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显示皇恩浩荡,赵泽亲自将她寄名给朝中某官员当女儿,又为她指了一桩与官家子弟的婚事,待她半年后年满十五再成亲。
若让谢知秋来决定如何犒赏有功女子,肯定不会问也不问就直接赐她一桩所谓的好婚事,但这在世人眼中,已是王小妹这种出身的女子本来祖坟冒青烟都高攀不上的大好事,她能被皇上赐婚,简直不亚于男子金榜题名,要是还要挑剔,就太不知好歹了。
王小妹自己看上去非常惶恐。
她其实知道自己没有太多谋生手段,由于自小处在任人买卖的环境,她也并不觉得盲婚哑嫁是不可接受的事,更何况一朝就从贱籍女子成了千金小姐,以后还能当官家夫人,怎么看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是她看了看身边的杜青梅,杜宁枝这个妹妹年纪还小,汉话没学会多少,目前只依赖她一个人。
王小妹思来想去,咬着牙又一次鼓起勇气,问皇上能不能将她的婚期延期几年,等她将杜青梅养大点,再做打算。
杜青梅年纪小,又是有功之女的妹妹,其实比王小妹更好找收养。
不过赵泽见她们姐妹情深,觉得是段佳话,还显得自己是仁君,就准了这个请求。
话又说回谢知秋。
案子有了定论后,按照惯例要论功行赏、赏罚有别。
原大理寺卿何义玩忽职守、意图包庇,被革除官职。
两名大理寺少卿本也要被查办,但因谢知秋为其中一位昔日上司祝维平说话,让祝维平勉强保住了头上的乌纱,而另一位大理寺少卿则被降了职务,调离梁城。
而大理寺卿之职空闲,被选来接任他的,自然是办案有功的谢知秋。
这年六月,谢知秋升任大理寺卿一职,官居从三品,着紫公服,佩金鱼袋,年纪轻轻,已是执掌一寺、出入崇政殿的高官大员。
祝维平原先就看出谢知秋前途不可限量,但万万没想到她能走得这么快、这么险,这回又是多亏谢知秋美言,他才能在大理寺大清扫中保住头衔,自然对谢知秋生出感激之情。
为了巩固自己现在的地位,他立即将立场倒向新上司,帮着谢知秋铲除前任大理寺卿留下的异心之人,然后换上全新的、愿意为他们驱使的人手。
不多时,单大理寺一处,已彻底是谢知秋的天下。
谢知秋初次紫服归来,萧寻初看她短短三年便从新科进士成为朝中重臣,心中惊愕之情难以言喻。
哪怕他一向看得出谢知秋的才能,也难以想象她能获得这么快如此成就。
萧寻初恭贺她道:“恭喜你,总算取得一个好结果。这桩案子能得到现在的结局,也算善恶有报了。”
谢知秋却皱起眉头,看起来并不十分开心。
她说:“从结果来看,并不算坏,不过……齐慕先以权压人,是试图用权力来得到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判决,而我不想要这个结果,所以投机取巧,找来一个权力比他更大的赵泽,再利用赵泽在此案中的弱点,让他站在我这一边,以获取我想要的判决……从实质上来讲,我与齐慕先并无不同,不过是看哪一方的权力更大罢了。”
说到这里,谢知秋轻轻垂下眼睫,道:“若世上真有公理存在,一桩案子只是想要个公道,本不该如此。”
萧寻初明白她的意思。
他想要触碰她的头发,但见谢知秋心不在焉,又将手放下了。
他笑着对她道:“你已经做得够好。根深蒂固的东西,不是那么轻易能改变的。换作是别人,谁又能做得比你更好呢?”
