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联手,最后制作出来的假密信,以谢知秋的视角来看,应该极难瞧出马脚。
接下来……就看这封信,是否能骗得过赵泽了。
垂拱殿中。
只见译官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向皇帝汇报——
“此信是辛国承天圣命皇太后差使辛国官员之密信,她令该官员做好准备,辛国打算假意与方国朝廷联合,先消灭棘手的义军。”
“但自皇上登基后,方国朝廷主动发起北伐战争,还屡次表露出对辛国的敌意,令辛国不安。”
“承天皇太后认为,皇上过于好战,对辛国的态度也比过往先帝来得强硬,不是可长久合作之人。”
“故而,等义军消失后,她欲派人行刺皇上,再扶持愿意服从辛国的皇族宗室,施手段控制,建立伪朝。”
“她命收到此信的官员,现在就开始物色适合为辛国效命的方国皇族宗室,并准备大量五石散,将来作牵制之用。”
“如此一来,日后辛国既可消灭棘手的义军,亦可在不违反休战之契的前提下,将方国掌控于股掌之中!”
——皇族宗室, 五石散,建立伪朝。
长夜之中,谢知秋做完所有事后, 仍旧未眠, 反而摆出棋盘,运筹帷幄。
她用在那封杜撰的信中的, 都是辛国曾经用过的手段。
再按照当下的情形, 以及辛国立场上会产生的想法, 进行了添油加醋。
比起天马行空的新策略,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应该会更有冲击力。
辛国这样做过一次,就未必不会做第二次。
谢知秋手指夹住一枚棋子, 灵巧地把玩着它转了两圈。
不知道赵泽, 看了信后,现在会是什么反应呢?
此刻。
听译官翻译完信上的内容,赵泽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沉默地坐在龙椅上,许久动弹不得。
辛国以前就有试图用五石散操控裕王篡位的前科,赵泽丝毫不怀疑辛国会再次产生这种念头, 在得知内容的刹那,他脑袋就“嗡”的一声。
当皇帝可真是太难了。
他不对辛国强硬,百姓和朝中官员不满意, 说他是软弱昏君。
可他对辛国强硬,辛国又不放过他, 将他视作眼中钉。
百姓、朝臣、外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一个个都对他要求这么高,一个个都要对他指手画脚, 稍有不满就要骂他,结果到了最后,还有一大堆人要杀他。
赵泽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疲倦感。
以前他总觉得兄长忧心忡忡,是在自寻烦恼,如今他可算尝到了滋味。
要是早知道这个皇帝这么麻烦,还不如让娘多给他生几个兄弟,把包袱丢给别人,自己去当闲散王爷。
与辛国合作无疑危机重重,可是要是继续放任义军壮大……
赵泽的头痛起来,只觉得前后都是死路,已无处脱身。
他问:“史爱卿,你可还有什么想法?”
史守成在旁边听完两封密信的内容,先是惊讶,接着便是庆幸——
这回他可说中了!
辛国果然不安好心,不可与之为伍!
但是史守成还来不及高兴太久,听到皇上的问题,他脑袋空白一片。
史守成其实也不希望皇帝就因此倒向义军,然而他动了动嘴唇,试图回答出点聪明的想法时,却发现自己没有半点办法。
史守成只得不甘心地道:“老臣……老臣会支持皇上的决定。”
赵泽捏了捏鼻梁,无奈道:“那就先按朕的想法来吧。”
次日,早朝时间刚过,如谢知秋所料,赵泽便召见了她。
比起先前,赵泽的气势明显更弱了三分。
“谢爱卿,你……”
赵泽迟疑半晌,终是开了口。
“朕若信你,你真有办法解决辛国之患?”
谢知秋听他这句话,知道赵泽是打消了与辛国合作的念头,心中微松了口气,但不敢全然放松。
谢知秋谨慎地应道:“是。”
她说:“义军与辛国,一方主动在擎天关出手相助,一方却出尔反尔、狼子野心,皇上圣明,自看得出谁更有诚意。”
“……那么以谢爱卿之见,当下的朝廷,该如何摆脱眼下的困境呢?”
