊。
所以她一时间,难以相信。
玄九没反应过来,以为她在说那个抢走新娘的魔族,就道:“魔大多如此。”
虞岁岁哦了一声:“…也是。”
前面的归海落英和孟逢春停了下来,玄九也跟着落地,虞岁岁又飘到他肩上去。
追魔令化作的流光钉入地面,意味着魔气就在此地。
前方的茂密树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孟逢春立刻持剑挡在归海落英身前。
时过经年,当初需要师姐断后的男主同学也完美逆袭,男女主的修为不相上下,永远并驾齐驱。
虞岁岁朝前方看去,是一名蓝衣剑修搀扶着一位身着嫁衣的女子。
“丹心阁?”归海落英看到那名剑修腰间的令牌,伸手轻拍了一下孟逢春的肩。
孟逢春就收起长剑,客气道:“原来是丹心阁的道友,在下三辰宗孟逢春,这位是我的师姐归海落英。”
那名剑修原本是双手扶着旁边的那名新娘,看到归海落英之后,就改为单手扶着,他并不看孟逢春,对归海落英颔首道:“丹心阁内门,陆之旭。”
他没有留意到玄九,应该是玄九用了什么障眼法。
虞岁岁觉得,这个陆之旭恐怕对归海大美女有什么企图。
“陆道友。”归海落英点了点头,就走上去,挽住新娘的另一只手稳稳扶住她,关切问道,“姑娘可还好?”
那新娘的红盖头已经不知道掉到哪去,她一张秀脸含了些轻烟一般的忧愁,有些怯怯道:“…我还好,多谢仙长关心。”
陆之旭干脆放了手,由归海落英扶着新娘。
孟逢春走过来说:“姑娘,我们先送你回家。”
“回家…”新娘苦笑,“回哪个家?女子一出嫁,可就没有家了。”
归海落英安慰地轻拍她的背,温声道:“以前我和朋友救过一名逃难的女子,她也说过和你类似的话。当时我的朋友说,没有家就建一个自己的家。后来那名女子开了一家胭脂铺,她做的丹蔻名为玉笋红,每次一上市都卖到脱销,现在一盒百金难求。”
新娘似有所思,道:“谢谢仙长,您的朋友说得对。”
玄九轻轻戳了戳肩上的虞岁岁,问道:“她说的朋友是你吧。放心,他们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
虞岁岁点了点头。
接下来,他们护送新娘回了她的娘家,她的父母却不让她进门,说她应该回自己嫁去的夫家。
她的娘亲抹着泪说:“囡囡,娘也没办法,琼家好歹祖上阔过,你嫁过去,我们一大家子才有救啊。”
新娘很平静地说:“我知道了,娘。”
虞岁岁觉得,这里面有内情。
归海落英和孟逢春对视一眼,他们俩估计也察觉出了些许端倪。
陆之旭抱着剑站在一旁,看上去有些不耐烦。
孟逢春就走过去和他搭话,问道:“还没请问陆道友,你是如何从那邪祟手下救出新娘?”
陆之旭本来都不想搭理他,见到那边的归海落英也看了过来,才道:“我过去的时候,只见到了新娘,没有见到什么邪魔。”
他看着归海落英,又补了一句:“也许是感受到我的剑气,已经被吓跑了。”
孟逢春听后浅笑不语,归海落英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虞岁岁觉得,这位陆之旭,嗯…可能有些普信。
这时,新娘已经走了过来,向他们盈盈一礼,道:“多谢诸位仙长相救,我已无恙,可以一人前去琼家完婚,诸位仙长留步。”
归海落英不放心道:“还是由我们护送姑娘吧,万一那邪祟又来把你劫走,那时该如何是好?”
新娘却一再推脱,最后竟急得泪盈于睫,犹如一枝沾雨海棠。
归海落英就不再勉强,只好叮嘱道:“姑娘万事小心。”
新娘再向他们一礼,而后就自己离开了。
她走后,孟逢春看着归海落英,笑道:“师姐莫不是也想…”
归海落英和他对视一眼,莞尔一笑:“师弟既与我心有灵犀,就一起吧。”
——他们是想要偷偷跟在新娘后面,护送她一路安全。
只是归海落英一句心有灵犀,让孟逢春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俊脸微红。
一旁的陆之旭看不下去了,就走过去插话道:“走吧,我和归海小姐一起。”
归海落英没说什么。
于是他们用了障眼法,跟在新娘后面。
玄九也跟了过去,悠然走在最后,一边和虞岁岁聊着天。
片刻后,新娘就到了镇上的琼家,门庭开阔,看上去是殷实人家,四处都结了喜庆的红绸彩灯。
门口的喜婆和小厮一看到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她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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