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聪有些惊讶,道:“马还好,它是难得一见的良驹,体力很不错的,跑个十天半个月问题不大。少爷怎么忽然问这个,难不成是要回去了?不是说想在昭城住两天的吗?”
谢知秋果断地说:“不住了,我有点水土不服。明日便回梁城。”
“太好了, 二小姐!那安公子又来见小姐了!短短七天,他都来了四五趟了,比秦公子对大小姐还要勤快呢!”
闺房中, 丫鬟们正热情地张罗着给知满梳妆打扮。
“那安公子家中基业雄厚, 小姐若当真嫁过去,这辈子都能吃穿不愁、安享荣华富贵了!”
“那小公子又是三代单传, 日后亲戚少, 没有妯娌长辈之类的烦心事。”
“商贾之家其实也不错, 与我们谢家比底蕴是差一点,但一来老爷也经商,小姐过去容易适应, 二来经商至少不必像做官的一般心惊胆战, 一不小心就被天子收了脑袋。至少没什么大事,小姐就是一辈子安顺的命呢!”
小丫鬟们都很为二小姐高兴。
她们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为知满选择适合她的发式、挑选珠钗、试着衣裳, 甚至还上了淡妆,争着为小姐出谋划策——
“小姐今日腰要勒得紧一点,这样隔着屏风显出来的身形, 才会尤为窈窕!”
“小姐年纪小,发式不能太复杂,装饰也不用戴太多, 小姐年少单纯,简单一点才显得清丽逼人, 既端庄又可爱, 可以学一学大小姐, 那样有书香门第之气,与那些个只会堆砌金银的庸脂俗粉可谓云泥之别。”
“隔着屏风又看不见, 妆就不用化了吧?”
“你说什么傻话呢,都知道有小姐在后面了,谁会不想偷偷看?万一被对方看见了呢?要做完全的准备啊!呀,这样妆太重了,快擦掉,不经意展现的朦胧美才好呢!”
这时,与她关系最为亲近的丫鬟小喜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笑道:“太好了,能有这样好的亲事,小姐多年来的努力,终于有回报了!”
知满呆了呆,看向镜中的自己,恍惚地一笑,应道:“嗯。”
傍晚,她又听到父母在房中商议——
娘亲问:“望麟,你觉得这些天来家中的那个安家的男孩,人怎么样?”
父亲笑了一声,似是带着些满意。
他说:“还不错吧,是个有胆气的小子,我跟他聊生意经,他居然说得头头是道,比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强多了。”
母亲问:“那就这般给满儿定下来?会不会太急了?满儿还要过了年才十二岁呢。”
“没那么快,没那么快,哪儿有这么着急的?秋儿都还没定下来。再说,这小子人是不错,但还不知道他家里如何。
“安家远在昭城,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底细。如果真要嫁女儿,总要将面面都打探清楚。
“等过两天,我派几个伙计去昭城探探这安家的情况,要是没什么大问题,年后我亲自去一趟,看看这家人人品如何。”
母亲有些担心:“可会有什么大问题?”
