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皓:“……”
秦皓未言,但他犹豫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也看得出来……你对谢家那女娃, 多半是有些好感吧。”
齐慕先微笑着喝了口茶, 可他下一句话,却带着丝丝寒意:“有你在, 能帮我确认萧寻初就是谢知秋,我很感谢你。你又是我的爱徒,按理来说,你希望保她一命,我不该拒绝你。不过,当初正儿出事,我拿出了十足的诚意,想让她私下解决。可那个时候,她对我手软了吗?”
“……”
有一瞬间,秦皓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齐宣正是齐慕先的软肋,谢知秋动了齐宣正的那一天起,这两个人便不共戴天。
秦皓还是试图再从中周旋一下。
一边是他师父,一边是谢知秋,他很清楚,这极有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秦皓道:“可是师父,她当时是大理寺正,从实情来讲,的确是齐宣正大人有错在先,以当时的事态发展,谢知秋恐怕也预料不到……”
预料不到齐宣正会死。
然而这话,秦皓没有敢说下去。
幽暗的屋室中,齐慕先的眼神已然沉暗,他面上还有微笑,可周围的空气似乎要在他的眼神之下凝固。
齐慕先缓缓道:“说实话,她身为女子,能有如此见识胆识,甚至走到参知政事的地步,确实令我惊讶。这样厉害的女人,除了顾太后之外,世上还真见不到几个。
“不过一码归一码,她既然走上政坛,就应该知道,人都有身不由己之处。
“正儿的确是我动手所杀,可实际上,还是被谢知秋逼到这个地步的。
“在那个情境下,我亦有我的迫不得已。皓儿,等你年纪再大一些,或许就会明白我说的话了。”
齐慕先听上去心意已定。
秦皓掌心冒汗,他的手握成拳头,须臾却又松开。
“师父……那若是将一切告知皇上,谢知秋……会怎么样?”
“这我就不清楚了。”
齐慕先只是笑笑,并不明言。
他道:“此事不是我能决定的,而要看皇上的决断,不是吗?”
“……”
秦皓略一晃神,他不太相信齐慕先不知道,而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反而徒增他的不安。
秦皓没说话,是安静地低着头,陷入沉寂。
“我留在工作室中的记录簿子昨天不见了,另外,这段日子陆陆续续的,黑石也丢了不少,总共大概少了有十三四颗,都是接近完成的。”
将军府中,萧寻初在对谢知秋说明失窃的情况。
最近一两个月来,由于黑石的进展神速,他制了不少以交换人类灵魂为标准的黑石,不少都已经从水里捞出来,用篮子装好,为了方便区分,还在篮子外面标注了“一成”“五成”“九成”等字样,以表明完成的程度。
近日失窃的多是“九成”篮子里、接近完成状态的黑石,更不要说还有萧寻初的手记簿子。
这样的损失,已经非常严重。
谢知秋略一颔首,抬起指节,轻轻叩了叩桌子。
刘侍郎如约来到齐府。
这正是齐慕先先前所说的“了结之夜”。
对这个夜晚,刘侍郎既兴奋又紧张。
兴奋的是只要扳倒谢知秋,悬在他头上的利刃就终于消失了。没了萧氏,朝中就还是齐氏一家独大,他们这种跟着齐慕先卖命的人,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紧张则是,这事实在太大了,又怕太离奇,皇帝不会信,白忙活一场,反而搞得他们像两个老糊涂的疯子。
不过,齐慕先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既然他选了这个时机出手,想来事情一定能成。
刘侍郎搓着手,小心翼翼地敲门见齐慕先。
在听到“进来”两个字后,他弓着腰进屋,谦卑地道:“见过同平章事大人。”
齐慕先今日见他没在以往的书房,反而是齐府一个偏僻的小房间。
刘求荣一进去,就看到里面供着神龛,上列三尊牌位,而齐慕先本人,正在上香。
齐慕先上完香,对他笑笑,道:“来,你也来烧点纸钱。”
刘求荣不用细看都知道神龛上供的是谁,他连忙依言去烧纸。
齐慕先微笑着看他烧完纸,又说:“你跟我来一下。”
说着,齐慕先领他到了隔壁屋子。
他指指屋里的景象,道:“求荣,你看这样,算不算充分的证据?”
