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秋没将她知道的情况全说,只大致向知满解释了几句。
不过知满已然十分震惊:“师父他怎么跟筑巢求偶的鸟一样,忽然就变靠谱了,好吓人啊!”
她站起来猛晃姐姐肩膀:“姐!你可一定要保持以前的样子啊!官场很危险的,姐你最大的优势就是聪明了,要是跟师父一样神魂颠倒变得不像一个人,别人会坑你的!”
谢知秋本来对妹妹说这些还有难为情,因此显得矜持,不过这会儿彻底被晃清醒了。
她面无表情地两指一并……
“啊!”
空阔的宫殿中,一膀大腰圆的髡发男子大步跨入门中,抱拳道:“皇太后。”
此时已近暮色,殿内昏暗,殿中女子约莫四十来岁,面容是汉族女子,但身上是保持辛族民族风貌的紫金百凤衫。
辛国与方国多年恩怨来往,互相比邻,辛国国内的文化融合实际十分厉害,朝中也大量使用汉臣,因此汉族的礼仪、服装都十分常见,但是已经加入辛国皇族的太后、皇后以及后妃等,另有一套制度,哪怕辛国朝廷的礼节、官制皆已汉化,她们平日仍要以辛族的皇族服饰为主。
殿内昏暗,男子眯起眼,有些谨慎地打量座上女子,可碍于光线,却难以看清对方的神态,只是感觉到某种肃然气氛。
男子于是问道:“皇太后召见本王,不知是有何事?”
女子问他:“我听闻恒王前些日子去南方打猎?”
“不错,本王身为皇族宗室,带人出门去打个猎,难道还要先经过皇太后许可吗?”
“真是打猎当然无妨,但我怎么听说,有一群马贼越过国境,进入方国抢掠了大量财务,这批人非但身上的装备看起来很像是辛国皇族宗室的麾下之人,还与方国的士兵正面起了冲突!”
男子闻言,冷笑了一声。
“皇太后怀疑本王,有什么证据吗?”
他道。
“再说,就算是本王又如何!原先方国宰相是齐慕先,齐慕先与我们素来关系紧密,无论方国皇室实际怎么想,任用主和派的宰相,至少是亮明了态度!”
“但你看现在,那方国的新帝先是亲近萧斩石的儿子萧寻初,最近又任命一贯反对齐慕先的史守成为宰相!明显是在冷落主和派,反而青睐主战派!”
“依本王看,那新帝绝对是野心甚大,有北上之心!我等绝不可坐以待毙,现在就该早作准备,试探试探方朝的兵力!”
女子闻言,不由一凝。
对方这话说得没错,方国自从换了新帝,辛国的朝廷中已经为此动荡争执数次。
得知新帝任用当年的伐辛将领萧斩石的儿子,群臣先是大闹了一场。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忽然变成了女的,也不是萧斩石的儿子了,但是与此同时齐慕先也死了。
方国新帝新任命的同平章事,对辛国来说是个没怎么听说过的名字,不过很明显与齐慕先政见相异。
这对辛国来说,绝对是危险的信号。
不过,女子考虑了一下,却没有轻易陷入男子的语境之中,道:“方国的新帝赵泽,年纪轻,也没有当过太子,自他登基以后,方国的政策变化一直大而离奇。
“此人或许是资历尚浅,未必清楚其中门道,不一定就是有北上之意。依我看,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可以再观察。”
女子话音刚落, 那髡发男人已不屑地“嗤”了一声。
“为时尚早?那要等到什么?方国军大军压境吗?我等草原的男儿,什么时候这等窝囊!”
那人的眼睑略微压低,阴沉地看向皇太后:“难不成, 皇太后身为汉女, 虽是我辛国的太后,心却偏向汉人之国吗?”
