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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知府的那几年(途北囚牛)


“晏伐檀!”
“这画轴也是上等的成色,不如这样,这烟炉一柄绕给我,我出五千两。”
晏伐檀终于看向她,眸中浮光隐现,带些笑意和即将得逞的快意。
“大人怎得这般忿忿?不愿意?那再加五百两……”
“晏伐檀我喜欢你。”
“这样啊,那我在添……”
晏伐檀一怔,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后缓缓将头移向她。
“你说什么?”
“我说。”
谢我存上前一步,触上他带些讶然地眼睛,不教他避开。
“我喜欢你。”

“你…”
晏伐檀呆了许久,明显是教她愕住了。罕见的,那把破扇儿没摇起来,搭在手心儿里摇摇欲坠。
谢我存憋红了脸,脸色有些难看。整个人僵硬极了,宛如一副儿时赏过的机甲,还未上过松油,木头桩子似地在那杵着。
吱呀。那木头桩子动起来了。各个关节在一片沉寂中发出地响声几不可闻,却有着振聋发聩的力量。
她又靠近了一点晏伐檀,目光在地上胡乱的扫着,话里没带好气。
“我不想看见你和别人一起站在船上,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晏老板。”
晏伐檀面上神色莫测,语气却先冷了下来,一扫之前的从容,舌头一碰,才打出了两个字来。
“错觉。”
谢我存猛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里面的情绪教她一下子心凉了半截。
“大人这个年纪,正是容易产生对身边人心怀好感的错觉的时候。晏某只当大人是教烟灰熏昏了头脑,这话以后不许再提。”
“不是的!晏伐檀,这不是错觉。你对我很好。在太玄,你一直在保护我,虽是教我来了你府里,却也没让我受过苦。他们都说你是狠角色,可你对我一直很好……”
“晏某只是不想得罪官府而已,再者说,大人也不缺别人对你好。何必将晏某顺手做的事放在心上。”
清风叩着灵柩,晏伐檀转身去将窗柩打开,一股浓郁的馥香夹着炒货的味道扑面而来。
“你骗人。”
谢我存教这风吹的一哆嗦,捏紧了裙带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从来没把江州的知府放在眼里,不然江州府也不会人人敬畏你三分。现在你又说你是怕我,你教我怎么信你?”
“谢大人。”
晏伐檀语气重了些,转身冲她,带着些恼怒的意思
“谢大人以为我怕的是知府么?谢大人不会以为在江州能够一向畅通无阻是因了你头上这顶乌纱帽吧?这江州,别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道谢大人的身份不成?”
谢我存怔住了,浑身被点了穴位一般动弹不得。唿地一阵羞赧从她脑后袭来,一直延到她心底去,将她一项不愿意面对的问题猛地拉了出来。
“或者说,我该叫你一声,谢小姐。”
前朝战乱,今上已一己之力尚不能慰籍疆域。好在翰林院枢密使承袭了候位的谢大夫为国分忧复了武职,平定西北战乱,立国有功,特被封为谢国公,并破例为其与寿春公主赐婚。在寿春公主的封地安居置宅,成就了一段佳话。
而谢我存作为谢国公独女,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了二十年,却因气走了十六位先生,来了这鸟不下蛋的地方做了个芝麻官,认识了眼前这个人。
“你都知道了。也对,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你呢。”
“小姐不要以为将自己身份的事瞒住便能在外大展身手了,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我也不瞒你,晏某对你好,是因为提前有人来江州府特地嘱咐过了,晏某只是按命行事而已。”
来人是谁,那便也不用说了。
谢我存心知自己这个官是怎么得来的,却还是教他这番直爽的话震得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晏伐檀消了消气,再无玩闹的想法。瞧着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眸里泛了些怜悯。
他居高临下,距离仿佛隔了好远。谢我存听的他的声音都有些飘渺了。
“若是谢小姐真的犯了糊涂,那晏某日后也不好留小姐了。今日一别,就等小姐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在见面吧。”
他声音轻了许多,又望了她一眼,似是叹了一口。
“谢小姐金贵,未来今上自会为小姐选配良婿。小姐未来的婚事一定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何必因着一时的游历,看上我这么个草灰蚁辈。”
“你就从来都没有觉得我好么?”
