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寻光的本意是惊讶。
不过谢知秋闻言,却浅浅皱了一丝眉头。
她问:“萧大公子认为,如果是女子,就不太可能做得到吗?”
“不……”
萧寻光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下意识地否认。
其实他母亲就是个厉害的女人,一手飞刀用得炉火纯青,在战场上能发挥出相当的优势。
萧寻光是知道,如果环境没有被压制,女性是拥有比现在能看到的更大的潜力的。
诚然女性的平均体力弱于男性,但这是女性的身体为了生育而产生的差异,是同一物种生理上必要分工,如果因为某一方拥有生育能力而反而遭到打压和歧视,那简直是卑劣的行为。
而在头脑上,双方更是毫无区别,纯粹是教育上的差异。
然而他从自己的过往经历判断,还是对谢知秋的身份非常惊讶。
换言之,在这种对她异常不利的环境中,她还能拥有这种学识和胆量,甚至胜过一大群从小被精心培养、本身必定也有些天赋的男性官员,这过程中不知遇到了多少困难,付出了多少努力,她本身也一定是个才华惊人的人。
可是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之下和他弟弟交换,至今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崭露头角。
萧寻光收了收自己的眼神,想了想,转而问她:“你真有改革军事的计划吗?”
谢知秋颔首。
不过接着,谢知秋主动说:“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皇上在农业和商业的方面嘴很松,可是说到军事,他就百般犹豫。”
“毕竟事关他自己的龙椅稳不稳了……那如果皇上一直不同意,你又当如何?”
谢知秋暗了三分。
她说:“边关局面不稳。十年之内,辛国恐怕必会发起一战,而方国的军力……看起来人数不少,可军队基本上是一盘散沙,几乎没有应敌之力。
“若是军事改革实在无法推动……我会暗地里全力强化义军。
“这不是为了皇上的龙椅,而是为了天下的百姓。”
萧寻光顿了顿,道:“你果然想介入义军的事。”
谢知秋问:“萧将军意下如何?”
萧寻光顿了一下。
他说:“若那些事情真的都是你的功劳,我对你的头脑感兴趣。如果你真是我弟弟,我肯定会满口答应,并且将我能给的都分享给你。但你终究是外人,我对你也不熟悉,不可能那么快就信任你。不过……”
萧寻光凝视谢知秋一眼。
她身上那种清冷沉着气质其实与萧寻初截然不同,只是外貌太过相似,才让人无法往别的方向去想。
他说:“不是为了皇上的龙椅,而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吗……这一句话,我记下了。”
其后的时光,萧寻光与谢知秋聊了不少军事上的事。
军事并不算是谢知秋的强项,但她博古通今,真说起来也不会露怯,而萧寻光则有实际经验,二人观念上并无大的分歧。
谈论到后面,谢知秋能感觉到萧寻光的眉间有所舒展,对她没有最开始那么戒备了。
只是,谢知秋也不得不问萧寻光一个问题。
她道:“萧小将军,你之前是怎么进到我们院子来的?”
萧寻光不解:“还能怎么进来?当然是走进来的。我本来是来找叶青,走到你书房门口,正好听到你们说话罢了。”
谢知秋道:“你进来时,外面的人没有拦你吗?”
萧寻光说:“外面的人?我没看到院子门口有人,就自己进来了。我还想说,你与寻初这种情况,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怎么外面一点保护措施都没有?”
谢知秋皱起眉头。
她和萧寻初的院子一直不让外人进,所以始终有人守着。这规矩将军府现在人人都知道,连萧大将军本人都不会一声不吭进来。
而萧寻光之所以不清楚,想来是他刚会将军府的缘故。
只是,萧寻光进来时,外面的人去哪里了?
