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秦家夫人的态度有些迟疑。
 “为何偏偏是明年春天呢?”
 屋里有人呷了口茶。
 秦家夫人彬彬有礼地道:“其实如果你们是想看了皓儿明年春闱的成绩再做决定,大可以直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原以为,你我两家的情分并非如此功利……”
 母亲忙说:“不不不,和皓儿的考试没关系,是秋儿她……”
 祖母再度打断:“皓儿是怎样的品貌性情,我们自幼看他长大,怎会不知?月娥你不必多想,我们只是想多留秋儿一段日子罢了。”
 知满在屋外听着,十分明白祖母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秦皓是祖母最中意的孙女婿,她一向希望姐姐能与秦皓定亲,既然如此,姐姐其实不喜欢秦皓、不愿意嫁给秦皓这种伤感情的真相,她定会咬死了不告诉秦家夫人。
 只是如此一来,秦家夫人难免会怀疑更甚。
 果不其然,秦家夫人态度怪异。
 她说:“若是如此,也可以先定亲,多等一段日子再成亲便是。我们两家本来就走得近,坐轿子过来才多少时间?将来,秋儿即便想天天回家、还想没事回家多住几天,我也不会拦着的。”
 祖母也听出秦家夫人话中的强硬,踌躇道:“当真不愿再等等……?”
 秦家夫人委婉地说:“我觉得是越早越好的。”
 屋里默了一小会儿。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让他们二人早日定亲呢?”
 半晌,祖母轻敲了一下拐杖,语调变了。
 母亲迟疑地唤道:“娘?”
 祖母说:“趁此机会定下来,可能也不错。毕竟小孩子家家的,成了婚才会懂事些。
 “怪了……今日秋儿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总也找不见人影。
 “这样吧,再多叫几个人去找秋儿,尽快把她叫过来。也让她见见秦家夫人,说说自己的想法。”
 母亲一惊:“娘!可您不是答应了秋儿……”
 祖母示意她止声,对媳妇态度强硬,道:“秋儿是个小姑娘,有些事,总要大人推一把,亲自替她做主的!这些年,她也算任性够了。等秋儿过来,我再跟她说!”
 ——不好!
 祖母变卦了!
 外面的知满听到这些话,面色大变!
 她一向知道祖母态度不太坚决,可之前一直平安无事,她便以为短时间内是可以放心的。
 万万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秦家夫人上门来,这个变数一动,祖母被推了一推,想法马上就偏向了毁约!
 可是,让姐姐现在和秦家哥哥定亲,是万万不行的!
 姐姐和萧寻初还没换回来,婚约一旦真的定下,再要解开,可就难如登天了!
 知满面色难看,胸口一股躁意猛然升腾上来,头脑飞速运转起来,心焦如焚!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他们?
 知满疯狂思考,可越是想,她越是发现,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突然开始后悔自己平时很少读书,要是学过一点兵法,她现在会不会比较有主意?
 冲进去强行打断她们?支开祖母?弄伤自己,转移她们的注意力?如果是姐姐会怎么做?
 不行,她人微言轻,她的举动几乎不会有任何效果。
 知满想不到办法,恨自己没用。她要是姐姐就好了,姐姐一定会有办法,可在她这种情形下,却像个可悲的没头苍蝇。
 姐姐……
 对了!要先通知姐姐!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知满就像闷头乱飞的小麻雀一下子找到了出去的窗户!
 她手脚比头脑还快,没等屋里的人有反应,知满拔腿就跑!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通知姐姐?
 知满一口气冲回了房间,可直到冲到屋里,她才发现这也是个难题。
 知满处在极大的焦虑中,思维一团乱麻——
 冲出去找姐姐?
 她才刚从失踪状态穿着丫鬟的衣裳出现,现在其他人看她看得很紧,不可能再跑出去了。
 用麻雀?
 不行!麻雀太不稳定了,一封信动辄就是三五天,还送不到,到时候姐姐的庚帖都要和秦皓哥换好了!