言罢,他衣袖一抬,指了指窗外,道:“你看。”
今日,王小妹与杜青梅的新父母特意带着这两个义女上门,来拜访答谢谢知秋这位“恩公”。
当然,他们看得出谢知秋对乐坊女子的现状有所关注,此举未尝没有与谢知秋这样的朝中新贵套套近乎的意思。
将军夫人姜凌自从到梁城后,难得见到北地来的人,杜青梅身上的习惯与她相近,让她很有亲切感,于是硬是带着两个小姑娘玩。
王小妹的义父义母不敢得罪萧家,诚惶诚恐地看着这场面。
此时,窗外,姜凌正领着小姑娘骑马,因为杜青梅只会辛国语,她就与杜青梅叽里咕噜地讲着梁城人听不懂的话,王小妹吃力地听着,偶尔会搭两句。
杜青梅在姐姐死后就郁郁寡欢,但今日难得遇到能真正和她说话的人,还带着她骑马,小小的脸上初次展露出羞涩的笑脸。
杜青梅年纪虽小,马术竟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骑。
她看王小妹僵在马上不敢动,还主动翻下马来,走到王小妹身边,手脚并用比划地指点她动作。
不久,谢知秋看到杜青梅开始教王小妹哼歌,似乎是某种安抚马匹用的曲调。
她声音清脆悠扬。
这定然是她与姐姐一同唱过的曲子,因为不是乐坊教来讨好别人的曲调,声音并无刻意修饰,有着孩童自由的味道。
只听这脆嫩的嗓音中,隐约带着拂过青草的清风,慢慢飘向远方。
数日后。
谢知秋受到皇上主动召见,前往皇宫。
她本要下跪,但不等动作,就被赵泽一双手轻轻托住。
“萧爱卿,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年轻的帝王如此说道。
赵泽郑重地看着眼前的谢知秋,心中感慨万千。
审完这桩案子,他忽然觉得以往熟悉的一切都看起来不一样了。
这帮臣子,个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着他的面告诉他风调雨顺、四海繁荣,可真往下一看,才发现实情并非如此,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计。
就连他曾经深信不疑的齐慕先,都并非完全如他所想。
裂痕已经出现。
哪怕赵泽表面上对齐慕先恭敬依旧,已经有了细裂的陶器,也永远不可能真正恢复如初。
只有“萧寻初”,从头到尾真的在尽一个臣子的职责,没有在权势逼迫下对他说假话。
赵泽叹了口气。
在谢知秋眼中,此刻,这位青涩的皇帝眼底逐渐退去了起初的天真,开始浮现出如他皇兄一般的暗光来。
他望向谢知秋,道:“到头来,朝中竟只有萧爱卿你一个人,是真心忠诚于朕。”
“……”
谢知秋谨慎地没有开口,等着赵泽的后文。
果然,赵泽话还没说完。
“萧爱卿,朕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想法,也有才能的人。可朕作为一国之君,还有太多事情不明白。”
他一边说,一边握住谢知秋的手。
然后,他道:“所以,萧爱卿,朕能不能请你来告诉朕,究竟要如何才能治好这天下,如何才能当一个名垂青史的好皇帝?”
谢知秋心头微动。
半晌,她跪下来,对赵泽承诺道:“为了皇上,臣自当,竭尽全力。”
“师父, 前面就是梁城吗?”
