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不多时,不远处的空气却是自个儿走了,招呼也未打一个。
等知知发现的时候,那把圈椅都已空了。
知知虽知道殿下多半是不想搅扰到小公子的缘故,却还是不免愧疚起来。殿下帮了她这样多,她怎么还能对他耍脾气呢。
但他对她总这般轻薄,她就是忍不住。
到了晌午,小公子要陪着老夫人用膳,硬是拉着知知也一道去,不肯撒手。知知自不会和小孩子对着犟,就同意了。
一直等进了弥秋院,小公子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的袖管,摆出一身端直温正的样子,步态端方。
活似从那双小短腿跨进月洞门的那一刻,就陡然长大了几岁一样。
知知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萧别在不同人前的差异,看的都呆了眼。
她不禁去想,远在深宫的那位小陛下,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或许连她自己,也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如今都没有父母的庇护、爱纵。
雏鸟只有在大鸟的羽翼下,才敢笨拙童真。
如此看来,是殿下给了他们缺失的庇佑。她一早就知道的,殿下只是看着凶恶,但心地是好的。
可惜的是,再好的殿下,也永远不会是她的良人。
席上,她规规矩矩地陪一老一少两位主子用了午膳,老夫人显然有话要说,望着她道:“你这身子也得补补,早些有动静才好。”
知知脑子拐了几个弯,才想明白这动静指的是什么。下意识捂上了平坦的小腹……
前不久刚服过一帖药,又如何会有子嗣呢,也得亏老夫人没派人时时盯着她,才没发觉她的这些小动作。
老夫人待她其实不薄,知知内疚地起身,拿起公筷给老夫人布菜,低耷着春鬟桃面,一声不吭。
却是暗暗盘算着离开这事,当真拖不得。不能让老夫人盼了许久盼了场空。
老夫人只以为她害羞,犹笑道:“你这孩子。”
膳后,知知不放心小公子独自回去,又一路把他送回了泽春院,等着见着了下午来授学的夫子的面,同人交接了两句,方才回了循崇院。
秋天花草的茎梗容易枯黄,萎靡地挂着总归不好看。如今循崇院多了这么些人手,可两位主子都不是麻烦的人,丫头们身上的活计轻松,没事就捯饬起这些残花败叶来,日日修剪的勤。
眼下好几个小丫头都汇在这一处,你一言我一句说的起劲。
知知还没进月洞门,就听见了里头的热闹。
她有些好奇她们叽里咕噜地在说什么。
可还没听两句,她就后悔了……
就好像当头一棒槌打下。
知知疾步走上连廊,想把那些声音甩在身后,可是有什么用呢?
走着走着,她改朝着书斋的方向,发了狠似地小跑起来。
将才也不是没有眼尖的丫鬟看到了那一身流云似翩走的红裳,沈姨娘年岁小,最爱这些红红粉粉的鲜眼的调调,很好辨认。丫鬟顿时便想制止同伴再说,可也为时已晚。
如今丫鬟们倒是都注意到沈姨娘那提着裙裾扭头跑走的样子了,都不免同情起来。
早先她们之中,大多其实是羡慕这位沈姨娘的,能有跃升为主子的福气,何况还是被殿下还是这般了不得的人物看上了,素来冷淡的殿下对她还很宠爱。
这是她们不敢肖想的事。
更别说沈姨娘性子软糯,处处与人和气,比之何嬷嬷、连嬷嬷待他们好多了,就是想酸妒也酸妒不起来了。
说到底,真的瞧不起乃至暗中怨恨知知,觉得她不配这般际遇的也只是少部分。
见好些个丫鬟都这么矗着怜悯地望着知知,其中一个服制稍有不同的忙挥了挥枝剪,“别看了,这是主子的事,轮不到我们操心。”
另一个便反驳:“主子?唉,我也是今儿才听说殿下竟早有婚约,此前还以为沈姨娘有的是独一份的尊荣呢!可王妃没进门前,沈姨娘是还能算是半个主子,但哪天若真找着了人,与殿下成了亲,万一是个不好相与的,沈姨娘日子恐怕比我们这些下人还不好过吧……”
那挥剪子的便大了点声:“说的这叫什么话,殿下守了这么多年没退婚,若真等到了人回来,这是好事。都别看了,干你们的活去。”
她是何嬷嬷身边的得力丫鬟,自要管着风纪,不能让丫头们越说越离谱,可心里也明白那丫头说的是对的。
看沈姨娘那样子是要去找殿下了,这丫鬟叹了口气,早听说她是个痴傻的,拿这种事去问男人,能落着什么好?