谢知秋眼神一动,若有所思。
萧寻光那里安定下来,他与谢知秋两人谈得投机之时,萧寻初想了想,决定给他们一点互相建立信任的时间,便自行回到院子里,去查看那几块黑石。
上一回与师兄交谈过以后,萧寻初思路有所拓展,关于黑石的研究进展显著。
黑石里面“势”的积累速度,果然和日光月光没关系,而是与温度有关。
这种势,似乎是在光照下会积累,但是一旦温度过高,石头中的势又会被消耗。
正是这种区别,导致黑石中的势在晚上沐浴月光会增加,白天照了日光反而会减少。
而且温度越低,“势”的增长速度会越快。
于是,为了让“势”的增长速度最大化,萧寻初尝试将黑石泡在冰水里,白天黑夜都放在户外照射。
几日之后,进展喜人!
被泡在冰水中的黑石,势的增长速度前所未有的快,如果按照这种进度,他与谢知秋换回来的速度,会远比想象中更快!
萧寻初心中一喜,将今日的试验结果记录在册子里。
这时,院子外面的门被敲了几下,又传来一个女孩有点羞涩的声音:“小姐!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今晚是轮到雀儿守门,她大概是有什么事要说,才在这个时候过来。
萧寻初将册子一收,说:“没事,你过来吧。有什么事?”
雀儿推开门,跑到萧寻初身边。
“小姐,我是来问问你。”
雀儿道。
“再过几日就是老夫人的生辰了,您想好要给老夫人备什么礼了吗,要不要我出府去准备一下?”
萧寻初一愣:“老夫人?”
雀儿道:“当然是小姐您的祖母啊!小姐你不会把这事忘了吧?往年小姐您跟姑爷在外地就算了,今年肯定是要回谢府祝寿的呀!”
萧寻初有些担心地看她。
“最近朝中事情多,你昨天文书看得那么晚, 今天还要回谢家, 没关系吗?”
谢知秋应道:“没事,等回去的时候, 我在车里闭目养神好了。”
言罢, 她又打了个哈欠, 将目光移向马车外。
累诚然是累的,但严格说起来,这本就不是萧寻初的事, 而是她的事。
这是她祖母的寿辰。
上一次走在这条通往谢家的道路上, 已经记不得是多久之前了。
她和萧寻初交换身体以后,就很少再回来。
成亲以后,她作为女婿来过几回, 后来去了月县,便离家千里。今年重返梁城,一开始当然“陪妻子”回家探望过, 但之后朝中的事务多起来,就又不曾再来了。
现在再回想她作为女儿在这座宅院里度过的岁月,恍如隔世。
而且, 祖母啊……
谢知秋托着腮,有些出神。
“大小姐和姑爷回来了!大小姐和姑爷回来了!”
萧家的马车还未到谢家门口, 守在路口的门房已经眼前一亮, 跳了起来, 急急跑回府中汇报这个好消息!
谢府门前当即噼里啪啦放了一串鞭炮,喜庆的气氛人人都看得出来。
谢老爷火急火燎地迎上来, 不等谢知秋的鞋尖踏出马车,谢老爷已经迫不及待地上来接应——
“贤婿!你可好久没有过来了啊!最近你在官场上可还顺利?知秋儿在萧家还守礼规矩吗?她没做什么干扰你的事吧?”
却说大姑爷“萧寻初”今日会陪妻子一同回谢家,是前日子就定好的。
谢家人一得到消息,马上里里外外张罗起来,已经准备了好几日。
开玩笑,“萧寻初”是谁?
那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方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参知政事,仅次于同平章事齐慕先的堂堂二品大员!
像这样的人,谁敢怠慢?
哪怕是自家的女婿,也不敢出什么差池啊!
