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儿闻言,先是愣了愣,继而一笑——
“想好了。其实我本来就不叫媚儿,这个称呼是焦子豪给我起的,说我脸长得媚人,我并不喜欢。”
谢知秋安静地等着她的后文。
年轻的短发女子展露出俏丽的笑颜,眼底有抛弃过往一切的轻松。
她说:“小的时候,我母亲一直管我叫燕子。我父亲将我卖给别人,他的姓我不想要了,所以今后,我就只叫燕子吧。”
不久,谢知秋送走燕子。
燕子一个貌美女子孤身前往梁城还是不太安全,谢知秋打算从自己的护卫中,选一两个靠得住的人陪她出发,等燕子顺利投靠知满,知满应该会有信送来。
临走前,燕子专程来拜别。
她面对谢知秋,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不过,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俯身行了一礼,对谢知秋道——
“萧大人,无论您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愿您能心愿达成、官途顺遂。”
谢知秋不太明白她中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只当燕子是表示临别祝福,便颔了下首,目送她踏上去梁城的旅途。
另一边,待月县局势基本安定后,钟大梁也来向谢知秋告别。
他一抱拳道:“萧大人,既然您这边已经没有大事,我等接完最后一批粮草,也要回边关支援其他义军了。”
第八十五章
谢知秋得知钟大梁等人有意离去, 十分惋惜,挽留道:“何必这么着急?诸位义士于我有恩,我还不曾好好报答各位。我想诸位住在月县衙门, 也会比露宿在山上条件好些, 何不再多留些时日?”
钟大梁笑道:“为大志者,怎能贪图安逸?我们从西北到此地, 主要还是为了接义商支援的粮草, 能够帮上萧大人, 是运气好罢了。边境局势一息一变,耽搁不得,还是早日回去为好。
“至于报答, 那就更不必了, 当初萧将军于我有恩,义军中的弟兄也大多崇敬萧将军,大人是萧斩石之子, 能帮到大人,我等也甚感荣幸。”
谢知秋见状,便知不便再留他们。
“不过, ”
钟大梁感慨地拿出先前谢知秋赠予他们的突火.枪。
“这新式的突火.枪真是好用啊,前两天我们试了几弹,简直惊了。”
是时, 萧寻初其实正在院里。
这段日子他不时帮义军修葺改进武器,于是知道义军一些动向。前几日他就估摸着义军会想要启程了, 所以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钟大梁以前是他父亲的部下, 萧寻初由于墨家术的关系, 与父亲关系闹得很僵,但他对萧家军本身并无恶感。
相反, 得知义军如今的志向与当初的萧家军相似后,他很希望能帮上忙。
这会儿,他本来还在修改义军士兵交给他的武器,完成一件的间隙正好听到钟大梁来找谢知秋,就不觉来听听情况,没想到刚好听见钟大梁在评价突火.枪。
萧寻初不禁驻足,听外面的对话——
只听钟大梁道:“想不到这等奇器竟是出自大人妻子之手,传说中的才女还真是了得,连这样的东西都做得出来。”
这突火.枪,是谢知秋原本在不知义军头领与萧家有交情时,就提出要给义军的报酬。现在双方互相信任的程度加深,谢知秋自不会食言。
如果义军只是毫不相干的人,谢知秋或许只会将枪一给,两清就结束了。但由于义军过往与萧斩石有交情,谢知秋也对他们比正常更信任一些,聊得多了不少。
谢知秋一顿,道:“他的确是个很优秀的人,若不是有他制成的这些武器,我一开始或许也不敢找义军交易,之后……也未必敢冒然进入月县。”
在萧寻初看不见的位置,谢知秋轻轻弯了一下嘴角。
这笑很浅,宛如蒲公英种子在水面上一点留下的涟漪,波动轻盈,却转瞬即逝,令人难以找到痕迹。
然而,在墙内并未现身的萧寻初,虽未看到她的笑,但光听此言,已是愣住。
这时,与谢知秋面对面的钟大梁也没注意到眼前人表情的变化,只无比赞同地道:“确实,这样的神兵,只要有一把在手,就足以以一敌百了。”
说着,他又爱惜地摸了摸枪杆,道:“像夫人这样的才能,实在难得。要是我们军中能有像夫人这样的人才就好了。如果这种武器能有个数百把,我们在边关作战时,还何必怕那些辛国军的骑兵呢?”
谢知秋闻言,不由一静。
这个时候,在墙内的萧寻初同样心中一动。
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可能有点古怪的想法。
他张了张嘴,有点犹豫是否要开口。
但就在此刻,倏地,他听到谢知秋的声音在外面道——
“钟叔父,不知你们义军,平时军费可还宽裕?”
萧寻初微怔。
而同时,钟大梁好像亦有些意外。
他回答:“若要说的话,不算宽裕。但我们击败了几次辛军,抢回不少战利品,我等这支军在诸多义军中还算颇有名声,因此民间的暗中资助较多,也不算十分窘迫。大人何有此问?”