那人终是抬起了头来,双目已是盈满了余泪。晏伐檀一怔,才觉方才的话属实是说重了些,不由抬了手去,可才伸到一半儿,便又收了回来。
“一次都没有么?觉得我,其实也挺好的。没有过因为我是谢我存,所以想要对我好的时候么?”
“没有。”
晏伐檀有些慌张,索性走到窗柩旁去,伸手指向窗外的余晖与落日。
“唉!谢大人,你何苦为难我。你吹吹风,吹清醒些,在下来吧。”
言罢,他便转过身去,正欲先行离开。却教那人喊住了。
谢我存极力克制住声音里的哽咽,缓缓开了口
“燃园,我还是会去的。这是我欠你的,我会还。”
“大人自便。”
“你大可不必在假惺惺帮我。等我回了燃园,你也不用继续给我行方便了。我自恃没有那么娇弱。这几日平常侍从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晏伐檀的身影顿了顿,没在言语。还是继续提了脚步,先行走了。
身后那副壁挂仍是空荡的紧。一棵菩提苍劲,绕着青烟焕然若神树。
挂在树梢上的太阳摇了摇,坠了下去。黑夜一片一片分散开,朝西边过来了。
回园后第五日,便是晏玥的生辰,亦是谢我存理应在然原里待的最后一天。
与他是彻底没了交际。倒不似前几日那般赌了气躲他。而是两人可以正常地相见,却再没了过去地熟络。
这其中缘由,他们心里明白。彼此心照不宣地在燃园里扮着各自的角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晏伐檀挑着最后一日,教人捎了个奁子给她。
谢我存只望一眼那檀紫地盒柩,轻叹一声,却也没打开它。
那里面装的是她地四神刀。她心里清楚。这刀还给了她,他们日后也不用生些牵绊出来了。
“今日给玥儿过完生辰,我也该走了。”
惆怅地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人。便是此时虽是瞎了一双眼却还在勤勤恳恳用一双手去挑选布品地丽娘了。
她摸索着桌上布料,不是嫌蚕丝生凉就是嫌纺纱土气。挑来挑去倒也失了兴致,索性一发脾气,将手中地布料投到地上去。
谢我存不恼,眼下也没什么比她自己心里地事儿更恼人地了。她好脾气地将那块布拿起,又放了回去。
“你最近怎么哑巴了?变了一个人人一般。”
丽娘有些好奇,索性敛了发脾气地想法,将身子缓缓移到她那边。
谢我存只唔一声,便算是应过了。丽娘起了兴致,反倒半靠后去了。柳眉一挑,半皱了鼻,打趣她
“怎得,明日我便归京了,你就没什么想同我说的?”
“有。”
谢我存思索一会儿,倒也坦诚。
“我不知你为何每日用锦布蒙住眼睛。你明明……”
“明明看不见东西,你想问我何必多此一举是么?”
丽娘哼笑一声,仍是懒懒地样子,捻起了手边一块绣着蝠祥呈桃地布料,团在手里把玩
“蜀锦微凉,触则生温。我这双眼睛呀,是摆设,若是不常常碰些东西,我怕哪一日忘记了它们还长在我身上。”
顿了顿,继续补充道
“锦布把眼睛遮起来了,眼前便是一片黑暗。但是在锦布遮不住地地方,仍是有光会透进来。还不如用锦布将眼睛彻底蒙起来,接受真正地黑暗。”
何以窥不破?一叶蔽日。
丽娘叹叹气,似是透过那厚重地锦布窥到谢我存地不解来。轻笑一声,继而道
“你不是我,不懂这些也没关系。”
“所以这也是你要送给晏…少君一块锦布做贺礼地原因么?”
丽娘点头。于是谢我存也未再问,站到了她的身边来,帮她挑起了桌上花花绿绿来。
终是挑到了一块称那做母亲的心的,二人皆是舒一口气。谢我存继续将桌上剩下的布料叠好,摆在一起。听那半躺在摇椅上的人问她
“你这些日子,怎得还做起这些下人的粗活来了?”
“本分事而已。”
谢我存不大想多言,因此常常沉默。那人虽是未看,却也能感觉到她的不对劲。
“怎么了,可愿跟我说说。”
“不愿意。”
呛这一口,丽娘反倒笑了,点点头,又躺了回去。
“你和晏伐檀什么关系?”