“微臣以为……”
谢知秋说到这里,不自觉地看了眼窗外,脑海中浮现出萧条的梁城、颠沛流离的百姓、战场上堆满的尸体。
她闭了闭眼。
随后,谢知秋回答:“凭方国目前的国力与士气,还是不宜久战,应尽快脱离战事,以保障民生为主。微臣希望,皇上能让微臣以方国之名,去与辛国商议和谈事宜。”
“——!”
“不过,主动与辛国和谈,不意味着示弱。”
谢知秋继续说了下去。
“义军如今在前线还有些优势,微臣认为可以趁这个机会,让辛国同意新的和谈条件——停战,方国不再给辛国上贡,同时辛国归还北地十二州。”
谢知秋之言,让赵泽听得一愣。
自从开战以来,方国输多赢少,实在没什么议价权。
其实他不是没试过向辛国要求停战,但辛国势头正劲,根本不愿意停。他们不是完全无视停战要求,就是狮子大开口,开出天价赔偿或者进一步割让领土这样完全无法答应的条件。
赵泽觉得只要能停战就很好了,若是辛国愿意让步一下赔偿数额,他还是可以继续缴纳岁贡的。
他知道义军肯定比他有底气得多,但他没想到谢知秋如此有自信,竟然连让辛国归还北地十二州的条件都敢开!
要是真能实现,那简直像做梦一样。
赵泽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可毕竟是谢知秋,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总觉得或许真有可能实现。
赵泽忍不住问:“谢爱卿,当真有这般信心?”
“……”
谢知秋说:“要说把握,并非十成十。”
谢知秋稍作停顿,道:“但微臣以为,值得一试。”
而谢知秋与赵泽交谈时,史守成亦在旁边。
他看着谢知秋与赵泽交谈,心中便十分烦躁。
他绝不认同赵泽与辛国合作,但若是谢知秋再次势大,对他来说也绝不是好事。
尽管他昨晚没有答出赵泽的话,可从昨晚到现在,他仍在绞尽脑汁思考可以自救的方法,希望能找到谢知秋的破绽,阻止她再次势起。
听到谢知秋说出“和谈”二字,史守成先是皱了皱眉头,觉得谢知秋不过是在说大话,就算义军状态不错,又怎么可能在辛军险些攻下擎天关的情况下,以方国的名义说服辛国归还十二州?
但接着,他脑筋一转,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
尽管朝廷现在没什么议价权,但义军和辛军双方都在试图拉拢朝廷对付另一方,就说明他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既然双方都不可全心信任,那他们何不将计就计,令其两虎相斗,自己隔岸观火?
辛国对义军的忌惮,显然大过对朝廷。
谢知秋提出想出使辛国议和,正是时机。
辛国对义军如此顾忌,若辛国皇太后知道谢知秋是义军军师、是义军中的核心人物,只怕不会放过除去眼中钉肉中刺的好机会。
义军出使辛国,无疑可以拖延时间,给朝廷军喘息的时机。
若是辛国真对义军使者下了手,那同样没有坏处,既可以削弱义军,又能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可谓一举两得。
这个念头方一冒出来,史守成便心中一动。
这日,赵泽先送归谢知秋,与史守成讨论时,史守成如此上谏道——
“皇上,老臣思来想去,还是认为辛国固不可轻信,但外面这群乱臣贼子,同样居心叵测。”
“他们的军队不听朝廷调令,又意欲挟持朝廷。纵然谢知秋当下似乎愿意保持友善,可义军是一个足以掌控数城的大军队,军中其他人的想法,又如何呢?”
“朝廷若被他们牵着走,必是养虎为患,后果不堪设想!”