原来,今儿一早,国公府门口来了个老翁,声称或许找到了国公爷走失多年的女儿,有玉佩为凭。
这块玉佩,便是当年大姑娘戴在身上的白玉杜若佩。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私底下,国公爷从未放弃对女儿的找寻,并非当真一蹶不振。
因是依着大姑娘的名字择定的图案,玉佩琢刻的是极少见的杜若花,系缀的罗缨也是国公夫人亲自设计的如意吉福结。
举世也只有这么一个。
更不提这杜若花这花叶有几瓣、花序簇了几朵、花梗垂向何方,那都是断断复刻不得的。
至于沸沸腾腾围了一圈的百姓,虽未必听过玉佩的具体模样,却也明白,若不是真的,大约也是一眼识破的事,别想着借此攀龙附凤。
如此一来,看好戏的如蚁聚一般,越来越多,都等着看这人是真的找到了国公失散的亲女从此风云化龙、平步青云,还是会灰头土脸地教人撵出来。
有人特地远远搬了板凳坐着看:“走丢了十多年了还能找回了,这可真是老天保佑了!”
“真假还未可知呢!”
“你还别说,我方才是看着那老翁进去的,他衣着富贵,绝非寻常百姓,也许也是什么官员,哪有这个冒认的必要?恐是真的找到了那位大姑娘也不定。”
因人潮并未真在国公府的大门口涌动徘徊,纷纷都心照不宣地隔远了一段距离,国公府的家仆也没道理赶了他们走,就只能这般任着他们去了。
靠着一张张弄舌的嘴,这件稀罕事就这样不胫而走,尤其这上门的人被迎了进去之后,到了傍晚也没出来,几乎整个帝京都知道了。
于是,便连循崇院的婢女们都一边剪花枝,一边说这事儿,教知知撞了个正着。
知知其实并不羡慕宋元若能与殿下指腹为婚,也很想不去关注她的事,可听了这消息,还是觉得被老天捉弄了。
为何不能再晚一些时候,再宽限她两月,两月就好。
这些天她一直留心着阿爹案子重审的事,知道每个案子都是编了号的,如今霍光大人才作了重审的决定,等真的排到了日程大约也还要一段时日,她便是要走,也只能等那之后。
可宋元若很快就要回来了……
那她,不就真的成了介入人家姻亲的狐媚子。
便是她身份低的不能再低,人家未必把她放在心上,可插足了就是插足了。
正头的夫人都没有进门,丫鬟却先爬了主子的床。他们是一对璧人,而她就是一根该被拔出的刺,是玉璧上的瑕痕。
知知常听人说什么人言如刀,这刀子是不是马上就要落到她和她的家人身上了?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又想问什么,可就是直奔着书斋去。
江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晒着太阳就容易打盹,被这足踏声惊醒,抬头道:“沈姨娘?”
如今书斋门扇大敞,萧弗处理着堆积的政务,听这一声,瞬时就利落地把那文书合上,等着人进来。
她来了,不合上,他也看不进去。
知知跑了这一路都没停下,跑起来其实很费劲,她的鞋头有两颗拇指大的蚌珠,是何嬷嬷给她搭的,说她如今走出去也是王府的门面,不可寒碜,知知便穿了,跑起来自是诸多累赘。
直到这会儿临见萧弗,却突然和霜打的茄子似地蔫了下来。
她站在门口,攥起拳头给自己打劲,也顺道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又想了两遍,终于慢吞吞走了进去。
“怎么了?”
萧弗招她过去,伸手掐了掐她脸上微见汗色的那一晕薄红,好似一点也不嫌脏。
知知迟疑了,可因剧烈跑动砰砰直响的心声依旧震耳欲聋,像为征人助战的鼙鼓。
都到了这一步。。
她重新有了一点要和他坦坦荡荡说开的勇气,尽量稳着心神、细着声问:“殿下……宋姑娘也许找到了,殿下知道么?”
“原来是为这个。”萧弗笑了一声,起身,“传闻之事,恒多失实,且再看看?”
萧弗说的笃定,但知知还是忧心忡忡问:“若是真的呢?”
她承认, 她也有一点点想知道,殿下有没有考虑过她的处境。
宋元若不在时, 他顾念她的声名, 不曾退亲,人人都说他有情有义。可有时候知知也会冲动想问, 宋元若的声名便是声名,她的便不是了么?
