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公主当初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下降驸马,刚成婚那几年,驸马遭受了多少世家的嘲笑轻辱,收复凉州后才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而他们辛苦收回的这一切,却被世家当做争权夺势的棋子,他们付出的努力,就这样被轻易摧毁。
想到自幼为他奔波筹谋的姐姐,此刻既要忍受生产之痛,还要忍受国土沦陷之耻。
他恨,他恨得更深。
他们姐弟三人自幼吃了那么多苦,受了这些世家那么多欺辱,而今才终于又了翻盘希望,他再也不愿妥协让步。
他于帐外道:“长姐安心,凉州之事一定追究到底。”
从白天到晚上,整个徽音殿水泄不通,女子阵痛的嚎声响彻宫殿。
直到夤夜,公主才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是一个很健康的男婴,像他的父亲一样强壮有力,又有着母亲的聪慧果敢。
听到母子平安后,萧昱和萧景都松了口气。
萧玉姒虚弱地看了一眼孩子,长舒了一口气,嘴角浮现笑意,“这个小家伙儿,可把我折腾的够累。”
宫人带孩子下去清洗,又侍候公主更衣换床单。
魏云卿从寝殿内走出,把清洗干净的孩子抱出来,抱给天子看着。
萧昱抱着孩子,心中动容,这孩子,是踏着凉州血浪而来,生于动荡不安之时,如此坎坷多磨,也注定了他的坚韧。
“真好,像公主一样。”魏云卿看着孩子,心底划过暖流。
之后,萧昱又把孩子递给萧景,“僧孺,你也看一看。”
萧景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接过孩子,再有三个月,吴妙英的孩子也要出生了,他看着怀里的孩子,道:“还没有成为父亲之前,我想我可以先学着做一个舅舅。”
众人都笑了。
萧景目光看到了窗外,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他突然又想起了妙英,他今夜没有回府上,也不知妙英如何了。
收拾好产房,安排公主休息下后,夜色也深了,杨季华陪魏云卿返回显阳殿,众人也都各自回去了。
宫门已下钥,萧景今晚没有离宫回府,留在西斋跟萧昱继续商谈白天未谈完的政事。
兄弟二人相对而坐,彻夜长谈,商议着对他们共同的舅舅的处置。
“凉州战事,无论背后有没有薛太尉示意,都不能纵容了,争权归争权,岂能拿家国大事儿戏?用这群人治国,国家之难,百姓之灾。”
萧昱思索着,“先前是要征召他还朝辅政,如今得征召他还朝问罪了,恐怕很快就要收到薛太尉的请罪奏疏了。”
萧景不由好笑,“上书请罪?他本来就有罪!他还想以退为进不成?他是秦州都督,凉州出事,他本就该负责,若非他驭下不严,那些世家敢这么猖狂吗?”
萧昱沉思着,突然问他,“僧孺,你觉得该如何处置这件事?”
萧景正色道:“将他召回,降级处理,换七叔出镇秦州。”
萧昱若有所思,“可是秦州上下文武,都唯他是命,七叔就算勉强去了秦州,也得不到上下拥护,七叔在秦州根本寸步难行。”
萧景蹙眉,“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萧昱语气平静,以一种冷漠的仿若置身事外的语气跟他说着,“当初驸马出镇齐州,是因为宋开府死了,齐州不得不易主,以及我们用皇后位做交换,驸马才能顺利入主齐州。之后,驸马又通过盐禁和收四郡之事,杀了不少人,才拿稳了齐州兵权,如今想收秦州兵权,不流血是不行的。”
萧景心里一咯噔,流血?
萧昱继续说着,“朝堂上,我们一但有分毫示弱的表现,百官会立刻见风使舵,我们将彻底在朝堂之上失去支持的力量。”
萧景眼神凝重,“陛下到底在打算什么?”
萧昱目光看着案上的小烛,光晕将他们笼罩,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他们是光明的。
“我连发数道诏书,薛太尉皆不应,此番若召不回他,天子威严扫地,难以服朝堂人心。”
萧景神色一滞。
萧昱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在想,如果——杀了他呢?”
