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入口由丫鬟照看,褚夫人一行,顺着丫鬟的指引,入内。转过一面花墙,见春风居跟前的空地上,戏台早已搭就。临高台的春风居二楼,侍女环佩,彩衣飘飘。
褚夫人进得二楼,见屋内已有好些人落座。
眼下的戚夫人,红光面满,甚是精神。快步上前,“你母子几个,离得最近,偏生还晚了一步。”
褚夫人笑笑,有些不适,“哎,我就是想着,离得这般近,无需费时来着。谁料,人真多。”
戚夫人亲热上前,拉着她的手,介绍来人。这是谁家夫人,这又是谁家老太君。好大一圈下来,褚夫人虽觉得有些脸生,可到底是同朝为官,就算没见过,也是听说过的。
又见各家夫人身后,或多或少,且都跟着一两个姑娘。花一般的年岁。寻摸一番,十之八九待字闺中。
如此,褚夫人且领着两个小的,只顾着看戏。
谁人如何闲话,如何追捧,她万般不放在心上。
快到午时,各处喧嚣,环佩叮当之下,纪明得了戚夫人的信儿,来春风居和一众内眷姑娘见礼。
他身姿颀长,腰系玉带,脚步沉稳,好似从光中走来。及至近前,在戚夫人的引导下,一一给众人见礼。并不多言,仅是问安,仅是颔首点头。宽厚有礼,气宇轩扬,惹得一众大姑娘小媳妇儿左右看顾。
众人无不在心中感叹,除了京都二公子之外,原是还有这般人物。
到坐于廊下看戏的褚夫人跟前,纪明笑着问好,完全不似之前模样。
“几日未见,小侄特来给夫人请安。”
褚夫人心中的一口气,从见着这多姑娘开始便哽着的一口气,登时散去,笑道:“一切都好。”说罢,余光瞄见戚夫人一直盯着纪明。
她登时笑得更为欢快。
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理是这个理,可你戚月娘今日办事,我褚丛与很是不看好。
纪明宽慰道:“五郎方去桥县,夫人家中若是有事,可遣人来寻。小侄既是五郎多年好友,又同在怀化胡同,一点子小事,夫人可切莫拿我当外人。”
主位的戚夫人脸色已有些不好,在场诸位姑娘,原本有些雀跃的心,一时间也纷纷灭了,明里暗里,不少人朝桑桑看去。
桑府的这姑娘,听闻早年跟着纪大公子念书。哎,真是近水楼台,悔之晚矣。
褚夫人:“我家中还好,若是有事儿,少不得叨扰。”
这话说得很是客套,远不如方才纪明的言语实诚。倒不是褚夫人想如何,只是她念着自己两个孩子,到底是姑娘家,届时说亲不成,吹亏的难不成还是戚月娘家儿子。
这话一出,屋内又活跃起来。
纪明见状,只得草草和桑沉焉二姐妹行礼,而后拱手作别。
临出门前,瞧了一眼跟在褚夫人身后的姑娘。她今日分外乖巧,俏生生立在廊下,眼中只瞧得见戏台的热闹。
对于今日种种,屋内的姑娘,夫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以及他同自家阿娘的擂台,全然瞧不见。
有些心梗,更有些果然如此的叹息。
只一眼,纪明便阔步而去。
而留在原地的桑沉焉,并非甚也不知。她跟着自家阿娘,从小门而入春风居的这一道,所见之人,所见之事,就算不能全然理解,也能明白一二。
如今的纪府,因着官家钦点纪明为鸿胪寺少卿,开启了纪府振兴之路。恭贺他入仕的花会,同样也是各家夫人前来探听消息的花会。
屋内一溜烟的姑娘,什么张大学士孙女,什么刑部尚书家的姑娘……好多好多,多得她都记不住。多得连往日熟稔的纪府四房几位姑娘,纪挽月,纪皓月,她也不想搭理。
只待在这里,跟着阿娘看戏。
说是看戏,眼光却是不是朝屋内看去。那多姑娘,方才她跟着阿娘草草看了一圈,便见好些姑娘国色天香,料想平日吟诗作画……还有什么呢,像是还有红袖添香。