子夜将近。
礼部尚书史守成本来已经睡了,竟在半夜被人敲门叫醒。
“谁?!什么事啊?!”
史守成明天一早要上朝,平时事情多本来就很累了,熟睡中居然还被人吵醒,当即就来了起床气,口气相当不好。
“老爷!”
然而赶来的家仆一脸严肃。
他说:“是一个平时常与您一块儿喝酒的学生,自报名字叫常德。他说他今晚约了与人下棋,下到这个点,本打算回太学去,谁知路上看到同平章事大人齐慕先的马车,还一路往皇宫去了,说这会不会是个什么要事,就掉头跑来告诉您。”
史守成一听和齐慕先有关,顿时清醒过来!
齐慕先这个老狐狸,大半夜不睡觉跑皇宫去,是很奇怪!
就算是皇帝晚上也要睡觉啊!他冒着让皇帝生气的风险也要进宫,肯定不是小事,没准儿就是憋着什么坏!
史守成一个翻身就从床上下来了,连声道:“来人,伺候我更衣!快!快!我要备马去将军府!”
事发突然,史守成连让人套个马车的功夫都没有,自己策马加班就一路奔到了城西。
将军府戒备森严,非但足有两重厚墙,而且外头守着佩刀士兵,和普通门房截然不同。
史守成每次来都很有点忐忑,何况今晚还是深夜叨扰。
但齐慕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史守成急急上前道:“你们见过我没有?我是礼部尚书史守成!你们快进去通报,我有急事必须立刻见到参知政事大人!”
然而守卫摇了摇头,说:“二少爷今晚不在府中。如果你是急事……”
他往墙另一边的方向一指,道:“他与少夫人到外头赏月去了,大概走得不远,你骑马过去找找更快。”
史守成头脑一懵。
这萧寻初,明天卯时可就要早朝呢,他这个点居然还有兴致和妻子赏月?
史守成在心里骂了一万句话,但他现在与“萧寻初”结盟,而“萧寻初”是目前最可以对抗齐慕先的人,史守成也没别的办法,跳上马就往守卫说的方向去——
方朝没有宵禁,晚上出门是合法的,不过都快到午夜了,大街上人也不多,他骑马走得飞快,一边沿着将军府的墙走,一边拼命找人。
没多长时间,忽然,他看到将军府后门的杏花树下,有一男一女。
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杏花了,不过在轻柔的月色下,树影也显得温柔。
四下无旁人。
那两人依偎在一起,似在亲吻。
男子披头散发,只着一身宽大的白衣。
女子身上罩着斗篷,不太看得清衣着外表,只能从身段分辨性别。
男人低下头,一绺乌发垂下,他将手抚在女子面颊上,女子双手搭着他的肩膀。
晚风徐来,只从画面来说,这场景倒是赏心悦目。
但史守成这会儿完全没有闲情逸致,甚至想骂伤风败俗。
他直接骑马靠近二人,喊道:“参知政事大人!我有要事要与你商量!齐慕先大半夜偷偷摸摸地进宫去了,不知是要搞什么勾当!”
男子抬起头来,看向史守成。
他长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神宁静,果然是萧寻初。
听到史守成的话,他低头对年轻女子说了点什么,转身向史守成走来。
另一边,此时此刻,齐慕先已经进了皇宫。
赵泽睡到一半被抓起来,打着哈欠。
饶是他脾气很好,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想要抱怨。
如果是其他官员他肯定要严厉拒绝对方打扰的,但偏偏来的是齐慕先,哪怕齐慕先权势大不如前了,但明面上对他还有许多恩情在。
赵泽只得道:“相父怎么这个点不睡觉,还特意跑来见朕?有什么事,明天早朝上说不行吗?”