女子表情一变。
这绝对是个敏感问题。
女子生在辛国, 亦在此国长大。
辛国现在总人口约一千万人, 其中汉人有五百七十万人, 占据总人口大半壁江山,而所谓的辛族人不过二百三十万,还不到汉族的一半。
在女子看来, 辛国其实是一个以游牧风俗为主的多民族国家, 甚至汉人还占多数。这一片区域总共有六七个民族,互相融合历史早已有数百年,改朝换代亦有多次, 并不仅仅是辛族一族之地,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汉人已在此地扎根数代之久,绝对算是当地的原生民族之一。
然而多民族国家, 存在民族矛盾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占据统治地位的是辛族,自然会将自己列为一等民族。
尤其近年与辛国起冲突较多的就是以汉人为主体的方国, 正所谓恨屋及乌,两国关系紧张时, 就算是辛国境内土生土长的汉人也会受到迁怒, 导致国内民族矛盾紧张。
女子深吸一口气, 道:“不主动南伐中原,仅巩固边境驻兵, 这是先皇在世时就定下的方针,我如今替先皇庇护少帝,不过是遵循先皇之策,恒王这也有意见吗?”
那髡发男子冷哼一声。
“以前可以不主动南伐,保持现状,是因为有齐慕先这个人替我们从中周旋,我们可以掌控方国的局势。但如今齐慕先已死,十二州那里的旧民又不服管教,早想与方国里应外合。万一方国皇帝又野心膨胀,想要夺回旧地,皇太后拿什么保证,边境还能像过去数十年那样安稳?”
女子一滞。
她道:“就算要战,也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按照先前得到的密报,方国恐怕有远超五十万人规模的军队,且方国经济繁荣、粮草充裕,绝不是能够掉以轻心的对手。更何况,方国还有萧斩石……当年与萧斩石交战的情况,你难道已经忘了吗?!”
提到萧斩石,髡发男子明显僵了一瞬,可见光是这个名字,就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不过随后,他又倔强道:“有萧斩石又如何?你看方国的皇帝敢用他吗?!现在连萧家军都没有了,那个人八成也老了,不足为虑!”
言罢,男子又道:“从最近几年的小规模摩擦来看,我倒觉得方国表面繁荣,实则外强中干,一击即溃,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的目光如鹰一般,冷冰冰地盯着座上女子,说:“齐慕先已死,方国恐有失控风险,若不早做打算,只怕会有后患。我等一等是无妨,但若是因为皇太后优柔寡断而失了先机,那到时候可不要怪宗室追责了。”
言罢,那髡发男子便不再对女子恭敬,只敷衍地拱了下手,便自行离开了大殿。
髡发男子离开宫殿后,走到外头,立即就有满头辫子的属下赶来,问道:“王,皇太后没有为难你吧?”
“哼,她还不敢。”
男子牵过属下带来的马,熟练地抚了抚马鬃。
那马高大健壮,威风凛凛,一看就知不是凡物,这若是在缺少马匹的方朝,恐怕能迈出万金之价。
男子与马甚是亲热,但提及殿中的皇太后,他眼底又显出几分阴鸷之色:“只是那女人动不了我,我也动不了她。她毕竟是皇帝的生母,有大量汉臣以及以前的皇太子党支持,派头不小。”
不过,说着,男子一顿,目光看向南方。
随后,他幽幽地说:“不过以后如何,那就不知道了。”
“母后!”
那髡发男子走后不久,一个少年踏入殿中。
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同样是草原族的发式,但衣着比旁人更为尊贵,绿袍左衽,配水晶饰。
他踏进殿中,见母亲愁眉不展,问:“母后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那女子原本撑着头发呆,听到儿子的话,便回过神来。
她温和地对儿子笑笑,道:“母后没事。阿律,你的功课都写完了吗?”
“刚好做完,所以拿来给母亲看。”
那少年回答。
“母后的汉学很好吧?我今天书上有几个地方读不懂,要是今天弄不完,明天就不能去骑马了,母后能不能教教我?”