父亲笑道:“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又能教养一个不错的孩子,一般不太会,只是以防万一。
“要是真是好人家……知秋不是已经答应她祖母,明年春天无论如何都会定下来吗?那等到秋天,我们就可以再给满儿定下来了。如此,你我也算了却两桩心事了。”
知满躲在门外,听得心脏砰砰直跳。
这两天,祖母也突然对她特别和蔼。
这日,祖母特意将她叫去一起吃午饭。
餐桌上,祖母亲自给她夹了菜,还伸出满是皱痕的手,给她理了理头发。
“你现在还小,如果真定了亲,总要再过个三四年才能成婚。”
祖母看着她,语气感慨。
“想不到,比起你姐姐,现在倒是你可能会先定下来。”
“你小时候是有点皮,但大了也好起来了,孝顺能干,是个难得的贤惠姑娘了。”
“你不要怪祖母以前对你严厉。其实我一直觉得,在与我有血缘的孩子里,相比你爹和你姐姐,还是你最像我。”
“只是女孩子啊,心太野,个性太多,难免要碰钉子的。”
“我骂你,是怕你走弯了路,将来难过的事更多。”
祖母拉着她的手,一点点给她传授人生经验:“女人出嫁头两年,难免要吃点苦头的。新媳妇没有地位,婆婆、妯娌,谁都能给你颜色看,但你要小心做人,能忍则忍,慢慢地,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这其中诀窍,就在一个‘熬’字。
“你看祖母当年,是机缘巧合才嫁进谢家的。
“公公婆婆嫌我没怎么念过书,也不大识字,对我远不如对你大伯婆,有时还笑话我。
“你祖父另有心仪的女子,对方嫁人后,才在媒婆牵线之下,退而求其次选我,婚后对我不冷不热。
“后来好不容易好转一些,我刚生下你父亲,本以为有了孩子一切都会走上正轨,你祖父却一病死了。我只得一个人带着孩子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天天看人冷眼。
“好在我从没气馁,无论是对公公婆婆、丈夫,还是丈夫的兄弟和他们的妻子,我都和和气气,对长辈,我每天早起去请安、悉心照料他们起居;对平辈,我从不吵闹,他们骂我,我也对他们笑,他们取笑我,我装作不知道,还帮他们忙。
“逐渐地,他们对我态度都软化下来。我的日子也好起来了。
“后来你父亲长大,慢慢挣起这份家业,又娶了媳妇,我们便能搬出来。我也不必再看人脸色,反倒能在家中做主,让媳妇听我说话了。”
说到这里,祖母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眶竟有点红了。
她擦了擦眼角,又对知满道:“满儿,祖母看你是个好运气的姑娘,这安家人口简单、家底殷实,若你父亲真给你定下来,你比起我当年,要好熬得多了。
“你要知道惜福。当媳妇的时候日子会苦一些,但等到孩子长大,你就熬出头了。”
知满呆呆的。
祖母这么多年来,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过这些。
知满有些迷茫,傻乎乎地听着,等祖母说到动情处,她又云里雾里地点头。
知满原先还懵懵懂懂的,以前姐姐一直没定亲,她便觉得自己还早。
可如今人人都这般态度、人人一副随时准备要祝福她的样子,知满听得多了,也恍惚地觉得,她的亲事或许真的要定了。
知满相信姐姐明年春天是会高中的,到时候,姐姐会回来娶走待在姐姐身体里的萧寻初。然后家中,就只剩她一个女儿了。
按照爹娘的说法,如果那安继荣真的不错,再等到明年秋天,是不是就要给她定下了?
知满不由畅想到时的场景——
媒婆会正式踏进家门,安继荣的父母会从昭城赶到梁城来,两边交换庚帖。
等她长到十五六岁,花轿就会停在家门口,她身着凤冠霞帔,爹娘送她出门,让她一路嫁到昭城去。
有了这样的念头,安继荣再来谢家拜访的时候,知满看他的眼光,就和过去有点不同了。
两人聊了会儿天,知满忽然脱口而出问:“安公子,你可有什么比较喜欢的动物吗?”
“动物?”
安继荣有些不解。
知满在屏风后羞红了脸。
她轻轻扭着手绢,声音则尽量平静:“嗯,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答也没关系。”
外头的小公子想了想,回答:“鹰吧。振翅翱翔,俯瞰万里,我喜欢这样的动物。”
知满认真记下,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这日,知满做刺绣到深夜。
她绣的是一只鹰。
知满的绣活是下过苦工的,这么多年来,她不知扎了多少次手、在绣品上染过多少次血,才将一手绣艺练得炉火纯青,水平远远胜过不喜女红的姐姐。
这回,知满认真打了花样子,一晚上就绣了不少。
那鹰雄赳赳气昂昂的,眼神如炬,色泽鲜亮,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都有细腻的纹路,栩栩如生。
知满欣喜地看着这手帕上的鹰,想象着她将这块手帕赠给安继荣时,对方会有的表情。
安公子说他喜欢贤淑的女子,家里又做布匹生意,如果收到刺绣精美的手帕的话,他应该会开心吧?