齐慕先伏身跪地,表现出十足的恭敬。
他声音沙哑地道:“请皇上恕罪,若非事关重大,老臣必不会如此深夜匆忙打扰皇上。”
“算了算了,朕起都起了。所以相父是有何事?”
齐慕先清了清嗓子,问道:“皇上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
“鬼神?”
赵泽听闻,不由带上一分戏谑地笑。
他说:“相父不是打小就教朕,要敬神,但不可盲信盲从吗?今日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齐慕先道:“老臣一直不太信鬼神,但今晚遇到一事,却不得不信。实际上,老夫今夜偶得一块奇石,手中持之,居然就可听到上天预言。而这奇石所述之预言,老臣听闻,甚为震动,却不敢请验真假,还望皇上亲自鉴别。”
“哦?”
齐慕先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赵泽的心立刻就痒了起来。
要知道齐慕先平时说话做事都很实际,赵泽从未见他求神拜佛。
今日,这个一本正经的齐慕先居然如此神神叨叨,还一副大为吃惊的样子,赵泽实在很难不好奇,还没见到所谓的“奇石”,他话已经信了八分。
赵泽来了兴致,抬手道:“既然如此,拿来给朕看看。”
齐慕先当即从袖中捧出一个木盒,双手举起。
大太监董寿恭恭敬敬地接过,又捧着盒子送去给赵泽看。
木盒一开,只见里面仔仔细细地垫着绒布,在软垫之上,一块乌亮通透的怪异石头光泽微晃,乍一看,倒真有几分神异之状。
赵泽伸手,将石头拿了出来。
其中一只公鸡的模样非常奇怪。
它看上去极为惊恐,无法像鸡一样站立, 反而一只在试图用后腿蹬地!它保持不了平衡, 上半身贴倒在地,双腿并列用力, 像是想要跳起来, 却根本行不通!
另一只兔子的处境亦好不到哪里去, 它一直跌跌撞撞地到处乱撞,还试图仰颈发出叫声!它不停地尝试去撞另外两只鸡,然后用兔子的喉咙发出凄厉的叫声。
两者相加, 画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刘求荣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不要兔子和鸡,小孩的惨叫他也听过不少。饶是如此,骤然看到如此怪诞的景象, 他还是愣了愣。
不过,只是转瞬,刘求荣就喜形于色:“算!算!这个证据一定够充分了!想不到大人这么快就掌握了运用石头的方法!试问世上有谁见过这样的鸡和兔子?!只要让皇上看到这个场面, 何愁他不相信那‘萧寻初’的问题?!”
齐慕先颔首:“确实,老夫活了这把年纪,从没想过世上还有这种奇事, 亲眼所见,实在震撼。”
刘求荣道:“大人, 那我们何时带这兔子和鸡进宫?此事宜早不宜迟啊!”
齐慕先微笑着说:“不急, 其实经过我这些天的研究, 发现这石头还有个小问题,你仔细看看。”
说着, 齐慕先递了一块黑石,到刘求荣手里。
刘求荣连忙接过。
他用手拿着黑石,疑惑地横看竖看,可他不太懂这东西,怎么看都只是乌黑一团。
他奇怪地问:“大人,这石头还有什么问题?请同平章事大人明示……”
刘求荣话未说完。
他方一转头,就见齐慕先不知何时已经掰开另一只公鸡的嘴。
然后,他用衣袖作为阻隔,拿起一块小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石子丢进了公鸡嘴里!
“——!”
刘求荣大惊失色!