萧景脑中轰然一声,连声反对,“陛下,薛太尉虽然有过,但罪不至死,将他召回,免官即可。”
“我是说如果。”
萧景面色复杂,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如果杀了他,秦州必反,加之西凉贼寇来犯,内忧外患,必有其它世家趁势而起纷纷作乱。”
“如果乱起,我们手中的兵,能镇压吗?”
“镇压倒是能镇压,只是没必要,陛下根本无需如此,州郡作乱,有损陛下盛德之名。”
萧昱摇摇头,“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了,反了正好,反了就能把他们一股脑全灭了。”
“陛下!”萧景愕然,这不过是他一时冲动之言,岂能当真,“一旦乱起,总要有人负责的,陛下是天子,不能担下这个骂名。”
“我担下又如何?即便我污名满身——”萧昱抬眼看着他,“不是还有你吗?”
他满脑子都是昨夜萧昱的话——不是还有你吗?
那一刻,他心中轰然一声, 耳边似乎有千万只飞虫在嗡嗡嗡, 天地瞬间只剩他形单影只。
长空飞过一只孤鸦,“哇哇”一声, 萧景回神。
腊月上旬的时候, 秦州再传战报, 匈奴逼临张掖郡。
秦州文武本就不满天子政策,若是秦州易主的话, 他们损兵折将,攻退敌人换来的地盘, 最终都要归朝廷,倒不如保存实力,留敌自重, 让朝廷忌惮。
秦州军心相背, 对匈奴是且守且纵,就是不肯一口气退敌。
天子连发十数道诏书, 敦促急切,令秦州军退敌夺回被攻占的城池, 只是秦州路远,朝廷对秦州的掌控有限,秦州文武阳奉阴违。
秦州府。
何参军苦劝薛太尉起兵, 以清君侧的名义东攻建安, 逼迫天子收回成命。
“清君侧?”薛太尉轻笑,并不赞同, “政出天子,你要清谁?反天子不就是谋反吗?”
自古出兵都讲个名正言顺,挥兵向内,不以清君侧之名起兵,便是谋反,可没有靶子,怎么清君侧?
何参军提醒着,“当初建安便有浮云蔽日的流言,如今建安又起皇后惑主之音。皇后乃宋氏外孙,实非佳种,只有废后,才能给宋氏最沉重的打击,才能再度架空天子,才无人能撼动明公的地位。”
薛太尉眉梢一动。
“明公,绝佳的借口就在眼前了,妖后不废,六军不发。”
何参军怂恿试探着——
“诛妖后,清君侧。”
建安流言已成鼎沸之势,妖后惑君,祸乱朝纲,逼杀忠良。
他们不能直指天子,背上谋反之名,就只能攻击皇后,以天子被妖后蛊惑了,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到皇后身上。
这一日,胡法境又来找裴雍。
“他是靠薛太尉坐稳的皇位,如今还想鸟尽弓藏不成?”
“最是无情帝王家,权力当头,无论舅甥。”裴雍扬着手里何参军来信,幽幽道:“这是你死我活之争。”
胡法境看完信,咬牙切齿道:“薛太尉不肯起兵,我们都没他的号召力,必须以舆论施压,让他骑虎难下。”
裴雍跟她分析着当下局势,“秦州出了那么大乱子,薛太尉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他若不起兵,秦州文武就不会出兵抗敌,天子就能以凉州之事追责他。他若起兵,胜算只有五成,赢了还好,若是败了,就是满门覆灭。”
“那就赌一把啊!”胡法境拍案而起,“优柔寡断,优柔寡断,薛太尉就是顾忌太多,废后之心根本不坚定,他就是在给自己留退路。”
留退路就是示弱之象,天子只会步步紧逼,薛太尉一旦交兵,他们就什么仰仗都没了,若真让天子废了九品中正,门阀格局就全毁了。
胡法境双手紧攥,身子都在发抖,道:“舅舅不会不清楚皇帝做的那些事意味着什么,若是策试改革成功,废九品,开科举,那些寒门庶族有了出头之日,我们就全完了,想想我们以前是怎么欺压他们的?”
