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寻初忙问:“可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你的?”
谢知秋道:“春闱会比秋闱竞争更激烈,难度更大。我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独自隐居、闭门造车了。
“我会需要书,需要了解春闱的动向,需要有先生帮我点评、修改文章。为此,我势必要与人接触。
“另外,中举之后,就有参加太学补试的资格。太学里有书、有先生指导,太学里的先生是正经的官员,也可以接触到一些资讯。所以,我可能会去参加太学的补试。
“在此之前,我想应当跟你说一声。”
萧寻初一顿,意识到谢知秋今晚前来,可能是来向他交代自己未来的计划,以及征求他的同意的。
萧寻初立即回答:“好,我知道了。我的身体你可以随意做主,但试无妨。”
科举考试是由礼部主办的,而太学和国子监同样隶属于礼部,在太学内担任教职的太学博士更是正儿八经的礼部官员。
对大多数学子来说,在正式参加考试之前,太学无疑是他们距离科举消息最近的地方,难怪谢知秋会感兴趣。
谢知秋点头。
她想了想,又说:“我以你的身份中了举,且名次比较好。过段时间,你父母说不定会来寻我。到时候,你希望我怎么做?”
萧寻初一顿。
他意味不明,没有亮出自己的态度,反问:“……你认为怎么样对我们两个人更好?”
谢知秋早已想过,便答:“回将军府。以将军之子的身份,读书方便,也更有成亲的筹码。”
萧寻初轻轻一叹。
他没有多加阻拦,便道:“那就先回去吧。而且还是家里条件比较舒服,大概更有利于你读书。”
萧寻初看不到萧家的情况,不过他猜测,他的名字出现在桂榜上,他父亲应当很惊喜吧。
父亲一直希望他与兄长都读书从文,如今他的身体换成了谢知秋,对他家来说,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
谢知秋觉察到萧寻初神情的复杂。
由于两人见面的时间一直有限,其实她至今都没怎么听萧寻初详细说起他以前的事,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一些经过。
总之,他与父母之间应该闹得不是很愉快,但从这段时间的情况来看,好像这关系也不是这么僵。
至少萧寻初摔破脑袋的时候,萧将军还会上门来看看。平时从种种细节中,也能发觉萧家一直在默默关照这个儿子。
不过谢知秋暂且并未说什么,只颔首道:“我知道了。”
话到这里,正事其实都讲得差不多了。
他们两个人交换至今,一直在面对种种未知,其实少有像今天这样稍微放松的时刻。至少解试这一关算过了,他们可以短暂地享受一下这份喜悦。
只是,谢知秋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开,像是有什么心事。
半晌,她说:“其实我今晚过来,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你是不是……会骑马?”
“……啊?”
谢知秋对马这件事的在意, 是从去昭城那时开始的。
那天五谷替她找来了马车,却问她为什么就这么点路,也不需要什么行李, 她却没选自己骑马去。
谢知秋当时便懵了一瞬。
她从小到大都是坐马车, 她的妹妹和母亲也是坐马车,包括谢老爷, 其实也不怎么会骑马, 而且他平时做生意挺累了, 更喜欢在马车里坐着。
谢知秋根本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坐马车以外的出行方式。
所以五谷一说她可以选骑马,她就凝住了。
仔细想想也是, 萧家是武将世家, 就算萧将军避敛锋芒多年,两个儿子都从了文,但当年的底子多少还在, 总不至于真的对两个孩子连骑马都不教。
假装一个人,性格变化可以说人总是会变的,记忆不清可以说是时间太久有点忘了, 可是技能却相对复杂。
要说忘了也可以,但很多时候就算当真很多年不用,也只是生疏而已, 会和完全的新手有区别。
尤其是骑马这种技术,知道怎么骑的人, 几乎是不可能忘记的。
接下来谢知秋不仅要以萧寻初的身份接触外人, 还很可能要与找上门的萧家人接触, 甚至要住到萧家去。
她必须要更像萧寻初本人。
萧寻初的墨家术一类的,反正其他人也不懂, 她可以含混过去。但是骑马,却极有可能会暴露在极善此道的萧家人眼皮底下!
果不其然,萧寻初听她问自己是否会骑马,当即颔首道:“我会。我父母都在马背上长大,我和哥哥差不多三四岁,就从温顺的小马开始骑了。
“另外,我家里也养了马,有一匹红骝马是认我的,叫作寸刀,你要是见到,可以注意一下。”
果真如此!
谢知秋一滞,继续问道:“你骑马的水平,大概如何……?”
她本是想确认一下自己需要努力的程度。
但萧寻初闻言,诡异地安静了一下,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脖子。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该怎么说呢……?”
他犹豫半晌,决定举个例子:“以前我和你通信的时候,跟你说过我有个哥哥吧?”