等他反应过来,立即想将手里的黑石丢掉——
说时迟那时快,一刹那,他只觉得手中石头滚烫,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震荡涌上头脑,与之相伴的是强烈的眩晕之感——
他的身体慢慢倒下,视野的最后,是齐慕先黑色的皂履官靴。
祖母寿宴归来那一夜,谢知秋拿着黑石去找萧寻初。
萧寻初果然他的小工作坊里,他正在反复修改突火.枪的图纸打发时间,大约是以此缓解内心的焦虑。
谢知秋轻轻敲了敲门,才走进去。
萧寻初听到动静,直起后背,但停顿了片刻,才转回头。
他回头时,面上已是平日那样恣意舒服的笑容,道:“怎么这么快就来找我了?”
谢知秋张开双手,将两块黑石放回他手上,道:“换,我是希望换回去的,不过,现在确实不是好时机。”
萧寻初颔首,表示理解。
不过,谢知秋的下一句话是——
“其实,我怀疑,齐慕先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什么?!”
谢知秋道:“你还记不记得,上回你兄长没有打招呼就进了院子?当时他说,外面并没有人守着。
“后来我去问本该守在门外的人,他说他之前出去买的一批物品出了问题,被临时叫去问话了,当时匆匆忙忙去找人代班,中间出现了可能两刻钟不到的空档。
“府中人受雇工作,自然怕自己的工作出纰漏会受到责罚,更何况将军府中的人绝大多数都知道我们的院子不能擅进,他觉得离开一会儿不要紧,就没有上报。若不是萧寻光大人正好闯入,还进来找人,我们可能根本发现不了这件事。”
萧寻初颔首。
这件事实在让人记忆犹新。
幸亏当时闯进来的是他兄长,且兄长是个讲得清道理的人,若换作是大嘴巴的外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守门人那里后来并没有查出太大问题,他们也加强了院子的戒备,算是告一段落。
不过,看谢知秋的表情,她好像一直并未对此事释怀。
谢知秋蹙起眉头,缓缓道:“我对此事并不十分确定,也怕自己太过多疑。如果只是凑巧也就罢了,但守门人被调走,若是有人有意为之……”
她停了停语气。
“本来我想,就算真的走漏了消息,恐怕也没人会信,更拿不出证据。但现下,如果你的黑石钻研已经接近尾声,那么我不得不往最坏的可能考虑——齐慕先有可能已经得到了接近完成的黑石。”
“若是如此,他手上真的会有足以威胁我的把柄。”
“不仅如此,黑石本身,也是十分危险的东西。”
“我必须要先验证一下。万一果真如此……我们恐怕没有别的选择,唯有铤而走险、冒死一搏。”
刘求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视线很低,前所未有的低,几乎是与地面平行的感觉。
他吃力地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手找不到着力点——
他一低头,就发现自己根本已经没有手了,本应是手的位置,竟是一对公鸡的翅膀。他再往下看,又看到自己触地的部位是一双鸡脚,脚趾脏兮兮得沾满泥沙和鸡粪,简直作呕。
刘求荣惊恐万分,奋力求救扑腾起来,可是他只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喔喔喔”的叫声,像打鸣,又腔调古怪。
齐慕先低着头,慈爱地看着他。
从鸡的视角从下往上望,齐慕先看起来实在是高,几乎不可逾越。
“很吃惊,是不是?”
齐慕先温和地说。
“但你要明白,拿着这石头意图扳倒谢知秋,是没有用的。”
齐慕先在屋里踱步,悠闲地讲述起来——
“求荣,你跟着我的年岁也不短了。我在朝堂上这么多年,有些事你也知道,若真事事都照章按律来算,我有十个脑袋怕也不够砍啊。”
“我私下的事,先帝都很清楚,但他素来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没认真计较过。”
“这是为什么呢?”
“一来,是因为我对先帝有恩情,他对我多少有点情谊;二来,我对先帝而言,的确有用,不可或缺;三来……”
齐慕先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罢了,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我与辛国之间有多年联系,先帝对此并非没有察觉,他那种种举动,不完全是在维护我,而是在维护与辛国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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