不过,这鹰她做得太细,一晚两晚是做不完了。
待夜深了,知满实在太困,打了个哈欠,终于还是歇下。
不知睡了多久,凌晨,半梦半醒之间,知满感觉有人在推她。
她睁开眼,看到顶着姐姐脸的萧寻初。
萧寻初道:“知满,你姐姐从城外回来了。”
知满一喜,马上清醒过来:“真的?!那我过去。”
“等等。”
萧寻初拦住她。
“谢知秋说总跑来跑去太危险,你今晚不必过去了。不过,你第一次偷偷跟着我去月老祠的事,你还记得吗?”
知满对萧寻初提起这个有点意外,但还是点点头。
萧寻初说:“谢知秋问你,你明日能不能再重复一次?注意不要让谢府中的其他人发现。谢知秋说,她有事想带你出去。”
安家少主暂歇的客栈后院,安继荣的小厮正在照顾少爷的马。
他正投入着,忽然,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厮一回头, 却见身后是一披发白衣的青年男子。
这白衣青年生着一双桃花眼,目光却锋冷异常。
“他”开门见山地问:“你在安家的卖身契, 要多少钱才能赎回来?”
那小厮大吃一惊, 抬头上下打量这人, 迟疑道:“您是……?”
白衣男子未答,反而拿出几块碎银,放到小厮手里。
“他”道:“安家是艘摇摇欲坠的大船, 你想必心里也清楚。这船真能不沉还好, 若是沉了,你作为家奴,不知道要被主人卖到何处。
“你不必管我是谁, 但我有几个问题需要你替我去问。这点银子是定金,你若照实替我问出来,事成以后, 我会足额给你银两赎身,护你顺利下船,如何?”
那小厮惊魂未定。
他看看男子, 又看看手中的银钱,良久, 吞了口口水。
须臾, 小厮端着茶水回到客房。
他将茶水放好, 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桌前的少爷。
安继荣正在算账,他眉头锁得死紧, 手指飞动,手中算盘啪啪作响。
小厮观察着安继荣的表情,过了会儿,他清了清嗓子,试探地开了腔:“少爷,你先前让小佟快马加鞭赶回昭城,他现在想来已经到了。”
安继荣头也不抬,点了点脑袋。
小厮又问:“少爷,我们当真要如此小心吗?安家的内情本就少有人知道,昭城的铺面若只看表面,也没有什么问题。谢家左不过是外地人,就算谢老爷真派人去昭城查安家的情况,多半也只会匆匆看过,又能瞧出什么端倪?”
“此言差矣。”
安继荣道。
“谢老爷虽说是谢家后裔,但在商路上,几乎是白手起家。能在短短数十年间,在梁城这等群英荟萃之地,以竞争激烈的字画文玩站稳脚跟,绝非等闲之辈。”
“虽说我先前用移花接木之法,暂且稳住了资金流转,但此策只是寅吃卯粮,一时之计而已。普通人当然难究内情,但若是眼光毒辣的商人,难保不会看出什么。小佟提前回去安排遮掩,也是以防万一。”
小厮又问:“可少爷,既然资金周转这么困难,那我们何不省一点是一点?为什么还非要住这么好的客栈、养那么多匹马?那不是加大压力吗?”
“说得轻巧。”
安继荣手中的算盘停了下来,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当生意场是什么桃花源吗?
“正所谓鼓破乱人捶、墙倒众人推。
“衣食住行皆是商人的门面,你以为人家为何选我安家做生意?还不是因为认为我们是百年基业、家大业大,相比较于那些小商小户,我安家更稳定,更有保障,更不容易垮掉!