谢知秋说:“实际上,我夫人知道民间有几位能干的工匠,可能可以做出类似的东西,而且,他们也同样有保家卫国之志。
“这些义士,原先是想将自己改进出来的新武器,交给正规军使用的。奈何在梁城,无人重视他们的才能,他们迫于生计,不得不暂停研究,另谋生路,不再钻研此类器物。
“对此,我一直觉得可惜。实际上,我之所以为官,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曾与人约定,将来凭我之力,要让这类曾被人小觑的学说也得以受到重视,令世人知其重要之处。
“不过,以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为之。而我观义军与这些匠人的愿望,倒有共同之处。
“所以我在想,如果钟叔父觉得需要,而且义军又有余力养人的话,我或许可以去请我夫人从中牵线,看看他们愿不愿意为义军提供一些支持。”
钟大梁听完,已是大喜!
“可以吗?!”
钟大梁万分惊讶地说。
他道:“世上竟还有这等奇人异士!义军如今虽有民间的支持,但毕竟比不得朝廷的正规军,尤其是火器一类向来是朝廷机密,普通人难以得知细节。我们军中火器向来缺乏,即使有也大多落后,绝大多数兵士用的还是刀剑一类的冷兵器。
“如果真的能有匠人愿意帮忙,与我等而言,实在是幸事!”
谢知秋说:“天下技术,哪一样不是人民智慧的结晶?朝廷或许可以通过保密手段来防止他人直接知晓现有技术,可是阻碍不了民众本身的才能。
“不过,我也只是代为介绍,不能保证一定承功。
“义军终究不是正规的方朝军队,帮助义军难免有诸多风险,如果他们自身不愿意涉险,也没有办法。另外,我也不知我夫人是否愿意劝说。”
“没关系没关系。”
钟大梁激动地道。
“大人愿意一试,我等已经很感激了!”
迎上钟大梁期待的目光,谢知秋一滞,事不宜迟,便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去问问他。”
言罢,谢知秋转身往院中走去。
谢知秋本以为萧寻初和往常一样在院里摆弄他的各种小工具,没想到刚一进内院,就看到萧寻初站在墙后面。
萧寻初侧对着她,长发披散,垂下的发丝令他的表情有点难以分辨。
不过,谢知秋直觉他好像心情不错。
谢知秋有些惊讶地道:“你在?”
“嗯,出来看看。”
谢知秋于是省去解释的功夫,直接问他:“那你意下如何?我想试试将你的师兄弟介绍给义军。”
她顿了顿,又解释:“当然,你我定下的约定,我还是会履行的。
“只是我觉得,钟将军需要的人才,正好与你的师兄弟们相符合。而你的师兄弟们,当时之所以下山,好像也是因为生计之故。他们双方又都有保卫山河的目标,合作一番未尝不可。”
谢知秋与萧寻初互换这么长时间了,那些年在临月山上的事,谢知秋断断续续已经听萧寻初说过。
不过……
她稍作停顿,道:“不过,我并未见过你的师兄弟,只是凭个人想法猜测,你若觉得不妥,一会儿我去向钟将军道歉。”
“不必。”
这时,萧寻初开了口。
他直起身,看向谢知秋。
然后,谢知秋意外地发现,萧寻初笑得很开心,他本是一副风流的长相,笑成这样愈发颠倒众生。
不过萧寻初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他这张脸不适合到处对女孩子乱笑。
他说:“我也这样想。叶师兄很可能会与钟叔父合得来,邱师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也可以问问试试。
“我大致知道他们的家乡在何处,等下我就去写信。不过,要麻烦你帮我寄了。”
事实上,萧寻初在听到谢知秋对钟大梁说的话时,简直惊讶极了。
他没想到,谢知秋在想的事,居然与他一模一样。
谢知秋缓缓回过神。
萧寻初一双桃花眼笑弯弯的。
谢知秋微妙地挪开一点视线,说:“好。”
不久,谢知秋重新走出院子,来到钟大梁面前。
她说:“我夫人说她愿意牵线,不过……”
谢知秋一顿,斟酌语句道:“他让我提醒你,那几位匠人,不像传统书生那样专学儒学,他们师承自另外一种名叫墨家的绝学。如果军中人难以接受的话,恐怕你们彼此也难磨合。”
“墨……?”
钟大梁一听“谢知秋”愿意帮忙,还挺高兴的,不过他显然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学说,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
但他旋即道:“这大人不必忧心,我们军中绝大多数都是最普通的平头百姓,说实话,读过书认识字的人都不是很多,大家之所以能团结在一起,不过是为了实现家人平安、家乡无恙这般简单的愿望罢了。
“只要愿意提供帮助的都是朋友。我们不会像朝中那帮书生一样,在乎什么正统不正统的。说实话……我个人经历过当年萧将军三道金令之事,弟兄们中也有不少人对朝廷中文官有点意见。如果不是儒生,说不定更好。”
要这么说的话,萧寻初那几位一同学习墨家术的师兄弟,没准与义军反而合得来。
谢知秋一听,顿觉踏实大半。
她说:“既然如此,钟叔父可否告知一个能联络到义军的方法?我估计我夫人送信来回,总需要十天半个月的,到时钟叔父恐怕已经离开月县了,若无联系之法,我恐怕无法将结果告知。”
谁料谢知秋此言一出,钟大梁反而错愕:“二少爷不知道?”