谢我存直呼其名,倒也是带了点这人即将要走了的松懈样子。丽娘却并未被她这一声给惊到,淡淡言道
“你瞧着呢?”
“我不知道。我不想插手你们的事,我只是觉得…晏玥十分可怜。你若是心里有晏伐檀和晏玥,还请你好好对他们。”
“哦。我知道。玥儿虽未跟在我身边,但我也会极力护他周全的。毕竟是我的心尖儿血不是?”
谢我存顿了顿,还是开了口
“那…晏伐檀呢?他,毕竟是晏玥的生父。”
“生父?谁跟你说的晏伐檀是玥儿的生父?”
丽娘手边的一杯茶险些泼出来,教谢我存上前一步避开了。
她吟吟笑着,好似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事来一般。
“哈哈。我认识我哥哥这么久,我还真未听过他同谁好过,你这直接将玥儿划给了他,倒是也不知道我哥哥认不认了。”

等到天擦黑,谢我存才应了声知道了。复又无语。
天色将昏人将静,燃园里外的侍从按部就班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候着。几个有些话语权的战战兢兢的赶来给丽娘她们掌灯,说是戏班子打好了,请她陪着小少君看一出傀儡戏。
丽娘柔声细语,问了句演的是什么。这一句话,恍如弦乐纶音。候在门口的那个慌慌张张福了福,答到唱一出钟馗打鬼。丽娘又笑
“哈哈,也好,动静大些,教我也能凑凑热闹。”
瞧着那掌灯的浑身打颤,好似同他说话的不是一位柔柔弱弱的女子,反倒是什么青面獠牙的妖怪一般。一盏烛火教他掌的摇摇欲坠。丽娘又笑了
“别看玥儿教我哥哥带的那般斯文,这挑曲儿还是随了我,喜欢热闹的。不错,不错。行了,你先去知会你们主子一声,就说我们随后就到。”
那盏灯又摇晃了几下,递到了谢我存手里。
“走吧,元吉。”
丽娘又停住了,顺带止住了走在前面握着灯筒子的谢我存。
“你去换身衣裳。我榻上搭了件衣裳,你就穿那个吧。”
谢我存一愣,思索一会儿,还是去了。
晏伐檀在燃园里望着茶杯里的茶水叶片,又坐了一个时辰。两人这才赶到了。
谢我存瞧见他的时候,刘管家正诚惶诚恐的朝他说些什么。待通报的人开了嗓子,那正对着话的二人才分开了脑袋。
刘管家稍稍离开了他,毕恭毕敬向丽娘施一礼,抬头便对上了她身后的那人。谢我存颔首,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算是回应过了。
谢我存清楚他为何带些埋怨的意思。是她并未像君子那般说到做到,所以也未有怨言。
反倒是晏伐檀。
谢我存不想去看他,可就这么直愣愣的杵在丽娘身边到底也不是回事儿。她有些焦躁的扫一眼四周,似乎早都入了座,只她一个,多少显得有些落寞。
茶水点心摆了一道,沉着脸的晏伐檀终于开金口道:“你来这边坐着。”
并未指明道姓,但是任谁看都是在喊她。晏伐檀旁边是多出来个空座,有意余出来的一般,此刻晃眼的很。
晏伐檀似是不经意的端坐在空位旁的椅子上,一手放在双膝上,轻轻的叩着。谢我存也没拂了他的面子,朝他那边去了。
此时二人皆是未看对方一眼。待谢我存坐定,晏伐檀才扭过头去与丽娘谈笑
“怎得没见玥儿?”
“说是眼馋戏班子的戏法了,同戏班子的学了些技法,待会也要上台显摆一番呢。”
丽娘听了这话便笑,一手掩了嘴。笑声宛如三月早莺,听的旁人皆是心神荡漾。
“怕不是要露什么洋相呢。对了,哥哥怎得今日想起来请这戏班子了?”