裴雍眼神一动。
胡法境嘴唇微颤,语气流露出几分绝望,“何况,我没有儿子,那贱婢就快生了,她若再生个儿子,我就得落得个陈阿娇一般幽禁被废的下场!”
她不要被幽禁一辈子,她不要让让那贱人得意。
裴雍眉峰微蹙,东西不是早给她了吗,那贱婢怎么到现在还活着?询问道:“那东西你拿走那么久,还没用吗?”
胡法境稍稍冷静情绪,平静道:“齐王对我戒备心很重,我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公主生产之夜,齐王没有回府,我才有了机会,只是才过了月余,暂时还没什么动静。”
裴雍点头,“这是上一任秦州牧用过的招数,既能杀人无形,又无人能查到你的身上,放心。”
胡法境沉沉“嗯”了一声,眼中冷光一闪。
离开裴府后,胡法境又以探视公主和孩子的名义入宫了一趟。
即便她们私下早已暗流汹涌,还是要维持表面的和谐。
萧玉姒客气的向她问了问妙英的情况,胡法境只说一切安好,自妙英有孕以来,她一直都是谨慎照顾,一定会平安生产。
萧玉姒点点头,告诉她,“朝廷准备重用你的父亲,陛下追责薛太尉,已经免了薛策的官,暂时让你父亲代他担任领军将军之职。”
胡法境淡笑道:“家父一定尽忠报效天子。”
萧玉姒点点头,她当然不会怀疑胡轸的政治立场,只是这胡法境可不是善类。
又闲聊了几句后,胡法境便告辞,前往显阳殿给皇后请安。
显阳殿。
魏云卿正在窗前侍弄着几枝刚折回的梅花,院中的沙门梅也开了,跟窗台的梅花争艳着,在这荒凉的冬季开出了一片春色。
胡法境福身请安。
魏云卿转身看着她,淡淡一笑,放下了手中的剪刀,请她上座,吩咐宫人上茶,客气招呼了她。
“王妃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胡法境道:“听闻近来建安流言沸沸扬扬,妾担心皇后,故来探望,见皇后一切安好,妾便安心了。”
魏云卿神色一滞,不解道:“流言?”
那浮云蔽日的流言不是早就平息了吗?
杨季华端茶过来,听见这话,心中一紧,将茶放下,不紧不慢道:“哪有什么流言,先前的已经都平息了,现在已经无人敢散播了。”
“听说是有新的流言了,好像是秦州那边的问题,他们好像对皇后有些不满。”
“什么?”魏云卿心里一咯噔,秦州世家,询问着,“他们说了什么?”
杨季华倒吸了一口气,连连给胡法境使眼色。
胡法境却都视若无睹,继续自顾自对魏云卿道:“好像说的是什么妖后惑君,祸乱朝纲,皇后不废,六军不发。”
魏云卿脑中“轰”的一声——皇后不废,六军不发。
周围陷入一片沉寂,一抹红色渐渐爬上她的眼梢,继而蔓延整个眼眶。
他们还是要生生把她和萧昱推到对立面。
她沉默着,眼中含泪,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皇后?”胡法境心中得意,嘴上还是劝抚道:“皇后别放在心上,谣言之所以是谣言,就因为它不是真的,时间久了,自会自生自灭。”
魏云卿没有回应,她侧开脸,眨了眨眼睛,淡淡对胡法境道:“我今日有些累了,王妃先回去吧。”
胡法境嘴角微扬,微微颔首,告退。
人一走,魏云卿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落下来。
杨季华给她擦着泪,愤愤道:“那胡氏就没安好心,殿下别听她胡言乱语。”
魏云卿黯然道:“她怎敢公然欺君呢?她敢当着我的面如此说,外边定然都是这么传的,你们都不告诉我,你们都瞒着我。”
杨季华连忙解释道:“皇后身份尊贵,怎能让这些污言秽语污了圣听?何况那些谣言本是为了攻击陛下的政策,陛下只是不想让皇后被他连累。”
“我与他夫妻一体,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何况,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瞒的了我一时,瞒的了我一世吗?”