 用竹蜻蜓?
 这个必须要知道对方在哪儿才行,而且现在这个距离无论如何也太远了,根本飞不到。
 知满心急如焚,在房间里毫无意义地乱翻,试图找到能对这个情况有帮助的东西。
 可是根本没有,她只感到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她明知道现在还有机会!
 姐姐才刚送她回来,现在极有可能还在附近!只要姐姐立即掉头回谢府,或许还来得及阻止秦家伯母!
 可是怎么样才能让姐姐知道?怎么样才能立刻通知到姐姐?
 ……好像根本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知满急得快疯了,现在安继荣已经被她抛到脑后去,只觉得姐姐这里更紧急。
 忽然,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先前乱翻的时候,她将自己的衣柜打开了,所有的衣裳都一览无余。以往她为了显得端庄,做的衣裳都是素色、暗色的,连一件带花都找不到。
 这本来都是为了当一个贤德淑女,都是为了嫁一个好人家,可是……
 知满一愣。
 她想起来,姐姐以前将她抱在怀里,给她讲过一些书里的知识。
 姐姐说,边关的战士一旦发现敌情,就会在烽火台上点燃狼烟。
 那种烧起来的烟可以飘得很高,连十几里外的人都能看到,因此可以迅速传递消息。
 她大概点不出狼烟这么厉害的东西,但是普通的布烧起来也会有烟。虽然布料烧起来可能不如专门的狼烟效果好,可是姐姐也没有离十几里那么远,只要稍微有一点烟,应该就能看到了吧?
 知满当机立断。
 她冲过去,将所有衣服都从衣柜里搬出来。
 当小喜感到疑惑进屋问她情况的时候,知满毫不犹豫地差使她:“小喜,你快来帮忙,将这些衣服全都搬出去!”
 小喜怔住。
 “小姐,您在做什么?”
 “别管那么多了,快帮我搬!堆到院子里!”
 知满说干就干,自己搬得起劲。
 小喜很少见二小姐态度如此坚决,吓了一跳,还以为小姐有什么大事要做,不敢质疑,连忙帮着送衣服。
 知满的衣裳很多,在院子里堆起来,放得像一座小山。
 所有衣服都放到阳光下,知满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些衣裳真的这么难看。
 她对好多衣服都有记忆。
 有一年母亲带她和姐姐去做衣裳,母亲说她适合藕色,显得青春可爱,可她非要了一块绛紫色的布,说这样比较坚韧稳重。
 还有一回,祖母带她去别人家做客,她其实有点羡慕那家的小姐穿的裙子是梁城成衣铺新出的款式,觉得看上去很是风雅,可回了家,祖母却跟她咬耳朵,说只有勾栏里的伎人才会那么穿。知满愣着没说话的时候,祖母慈蔼地给了她一件黯淡的褙子,说这样显得端重。
 知满有一瞬间的迟疑。
 她想起自己曾经真的努力过了,可是又换来了什么呢?
 姐姐当时问她,既然安继荣从没见过她真实的样子,又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喜欢她?
 知满那个时候不明白,可现在,她有点明白了。
 一个人根本没有和她相处过,却说自己喜欢她的贤惠、孝顺、体贴、温柔。
 他根本不是喜欢她,他只是贪图方便,想要对自己有利的东西罢了。
 知满回过神来。
 她果决地回屋取了一支蜡烛,点燃。
 在小喜回过神来之前,知满轻轻一抛,将蜡烛扔到了自己的衣服上。
 这些衣裳她积攒起来花了许多个日月,可真要烧掉,却如此容易,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动作。
 蜡烛火苗很快引燃了裙带,衣衫燃烧起来,一件连着另一件,从一个微小的火洞窜起稍大的火苗,然后火势越来越大,将所有衣裳都卷入其中。
 “小姐!”
 小喜大惊失色。
 “这不都是您平时最常穿的衣服吗?”