史守成之言,未尝不是赵泽所担心的地方。
赵泽说:“可是眼下,义军已经围城,若辛国不可协助,朕恐怕少有选择。”
“皇上不必非要倒向哪一边。”
史守成道。
“谢知秋既然想去辛国,那就让她去。”
“谢知秋想向辛国提天方夜谭的条件,那就让她提。”
“不过,我军可以提前向辛国通风报信,推说这都是义军的主意,朝廷不过是被挟持的一方,并没有想向辛国如此不敬。”
“如此挑拨他们两方关系,必能逼得辛国咽不下这口气,与义军陷入纠缠。”
“让谢知秋以方国之名出使辛国,她若真能成功,朝廷也能分一杯羹;但她若是失败,趁他们双方互相削弱牵制之时,我等坐山观虎斗,寻找挣脱牵制的可乘之机。”
赵泽闻言,心头一惊。
这倒也是一种思路。
不过,史守成给了个切实可行的办法,赵泽反而有些陷入迟疑。
半晌,他问:“可若是如此行事,谢爱卿……她出使辛国,会有性命之忧吗?”
在史守成看来,巴不得谢知秋有性命之忧才好。
草拟暗中送去辛国的书信时,他必会强调谢知秋此人若留在世上、会是辛国的祸患。
史守成劝赵泽道:“以朝廷的处境,皇上已没有优柔寡断的余地。三方算计,若是辛国与义军有机会,也不会对皇上手下留情,还请皇上尽快下决断。”
赵泽心说也是。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许多过去的画面。
要是有的选择,他情愿回到过去,那段无忧无虑、无惧无畏的日子。
只可惜,人只能往前走。
再开眸,赵泽眼底的犹豫已然消失,那漆黑的眼睛,已然是帝王之目。
数日后,赵泽对谢知秋道:“谢爱卿,既然你主动提出出使辛国,朕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你以朝廷之名出发,自不可还是白身。朕会将你官复原职,你若有什么别的要求,亦可尽管提出。”
谢知秋抬头,莫名看了赵泽一眼。
赵泽只觉得谢知秋这双眸子黑洞洞的,仿佛随时都能看穿人心。
他不由心虚,挪开了目光。
谢知秋内心九曲十八弯。
在战争期间出使敌国,无论什么情况都是个危险的差事,自古被杀掉的使节不计其数。此时出发,属于临危受命,哪怕谢知秋是主动提出的,仍旧如此。
更何况,谢知秋自己心里也清楚,以义军与朝廷的关系,能稳住朝廷不偷偷与辛军联合出兵,已经是个很好的结果。
此番朝廷多半不会给予什么实质性的帮助,没准还会在背地里使绊子。
谢知秋想了想,说:“回皇上,微臣还真有个请求。”
“……什么?”
“微臣以方国之名出使辛国,非但是临时任命,还只是官复原职,只怕会让人误以为方国是轻视辛国、有意羞辱,竟只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前往谈判。”
谢知秋如此说道。
“臣斗胆,向皇上要同平章事的位置。臣以宰相之名出使,方可显出真诚慎重。”
辛国的国都, 名为上京。
谢知秋等人从梁城出发, 要经过北地云城、十二州中数州、辛国境内近千里之地,才能抵达上京, 预计要耗费近一个月时间。
路途如此之遥, 谢知秋不急不躁, 慢悠悠地在马车里看书。
一旁的雀儿倒兴致很高,将谢知秋的行李翻了出来,反复摸着谢知秋的新官服、头冠还有腰带。
谢知秋本来随她, 见雀儿玩了快半个时辰还没有收手的意思, 不由瞥了一眼,说:“官服而已,有这么稀奇?”
“当然有!”
雀儿抬起头, 说得斩钉截铁。
她反而对谢知秋的态度不满意,埋怨道:“小姐,是你太冷静了!这可是宰相的公服啊!虽然你当官当惯了, 但这还是很厉害的好吗!”
言罢,雀儿又跃跃欲试:“按照我们的行程计划,去上京的路上, 会经过云城吧?到时候将这公服拿给老爷看看,老爷一定吓一大跳!说不定会盯得比我还久!老爷当初就反对小姐辞官, 肯定没想到小姐这回反而官位更大了!”
