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秋心中一定,主动摸了摸这匹赤马。
名叫寸刀的红骝马看到谢知秋想要触碰自己,好似犹豫了一下。
它对拥有其主萧寻初身体的谢知秋,竟有一丝疏离。
不过,须臾,寸刀还是低下了头,接受谢知秋的抚摸。
寸刀并未表现得非常亲近,反倒用一双比人大许多的马眸,安静地审视着她。
谢知秋一边抚摸着马,一边问:“怎么只带了马来,我在山上的东西怎么办?”
“将军希望少爷尽快回去。”
五谷立即回答。
五谷斟酌着语句解释道:“山上的东西……照将军的意思,就是都可以不要了,少爷待在将军府,还能缺什么东西?
“如果少爷坚持要保留,那等少爷到家以后,将军会派人过来,一样不落地都搬回将军府。”
“……”
原来如此,她刻意放出消息去激萧将军,虽然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但也使得萧将军过于急躁,恨不得让他插了翅膀直接飞过去解释,造成了必须要立即骑马回家的变故。
谢知秋毫不犹豫地回答:“草庐里的东西我都要,等下帮我搬回去。”
“是。”
五谷应下。
谢知秋又看向寸刀。
没有马车的话,就说明她必须要骑马回去了。
万幸,这段时间她未雨绸缪,先练了骑马。
……话虽如此,事到临头,谢知秋多少还是有点紧张。
之前她都是独自一个人练,这还是头一回,她要在真正认识萧寻初的人面前,展示自己临时抱佛脚的骑马技术。
谢知秋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安抚自己——
没事的,她已经练习很久了,平时已经可以简单应对马的各种动作,只是从临月山去将军府而已,不必过于忧虑。
她缓缓将这口气吐出,然后靠近寸刀,和练习时一样,拉住缰绳,利落地脚踩马镫,翻身上马!
谢知秋自知纵马之术一时半会儿学不会,故而在上马下马的动作上练得最多,力求第一眼就能唬住人,给其他人留下她很会骑马的印象——
只见她借着萧寻初的身体,身如轻燕,动作干净漂亮,浅色宽袖随风掀起,如转雾翻云。
五谷陪伴萧寻初多年,记得少爷往年策马的英姿,正要感慨少爷不愧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男人,就算多年没有骑马,姿态还是这么俊美潇洒,就眼看着少爷一个踏步流畅地跃身上马——
然后一个过头,直接从另一边滚了下去。
五谷:“……”
谢知秋:“……”
场面一时尴尬。
五谷是拥有职业精神的小厮,就算少爷犯了非常搞笑的错误,他也能巍然不动,绝不会在脸上显出端倪。
但他其实惊呆了。
少爷居然在跨他最熟悉的寸刀的时候,连马背都没乘上,直接滚到了地上!
尽管少爷马上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而且眼神仍旧和平常一般冷锐,以至于他英俊非常,硬是将这愚蠢的一跤摔出了和敌人血战八百回合后英勇坠马的肃杀气质,可是五谷仍然被骇住了。
怎么回事?
听说少爷三岁就会骑马,五岁以后再也没有落过马,以前五谷自己也常见少爷骑马飞驰的自在模样,二少爷坐在马上比能骑马百里穿杨的大少爷还稳,今日怎么会连乘上站着稳稳不动的寸刀都摔了一跤?
五谷心中生出疑窦。
但正当这时,他看到“萧寻初”曲起膝盖,低手捂住脚踝,眉头皱起,像不太舒服。
五谷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少爷,您没事吧?是不是摔伤了?”