不对,不是这个词儿。
可,不是这个词儿,是哪个词儿来着,她怎的想不明白呢。
太笨了,跟着汤先生,跟着先生念书这多年,还是这般愚蠢,连个合适的词儿也想不到。
桑沉焉有些泄气,心口有些发堵。这时候,并肩而立的桑钰嫣无声牵起了她的手,道了声,“无需多想。”
因大庭广众,桑钰嫣也不好多说,只诓着桑桑看戏。
不知是谁点的戏,哪吒闹海,那真真是热闹,瞧得人心口发酸,眼角润湿。
不多时纪明前来问安,桑沉焉见他在一众夫人姑娘之间来回,堵在心口的闷气,愈发使人难受。待纪明到褚夫人跟前,桑沉焉草草回礼,算是见过,而后不去看他,继续看哪吒闹海。
及至好似感受到他看来的视线,桑沉焉捏紧了二姐的手,不回头。
可等他的背影转过拐角,不见了。她又慌乱中去追寻。怪只怪人多嘈杂,连一片衣角也不曾看见。
◎先生的妻子,定然是个十全十美的姑娘◎
好容易挨到午膳时分, 桑沉焉和褚夫人,颇有些无精打采。草草用过午膳,又左右闲谈几句, 正打算告别。
赶巧钱弗若,离了自家阿娘前来寻桑沉焉说话。当着众人的面儿, 桑沉焉不好表露, 二人遂到半山亭闲话。
半山亭是个极小的亭子, 紧邻明理堂,且距绛雪轩不远。
甫一落座,钱三疑惑道:“你而今是怎的了?方才隔了老远,我瞧见你像是有些不好。这不, 我好容易离了阿娘,这就来寻你。你快跟我说说, 你是怎的了?”
桑沉焉低头,捻了块点心,“无事,就是太热闹了, 不太适应。”
“是啊,今儿人真多。你瞧,我阿娘都巴巴地来了,能不人多么。不光这个, 我大哥和二哥,也一道来了。往年让他们来跟着汤先生这大儒念书,都是不肯的,今日却是来了。真是跟我阿爹一般模样, 上赶着的热闹。”
说起自家往事, 钱弗若很是开心, 半点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念头。
若是别的时候,钱弗若这般说话,桑桑肯定早跟着热乎起来了。偏生目下一脸丧气,低眉垂眼,很是无精神。
钱弗若见不得她这幅样子,以前大伙儿一同吵吵闹闹多好。
遂自顾自说起笑话,“桑三,给你讲个笑话。你也知晓我阿爹,素来蝇营狗苟,委实不像个样子。前些时日,表哥不是点了鸿胪寺少卿么,我阿爹天真得很,想着让我阿娘趁今日花会,来舅母跟前说亲,想让我嫁给表哥。你说……”
桑沉焉愤然起身,大喝:“你说什么?”
瞧着她那模样像是要吃人,比平日里钱仲安巴结模样,还要吓人。钱弗若登时结巴,“你……做什么?我……不过是给你讲个笑话。”
愤怒之后的桑沉焉,像是一下子失了魂魄,颓然坐下。
钱三举手在她眼前晃动,不见反应,试探道:“你莫不是中邪了你?”
半晌,桑沉焉呆呆道:“无事,你且说来,然后呢?”
钱三分外不在意,“哎,还有什么然后。我阿娘当初出嫁之后,便极少跟舅母往来,虽说是亲戚,活得却像个外人。我表哥可是我舅母的命,这事儿要是能成,我钱三姑娘,回去就给我阿爹磕头。他着实本事得很。”
听罢,桑沉焉混沌的脑子清明几分,“这事儿成不了?”
“你是傻了不是。我表哥这样的,舅母恨不得给他找个十全的仙女回来,哪能看上我这样万事不着调的。你也不好好想想。”
拢共不过两句话,说得桑沉焉的心绪起起伏伏。
猛然记起春风居的好些姑娘,桑沉焉闷闷道:“也是,先生的妻子,定然是个十全十美的姑娘。会管家,能理事,人情往来,前朝后院,万不能有个地方不通晓。”
“对,就是这样,”钱三说着,凑近去瞧桑沉焉,“我瞧你上午跟你阿娘,在春风居看戏,是听见什么闲话了,亦或是那些个姑娘怎样了?”