 小喜慌慌张张地要上去灭火。
 知满却一把拦住她:“不许灭火!”
 火烧得很快,知满阻拦的功夫,火势已然高涨。
 知满看着自己的衣裳全都烧了起来,那些她内心其实从未喜欢过的衣服都被巨大的火舌吞没,化作她为姐姐传递消息的青烟!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已无法阻挡。
 知满祈愿着姐姐真的能看到这烟回来,而与此同时,她又产生了一种古怪的、轻松的感觉。
 她身上有什么沉重的枷锁伴随着这汹涌的火势剥落了。
 她感觉自己从某个壳子中挣脱出来,也从这烈火中重生!
 她抬起头。
 然后,她看到的第一个自由的天空,是一个被滚滚黑烟覆盖的晴天。
 大火烧掉了她的旧衣裳,也烧掉了她背负已久的虚假躯壳。
 知满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于是她就笑了出来,对小喜说:“这些衣服,我都不要了。”
 小喜不解,十分担心:“可是全都烧了,您以后穿什么?”
 知满踢了踢自己的鞋尖,撩起身上丫鬟的裙子,无所谓道:“这不是也能穿?而且姐姐的旧裙子不是也还留着好多?反正都是裹在身上的布,管那么多干什么!”
 另一边,谢知秋将知满送上回谢家的马车后,又回到那个客栈后面,依约给那名帮她问问题的小厮结了钱。
 那小厮双手捧钱,千恩万谢,他生怕这钱让谢知秋觉得不值,又给她竹筒倒豆子似的给她补了一堆安家的阴私,算是附赠内容。
 谢知秋抱着长长见识的态度听完了,本想回草庐去,谁知回到街上,就看到远处起了一道黑烟,而烟的起点,似乎正是谢家的方向。
 街上有些混乱,不少人都在议论,说谢家是不是起火了。
 谢知秋一怔。
 她远远一望,觉得这烟太过集中,瞧着不太像起火,倒像是人为弄出来的。
 但不管是不是起火,会出这样的烟来,谢家绝对出了什么事。
 谢知秋有些心惊,她今日把知满带出来过,而且耽误的时间确实有点久了。若这烟是萧寻初或者知满放的,那极有可能是知满遭到了责难,说不定就是在通知她过去看情况。
 谢知秋不太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她要如何才能帮忙,但她不敢耽搁,当即赶往谢府。
 一到谢府,她就感到今日谢府的气氛明显异常。
 里面黑烟高起,仆人一片混乱,隐隐有嘈杂声,好像有人唤着“二小姐”“夫人”之类的词。而且……
 有一辆秦家的马车停在门外,不是秦皓的车,倒像是他父母的。
 谢知秋一凝。
 ——秦皓的父亲很忙,母亲高傲,都不是无事会来闲聊的人。
 ——他们过来,必定是有事要找谢家谈。
 谢知秋忽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她好像猜到为什么知满或者萧寻初宁愿放烟也要把她叫过来了。
 她皱起眉头,快速思索起来。
 差不多同一时刻,谢老爷谢望麟也赶了回来。
 他本来好端端地谈着生意,结果先是收到家仆汇报,秦家夫人突然来家里想谈大小姐的婚事,他正往回赶呢,一抬头又瞧见自家方向起了黑烟!
 这下可把谢老爷吓坏了,吩咐车夫全速往回赶,几乎是一路疾驰而来。
 谁知,到门口刚一下车,他便看到自家外面站了个衣装怪异的披发青年。
 那青年正在和门房说话,门房竟然对他十分无措,一副不知该不该放他进去的样子。
 看门房的样子,家中虽然有烟,但应该没出大事,这多少令谢望麟安心了些。
 只是,这生人倒十分怪异。
 谢望麟眉头紧锁,当即上前,问道:“你是谁?来我府上做什么?”