这两年,谢望麟那叫一个春风得意、扬眉吐气。
最初,他对女儿嫁了个状元郎,感到既惶恐又担忧。
惶恐是因为状元郎毕竟少见,谢望麟一个没有功名的白身,得了一个中过状元的女婿,已经够他心生距离感了,而且这女婿甚至并非寒门子,而是名将萧斩石的二公子,连门第上也隐隐压过谢家一头。哪怕谢望麟不太瞧得起所谓的武将蛮夫,也不敢真不将将军府放在眼里。
而担忧则是因为官场无情,这世上得了功名却多年不曾展露头角的官员多如繁星,不少人金榜题名那日就是人生的最高峰了,此后哪怕是状元也不乏有碌碌无为之辈。这萧寻初的本家受皇上忌惮,他本人性子瞧着也挺清奇,前途格外令人看不透。
当初这“萧寻初”迎娶他谢家的女儿,多少用了点强硬的手段。
谢望麟自己的女儿,他是知道的,知秋儿比寻常女子聪慧,又极有主见,她在那样的情况下嫁去萧家,若是萧寻初此后还一蹶不振,真不知道她会不会对此难以释怀。
女儿嫁都已经嫁了,此后再也没有回头路,谢望麟是盼着“萧寻初”好的。
毕竟女子大多慕强,即便知秋一开始对他没多少感情,要是萧寻初官途顺遂,她或许也没那么难接受了吧?
不过,这种担忧只持续到头一两年之前。
在“萧寻初”回到梁城以后,谢老爷就只剩张大嘴在旁边看的份。
“萧寻初”这种高升的架势,真是让人做梦都不敢想。
如今,谢老爷腰也挺了,背也直了,逢人都红光满面。
试问,这世上有谁见过年仅二十三岁、正二品参知政事的女婿?有谁见过?!
只说这时,谢知秋从容不迫地从马车上走下来,当她的鞋尖落到地上,周围都为之一静。
她今日是来祝寿的,算是私事,并未穿公服。
但人人皆知她身份,哪怕她一句话不说,在其他人眼中,都有不怒自威的味道。
谢老爷本是谢家的主人,还是“萧寻初”的岳父,是长辈,可他看到谢知秋下车,竟下意识地躬身要行礼——
谢知秋低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谢知秋今年二十一岁,在过去的这些春秋中,谢望麟都是谢家说一不二的大老爷,她作为女儿,何曾见过父亲试图对自己行礼呢?
谢望麟这一躬身,谢知秋才发觉,没回谢家的这些日子,父亲头顶已生出几根白丝,这令他看上去虚弱,不再像她年幼时,如云峰高峦般不可逾越。
不等谢望麟完全弯腰,谢知秋已抬手将他撑住,道:“岳父大人是长辈,还是东道主,何必向我这样的小辈行礼?”
何况,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婿,而是女儿啊。
“我……我……”
听谢知秋这样讲,谢望麟一时竟险些哽咽。
虽说“萧寻初”是他女婿,但谢望麟自己清楚,他当年对这个小青年并不算太友善,百般挑剔不说,还给“他”出各种难题。
当年,他其实更想将女儿嫁给秦皓,若不是这“萧寻初”自己耍诈去求皇上做媒,这桩婚事未必能成。
如今这女婿功成名就,竟非但没有报复,还对他礼遇有加,实在是个仁义的人。
谢望麟感慨万千,感动不已,连忙又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知秋在家里还懂事听话吗?她打小就喜欢研究朝廷上的事,但官场那么复杂,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哪儿处理得来,她平日里没有对你指手画脚,烦扰到你吧?”
谢知秋:“……”
“贤婿?”
谢知秋定了定神,方恢复如常。
她回答道:“无妨。她不会……干扰我。倒不如说,正因为是她,我才能走到今日。”
谢老爷没有多琢磨谢知秋话中之意,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贤婿能这么想,实在是小女之幸。”
言罢,谢望麟连忙侧过身招呼:“贤婿别在外面站着,快请。”
谢知秋颔首。
她回过头,亲自将萧寻初从马上接下来,表演他们一贯的夫妻和睦戏码。
下了马车后,就要前往府内。
一路上,不时有好奇的家仆和丫鬟跑过来,躲在不起眼的地方悄悄观察谢知秋与萧寻初。
这两年,谢家有不少丫鬟嫁了人,还有一些小厮请辞,家里陆续换了一批雇工。
谢知秋如今名满方国,谢家也有不少人久闻谢知秋与“萧寻初”的大名,却从未见过真人,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们便忍不住跑来观看。
角落里,窸窸窣窣地想起议论之声——
“那就是姐姐们常提起的大小姐吗?从这个位置看不清脸……”
“姑爷好俊啊!”