谢知秋摇头,回答:“不是这回,前几日我找矿石的时候,一时失足,在山上滑了一段路,扭伤了脚踝。”
五谷闻言,恍然大悟。
少爷这段日子身上的确伤痕累累,原来不止后背,连脚上也有!骑马对脚的要求很高,他之所以会从马上落下,想来就是这个原因。
五谷担忧道:“脚踝上有伤,少爷怎么之前都没说呢?若是说了,我也好一起帮您上药,这回也不用劳您亲自骑马了。”
谢知秋道:“脚踝伤得不太重,只要不是大幅度动作,几乎感觉不到。我先前也忘了。”
五谷不再多疑。
他将谢知秋扶起来,然后帮忙扶她上了马,待谢知秋安全地坐到寸刀上,他也上了稍矮一点的那匹马。
二人一路往将军府前行。
谢知秋坐上高马,微微松了口气。
事实上,她脚踝根本没伤,刚才确实是失误了。
她在郊外自己练习的时候,用的都是从集市租来的便宜马匹。那些马性情都很不错,但是由于马夫也算不上富裕,马的品种大多普通,马儿们平时吃得也算不上很好,个头都相对矮小。
而寸刀,是谢知秋此生见过的,最高、最强壮的一匹马,将军之子精心养护的马匹,外表上就不同凡响。
谢知秋骑惯了市井小马,跨骑寸刀的时候,一上去就发现寸刀的高度体格和她过去骑过的马天壤之别,她用的力道根本不对。奈何她怕自己模仿萧寻初露馅,上马时刻意表现得比平常利落,动作太快,要再调整已经来不及,就直接滚了下去。
谢知秋暗自提醒自己,今后万万不可再如此大意,一次尚不要紧,但今后住在萧府,要是怪异的地方多了,难免会令人生疑。
“怪了,寸刀今日走得真稳,平时它可没有这么听话啊。”
谢知秋与五谷一路骑马,从荒无人烟的郊外回到市区,周围逐渐热闹起来,开始看得见人群聚集的街巷。
时辰尚早,大半铺面尚未开门,倒有些勤劳的妇女已打开门窗,往外头晾着衣裳。
路上,五谷看着谢知秋骑的寸刀,稀奇地道。
谢知秋其实是第一次骑寸刀,自然不晓得它以前如何,只得含糊回答:“我一向觉得它很听话。”
“也只有少爷你能这样觉得了。”
五谷笑道。
“少爷你还记不记得,寸刀以前可是整个马厩里最顽皮的马了,既爱跑又爱跳,还经常不听指令。其他人骑寸刀,十有八.九要给甩下去,也就只有您,一直能稳稳地坐在上面,还能陪着它闹!”
谢知秋一顿。
说实话,这一路,她丝毫没有看出这马原来是这样的性格。
除了最初她自己失误甩了一下,这匹马始终走得很稳妥,甚至都不怎么颠,谢知秋还心想不愧是将军家里的好马,竟能如此稳定。
原来它并不总是如此?
五谷想了想,说:“许是寸刀好久没见您了,刚才您又摔了一下,它发现您身体状态不佳,马术也不如以前熟练了吧。
“您离家多年不归,寸刀指不定以为是自己的错,如今便乖巧多了。”
谢知秋一凝。
她去看那马,却见寸刀也微微侧过头来,用单边的马眸深深注视着她。
谢知秋能感到这马身上不同寻常的灵性。
有言道万物有灵。
人类对自己的眼睛头脑过于信任,凡事都讲常理,容易被眼前看到的东西蒙蔽。而动物则重视直觉,或许反而能觉察到人类发现不了的事情。
谢知秋疑心这马是不是看出她其实不太会骑马,只是个稍微练过几天装装样子的假老虎,所以才特意迁就她。
不过,五谷说得也有道理。
无论是何种原因,谢知秋抬手轻抚马鬃,低声对寸刀说了一句:“多谢。”
同一时刻,国子监。
辰时未到,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单手携着几卷书,走出号舍,准备去参加当日的会讲。
青年个子很高,竟达九尺有余,且手长脚长。他身着青色褴衫,一副书生打扮,眼神正气。
他还未走出几步,忽然,一个家仆模样的人迎面向他跑来!
“少爷!”
那人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也不知是多远赶过来的,竟将衣裳都汗湿了。
他一见青年,当即道:“不好了!二少爷身边的五谷昨日不知带了什么消息回将军府,将军当晚就动怒了!我一大早,就看到将军还在发脾气,说就算捆,今天也要把二少爷捆回家来!”