“拿来给母后看看。”
女子颦起眉头,一边分神指点儿子的学业,一边整理自己心里的思绪。
辛国国姓大贺,她正在教导的儿子,就是幼年登基的辛国皇帝,大贺律。
而女子本人,就是在辛国圣天帝死后,以太后身份临朝掌权的承天圣命皇太后,李贞儿。
辛国这些年大量吸收汉制,皇室亦人人精通汉学,对年轻的皇帝来说,汉字、汉语以及汉族文化当然都是必修课业。
由于辛国大半人口都是汉人,为了巩固统治,辛国朝廷也开放了科举,大量吸纳汉臣,以笼络汉人中比较有文化知识的一批人。
现在在辛国的朝堂,可以看到汉礼、汉服,以及比例极高的汉族重臣权臣。
李贞儿自己,就是辛国的汉族权臣家族出生。
大贺皇室为了笼络汉臣,从皇室就大量与汉族通婚。
李贞儿的娘家作为辛国的汉臣世家,就曾诞生过数任辛国皇后,而她本人也是由于同样的原因,嫁入辛国皇室,完成了一桩政治婚姻。
不过,哪怕辛国的政治结构已经看起来与汉人十分相似,但毕竟是多民族国家,其中也保留着大量具有游牧民族特征的风俗。
这种风俗比起重视三纲五常的汉人,显得更为自由、开放,但同时也更为无序、狂野。
在方国那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规范下,皇帝一旦选定继承人,其他人至少明面上就只能听从,即使真的有意见也只能暗地里搞小动作,就算成功,今后也要背上沉重的道德枷锁。
而辛国与之不同,他们父子兄弟没有那么鲜明的界限,而是更露骨的慕强。
就算圣天帝已经将皇位传给了年幼的儿子大贺律,其他皇族宗室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皇位的野心,个个雄心勃勃。
而且,由于辛国原本是由各个松散部落组成的国家,真正完成集权帝制的时间还不长,这些宗室手上个个都握有兵权,还有足以威胁皇帝的军事力量。
李贞儿这个皇太后的处境,可谓内忧外患,四面可见敌影。
刚才走掉的那个髡发男子,就是圣天帝的叔叔大贺隆,现在的恒王。
他手上有堪称恐怖的兵力,其人性情又粗野好斗,野心大得几乎像是已经直接扔到李贞儿脸上,让李贞儿倍感压力,将之视为心腹大患。
想到这里,李贞儿眼神不由暗了几分。
其实大贺隆所言,她未尝不知。
齐慕先一死,辛国与方国的关系顿时多了很多变数,尤其是方国皇帝居然重用反齐派的官员,实在令人不安。
但是,要问她想不想和方国交战。
至少现阶段,其实是不想的。
一来,她对方国国力的忌惮并不是假话。
齐慕先没有傻到直接把方国的军事实力全部告诉辛国,李贞儿对方国的军事只能靠推断,至少从表面看起来,方国是个强盛的国家,没那么好对付。
更不要说,萧斩石还活着。
这个人当年实在将辛国军打得够呛,哪怕二十年后回想起来,仍然觉得恐怖。当初没能借方国皇帝之手将其除掉,留下一个大患。
二来,她本人目前没有太多军事经验,国内宗室尚未全部臣服。
如果这种时候与方国发生冲突,她势必要依赖手里有兵权的皇族宗室。
而那些宗室一旦有机会立下战功,威望会无疑会大幅上涨,而她和少帝的处境肯定会更加危险。
对她来说,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双方继续保持表面和平,让她腾出手来对付宗室。
但是……
真能有这么顺利吗?
李贞儿目光深邃,心有不安。
另一边,大贺隆回到自己的宅邸,已有数名与他同心的宗室汇聚在屋内。
众人笑呵呵地喝酒拍肩,一派亲近之状。
只是待寒暄过后,有人问:“隆,接下来怎么办?难不成就这样干等吗?要是李贞儿那个女人不接招,方国也不接招,我们又要如何?”