“若是我安家家底亏空的事暴露,你猜猜我们现在交好的那些所谓世交好友,还会不会用过去的态度待我们?
“一旦换掉华贵的车马,卖掉家中的奴仆,人人都看出我们资金吃紧,你猜猜我们手上那些未结的款子,债主会不会一窝蜂赶来要账,生怕我们还不出钱?还有那些欠我们钱款的人,会不会立即都咬死不还钱,好等我们撑不下去垮掉,账单一笔勾销?
“商人都会控制现金流,若是债主一口气全都上门,家底厚的尚且撑不住,更何况我们现在风雨飘摇?!”
小厮听得背后一凉,喃喃道:“竟然如此凶险……”
说到这里,安继荣用力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恼道:“说到底,还是要怪我那个该死的爹!干什么不好,非要去赌!他是不是脑子不清醒,竟然数日之内就将我家千万家产散尽,还敢借赌坊的高.利贷,将大半铺子都抵进去!”
小厮静默,一时不知该接什么。
半晌,他怯懦地说了一句:“老爷当时确实糊涂。”
说到这里,他又偷瞄了下安继荣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可若是如此,少爷娶谢家女,真的能有什么帮助吗?那姑娘似乎还小呢,就算真订了亲,离成婚也还有好两年。
“还有,谢家好歹也是书香名门,那谢老爷的堂表兄弟,好几个是在朝中为官的,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们骗了他们,会不会恼羞成怒,反而惹来报复?”
“骗?”
那安继荣重复这个字,似乎有些玩味。
他问:“对谢老爷,我说过我家风光依旧、家财万贯吗?”
“这……倒是没有?”
“对啊,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有说过。他们之所以会这样认为,还不是自己打听来的,何有我骗他们一说?而且谢家这种书香门第,最是要脸,若是计较这种事情,岂不是坐实自己嫌贫爱富?你当他们会摆到明面上?”
安继荣两手一摊,满不在乎。
“再说,只要风头瞒得够紧,等他们察觉的时候,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能将嫁出去的女儿讨回去重定人家不成?还是说,他们能坐视自己女儿在外头吃苦受罪,或者等我家彻底败落以后,他们能忍自己受人嘲笑说一代名门看走了眼,将女儿嫁给一个落魄户?”
“到那时候,我们两家怎么也绑在了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何能坐视不理?拖也能拖下水了。”
说到这里,安继荣眼底精光一闪,冷静地道:“说实话,我也只是临时起意,试试罢了。若不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也不至于在街上撞到一个女的,就甘愿以自己的婚姻大事做注,出此下策。
“好在,这世上女子大差不差,娶哪个也是差不多的。那谢家女长得也还算可以。
“那谢望麟总共只有两个女儿,就算他不打算让两个女儿继承家业,无论是出于颜面还是为了两个女儿日后的生活,他也必定会将大半余财分给这两个女儿做嫁妆。
“你知道什么叫千金吗?这就叫千金!
“当然,要过三四年才能娶过门,确实慢了一点。但这样的家底,值得放长线钓大鱼。
“好在以我们目前之法,安家再坚持几年没有问题。
“等撑到定亲以后,我必会多催促谢家,早日将谢知满娶过门。只要多等几年,谢知满能带来的钱财,就算不能完全解决问题,想来也可解掉燃眉之急。”
“少爷好计谋!不愧是少爷,真是头脑灵便,面面都想到了!”
小厮连忙适时地开始捧场,卖力吹捧安继荣。
安继荣毕竟年龄还不大,被吹一吹,看上去就有点飘飘然了。
小厮趁热打铁,赶紧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可是,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既然求娶哪个娶,少爷何不提娶谢家的大小姐?
“人人都知谢家大小姐的名气,她又是姐姐,将来嫁妆想必会比妹妹多,如果求娶她,不是更有利吗?而且谢家大小姐年纪也差不多了,家中想必着急一些,也不用空等那么久。”
安继荣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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