杨季华默然,叹了口气。
夜里簌簌下起了雪,晚间,萧昱来到显阳殿,情绪微微愧疚低沉。
流言之事,终是没瞒住魏云卿,经历了这么多风雨,如今再遭冲击,她纵是难过,也可以冷静面对了。
殿中地龙烧的暖,二人在榻上静静相拥着。
魏云卿把脸埋到他的怀里,萧昱觉得胸口湿了一片,他抬起她的脸,在朦胧灯火下,看到她脸上两道银痕,闪闪发亮,她哭了。
他轻轻吻掉那痕迹,告诉她,“别怕,我们会赢的。”
她落寞道:“我如今似乎真的成了陛下的阻碍了,我不让位,似乎就无法平息众怒。”
秦州世家坚持要废后才肯出兵退敌,如今的局面,似乎真的到了天下与她只能选一个的地步了。
“你又没有干预过朝政,没有对我造成过任何阻碍。”萧昱面色凝重,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安抚着她。
“没担当的皇帝才会把责任推卸给后妃,我做的事,我一定会负责到底。他们只要想反,有的是借口,即便没有你,他们也会推其他人出来做借口。卿卿,你一定要坚强,只要挺过去,以后谁都不能再欺负你。”
魏云卿鼻子微微酸涩,有种泫然欲泣之感,她的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腰腹,无声点了点头。
萧昱低头,温柔细密地吻着她的额间碎发。
翌日,萧昱又召来萧景到式乾殿议事,二人从白天论到黑夜,还在争执。
“还记得我那一夜跟你说的话吗?”
萧昱看着他,目光带着期望。
萧景眼神微动,语气坚决道:“不可能,我不会答应。”
萧昱继续劝说着,“现在局势所迫,必须快刀斩乱麻”
“不行,那样的代价太大了,不值得!”萧景厉声反对。
“不值得。”
气氛僵持而紧张,兄弟二人各自坐在一边的矮阶上,背对着彼此,各自沉默,各自思索。
“还记得我们儿时的发愿吗?”萧昱突然问他道。
萧景一怔,两个孩童的声音似乎跨过时间的洪流,再度传入他的耳中——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萧昱继续道:“我们兄弟一心,你我不分彼此。”
“陛下。”
萧景哽咽了,他缓缓回过头,看着自幼与他相依为命,互相扶持的兄长,从他沉重的背影中,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与此同时,萧昱也转过了头,兄弟二人视线交汇。
萧昱对他伸出手,萧景艰难抬手,掌心似有万斤,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自己的手,放在天子的手掌之上。
夜深后,萧景回府。
胡法境迎了上来,殷勤的帮他拂着身上的风雪,她今晚必须留下他,她必须尽快生下子嗣。
萧景推开她的手,冷冷问她,“你去找皇后了?”
胡法境一怔,面不改色道:“嗯,去探望公主,顺便给皇后请了安。”
“你把那些流言都告诉皇后了?”
胡法境眉梢微挑,冷笑道:“殿下紧张什么?她如何关你什么事,紧张的好像她是你的皇后一样。”
“你放肆!”
胡法境微翻白眼,手指又沿着萧景的手臂抚了上去,“政斗激烈,以后对她的打击会越来越多,坐在最高位,就是要承受比一般人更多的风雨,如果她脆弱成这般,连这点儿流言的打击都承受不住,还怎么母仪天下。”
“你够了。”萧景厌恶地抽回手臂,“皇后如何,轮不到你操心。”
说完,就要拂袖离去。
胡法境拦下他,“徐氏月份大了,不宜侍候殿下,今晚让我侍候殿下安寝吧。”
萧景心中立刻升起一股难以言述的厌恶,他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无视了胡法境。
胡法境拉着他的袖子,放低了姿态,苦苦挽留,“殿下,你不能走,你必须给我一个孩子。岂止是皇后饱受流言攻击,殿下至今不碰我,我又何尝不是?只要给我一个孩子,让我有一个孩子相伴就好,有了孩子,我以后绝不再纠缠殿下。”
萧景厌恶地推开她的手臂,“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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