 那青年闻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俊美非凡的面容,还有一双冷锐如剑的桃花眼。
 谢望麟看到这眼神,当即怔住。
 这个青年他明明从未见过,可一下子觉得很熟悉。
 而且……说来诡异,虽然这两个人性别长相都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但他觉得对方的神情,很像他的大女儿。
 未等谢望麟回过神来,只见那青年已转身面对他,面无表情地对他彬彬行了一礼。
 只这一个动作,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忽然间,谢望麟对这个青年的观感好了不少。
 但他仍问:“你是何人?我没见过你,你来谢家做什么?”
 那青年没有答他,反而淡淡地问:“请问伯父可是这谢府的主人谢望麟?”
 谢望麟道:“是我,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那青年又对他行了一礼,这一躬鞠得很深,极为礼貌。
 不等谢老爷再问,只见那青年抬起头来。
 他眼神冷淡,但语气十分严肃,道:“晚辈名为萧寻初,是马步军副都指挥使萧斩石的次子,今日前来,是想求娶令千金——谢家大小姐谢知秋!”
 谢望麟怀疑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撞什么邪了。
 短短半个月里, 先是一个叫安继荣的昭城安家少主,莫名其妙在街上撞上他的二女儿,对他女儿一见钟情, 兴冲冲跑上门来提亲。
 然后是秦家孩子秦皓, 明明这么多年来两家都相安无事地拖延着婚事,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母亲忽然上门来, 态度比以往强硬许多地说想将秦皓和谢知秋的婚事正式定下。
 当然, 前两桩都还算好事。
 最奇怪的就要数现在。
 这个名叫萧寻初的青年,谢望麟印象中自己一次也没见过他,可他偏偏在秦家来议亲的同一天跑上门来, 而且两个人才说到第二句话, 他就说他也要娶谢知秋!
 方国人大多数时候性格还是比较含蓄的,一般总要派彼此家长上门,再你来我往试探几个回合, 最后才和和气气地讨论到议亲的问题上。
 谢望麟不敢相信这种上来就求亲的二愣子,他居然在短短半个月里碰上这么多!以至于他虽然给“萧寻初”上了茶,可目光一直诡异地打量着他。
 说实话, 光看这个萧寻初冷冰冰的样子,真不像个一上来就会提亲的二愣子。
 不过……他好像也不太像是传说中那个纨绔子。
 谢老爷当然也听说过萧寻初。
 他知道这个人当初和他女儿同时在白原书院就读,还知道他十五六岁就从书院跑了出去, 不仅跟父母断绝关系,还跑到山上, 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当初谢知秋刚去白原书院的时候, 他还不屑地说过武将之家都是蛮人, 像萧寻初这种武将之子,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建树。
 那个时候, 他做梦都想不到这个萧寻初,有一天会跑到他家门口来,还说要娶他女儿。
 谢望麟呷了口茶,借着饮茶的动作上下端详着这个萧寻初。
 说实话,按照正常情况,光是凭对方那些不好的传闻,他就会把这人直接赶出去了,不可能在他说出要娶自己女儿这种混话后,还让他进门来。
 可是,在见到这萧寻初本人后,他实在有些惊讶。
 这个人全然没有传闻中的浮浪之气,相反,他面容英俊、气质出色,打扮是稍微奇怪了一点,可是在对方表现出文雅的谈吐以后,这种特立独行的地方,好像也不至于不能接受了。
 最重要的是,谢望麟以前从未见过眼神这么像他女儿的人。
 这是一种很特别的眼神。
 以前谢知秋有这种眼神,他会觉得他女儿有些太尖锐了,难与男子相处。可是当这种眼神出现在一个年轻男人身上,他却觉得这个人锋芒毕露,有一种会成大事的气场。
 谢望麟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不过,该摆的架子还是要摆。
 他轻咳了一声,开始例行公事地质问——
 “你今年多大了?”
 “晚辈十九。”
 “你一个人跑到我这里来提亲,你父母知道吗?”
 “我十六岁便离家出走,此后与父母甚少见面,他们不知道。”
 “你一个人独居?平时以什么方式谋生?可有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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