谢知秋颔首。
交换身体以后,两人也交换过信息。
萧寻初的兄长名为萧寻光,年长他三岁,目前是国子监学生。
萧寻初道:“其实,我兄长很小就展示出很多可以运用在军事方面的天赋,比如说体力、视力、反应能力,还有射箭、马术、剑术之类的。
“而我就不行了,人比较懒散,不太喜欢这方面的事,大多数都比不上我哥,能跑则跑。不过……”
谢知秋听他忽然提起兄长,还拿两个人对比举例子,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萧寻初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一小节的动作,含蓄地道:“唯有骑马一项,父亲说,我比我兄长……好一丁点。”
“……”
谢知秋默然。
……萧寻初这话,恐怕就是相当厉害的意思了。
亏萧寻初不好意思自夸,还说得这么委婉。
她忽然有点头痛。
她从小性子偏静,坐着不动的时候比较多,她直觉这恐怕不会是她的强项。
谢知秋颦起眉头。
萧寻初见谢知秋有些愁容,隐约猜到她在顾虑什么,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是会骑马,但真的骑着到处走的时候倒不多。
“再说三四年没回去过,生疏一些也正常。
“如果遇上我父母问,你就跟他们说身体不好或者懒,先避过去就好了。
“对了……难道你是忧虑之后要是真的中了状元,要御马长街?那个你也可以安心。考虑到不少文人都不善御马之术,给状元骑的马通常会选最温顺,而且会有人牵着,肯定不会摔下来。”
话虽如此,谢知秋一双秀眉仍是微微蹙着,大抵难以就此安心。
萧寻初也知谢知秋性情谨慎,有这么大一个破绽放在哪里,她恐怕难以忽视。
萧寻初考虑了一下,换作谢知秋的角度,出主意道:“你要是想学的话,先在市场上找个养马的人,给对方一点钱,让他找个地方教你。稍微练几天,能骑着马走了,我估计应付应付大多数场合问题不大。
“你要是想要学高超的御马技术,到什么地方策马奔腾,那等我们换回来……不,等我们成婚以后应该就会有机会,到时候,我私下教你好了。”
听到这里,谢知秋倏忽一下抬头看向他,道:“果真?”
谢知秋的眼眸逼上他的眼。
由于两人在床上对话,距离颇近。
谢小姐向来是个冷淡的人,喜怒不外露。
而她此刻,她双眸微溢星光,带着隐含的期待,灼灼直视着他,连二人之间已经过近都未觉察。
萧寻初还是第一次见谢知秋这么期盼的眼神。
他忽然意识到,除了不能暴露身份的理由以外,谢知秋可能是稍微有点想骑马的。
自两人相识起,谢知秋就始终是个很冷静又相当聪明的人,小时候无论是下棋还是写文章,他都会输给谢知秋。长大以后,甫一见面,他们就交换了身份,萧寻初信任谢知秋的智慧,仍旧让她拿主意。
这好像还是头一次,他身上有个什么特长,居然可以用来教她。
萧寻初莫名有种被选中了的受宠若惊感。
他忽然有点害羞,可又有点高兴,情绪不由上扬。
他的话不知不觉变多了,道:“当然!将来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关外!
“我娘以前就是从那里来的,她说,关外临接游牧国家,多民族混杂,习惯风俗都与关内不同。在她的家乡,女孩子佩刀骑马四处走一点都不奇怪,我娘就会骑马,她骑得很好。
“而且,娘说关外还有大片的草原,纵马可以连跑半个时辰不遇到任何障碍!
“将来我们若去那里骑马,可以跑得很快,跑得很远,风应该会很舒服。”
谢知秋先是认真地听着,后来,当萧寻初偷偷关注她的反应时,忽然,她的嘴角一弯,浅浅地笑了一下。
她问:“那是不是就是你以前送我琉璃草的时候,说过的地方?”
萧寻初呆住。
两人见面的机会少,在他印象中,这还是他初次看到谢知秋展露如此笑颜。
尽管只是短短的一瞬,但已经足以令人铭记。
萧寻初第一次注意到,谢知秋居然有酒窝!
她过去不常笑,而萧寻初用谢知秋的身体笑的时候他自己也看不见自己,竟然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发现!
难怪他当初变成谢知秋,一对人笑,对方就大为震惊,真的差距很大啊!
谁能想到谢小姐平时那么冷漠的姑娘,一旦笑起来……竟如此甜美,像给人灌了蜜糖?
谢知秋见萧寻初良久不答,有些奇怪,又问:“怎么了?”
“没、没事?”
萧寻初语无伦次。
他只觉得自己的眩晕感强烈,像失了方向。
萧寻初试图平静一些,将话题移回先前,回答:“对,琉璃草也长在那一带……原来你还记得琉璃草?”
谢知秋问:“为什么会不记得?”
“……”
萧寻初意识到自己又问了个错的问题。
他不该再不断加强自己对谢知秋的感情了,各种意义上对心脏不好。
他的耳尖已经开始有点红,忍不住又要摸脖子。
他移开目光,说:“那我们约定,以后一起去骑马……?”