“……?”
不等谢知秋出言询问,钟大梁一拍脑袋,已经自己反应过来。
他自言自语道:“这么一说,好像是没告诉过二少爷……”
正当谢知秋疑惑时,钟大梁已道:“二少爷不必担心,我离开以后,会留几个弟兄在大人这里。等大人有了消息,让他们送信便是。还有……”
钟大梁踌躇,然后,他像是仔细考虑了一番,才说:“……还有一件事,都到这个份上,应该也没必要瞒着二少爷了。”
接着,只听钟大梁缓缓道:“二少爷若是日后回了梁城,恰好身边没有我们的人,又想联络义军的话,可以问问萧寻光少爷。
“大少爷他那里……任何时候都一定有与我们取得联系的人手。”
“你兄长与义军之间有联系……你之前有觉察吗?”
等钟大梁走后, 谢知秋回到院中,问萧寻初。
然而,萧寻初本人同样是一副大吃一惊的表情。
半晌, 他才摇头道:“没有。我与兄长实际相处年份不长, 不能说关系很差,但我对他的事并不是太了解。像这样的……就更不知道了。”
这是实话。
其实谢知秋与萧寻初交换这么长时间, 对他的情况, 基本知情。
萧寻初从小在梁城长大, 而他兄长小时候就曾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甚至上过战场。后来萧寻初离家出走上了临月山,萧寻光则进入国子监读书, 不住在将军府, 两人更加少有见面的机会。
他们关系不坏,但的确是生活环境差异较大的兄弟,彼此了解不深。
不过, 之前谢知秋只知萧寻光曾经想从戎,萧寻光本身在这方面也很有优势,只是后来在父亲萧斩石的逼迫下弃武从文。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原来萧寻光从未真正放弃,而是在私下一直同义军有联系。
而萧寻初似乎同谢知秋一样吃惊。
两人相对默了一会儿。
最后,萧寻初道:“这事, 兄长不曾对人说过,想必就是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再说……我们远在月县, 总不能现在写信去问。万一这信中间被什么人截获, 恐怕反而会惹来麻烦。先当作不知道, 等日后回了梁城再说吧。”
谢知秋赞同地点头。
她的想法是相同的,这事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而且, 萧寻光与义军有关系,长远来看,于她而言,也未必没有好处。
谢知秋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
继续向上走,走到高的地方,走到有权力的地方,直到实现自己的夙愿,证明自己的可能性。
她闭上眼,开始整理思路——
她已经给焦家以及那一众月县吏官都判了秋后问斩。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恶贯满盈,还因为谢知秋任用义军是奇诡之策,绝不能暴露在明面上,而这群人都看到了太多。
是以,谢知秋必不会给他们任何通风报信的机会,也决不能留活口。
不过,方朝的《刑统》,虽说女子连合理状告夫君都要徒两年刑,但在死刑上,却有相对严谨的一面。
方朝对重刑较为谨慎,所有死刑都要经过复核、同时御笔亲批之后,才能执行。
对谢知秋来说,如果想要最快、最保险地让他们永远闭嘴,其实最好的方式是私下决裁此事,将所有人都杀了以后推到山贼头上,压下整件事,再伪造死因,就像他们当初对待胡知县那样。
然而,谢知秋选择了公开审理。
与私下处决相比,公开审理的弊端是显而易见的——
她必须要将此事上报,而考虑到焦家上面的人是刘求荣,这很有可能引来刘求荣的猜忌和戒备,甚至有可能,这件事会在上报途中就被卡住,导致对谢知秋杀焦家造成阻碍。
当然,真要发生这种事,解决方法谢知秋也已经想好了。
她会假称牢狱走水,用意外的一把火将所有事情了结,来一个死无对证。反正焦家和衙差们的证据齐全,真要将整件事摊开,也改变不了什么。
而公开审理虽然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可在谢知秋看来,它还有两个无法取代的好处——
其一,是可以扩大案件的影响力。
其二……是可以杀鸡儆猴。
谢知秋如今得罪了齐相,而齐相手下的刘求荣是吏部侍郎,吏部直接管理官员的晋升。
如果她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晋升之路会比普通官员更加困难,一不小心就会被压在最底层的官位上,数年不得升迁。
如果换作其他人,或许等一等也无妨,可是谢知秋不能等。
她用萧寻初的身体只有这段时间,要是哪天两人可以换回去了,她还是倾向于换回去的。所以她拥有的时间有限,尽管不知时限在何处,但越快越好。
因此,她必须赌一把。
虽说不一定有用,可这已是最好的办法。
月县的问题本是危机,但是,未必不能转化成机遇。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处决了焦家,月县的其他世家大族……应该很快就会有动静了。
数日后。
果不其然。
这天,谢知秋正在衙门里看书。
忽然,新的班头进来,抱拳道:“大人!”
谢知秋抬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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