在春风居同姑娘相见的点点滴滴,不断在脑中回放。
桑沉焉隐约记得,谁家的姑娘,诗词绝佳,又有谁家的姑娘,棋艺不俗……
总归都是好的,都是京都贵女之典范。
她沉着嗓子,“没,她们都是极好的,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再好不过了。”
她说话间,钱弗若能瞧见她低垂的眼眸,星星点点晶莹的泪花,映着初夏的暖风,坠落。
在明理堂多年,便同桑沉焉吵吵了多年,钱弗若还从未见过她哭泣,登时有些愣住。
“你……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能说说么。我……我不着调,可也能帮你欺负回来不是?”
听见这话,方才明白自己失态的桑沉焉,霎时扭头,起身,往一侧的美人靠走去。夹杂花香鼓乐的夏日晓风,轻拂面颊。
缓缓坐在美人靠上,一手至于其上,纤纤素手,随风摊开。
春风居,真是热闹,哪吒闹海方才罢休,又唱起了大闹天宫,都是极为热闹的曲子。
偏偏自己眼拙,连哪吒闹海也闹不明白。
好半晌,她强令自己醒神,略带些鼻音,问道:“你今儿巴巴地来寻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钱三有些不好开口,磨磨唧唧坐到桑沉焉跟前,一般模样地靠在美人靠上,“我这不是听说你五哥去了阴山,来问问五哥好不好么。”
“我瞧着你不是来问我五哥的,倒像是来问别人的?阴山的事儿,邸报上都有写,你去瞧瞧就是了。”
当初看六殿下出城,钱弗若的欢喜,桑沉焉不甚明白,而今像是明白了一些。如同亲身体会的明白。一点子看热闹的念头也无,反倒一股子怨气。
“诶,桑三,你这话怎么说的,邸报上的事儿,能是真的。这我都知道,你不会不明白吧。”
见桑沉焉一点表情也无,愣愣地看向不远处的明理堂甬道入口。不知为何,钱三福至心灵,双眼放光。
“哦,你而今是知道我在说个什么了,还特意说这些话来怨我。是怨我那日没给你说个明白?嘿,那也不能怪我,是你自己不开窍,不能怨我没说。”
桑沉焉有气无力,“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
她们二人,都不太妥当,都见了不该见的人。
钱三试图反驳,话至嘴边,却说不出什么。学着桑沉焉的模样叹息,“是啊,明不明白,有什么要紧的。”
这都多少时日了,天天念着,对方丁点不知。
只余倚窗而立,对月垂泪。
几句话功夫,这场得来不易的手帕交,交心谈话,难以为继。各自有各自的难过和不开心。草草作罢。
二人顺着小径出来,方行几步,远远瞧见一美艳妇人,在同纪府丫鬟闲话,像是问路。赶巧,桑沉焉和钱弗若,也要回春风居,遂也不用丫鬟引路,和这位美艳妇人同行。
行路间,妇人谢道:“不知二位姑娘,府上何处,改日定当上门谢过。”
桑沉焉:“我是隔壁国子祭酒府上姑娘。都是小事,谢不谢的,无甚必要,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钱三:“就是,我两不过是沾着常来的光,也非什么大事。夫人无需客气。”
妇人身为长辈,话语间也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桑沉焉不好过问,只是闲话,指引前行罢了。
回到春风居,时辰尚早。桑沉焉别了钱弗若和美艳妇人,独自上二楼去寻自家阿娘。褚夫人一如她离开之时,坐在二楼廊下看戏。
不过不知为何,比她离开时,脸色更为不好。
待桑沉焉走近,刚叫了声阿娘,便被褚夫人拉着手到身后站定,又听她道:“跟钱家三姑娘叙旧,可是说好了?”
桑沉焉点头。
褚夫人:“那行,今日的春风居委实太闷了,人多,你阿娘我应付不过来。我们几个回去可好?”说着起身便要离开。
桑沉焉朝自家二姐看去。见二姐摇头,也就小心翼翼,顺从跟着,入到正厅同戚夫人告别。
回府之后,褚夫人依旧无甚精神,连晚膳也未用,径直歇下。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阿娘,桑沉焉在回逐星小筑途中,问道二姐:“我不在春风居那一两个时辰,阿娘可是听了什么闲话,亦或是崔府的程夫人又来说了个什么?”