“……是吗。”
谢知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目光亦瞥了眼那身公服。
紫色官服她已经穿惯了, 不过貂蝉冠和玉质官腰带只有宰相能用,她也是第一次能名正言顺地穿。
若是十年前, 她初出茅庐的时候,有人告诉她她有朝一日会头戴貂蝉冠、腰缠白玉带,官至同平章事,位极人臣,谢知秋肯定会非常高兴,将这当作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
而当这件事真的在今日发生了,她却无比平静。
原因无他,在谢知秋看来,这已经是毫无悬念的事。
在那样的情形下,只要她开口,皇上就必定会给,决定权在于她想不想要,而不是别人愿不愿意给。
朝廷的官位,于她而言,只是后面更方便行动的虚名。
要说的话,她被授官之时,史守成的脸红一阵绿一阵,还是蛮好看的。
谢知秋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的脸这么会变色,非常有趣。
“……谢爱卿。”
离开梁城之前,赵泽为她送行之时,不知为何从龙椅上走了下来,欲言又止。
良久,他方才问:“义军派去上京的人,必须是你吗?”
谢知秋回望,略显迟疑:“皇上这是何意?”
“不……”
赵泽的目光有所躲闪。
最后,他才言道:“只是希望你此行顺利……一路顺风。”
谢知秋回过神来,眼前仍旧是旅途之景,以及正在兴奋地摆弄官服的雀儿。
史守成出乎意料的,没有在她顶替他任同平章事之事上过于纠缠。
而赵泽虽然不算英明果决,可他的确是个很少惩罚官员、为人和善仁慈的皇帝。
谢知秋其实隐约感觉得到,赵泽对她终究不能像对其他人那样,完全放下感情。
赵泽会那样期期艾艾,多半还是觉得此行凶险,对她的安危无法完全释怀。
至于史守成……
谢知秋不太清楚朝廷干了什么。
不过,从史守成能忍她当同平章事,谢知秋不难猜到,在史守成看来,她这一次出使,十有八.九是回不去的。
谢知秋拨弄了一下衣裳腰上的穗子,没有说话。
“师叔,常用的几样大型器械,我都已经拆了收拾好,装在编号乙和丙的两辆马车上了,请您验收。”
“师叔,旅途劳顿,我们为您准备了一些水果,请一起带到路上吧。”
“师叔,知满师姐让我跟您说一声,护城河那边那个最近反复出问题的吊桥,她已经亲自过去修了,请您不用担心,安心整理行李就行。”
“师祖!这个模型真的不能带吗?我觉得做的很好,一定会吓辛国人一跳的!”
“为什么没选我!师祖!我的技术明明比师兄好——”
墨家术的核心工坊内,一大群年轻、年幼的墨者来来往往,而一些年纪小的墨者学徒则会吵吵嚷嚷,闹得萧寻初头疼。
随着谢知秋作为军师前往梁城,她在云城的身份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同时,谢知秋这回出使辛国,会带一批墨者前往,以备不时之需。
萧寻初作为谢知秋的结发伴侣,他肯定会同去,至于剩下的人选,就成了头疼的事情。
叶青和萧寻初师兄弟二人,是义军领地内墨者的关键人物,是从事墨家术研究时间最长、技术最好的两个人。
在萧寻初随谢知秋前往辛国的情况下,叶青为了保险,则会留守云城。
而谢知秋说她想要一支十五人左右的墨者队伍,其中还有两三人要带十二岁以下的墨者学徒。
萧寻初自己的弟子,就只有知满一个。
而知满在谢知秋远行的情况下,也会作为“红梅夫人”的妹妹,留在云城稳定民心,所以要挑技术好的墨者,大半都只能从叶青的弟子里选了。
本以为出使辛国好歹是个危险的工作,大部分人都会犹豫,没想到谢知秋在云城的威望太高,尤其是学习墨家术的女弟子中,有不少人都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还有一种超出寻常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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