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初你到底是年轻人,想法还挺正经的。”
说着,他随意地摆摆袖子道:“没关系没关系,天天都在大理寺待着,差这么一时半刻又有什么关系?是人总有个想浑水摸鱼的时候,不会有谁来找这点事的不痛快的。”
谢知秋闻言,便也从善如流,喝茶吃菜。
谢知秋冰雪聪明,自不会觉察不出来,堂堂大理寺少卿的上司专门领她吃饭,这铁定是多少有点要拉拢她的意思。
原因也很简单,她得到了皇帝的青眼,在祝少卿看来,她开始有一定的价值了。
果不其然,吃到三分饱,祝少卿问她:“寻初,你入朝为官,心中可想过要高升啊?”
谢知秋一顿。
她有些意外祝少卿问得如此直白。
不过,对方既然如此问她,谢知秋一想,便回答道:“想。我既入朝做了官,就是想要高升的。”
祝少卿大笑。
“不错,很直率!我喜欢你这样的性格!不像某些人,心里想要,嘴上还要拼命否认,和他们说话累得要命。”
谢知秋神情淡然。
她问道:“不知……若是我想高升,少卿大人可愿给我什么建议吗?”
祝少卿看她。
谢知秋神态不变。
她知道,对方既然主动邀她来此,就不会介意帮她一把。
“建议啊……”
祝少卿摸起下巴。
他说:“在我看来,你现在不需要太多建议,你飞黄腾达的契机,已经近在眼前。你只要伸手把握住就好。”
谢知秋知道,他指的是天子赵泽。
这时,祝少卿好像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唯有一点。”
“什么?”
“如果想在官场活得长久,比起一时畅快,更重要的,是千万不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谢知秋握着茶盏的指尖微顿。
同样的话,她的老师甄奕以前也经常说,但谢知秋隐约觉得祝少卿话中有话。
她问:“祝大人何出此言?”
祝少卿道:“我觉得,日后……齐慕先大人可能也会对你有兴趣。”
“——!”
许是谢知秋脸上的意外太过明显,祝少卿费解道:“怎么,你明知圣上对你有所看重,却觉得齐大人不该对你有兴趣吗?”
“不……”
谢知秋斟酌了一下句子,才道:“据我所知,齐大人是主和派,而我父亲是名武将。而且……三年前,我高中之时,齐大人对我态度也较为冷淡。”
谢知秋说得委婉,以免留下把柄。
实际上,她多半就是得罪了齐慕先,才会被分到月县那种地方。
她接到回梁城的调令后,也曾揣度过齐慕先的态度,但她比较乐观的估计,也就是齐慕先已经消气了,不会再故意为难她。而祝少卿竟要比之前进得多——
他竟认为,齐慕先有可能会尝试拉拢她这个“武将之子”。
此刻,祝少卿听完谢知秋的话,捋了捋胡子。
都是在朝堂上活了千年的狐狸,谢知秋一开口,他就知道大致是什么情况。
“唔,你说当年的事啊……你会有如此之忧,不无道理。”
他说着,深深看了谢知秋一眼——
“不过,齐慕先是聪明人。在更大的利益面前,他不会那么执着于那些无关紧要的得失。他和当朝天子的关系,远不如像和先帝那么稳定,所以当下,你身上有远比当年更大的价值……说到底,今时不同往日。”
谢知秋明白了祝少卿的意思——
祝少卿没有改变自己的判断,他还是认为齐相极有可能会对她展露好意。
三年前,对庞大的齐相来说,谢知秋这样的年轻人,即使有显赫的家室,也只不过是一只小蚂蚁。齐慕先看得不高兴了,想踩就会上去踩一脚,只图个畅快而已。
可是现在,谢知秋得到新帝的青眼,而齐相与新君的关系却没那么稳固。所以,谢知秋身上有了齐相需要的东西,而为了获得谢知秋身上的价值,齐相极有可能会舍弃过往恩怨,与她“握手言和”,甚至愿意提携她。
谢知秋想通关节,心头一凝。
齐慕先果然已经放过她,这无疑令谢知秋心头放松。
可另一边,她的处境也变得有些复杂。
祝少卿见谢知秋良久不言,也知道当下的情况对她这样没经验的年轻人来说,难免会有纠结之处。
祝少卿提点她道:“你可能本身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场,尤其你父亲还是一代名将。不过,要我说,无论你打算靠向哪一边,最好都不要得罪齐相。
“无论是当今圣上还是先帝,齐相的救父之恩都是铁板钉钉的,他之所以能有今日之地位,绝非巧合。哪怕如今与圣上之间还默契不足,但多半也只是暂时而已。
“而且,与齐相打好关系,也绝没有坏处。
“忘忧,你可认得当今的侍御史秦皓?”
不知不觉,祝少卿已经开始称呼“萧寻初”的字。
谢知秋听对方提秦皓的名字,微妙地僵了一下,才道:“认得。”
祝少卿道:“那秦皓就是拜齐慕先为师、顺利乘上了齐相的大船,这两年才节节高升、在年轻官员中风头无两。
“以你的处境,或许对齐大人印象不佳,但在我看来,齐相是护短重情的人。惹了他不好过,可一旦进了他的麾下,他会给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
谢知秋犹豫了一下,问:“大人的意思,是我若是得了齐大人的看重,就可以像秦皓一样升迁迅速、青云直上?”