那青年听得一惊:“忘忧不是刚中解元了吗?父亲还有什么事至于生气成这样?居然不好好褒奖忘忧,还要拿绳子捆他?”
家仆道:“具体我们也没听清楚,只知道将军已经让五谷去抓二少爷了,要是五谷劝不回二少爷,将军搞不好真的会派士兵去捆二少爷回来!
“少爷,怎么办,我们要帮二少爷吗?”
青年皱眉急思。
他问:“父亲取鞭子了吗?”
家仆道:“之前还没有,但看这架势,未必不会取!”
青年的眼神微沉,低声道:“那个独断专权的蛮夫!已经有我按照他的意思行事了,难道还不够吗?为何连忘忧的人生,他也想要掌控到如此地步!”
“少爷……”
青年凝思片刻,将手里的书往家仆手里一塞,道:“帮我放回号舍里去,我回家一趟!”
家仆吃了一惊:“但是少爷,您今天不是还有课吗?国子监纪律森严,若是没有国子监祭酒亲批的假条,您出不去吧?”
青年道:“现在去批假哪里来得及,还要跟那帮老夫子扯皮,只能溜出去了。
“书什么时候读都一样,但忘忧那个身体,哪里禁得住父亲真的鞭打?再说忘忧都十九岁了,又不是九岁小孩,万一父亲火气上来了,真的动手,忘忧还有何尊严可言?我必须回去帮他!”
言罢,青年便急急要走,又问:“你可是骑马来的?”
家仆应道:“是。”
“那我用一下那马!”
言罢,青年飞奔而去。
不久,国子监外,有一书生模样的人策马而出,朝将军府方向纵马飞驰而去——
“将军, 夫人!二少爷到家了!”
门房一路狂奔跑来汇报这个惊天大消息时,萧将军与夫人姜凌已经等候多时。
姜凌一听,便笑了, 道:“太好了, 初儿真的愿意回家了!走,斩石, 我们去门口接他!”
然而她一拉萧将军, 萧将军却没有动, 感觉像拉了一块石头。
萧斩石犟道:“那个逆子,一天到晚跟我顶嘴!之前让他回来不肯回来,还敢一个人跑去求亲都不跟父母说!现在不过是回个家, 竟然还要我去门口接他, 我不去!”
姜凌微微拧眉,踢了丈夫一脚,道:“死鸭子嘴硬!你不去我去。”
萧斩石:“……”
谢知秋与五谷, 已到将军府外。
谢知秋翻身下马,这回没有任何错处。
她抬起头,去看这宏伟的将军府。
高大的石墙上嵌着一道两扇开的朱漆虎环大门, 门前一左一右立着两座人高的石狮子,一旁还有两个佩刀护卫,这二人神情肃穆, 气势远非寻常门房可比。
抬首可见大门之上的匾额,黑底上书“将军府”三个鎏金大字, 威压扑面。
萧家所居的将军府, 是当今圣上多年前御赐的私宅。
这也是对萧将军的补偿之一, 此宅位于天子脚下,占地十余亩之大, 无论面积还是地段都相当优秀。尽管萧将军已经众所周知没有实权,可是顶着漂亮的头衔,又住这样一座府邸,还是给足了颜面。
谢知秋已经提前踩过点,只是望着这座她不熟悉却要长居的府邸,心里未免忐忑。
她将马交给过来接应的家仆,与五谷举步踏入府中。
一入将军府,先是两重高高的石墙,穿过两重门后,则是一个比寻常人家开阔数倍的前庭,一看就是可供十余人同时习武操练的,只一眼,就会给常人压力。
谢知秋不动声色地左右扫着环境,面上不露痕迹。
她随口问五谷:“你替我父母盯着我,他们可有给你加点月钱?”
她刚告诉五谷自己去谢家提亲,第二天萧将军就来抓她回去,那么五谷是萧将军夫妇眼线的事,也基本摆在了明面上。
五谷尴尬一笑,道:“将军和夫人给我加了五成月钱。还有平时给少爷买东西的钱,当然也是将军和夫人给的。”
谢知秋道:“听上去还不少。”
五谷道:“没办法,这事除了我没人能做,将军和夫人也是少爷早日回家……”
两人正说着,却有一女子大步迎面走来!