“姑爷就是雨娘案那出戏里的人吧?明明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他真能一个人打月县一群人吗?”
“姑爷这么高,小姐站在边上瞧着有点小呢。”
“话说像姑爷那么大的官,平时能见得到皇上吗?”
“我的天,你傻啊,连这种问题都问得出来,肯定能啊!姑爷这种大官,肯定每天都在朝中那什么……惩恶扬善!和皇上一起制裁坏人!反正很厉害就是了!”
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讨论了一通。
这时,有个小丫鬟疑惑地道:“听说大小姐当年一直抗拒定亲……可是姑爷这么好,大小姐怎么会不想成婚呢?若是我能嫁给姑爷的人,晚上做梦都要笑醒了。”
小丫鬟话音刚落,众人皆取笑她。
“姑爷可是当年的状元郎!现在还是鼎鼎大名的好官!只有大小姐这样的名门闺秀能嫁给他,你这样的小丫鬟别瞎想了,还当姑爷看得上你吗?”
“要我说,大小姐当年肯定是欲擒故纵!大小姐可是读过书的人,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怎么样才能显得特别!”
仆人们那里聊得热闹。
只说这时,谢知秋已经跟着谢老爷一块儿到了寿堂。
祖母今年六十二岁,尽管不逢整数,但也算是值得庆祝的岁数。
谢老爷父亲早亡,由老夫人一人辛苦拉扯大。
他早年吃了孤儿寡母的苦头,发迹后就难免略喜铺张,亦喜欢显摆自己孝子的一面。
只见寿堂之上高挂仙翁送桃祝寿图,两边挂着红色的寿联。
红木寿案上摆着寿果、寿酒,上供南极仙翁,几支长寿烛点得通透。
寿宴还没有正式开始,寿堂内谢家人还在忙忙碌碌地准备,一会儿摆上果盘,一会儿调整桌椅的位置。
谢知秋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人的后背上。
那是一个女子,她看上去个子与谢知秋差不多高,满头乌发端庄地挽成妇人发髻,不必回头,背影亦透着温柔的气质。
她正在安排其他侍女整理寿堂,好让一切井井有条。
谢望麟只是先带谢知秋到寿堂来看一看,他以为“萧寻初”不常来谢府,大概不熟悉路。
认过路后,谢望麟便道:“贤婿,祝寿还没开始,你先随我到花园里休息会儿吧?其他男宾也在那里,我族中的堂兄弟和一些后生也有在朝中做官的,你们可以聊聊。”
谁知,谢知秋道:“等等,那位是岳母大人吧?难得见她,我想去打个招呼。”
谢望麟一愣,他是以为“萧寻初”这等大官,不会爱掺和妇孺之事,再说女婿大多怕见丈母娘,温解语本身也挺低调内向的,不是健谈之人,他才特意体贴地没让“萧寻初”到处行礼,没想到“萧寻初”自己反而重这个礼数。
谢望麟忙道:“那当然好,贤婿有心。”
谢知秋遂步入寿堂中。
她一步步靠近温解语,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最终,她在温解语背后站定。
谢知秋望着母亲的背影,想要唤她,可不知为何,喉咙里像是卡了一团棉花,竟发不出声音。
在她心尖,“娘”这个字徘徊了千万遍。
但最后,谢知秋开口道:“岳母大人。”
温解语吃了一惊,手中的食案险些掉到地上。
她转过身看到自己的女儿,认不出来,第一反应竟是惶恐,手忙脚乱半天,她才忙行礼道:“民妇见过参知政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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