晏伐檀碰掉了桌案上的扇子,便附身去捡。
身边人倒是快他一步,还未等他俯下身去,那扇儿已教她捡起,塞进了他怀里。
晏伐檀有些讶然,朝谢我存那边看去,正好对上谢我存瞅他的眼。这一抬眼,即是四目相交,还未看出个什么名堂,便又双双避开。
“想着玥儿喜欢热闹,便请人来演这出戏给他贺贺。”
晏伐檀一抖手,又把那柄破扇儿摆到了机案上。只是更偏里了些,用茶盏顶住。
他当然不会提起用这戏班子做贺礼是谢我存的主意。说来也怪。他同晏玥一同生活了这些年,倒还不如同他处了才不过半年的谢我存清楚他喜欢的是什么。
他顺便又看了谢我存一眼,那人只是望着台上愣神,便又将视线移开。
“我还真不知道哥哥这般心细。怪不得元吉都以为玥儿是哥哥亲生的了。说来是我惭愧。”
丽娘轻飘飘的开口,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只是这话一出,并排而坐的二人皆是如坐针毡,一股子尴尬的气氛油然而生。
晏伐檀镇定下来,唔一声,未在将这话延下去。谢我存却从这一个字里听出了欲遮还休的意思,朝离晏伐檀再远些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挪了挪。
“对了,哥哥身子可好些了?听说前几日出门又受了风寒,可是无碍了?”
谢我存视线抖了抖,听着身边人答了话
“无碍了。你当心你自己才是。”
虽是这么说,嗓子却还是有点哑。晏伐檀忍了忍喉咙里地不适。靠回了椅背。有一番开回地问答,倒也都是无关痛痒地话了。直到台上突然传出了些声响。二人这才作罢。
台上地人上前报了报,台下便应声皆落了火。顿时漆黑一片。唯有戏台子上地灯火燃得旺盛,远远望去灯火通明。
“晏老板,各位看官。大家莫要惊慌,这是小少君地主意。下面,要演地,是钟馗捉鬼。大家叫个好,捧捧场啊!”
一众叫好声立马应声响起。台上热热闹闹地唱地喧闹,台下也是一片鼎沸。属实应了燃园这二字。
这样地折子晏伐檀早是见怪不怪,只觉吵闹非凡。却也未说什么,又关照了丽娘几句。复才拧了眉,望着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在黑暗中去摸那把扇子。
一只手探了过来。身旁一人有些颤抖。晏伐檀一惊,便觉袖摆教人攥住了。
“我怕。”
瓮声瓮气地,蚊子叫一般。却还是教晏伐檀准确无误地收进了耳里。
台上地钟馗好不威风,快刀斩厉鬼。什么瘦鬼胖鬼驼背鬼老鬼,皆是快刀斩落,一片电闪雷鸣中,台上便落了四个鬼脸。
晏伐檀叹一声,反手握住了那纤如鸡爪地手腕。
“别怕。”

第30章
那手汗涔涔地,又有点儿热。晏伐檀没忍住,轻轻捏了捏。软趴趴地掐在手里,倒是像那人一般可爱。
一声叹息又隐在周遭地喧闹里,晏伐檀本是无意之举,却觉身旁人察觉到了一般,浑身颤了颤,将那手又藏了回去。掩在宽大地袖袍下,一下没一下的绞着。
晏伐檀愣了一下,到底也没在去看她。两人的沉默,在这锣鼓喧天中显得愈发深刻。
正如黑暗吞没了嘈杂的看座上的看官们一般,台上俨然另一番别样的风景。
戏正在最好的时候,钟馗见了弥勒佛,众鬼皆拜倒在地,篪歌稍稍一转弯儿,便到了最后的一个高潮。
与往来许多戏剧一样,这一幕里,英雄角儿已经打败邪恶的鬼魄,剩下的便是无尽的庆贺与热闹。
拌演英雄的角儿只需在一片殷天蔽日里横空出场,然后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祝贺就好了。
锣鼓已经敲响,扮演各方神明的角儿纷纷踩着鼓点声上了台。唯独英雄一角儿还未出场。几位神明又变换了位置,摆出个五蝠阵出来。又见一人蒙着面,绕到了阵的中央,手擎一块八尺高红布,一抬手,便将原本空荡的中央遮掩住了。
这是要,大变活人。
“玥儿呢?他还未出场么?”
丽娘含笑“望”向台上,轻轻侧了身,一副询问晏伐檀的样子。
晏伐檀也稍稍测过身去,告之她
“到最后了,怕不是要压轴出场呢。”
“最后了,怕不是想要做英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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