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安家这艘破船以后会怎么样,那就不关她的事了。万一以后遇上认识的闺中小姐也被安家提亲,她也可以学姐姐寄匿名信,或者让父亲去提醒一下。
知满越想越轻松,只觉得长久压在身上的大石,正在缓缓落下。
她跑着跑着,竟不经笑了出来。
这日,萧寻初正在屋中做事。
他的一样小工具到了使用寿命,没以前那么好用了,他正打算重新做一把。不过谢家没有他需要的熔炉,只好姑且换一些不需要熔炉的材质代替,可能没有原来好用。
忽然,他觉察到有人在门外探头探脑。
萧寻初看过去,只见知满扒拉着门边,半个小脑袋缩在门后,一脸警惕地望着他。
“知满?”
萧寻初暂且停下手中的动作,问她:“你在那里做什么?”
谁料,知满被他逮到吃了一惊。
她像偷窥被发现的小老鼠,迅速把脑袋缩了回去!
萧寻初:“……?”
那小姑娘在门外徘徊了两圈。
按照以往的经验,萧寻初本以为她不会再过来了,不想,今日的情况倒略有不同。
知满走来走去好一会儿后,像是下定了决心。
她直了直后背,昂首挺胸地走到门前,恭恭敬敬地对萧寻初行了一礼,郑重道:“萧公子。”
萧寻初见她这般一本正经,微微错愕。
知满先前也有过数次故作端庄的举止,但这回,她给人的感觉却有点不同了。
首先,她的衣着打扮和之前有了很大区别。
将原先那些老气的衣裳一股脑烧掉以后,知满搬了许多谢知秋小时候的衣服回去。她现在穿的是姐姐的旧衣服,虽然谢知秋的衣裳和知满的气质并不完全契合,但比起之前,知满看上去还是正常了许多,至少有了些小姑娘的青春感。
其次,她不像之前那般故作贤淑的刻板僵硬,表情自然不少,且神采奕奕,忽然就有了大方之感。
光是这样的变化,就足以和之前相区别。
同样是正经的模样,现在的知满应该是真有正事要说,而不是刻意地在扮演一个名门闺秀。
只听知满忐忑地问他:“萧公子,你之前说过,你经常在弄的那些机关器械之术,都是有师承的对不对?”
萧寻初一顿,颔首。
知满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大声道:“其实,我对那些知识也有兴趣,想学一学。请问,你能不能收我为徒,将你所知的内容,也传授给我?”
知满说完,就红了脸。
她低下头,窘迫地扯住自己的裙子,怕看萧寻初的反应。
这两天,她将姐姐的话想通了。
一味地讨好别人,指望别人来怜惜她,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因为那无异于将决定自己活法的权力交到他人手上,对方要如何对待她,不过全凭他人心情。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好好地做好自己,至少能活得痛快点。
不过,这还是她初次在一个不是姐姐或者母亲的人面前坦白地说出自己真实的愿望,她难免有些忐忑。
萧寻初亦有些惊讶。
他原以为,知满可能很久都不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他已经做好了长期作战、一直像之前那样不着痕迹地将知识放到她眼前的准备。
现在这种变化,对他而言倒是好事。
既然对方自己都这样说了……
萧寻初对她招招手:“过来。”
“……?干嘛?”
知满迟疑地踏进屋子。
待她进去,萧寻初便示意她在桌边站好,没说收她为徒,还是不收她为徒,反而故作高深,神秘兮兮地问她:“知满,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除了所谓正统的孔孟之道,还有别的思想学说?”
知满:“呃……当然有啊,要不然我拜你为师干嘛,不就是你之前整天在看的东西?”
萧寻初:“你怎么不按套路说话,快问我是不是老庄。”
“啊?为什么要这么问?”
“别管!快问!这是我们这一派的拜师传统!”
“啊?哦……呃,那是不是老庄?”