谢知秋当即止了与五谷的对话,朝那女子方向望去。
那女子人未到跟前,倒先出了声:“初儿!你终于回家了!快来,你父亲在前面议事堂……”
谢知秋抬起头,正视对方的脸,行礼唤道:“母亲。”
不必再多观察,谢知秋一眼就能看出对方身份,原因无他,实在是萧寻初与对方长得太像。光是一见对方的样子,谢知秋就知道萧寻初在父母之中,相貌绝对是承自母亲。特别是一双桃花眼,两人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该女子衣装随意,说来也是梁城官员女子的常见装束,但她身上全无高人一等的矜持端重之气,反而有一种谢知秋认识的女子中少见的自在轻松。
且她眼梢上扬,五官明丽,由于气质独特,让人难以看出年龄。
谢知秋脑海中浮现出萧寻初先前告诉过她的信息——
将军夫人姜凌,萧寻初之母。
边域汉女,牧民出身,善骑射,善使飞刀,性情随和,不重规矩,喜爱动物,尤其是羊。
与萧家兄弟关系和睦,萧家的母子关系远胜父子关系。
谢知秋斟酌着萧寻初与母亲的关系,再加上三年未见的生疏,她自以为态度把握得没有大错。
然而,她的眼神一与之对上,对方却猛然顿住——
姜凌本是高高兴兴来接许久不曾归家的孩子的,可是眼前的“男人”一抬起头,那冰冷的目光却吓了她一跳。
初儿的确是初儿的脸,可是这眼神气场……完全就是两个人。
姜凌自小和动物一起长大,又上过战场,有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不是按常识思考的人。
在与“萧寻初”对上眼神的刹那,她就突兀地止住步伐,立在离对方还有六七步之远的位置,不再靠近。
她道:“你是……初儿?”
对方颔首。
“他”说:“是。难不成我这几年变化过大,吓到了母亲?”
“……”
姜凌不言。
谢知秋顿了顿。
她虽然不爱说话,但观察却很敏锐,能看出将军夫人眼底的疑虑。
……果然,以她和萧寻初的性格差距,想要轻易骗过日夜相伴的父母,还是有些勉强吗。
不过姜凌起疑这么快,还是出乎谢知秋意料。
萧寻初十五六岁离家,如今十九岁,正是属于成长迅速的几年,外表性情有改变,应该是合理的。
她总共才说了两句话,且应该是合理的,谢知秋反复思考,都不知道自己失误在何处。
谢知秋不想与对方僵持,不知为何,姜凌给她的感觉不太像普通人,反而更像寸刀。可是寸刀不能和人类对话交谈,姜凌却是可以的。
她直觉直接与对方在这里对峙不是好事,遂转移话题欲离开,道:“母亲,可否让我先去见父亲?听说他动怒得厉害。”
“……”
姜凌还是没说话,只是迟疑之后,侧退一步,给她让路。
谢知秋松了口气,对姜凌浅行一礼,走向议事堂。
姜凌犹豫之后,也跟了上去。
姜凌这里悬而未决,谢知秋后面却还有萧将军的一关。
如果她没猜错,萧将军只怕和将军夫人会是两个风格。
谢知秋在门槛前一定,深吸一口气,才踏进议事堂——
不出所料,谢知秋一进屋,就见与她仅有一面之缘的萧将军高坐在上位。
对方吹胡子瞪眼,看上去早已等了她许久,萧将军也不知是不是气了一整晚,眼底稍有乌色,但怒气完全冲淡了本应有疲倦。
相似小说推荐
-
抄家流放,搬空了整座皇宫去逃荒(冉颜) [穿越重生] 《抄家流放,搬空了整座皇宫去逃荒》全集 作者:冉颜【完结】番茄2023-4-13完结种田古代言情穿越空...
-
春色昭意(信予ye) [现代情感] 《春色昭意》全集 作者:信予ye【完结+番外】晋江2023-07-13完结总书评数:52 当前被收藏数:1964 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