谢知秋未觉异状,又笑,应道:“好。”
却说谢知秋这边。
她从谢府离开后,第二日,立即跑到最远的集市,找了个明显不知她身份的陌生马夫,付了点银钱,让对方教她简单的骑马技术。
谢知秋将对方说的要点一一记下,又租了匹马,在人少的地方练习。
然后,谢知秋发现自己在马术上很可能没什么天分。
第一次骑,马明明还挺温顺的,但她一上去找不到保持平衡的技巧,马儿刚乐颠颠地走快了几步,她就从马上滚了下来!
“……!”
跌下来的一瞬间,谢知秋瞳孔放大,竟一时失去了判断能力。
她极力想保护自己的身体,可仍在一刹那就狠狠栽在草地上,半边身体摔得生疼。
谢知秋惊魂未定地躺在草地上,在发现自己并未摔死后,勉强撑起身体,坐起来,大口喘着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至少保护住了头,没有造成太大伤害。可是,跌下来那一瞬的吃惊、恐惧,从高处飞落的失重感、对身体失去控制的慌乱感,以及终于跌落的痛苦,都深深烙印在谢知秋脑中。
她从未想过,原来骑马摔落的感觉是这样的。
她以前身居闺中,从来没有进行过危险的活动,很少受伤,身上连个疤痕都找不到。
除了刚换成萧寻初的时候继承了萧寻初受的伤,这可能就是她有史以来伤得最重的一次了。
她以前也见过、听说过有人从马上摔下来,大多都是男子,但她从未料到,原来自己亲身经历,竟是这种感觉。
疼痛最容易让人产生怯意,饶是谢知秋,体会着这种疼的感觉,也不由生出了畏惧之心。
但很快,她重新燃起斗志。
她自认不会不如男子,怎么能遇到这么点小事就放弃?
更何况,要是连这都做不好,她还怎么扮演萧寻初?
那么多人都能学会骑马,萧寻初也说他的母亲骑马骑得很好,绝不是性别的问题。难道她要因为这区区失败一次,就退缩放弃吗!
如此一想,身上的痛非但没有那么可怕了,反而让她感到畅快——
这是她在选择!
她可以选择去痛,去经历,去面对自己从未体会过的困难!
谢知秋果断从地上爬了起来,再度翻身上马!
很快,在一日复一日练习骑马的过程中,她又摔下来第二次……第三次……
谢知秋咬咬牙,重新站起来,再度爬上马——
另一边,发榜后没几日,那安继荣在回昭城之前,最后一次来拜访谢府。
安继荣大抵是想给谢家留个好印象再走,方便下回再来。
他不知自己计策已经暴露,在谢老爷和知满面前,他仍表现得像过去那样谦逊有礼,丝毫不见在客栈时的算计刻薄。
知满躲在屏风后,咬着唇一言不发。
现在她再看这个说想求娶她的少年,已看不到以前的俊秀,只看到虚伪。
她忍了半天,忍着听对方装模作样地和父亲说话。
对方好像也觉察到她今天沉默得不正常,不时将目光往屏风后瞥来。
父亲还以为她只是单纯心情不好,或者被安继荣的某句话惹恼了而已,不时说几句话逗逗她,试图诱导知满说话。
可知满并不领情。
安继荣毕竟心中有鬼,见知满如此反常,还偏偏就在他最后一日留在梁城的时候出这种幺蛾子,他难免心中焦躁,即使极力忍耐,额头上仍不禁冒出了虚汗。
终于,挨到该告辞的时间,安继荣按捺不住了。
他耐着性子向对着屏风方向作揖,故作无辜地问:“小姐今日为何如此少言,莫不是我上回无意间哪里冒犯了小姐?若是如此,还请原谅……”
如果是之前,知满会以为安继荣是在乎她的感受,但现在,她只觉得对方是怕好拿捏的金山银山跑掉。
知满的眼泪又要溢出来,她握紧拳头憋住,只是有些话忍到现在实在忍不住了。
她咬紧牙关,突然硬邦邦地对安继荣道:“我不会与你成亲的!”
说完这句话,她仍觉得不够,又喊道:“你了解我什么?又了解我家什么?凭什么认为我会言听计从地任你摆布?”
她这话既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单纯心情不好在随便挑对方的刺,或者对对方匆忙上门提亲的举动表示不满。
知满很想直接骂对方,但还是努力克制住了,要不然会暴露她跑去客栈偷听的事。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自己会受影响还不说,说不定会牵连出姐姐,那就麻烦了。
知满先前一直都表现得很乖巧懂事,安继荣还是头一回听到她发脾气吼人,明显吃了一惊,连一旁的谢家父亲都愣住了。
但知满却感到胸口很畅快,终于不用把这口郁气一直憋在胸口了。
她吼完这几句话,没给父亲教训自己的机会,掉头就跑!
她隐隐听到父亲在书房里失声叫她站住,但知满连头都没回,自顾自跑得飞快!
知满在心里鼓励自己——
很好!这样就好!
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没有真的撕破脸,不会让对方起疑。
再过一两天,姐姐的匿名信大概就会送到谢府了,到时候一定能打消父亲和祖母让自己和安继荣定亲的念头,那父亲也不会再怪罪她当面给安继荣难看了,说不定还觉得她做得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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