“不。”
有句话萧寻初老早就想说说看了,现在终于有机会。
他学着师父当年的样子,作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道:“是更惊人,也更不容于世的东西。”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他本来给知满准备的教学手记。
不过,萧寻初很快发现这手记上面没字。
于是他随机应变,随手拿了纸毛笔,大笔一挥,在封面上写了个“墨”字。
知满:“……”
知满嫌弃地看了萧寻初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笔记。
相比较于对萧寻初,知满拿到手记倒是既紧张又兴奋。她一边生怕碰坏了,一边又想快点打开看看。
她尽力控制着手中的力道,这才慢吞吞地翻了几页。
待看到里面各种结构图的简画,知满的眼睛逐渐发光。
不久,知满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她的虎牙位置是空的,看上去有点傻,不过,知满似乎并不在意。
她就这样咧着嘴,很快投入到手记里去了。
知满和安家的联姻, 不久就没有人再提了。
正如谢知秋和谢知满姐妹料想的那样,当谢知秋将附了布券作为证据的匿名信送到谢家以后,谢老爷大惊失色, 立即进行了有针对性的详细调查。
结果当然是发现信中所写全是实情。
于是, 谢家毫不犹豫地断绝了安继荣和知满议亲的可能性,也坚决不再与安家来往。
万幸, 他之前没有头脑发热真的口头答应安继荣什么, 一切都在可挽回的范围之内。
不过, 两家毕竟有一段时间来往甚密,为了降低对知满的影响,此事也没有闹大, 其结果就像一颗小石头被丢进水里, 冒了几滴水花后,水面便再无痕迹,看不出曾经的端倪。
谢老爷相当气恼安家那个安继荣竟然试图骗他, 不想轻易放过安继荣。
奈何安家的根基是在昭城,并非梁城,两地相隔数百里远, 而布匹生意也和谢老爷的文玩事业少有交集,谢老爷就算有心报复,手也伸不了那么长。
再者, 安家毕竟是个庞然大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安继荣手上又通过布券囤积了大量现钱, 外人无法得知他们到底还有多少气数, 万一把对方逼到绝境,决定来个鱼死网破, 那以谢家的财力,也未必能独善其身。
谢老爷想想自己家里有妻有女还有老母亲,本来无论议亲还是断缘都是为了知满能过得好,不能本末倒置,拿辛苦积攒的家业去冒险。
所以饶是再生气,他还是咬咬牙咽下了这口气。
不过他也算记下了这人,他倒要看看,这安家布行在如此飘摇的局势下,还能再撑几年。
只要时机合适,他不介意上去落井下石,帮助安家的船沉得再快一点。
另一边,自从谢知秋开始练骑马,就早出晚归,鲜少待在草庐里。
五谷几回上山,都没能立即见到少爷的面,而好不容易等到谢知秋回来,又发现少爷身上伤痕累累。
头一回发现谢知秋浑身是伤的时候,五谷吓了一跳,大惊道:“少爷,你怎么伤成这样?!难道是你中了举人后,出门到处炫耀自己的秋闱成绩,因为太嚣张终于被人打了?!”
谢知秋:“……”
谢知秋有点佩服五谷的想象力。
不过,她也早就找好了借口,道:“我想找一种比较特殊的矿石,要在远一些的山上才有,而且那山山体陡峭,难免难爬一些。”
五谷听得咋舌。
“这得是多难爬,才能摔成这样?”
五谷嘀咕。
“少爷,您就算真的不想放弃墨家术,也还是要惜命,保重身体啊。”
不过,说归这样说,五谷也没再指责谢知秋什么,反倒主动为她上药。
谢知秋这段日子伤得很多是背,自己上药的确不方便,便未拒绝,将萧寻初的背部坦给五谷。
五谷实在不愧为全能小厮,连上药这等事都得心应手,谢知秋几乎没觉得疼,伤口便都包扎好了。
待包扎完成,五谷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
他为少爷披好衣服,用木盆洁了手,用手帕擦干,又觉得有点渴,便随手拿茶杯倒了杯茶打算喝。
两人尽管过去是主仆,但现在萧寻初名义上离了家,他为人又相当随和,当五谷是朋友,五谷在这临月山的草庐里,也比寻常小厮要随意许多,比起仆人,更像是一个助手。
他与谢知秋随口闲聊:“所以少爷这段时间一直就在采矿石?找到那种矿石了吗?”
谢知秋回答:“尚未。”
五谷道:“说来,放榜前一天,少爷说要去趟集市,本来说中午便归,结果一直到傍晚才回来,那天少爷莫不是其实也是去采矿石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要连我都瞒着?”
谢知秋一顿。
五谷本以为自己只是问了个很平常的问题。
但下一刻,五谷忽然觉得少爷的眼神晦暗不明,似在权衡什么,似在思索要不要告诉他、是否是告诉他的时机。
半晌,只见少爷眼睫垂下,淡淡道:“那天不是。那天是出了意外情况。”
“意外情况?”