山道上,一个气质清正的青年带着一个十四五岁、肤色微深的少年,二人一同朝远处眺望。
两人身后都背着巨大的竹制箱笼, 用形状特殊但契合山路特性的竹杖辅助着行路, 从装扮来看,二人已经走了很久。
少年将青年唤作师父, 他眉间紧锁, 瞧着有点谨慎严肃, 望着远处那座掌控方国命脉的大城时,他话语里有微妙的忐忑,大抵是第一次来。
青年遥望那座五年不见的城池, 心中无数情绪如烟升起, 叹道:“是啊。当年我与我的师父、师弟们,就是在这里,一点点掌握墨家术的。”
梦起之地, 亦是梦散之地。
数载重归,不知会不会有所不同。
青年停顿,催促道:“走吧, 都到这里了,我们走得快一点,傍晚之前就能进城。”
下了山, 正往入城的方向走,走在城郊小径上, 途经一片农田, 正值收获的季节, 麦田犹如一片金海,风一吹过, 层层叠叠的麦浪波涛起伏。
青年看到这麦田,不由顿了一下,将背上的箱子放下,对徒弟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着,他便跑进田埂,去与其中农作的农民说话,问道:“这位小哥,那边的坡上现在也能种粮食了吗?我记得以前那里地势不好,种不了东西的吧。”
那种地的是个年轻小伙,赤着膀子在做事,听到青年如此问话,他连声说“是是是”。
小伙道:“以前那上面没水,是种不了,但几个月前朝廷突然说要弄什么水利工程,拿咱们这里先试试,修了好些灌溉渠,以前灌溉不了的农田,现在都能浇灌上,就能种了,足足多了好几十亩好地。
“听说今年我们这里收成要是好,明年开始会修两条主干渠,总长二十里,到时候附近好些村落都会按照标准修新渠。”
小伙子忙着种地,没跟他说得太仔细,但青年一听就明白了。
以前这附近有很大一部分土地土质本身很好,只是土壤缺水,会影响农作物收成。
负责这一带的官吏是个不错的人,也懂一点水利,曾想在这里修建河坝、开渠引水,以提高农业生产效率,可是他人微言轻,向上级提议,一直没有受到重视,也拿不到足以筹措人力物力的钱,只好一年年往下拖。
现在看来,这件事情时隔多年,终于做成。
若真能按照小伙所说,在这一带按地势修建两条主渠,再建一些网格状的灌溉渠,受益的农田,会以数千亩记!当地的农户,想来生活也会有极大的改善。
青年听了有点高兴,看来过了几年,梁城的风貌是有所变化了。
不多时,二人来到梁城城门外。
通过城门时,大概因为两人的箱笼是自制的,在箱子底下装了木头轮子,平坦的地方竟能直接拖着走,守卫稀奇地看了他们师徒好几眼。
踏进梁城,青年望见眼前的景象,又愣了愣。
他以前并非没有住过梁城,哪怕常年待在临月山上,也知道梁城的繁华。
但眼下,这份繁华,似乎又与过去有所不同了。
街上的商人眼见着多了起来,而且行人的衣裳居然个个簇新,像是同时换了新装一般。
不止行人,不少铺面店面没换,却都重新上了漆、安了新匾额,还有不少人推着车在道路上叫卖,看上去颇有朝气。
青年师徒赶路多时,正好有些累了,就在城门内的茶坊歇脚。
二人手头并不宽裕,一路省吃俭用到梁城,青年拿出钱袋,表情便有些羞涩,数了半天才敢进去,本来只想点点最便宜的茶水润口,甚至不打算坐了,站站就走,但等他进去,一看价目,反而呆住。
青年十分惊讶地道:“梁城的物价,竟然下降了?”
小二在一旁忙忙碌碌地擦着桌子,一听青年的话,笑道:“客官刚从外地回来?离开这儿得有半年以上了吧?”
青年点头。
小二说起这事很兴奋,一拍大腿说:“我看这位新帝不错,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城里这税本来回回都涨,收税名目年年增加,您猜今年怎么着?”
不等青年开口,小二已经自己揭晓谜底:“居然减税了!”
话完,他又指指外头道:“您瞧,外头是不是家家户户都跟新店似的?其实有些店老早破败不堪,店主都想修葺,只是手上没钱。
“前些年朝廷收钱厉害,一会儿收什么治安费,一会儿收什么道路维护费的,咱们小本生意,本来也没什么利润,这上头一直加收钱,地租又年年涨,咱们这钱也不会平白无故变出来,成本增加,为了活下去,可不就得涨价了。但就这样,以前利润还是年年变薄。
“好在今年不同了,税忽然轻了,大家手头钱突然就多了起来。你别看我们店里降了价,其实因为成本变低,客人又多了,反而比以往赚得多呢!”