“不。”
祝少卿认真看了谢知秋一眼,说:“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会比他更快。”
“……!”
不得不说,对现阶段的谢知秋而言,这是很有吸引力的话。
“不过,快不一定好。”
祝少卿见谢知秋有所意动,话锋有一转。
他问:“你可想仔细听听我的看法?”
谢知秋一顿,拱手道:“愿闻其详。”
祝少卿颇自得地问:“你可知道那位已退隐归乡的名士甄奕?”
“……知道。”
“这番道理,便是我从甄奕身上悟到的。”
祝少卿笑道。
“和两边都保持不疏不近的关系,不要彻底靠向哪一边,也不要得罪任何人。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立身明月中,如此这般,既不会惹事,又可稳坐钓鱼台,还可赢得一个高风亮节、清正廉洁的好名声,可谓一石三鸟。”
说着,祝少卿转了转手中精致的小酒盏,面上不缺自得之色。
如此一来,谢知秋也大致猜到了自己这位上司大概是什么立场。
……不得不承认,墙头草之术多半确实好用,如果甄奕先生如今还在梁城,而谢知秋也是正常入仕为官的话,他说不定也会这样建议她。
不过……
当墙头草最大的缺点,就是需要等待时机,因此也必须有极大的耐心。
而谢知秋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情况——
她没有像自己师父甄奕那样的时间,去慢慢磨到一把年纪再身居高位,她需要求快。
当然,她也很清楚祝少卿与她说这些,无疑是对她有所照拂的肺腑之言。
于是,谢知秋并未立即袒露自己的态度,只道:“晚辈受益匪浅,多谢大人指点。”
祝少卿对她笑道:“不必言谢,我也只是说说我的想法。你要怎么做,还是看你自己的想法。”
一群白鸟脆叫着自空中飞过,太阳从正当空斜斜往西面沉下。
“……这里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明白了吗?”
谢知秋昔日闺房里,萧寻初在检查完知满这段日子自己在梁城的功课后,又顺便指点了她一些知满自己说她不太明白的地方。
知满如今已经基本算是独当一面,萧寻初稍微点拨一下,她就有点开窍了,饶有兴致地道:“原来如此,我好像知道了。”
说着,事不宜迟,知满拿起工具,在一旁哼哧哼哧地实践起来,以印证自己的想法,很快又弄得一地狼藉。
萧寻初已经习惯了这个小徒弟有点丢三落四,许久没见她这样,倒有点怀念。
他笑了一下,这旁边看了一会儿,纠正了她几个小细节后,见没什么大问题,就起身打算离开。
知满从一堆零碎机关里抬起头,意外道:“师父,你这就要走了?”
“嗯。”
萧寻初应了一声。
萧寻初现在与谢知秋是长久合作关系,他今日之所以会在谢家,是因为谢知秋说希望他替自己回一趟家向父母报平安,萧寻初便依言照办了。
而且,既然来了,他就顺便查了查知满的功课,但除此之外,倒没有久留的意思。
知满虽也没有非要留他,但她隐约能觉察到萧寻初身上有几分急欲归巢的急切,并对此感到奇怪。
她问:“刚才我娘留你在家吃晚膳,你干嘛不答应她?你拒绝的话,显得姐姐好无情。姐姐以前和娘关系可好了,如果是娘亲想让她在家多住两天的话,姐姐肯定不会不答应的。”
被知满提到这个事,萧寻初也略显愧疚,道:“抱歉。”
谢知秋母亲的挽留,其实萧寻初也觉得拒绝不好。不过……
一来,他不是谢知秋本人,自然就不是谢家父母的亲生女儿,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
当然,他外表上看上去确实是谢知秋,想必可以缓解谢家父母的念女之情,但是萧寻初觉得,还是等真正的谢知秋过来更好一些。
等过两天谢知秋忙过这一阵子,两人一起过来的时候,再住无妨。
二来……
萧寻初道:“今天是你姐姐第一天去大理寺,我有点在意她的情况,还是想回将军府和她见一见。”
说着,萧寻初笑道:“你娘那里,我也跟她说了。说下次等你姐姐一起来的时候,我们夫妻再一起留在府中小住。”
知满听到萧寻初口中吐出“我们夫妻”这种字眼的时候,明显皱起眉头,一副替姐姐嫌弃的样子,引得萧寻初笑了两声。
但接着,知满又稀奇地打量着萧寻初。
她问:“所以,你是因为担心我姐姐、要和我姐姐一起吃晚饭,才这么急着回去的?”
萧寻初隐约觉得知满话里有话,古怪地看她:“……那又怎么了?”
知满未答,只幽幽又问:“说起来,昨天你们刚回梁城,你和姐姐是两个人一同走路回的将军府,路上还一起看花灯了?”
萧寻初道:“……对。”
“——噢?”