“嗯,那天……”
少爷略微思索,像下定了决心。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回答:“那天我一时兴起,去了趟城东谢望麟老板家。我跟他说,我仰慕谢府千金谢知秋多年,希望他能把女儿嫁给我。”
五谷一口水喷在地上。
当晚,五谷未在临月山留宿,急匆匆地跟谢知秋道别就下了山。
谢知秋独自一人在山上,默默将萧寻初的家当都重新整理了一遍,然后将她这三月来在临月山准备考试读的书、平时有灵感写的文章和心得感悟都收拾收拾,单独装了一个箱子。
当晚,谢知秋又去了一趟谢府,与萧寻初相谈一夜,直到黎明方归。
待谢知秋回到临月山,已是天光明亮。
五谷已站在山下等她,身边牵了两匹马。
他发现谢知秋一大清早就出了门,并未在草庐中显然十分惊讶,不过,他并未宣之于口。
只见五谷毕恭毕敬地对谢知秋行了一礼,唤她道:“少爷。”
这么多日来,这是五谷对她表现得最恭敬的一次,也是两人的关系最像主仆的一次。
五谷板着脸,肃道:“我今日是奉老爷之命过来,接您回将军府去的。”
五谷今日会来, 谢知秋并不意外。
倒不如说,在告诉五谷她去谢府求亲了的时候,谢知秋就知道这件事今天一定会来。
其实早在更早以前, 她就在为这件事做准备了。
深夜去见萧寻初、询问他的意见、学习骑马……
既然她中了解元, 那么萧家对她的关注肯定会更甚于从前,想办法让她作为萧寻初回家, 是早晚的事。
在谢知秋眼里, 这件事就像一颗点了火却暂时没有爆炸的炸药。
她明知这炸药迟早会爆开, 可却无法判断何时会爆、会爆到什么程度。
据谢知秋猜测,萧将军还在和这个儿子怄气,两个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萧将军肯定早就想让萧寻初回家了, 但他不愿意低头, 还在观望情况,甚至指望着萧寻初借着中举这个机会,主动回家认错。
可是如果“萧寻初”始终没回去, 到某一个节点,萧将军也一定会主动来找她。但那究竟会是什么时候,以及萧将军忍到那时最终会有什么反应, 都难以估量。
谢知秋不喜欢这种难以预料的感觉。
如今摆在她面前有两个选择,要么由她去找萧家人,主动挑破这个炸弹;要么等萧将军再来找她, 待炸弹爆开看看情况,再见招拆招。
谢知秋反复在两者之间权衡, 最终觉得哪个都不够好。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 一个人扮演另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在谢知秋和萧寻初这两个人里, 谢知秋冷淡内敛,不习惯感情外露, 而萧寻初坦率真诚,更善于表达自己。
一个善于表达自己的人,要扮演内敛的人相对容易,只要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忍一忍即可。
但反之,让一个内敛的人假装成一个率直的人,难度却会是前者的数十倍以上。
从这个角度来说,两人刚交换的时候,萧寻初是一个人住在山上的,对谢知秋来讲,实在是幸运的事,可以说是帮了她大忙。若非如此,她未必能平安度过最开始的适应期。
谢知秋习惯了将大多数想法都隐藏在心里,要说出来本来就已经是一重障碍,更不要说还要表现得很像萧寻初、在其他人面前以萧寻初的态度将应有的行为演绎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她选择主动回萧家,就势必要扮演一个诚心向父母道歉并决定回家的萧寻初,而如果选择等萧将军再来找她,则必须要扮演一个面对父亲怒火的萧寻初。
两个性格不同的人,在面对极端事件时的态度是最容易看出差异的。
她与萧寻初家人之间发生的冲突越激烈、需要展露感情的程度越多,对她来说就越不利,越容易被看出异样。
这是谢知秋极力想避免的情况。
于是她思来想去,决定两者都不选。
她不知道怎么扮演诚心道歉的萧寻初,但比起等萧将军这个炸弹在不确定的时候炸开,倒不如由她亲自来一口气放个大消息,逼萧将军好奇得非得立即把“萧寻初”抓回去问情况不可,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
这样一来,她对萧家人会有什么反应、会问她什么问题,都大致有预测,可以提前做准备。
此外,这也可以将萧家人的注意力从她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她和“谢知秋”两个人的婚事上,只要能混淆他人想法的干扰越多,那她作为“萧寻初”的异样就会越不起眼。
事实上,这件事是谢知秋亲自点燃了引爆炸药的“引线”。
可是除了她以外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成了被她操控于股掌之间的提线木偶,还以为是自己掌握着局面。
此刻,五谷牵着两匹马,恭顺有礼地站在谢知秋面前,等待她的回音。
五谷心中有些紧张。
他知道少爷住在临月山上已经好几年,被少爷视为恩师的邵怀藏的墓也在这山上。少爷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而且,他与家里也闹得不愉快,未必会愿意回家。
果不其然,五谷话音刚落,少爷拢起袖子,抬头望草庐的方向看了一眼。
草庐隐匿在葳蕤树影中。
少爷目中有所留恋。
五谷提前准备了一堆话来说服少爷回家,他正要张口开始,但下一刻,却听少爷清冷地开口道——
“好。”
“咦?!”
谢知秋看向他,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只说:“我说好。我跟你回去。”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望着五谷呆滞的表情,谢知秋知道,她必须时刻扮演萧寻初的生活,正式开始了。
未等五谷反应过来,谢知秋越过他的肩膀,目光看向他身后。
五谷身后的两匹马,一匹是普通的棕色马,体型并无特殊之处,甚至略显娇小。
而另外一匹,通体深红,连马鬃亦是惹人眼球的釉赤色。这马高身健腿,马鬃整洁飘扬,眼神骄傲,整体比旁边那匹马高半个头有余,一眼便知非凡。
此刻,这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谢知秋,似乎在端量她。
萧寻初说过,萧家有一匹专属于他的红骝马,叫作寸刀。
这名字当初取自萧寻初名字的两个部分,以体现此马是他生命中的重要组成,寓明他对马的喜爱。
不必多言,这一匹大约就是。
谢知秋走上前,低唤:“寸刀?”
红骝马听到这两个字,左右摆动了一下马尾巴,竟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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