青年闻言,又是错愕。
梁城在天子脚下,朝廷有什么变化,这里反应是最快的。
现在地方上还没什么改变,但朝廷的方向一变,梁城这里的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青年道:“登基一年便展现出如此才能品德,这么看来,这位新君……真是位难得的仁帝了?”
小二笑呵呵地称是,但过了一会儿,他抹了抹桌子,又小声地道:“其实,除了皇帝听得进话,咱们看来啊,最主要的,还是多亏萧大人。”
“……萧大人?”
“萧寻初萧青天啊!客官,就算刚从外地回来,您这也太孤陋寡闻了吧?”
青年怔怔,随即一笑。
他并非不知道萧寻初这个名字,其实他也晓得,从两年前的月县开始,这个名字就开始在大江南北流传,逐渐家喻户晓。这位萧大人的事迹,哪怕他远在外地亦有所耳闻,而在来梁城的路上,甚至得知了他查办齐宣正的大案。
青年只是听到别人如此夸赞这个“萧寻初”,太高兴了,难掩心中骄傲的情绪,恨不得听别人多夸几句。
他见物价比往日低了许多,本来囊中羞涩的预算也够了,便点了壶好点的茶,带着徒弟坐下喝。
待拿起杯子,他不由自言自语道:“萧师弟如今,真是出息了。”
说起这个“萧寻初”,如今可是梁城举足轻重的人物。
查办完齐宣正的案子后,“萧寻初”就升任了大理寺卿,但皇上与“他”是好友,不时将“他”叫进宫里,一同讨论朝中政事。
方朝毕竟是人治,官职上有混乱之处,理论上来说应该各司其职,但实际上一个官员权力大了以后,经常会身兼数职,然后这里管管、那里管管。
像“萧寻初”这样和皇帝关系好的,皇帝经常有事找“他”商量,能影响的事情就更多了。
“他”本来已经是三品大理寺卿,随着皇上对“他”日益倚重,又将其任命为参知政事,升迁速度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说是一飞冲天、平步青云,绝不为过。
而“萧寻初”到这个位置后,在民间的口碑愈发水涨船高。
无他,“他”给百姓带来的益处,显而易见。
往年,朝廷给百姓征收的税很高,其原因很复杂。
辛国每年要求方国上贡,且索取的金银年年增加,这笔钱势必要从方朝的财政中支出。
方朝冗官冗兵,财政要支付岁贡,还要养大把的权贵官员以及他们的家眷,不少官员自己当官以后,还把自己的儿孙亲朋都塞进各种闲职里吃俸禄,官员人数越来越多,可办事效率却不见提升,反而财政支出越来越大。
辛国要求加贡,方国不敢反抗,可是财政多出一笔,能供皇室和层层官员福利使用的就要少一笔,由奢入俭难,难道要官老爷们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来给辛国交贡吗?
既然财政要多拿出钱,可现有支出又不能缩减,那当然就只能再从百姓头上一笔一笔加上来了。
以前,并非没有大臣提出,必须要减少现有官员的人数,精简官员结构,来节约开支。
但这件事,阻力实在太大了。
如此行事,触动的是众多官员的利益,他们寒窗苦熬多年,绝不是为了入朝来忍受贫穷的。
无论从哪里去切一刀,都会成为无数人的敌人,在改革过程中被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萧大人”——实则是谢知秋——她认为直接向官员亮刀子是行不通的,但硬的不行,可以来软的。
挽救方国的国库,无非是做到两点,一是节流,二是开源。
要节流,又无法从官员动手,那就采取由上至下的策略,先从皇帝动手。
谢知秋向皇上谏言,如今国库空虚,身为帝王,应当以身作则,率先缩减皇室开支。
这种谏言,大部分时候都会惹皇帝不快,也是很难被采纳的。
但赵泽似乎与谢知秋配合十分默契,非但同意了,还十分主动地将宫中各种用度从吃喝玩乐到妃嫔着装全都削了一遍,亮明自己提倡节俭的态度。
赵泽都开始节俭了,朝中那些大臣还敢铺张浪费,让自己的享受超过皇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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