知满拉长音调,眯起眼睛,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他看,仿佛是猫儿盯上了老鼠。
萧寻初被她这眼神盯得莫名有点心虚。
他顶着知满怪异的视线,不敢在谢家多留,赶快返回了将军府。
黄昏时分,杏花如雪飘落。
谢知秋是骑马返回将军府的。
直到回程的路上,谢知秋仍在回想上司祝少卿提点她的话——
“你飞黄腾达的契机,已经近在眼前。”
“不过,无论你打算靠向哪一边,最好都不要得罪齐相。”
“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会比他更快。”
谢知秋微微眯眼。
她知道进了官场,选择自己的立场和站队是迟早的,谢知秋自己也希望尽快得到位高权重之人的赏识,好一路走向更高的地方。
不过,祝少卿说齐慕先很可能会对她有兴趣,还是有些出乎谢知秋的意料。
但谢知秋隐约觉得,祝少卿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
而且,谢知秋的内心也因此稍起了些波澜。
——她绝对会抓住新君赵泽这个机会。
但是,如果真如祝少卿所说,齐慕先会愿意拉她一把,谢知秋其实也不介意多收一条能让她往高处走的绳子。
——感情上,她确实不喜欢齐慕先,也很难真正信任他。
但在可取所需这方面,她说不定和齐慕先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类人。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她是可以放下个人恩怨,暂时握手合作的。
当然,她还没有下定决心……
正当谢知秋心不在焉地往“家”走、回到她如今在将军府的“家”时——
“唔!”
谢知秋一个晃神,竟在家里险些撞上一个人的背——
萧寻初看上去也刚到家不久。
他本质的模样,仍旧是长发披散,一身宽大的白衣,背影潇洒随意。
谢知秋一怔。
正当这时,萧寻初也转过头来。
他见谢知秋表情有点呆呆的、竟像是在家里迷路的模样,不由一笑。
“你怎么回事,走路走懵了?”
萧寻初忍俊不禁,出言调侃。
“不……”
谢知秋亦是愕然,不自觉地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
她没想到自己走神到这个份上,连萧寻初这么个大活人都没看见。
还是说……她太习惯他存在,所以戒备放下得太多了?
但不等谢知秋找到恰当的说法来解释自己的恍惚,忽然,她鼻尖嗅到熟悉的香味。
她不禁越过萧寻初的肩膀,去看他身后的东西,问:“那些是……?”
“哦,这些?”
萧寻初主动侧让一步,好让谢知秋离桌子更近。
他笑道:“这是你家里给你做的。”
桌面上,是几盘食物。
以好保存的糕点为主,还有一些熟菜,谢知秋定睛一看,便知道全部都是她以前在娘家喜欢吃的东西。
在桌子一角,还放了个食盒,上面是熟悉的谢家花纹。
萧寻初见她人呆住了,便友善地解释道:“我今日去谢家,谢家为了庆祝大女儿归家,准备了不少东西。
“我在谢家已经替你吃了一些,但东西太多,实在吃不完。
“我想你许久没回自己家,也许会想尝尝,就帮你带了回来。”
谢知秋的确有片刻的失神。
在谢家做闺女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像上辈子一样远。
她不禁问:“娘亲和爹他们……现在还好吗?”
萧寻初道:“身体看上去并无大碍,不过都很想念你的样子,尤其是你娘,我回去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说了好久的话。”
谢知秋可以想见那个场景。
她垂下眼睫,伸手取了一块盘中的点心,放到口中咬下。
和记忆中完全一样的味道,想必是母亲亲自下得厨。
她从小不爱说话,母亲照顾她,比寻常父母照顾孩子要费更多的心思。
谢知秋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的口味,可是母亲却总是知道。她平时不会总惯着她只吃喜欢的东西,可是每当谢知秋生病的时候,又总能发现那些能让她好受一些的食物都极合她的口味。
内心忽然涌上些不可名状的情绪。
在家中时,谢知秋其实从不贪图口腹之欲,就算有点心,她也大多让给妹妹吃,可这一刻,不知为何觉得十分怀念。
眼睫垂下,在眼睑下投下浓浓的阴影。
谢知秋又拿起一块糕点,缓缓放入口中。
萧寻初的目光一直落在谢知秋身上,他本是期待谢知秋吃到自己家的点心会高兴的,可是下一瞬间,他却发现谢知秋眼底流露出十分忧伤的情绪。
有一刹那,他甚至以为谢知秋可能会掉眼泪。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这么久,萧寻初也见过谢知秋脸上浮现各种神情,可是唯有哭,他好像还一次都没见过。
谢知秋铁定是不喜欢哭的。
但是这一刻……
萧寻初的直觉告诉他,谢知秋之所以会有这种神态,可能是因为她想家了。
他有一种想要伸手、替她拂去眼角伤意的冲动,可是谢知秋并未落泪,这样的动作也就无从做起,只余下萧寻初茫然地抬了抬手,然后在旁边干瞪眼。
半晌,他道:“对不起。”
谢知秋抬眸看他,漆黑的眸子如同宁静的月夜。
她问:“为什么道歉?”
萧寻初说:“如果我早点找到办法,让我们两个换回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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