暗夜星光,桑钰嫣扭头看她。今日的花会,戚夫人是个什么态度,纪明是个什么态度,但凡在春风居的,没有人没看明白。
可就是桑桑,迟钝地一无所知,只是瞧着一屋子的姑娘难受。
桑钰嫣叹息,如此人物,也有好的时候。
“无事,你无须担心。春风居这多人,又是别家的府邸,程夫人才不会在这时候逞威风。我好着呢,就是阿娘听了不少戏,许是厌烦了。你也知,阿娘几乎从不参加这些,冷不丁一去,可不就受不了了。”
桑沉焉闷头思索,好像确实如此。也就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回房梳洗。
坐在铜镜前,由着翠俏给自己卸去钗环,她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雾蒙蒙,瞧得不真切。即便如此,也能瞧见铜镜中的姑娘,面若银盆,一双杏眼,是个憨直模样。
远不如春风居的那些姑娘,机敏,聪慧。那都是万中无一的姑娘。
是啊,她甚也不会,连看账本,都是阿娘教过一遍,二姐又教一遍,末了,还劳烦先生再写册子教一遍。
她这样的人,定然跟先生说不到一块儿去,定然跟不上先生的脚步。
“紫衣,之前先生给我的那个册子,写着如何记账的册子,放在何处了?替我找来。”
丫头紫衣闻声,从一侧的壁橱中翻出册子,递到姑娘跟前。
桑沉焉接过,招手令两个丫头出去,孤身坐在油灯前,翻看。
先生的一手字,写得真好。才过去多久,比自己尚在绛雪轩之时,又好上不少。桑沉焉一页页翻看,不时如斯感叹。间或才看看册子上到底写了个什么。
都是常见的字眼,不生僻,不晦涩,一个个从眼前飘过,从不入到脑中。
好似讲的是出帐、入账,又好似讲的是京都粮价、人力、运力。到底讲了个什么呢,桑沉焉看不明白。
眼睛花得厉害。
越往后,翻得越快,越是不懂。
一时负气,将册子扔到妆奁匣子上,偏头之际,恍惚瞧见铜镜中的姑娘,眼角挂着泪珠。
桑沉焉复又扭过头来,对镜怒骂:“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你不懂,看不明白,比先生差远了。先生的话,先生的心思,是你能明白的,是你能揣度的。
哭有什么用,哭也不能变得聪明起来。
无用,你当真无用得很。”
说着说着,那颗眼泪,悄然滑落,流过面颊,下到腮边,蜿蜒流淌,终是落入衣襟,再也不见。仅是一生半旧的中衣,连个隔档也无,冰凉,寒冷,透过中衣,传到心间。
过后,枯坐半晌,又揣着小心,将册子拿起,放在手心,一页页翻看。
这次,一页慢过一页,口中不停念叨着:
都是人,别人能明白的,我也定要明白。
不,我要做得更好。
夜风习习,不知不觉间,春风居的热闹散去,鼓乐罢了,环佩罢了。
突然,紫衣在门外禀告,“姑娘,纪大公子在楼下,说是要见姑娘一面。”
桑沉焉猛然收起册子,起身看向窗外。先生,先生不是在府中待客么,怎会来此。
◎先生这般晚了,还有空跟丫鬟们闲话◎
来不及多想, 桑沉焉已到二楼廊下。这等境况,分明再往前走上一步,就能瞧见纪明立在楼下, 她却生生顿住,后退, 扶着门框。
咬唇思量, 先生来此做什么, 先生真的是来见我的么。
半晌不动,天穹高高,繁星漫天,空气也有些稀薄起来, 桑沉焉茫然四顾。
一旁的丫头紫衣,看不下去她如此犹豫, 轻声提醒:“姑娘,若是下楼见纪大公子,这夜黑风大,还是穿件外衫为好。”
闻声, 桑沉焉低头去瞧自己的衣裳,登时双颊布满彤云。
她今儿是怎的了,失魂落魄不说,还如此着急, 穿件中衣就跑出来。真是没脸见人。
遂主仆二人回到房内更衣。
紫衣选了身桃红石榴花褙子,桑沉焉摇头。再选了身丁香襦裙,桑沉焉摇头。左不合适右也不合适,紫衣狐疑抬头, 姑娘怎的了。
从前不是这样的。
停顿间, 桑沉焉自顾自上前选起了衣衫。来来去去, 定下雀梅莲花长褙子。稍事收拾妥当,方才想起自己还披散着头发。
衣冠不整,先生定是会责备于她。
匆忙坐于铜镜前,由着紫衣梳妆。方才才通了头发,幽幽烛火,乌黑发亮。不消片刻,发髻高挽,朱钗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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