“不急。”
大贺隆喝着酒,眼神一转,似有想法。
他道:“他们要是都不接,那就再激一激,总有办法的。”
这日,谢知秋如平常一般,闲来无事,就拜访慈宁殿。
太后对她的到来已经习以为常,听说谢知秋来了,连头都懒得抬,该干什么就干。
不过今天,她念了几句佛经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倒将手里的佛珠和经书都放下了。
谢知秋本已做好陪太后聊佛经聊到晚上的准备,见太后如此动作,倒有些意外。
“今天天气不错。”
太后缓缓道。
说着,她起了身。
一旁的嬷嬷立刻识趣地来扶太后的手。
接着,太后道:“总在屋里待着下棋看书,你也该腻了,不如陪我做点别的。对了,谢知秋,你射过箭吗?”
“……?”
这里是皇宫中专门为皇族练习射箭而建的箭亭。
一座朱色小楼孤零零地立着,面前是百丈远的空地。
宫人在约五十丈远的位置摆上了箭靶。
太后换了身交领袍,手持长弓, 将箭搭在弓臂上, 流畅地拉开弓弦。
弓弦开如满月。
下一刻,只听“嗖”的一声, 箭如闪电般飞出, “啪”得落在草靶上!
没有命中靶心, 但是离得也不远。
由于周围没有旁人,宫人亦不敢轻易在太后面前造次,这一箭结束得十分安静, 不过谢知秋看得出来, 太后的射箭技术相当出色,是个熟手。
太后慢慢收回手,问谢知秋:“你也来一箭?你用几磅的弓?”
谢知秋躬身回答:“臣以前从未用过弓箭。”
太后看了看她纤细的身板, 说:“那给你拿一把十六磅的试试。”
不多时,宫人捧了一把细长的弓过来,恭敬地递给谢知秋。
太后知道她不会, 站在旁边指导她。
谢知秋在武学方面没什么研究,却胜在头脑聪明,有太后在旁边点拨, 不管箭射不射得出去,至少她的姿势摆得标准漂亮。
太后托了托她的右手胳膊, 示意她将弓摆正, 既不要过低, 也不要超拉。
这时,太后在她耳边道:“我看你最近愁眉不展, 可是在忧心虽然坐上了国子监祭酒的位置,却没有什么实际发挥才能的机会?”
谢知秋一顿。
太后见多识广,又知人善察,谢知秋这样明显的困局,自然瞒不过她。
不过太后主动对她聊起这个,还是令谢知秋有些意外。
谢知秋无意隐瞒,便道:“是。”
太后扫了她一眼。
“谢知秋。”
“你可知当年,为何我能掌控权力?”
谢知秋一愣。
她知道太后是个有话说话的人,但她讲得这样直白,还是出乎谢知秋的意料。
谢知秋从太后的话里听出点拨之意。
尽管这段日子她从太后这里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但太后主动对她说起权术,还是很难得的。
谢知秋忙道:“请太后娘娘赐教。”
太后道:“我是先皇的妻子,当时我还有两个儿子,他们是皇位最有力的继承人。那个时候,这两个孩子年纪还小,但他们迟早会长大,成为真正的帝王。
“在大臣眼中,我是先皇的发妻、新帝的母亲,是皇帝最为亲近的人。他们如果不敬我,一来不敬先帝,二来等小皇帝长大,也会认为不敬他母亲的人就是不敬他。
“所以在那个阶段,我并不拥有皇权,却能拿到他人难以逾越的权力。
“其实他们最开始并非是多么信服我,而是怕我,怕我对皇权的影响力。到后来这种借来的权力,开始逐渐实际地转移到我手中,他们才渐渐对我这个人有了真正的敬畏。”
谢知秋了悟。
只是这种方法,对她没有多少参考价值。
这时,太后又问她:“那么,你认为齐慕先又为何能掌控权力,甚至一度连皇权都无法耐他如何?”
谢知秋迟疑地道:“因为齐慕先于皇上有恩,皇上对他不敬,自身也会受到非议?”
“这仅仅是缘由之一。”
太后垂眸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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