还是说, 在他眼里, 能做他的妾室, 已是莫大的恩赏。
但即便她再低微, 如今他都要有美满的姻缘了,难道还不准备放她离去?
这时候恰好下人送了午膳来。其实早已过了寻常用膳的时辰,只是方才殿下一直在批阅公文,下人们备了膳也不敢送, 就一直在灶上热着。
如今瞧准了沈姨娘进书斋的时机,才敢叩门问殿下是否要用膳。
进来后谁也不敢抬头看峙立的二人,萧弗的手便肆无忌惮地放在了知知的腰上,低声道:“有些话, 不便多说。”
婢女们垂着头在远处的食案上摆放着馔肴, 或站或立,从知知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高高低低的鬘发, 和滚滚冒起的热气。
知知不由想,她的身份, 也许和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并没有什么不同。
正因为太过无足轻重,往后漫长的年岁,也只是困锁在这大院里的小小一粒尘芥,殿下不会在意,也并不担心影响到他的婚事,也就不打算重新考虑她的去留。
甚至不打算与她多说。
也对,毕竟她与殿下有的,不过是一场交易,以及一点可怜的床榻之谊,说到底,她至多是殿下解欲的工具。
大约是方才的奔跑已让她精疲力竭,只一味跑动时尚不觉得,如今停了这么一会儿,那股子疲惫就延后地蔓进了四肢百骸。
知知也不想再做纠缠,默默点头:“好。”
她嗓子本就细,力怠时一个字尤其虚虚飘飘的,像是窗外树上糜败的枯红,被风扯了下来,总也落不到地上。就在萧弗耳边反复回荡。
对萧弗而言,底下人应一声“好”本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无论他有什么号令、安排,都不喜人多问,只需他人领命施行便是,可今日,他却听不惯这声好了。
他问:“怎么了,很介意?”
知知疲于再做这样的应对,甚至后悔今日来了这里。
虽不能确定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来,却知道殿下一定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终究是她,逾矩了。
殿下真的不该待她太好,这样不上不下的好,有时候比不好更伤人。
所幸,违心的话已然说过几次,便也没那么难开口,知知搪塞道:“没有,妾只是怕来日侍奉不好主母。”
萧弗有些意外从她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但想到她一贯胆怯,难免瞻前顾后,笑了笑:“侍奉好我,不就够了?”
这一次,知知却没有像以往那样不禁撩拨地红了脸。又或者是她的头垂得太低太低,谁也看不见那张秀颊上潜藏的情绪。
她屈身同他道:“殿下早些用膳,妾在老夫人那里用过了,便不陪您了。”
而后挣开了他松松搭在她腰上的手,逃出了书斋。
她肉眼可见的疏离,说是吃醋也不像,萧弗不是毫无所觉。可他只是看着她莲步生风地离去了。
张了张空垂的手掌,他想不通她何来的不满,自问对她已偏宠颇多,关怀有佳,甚至也试探过,她是否想要更多。
他呷了一口半冷的茶,才召来江天:“备马。”
只婚约一事上,他答应过宋庆,故而不能告诉她真相,这是他的原则。
但宋元若,确应不会再回来了,便是为情痴愚,宋庆也不会糊涂至此。
安国公府,宋庆让人将徐忠引到花厅,二人早年同朝为官,算是认识,只不过因官职差距悬殊,没说上过几句话。
聊了好一阵,从莓茶换到了今岁新晒的银针,宋庆才派人去接那位徐忠带来的姑娘。
他吩咐道:“务必把人带回来。”
徐忠说,因这姑娘打小在农家长大,淳朴又怕生,故而他今早来时没有将她一并带上,而是先安置在了客栈。
他说他本是照例去符阳县为旧友的故宅大门锄草,机缘巧合之下,一弯腰,却看到路过的小姑娘腰上佩戴的玉佩。
因上头特别的杜若花纹,他瞬时就想起了国公私底下在找的那枚,意识到这位村女很可能就是国公失散多年的亲女,继而造访了这姑娘的家人和村邻。
果真被他打听到,这姑娘竟是她爹娘在符阳县街头碰上,抱回去养大的。这不就都能对上了?
他这才找上了门来。
徐忠两鬓斑白,脸上满是沟沟壑壑,此刻他对红木案上那箱珠玉珍玩无动于衷,看也未看,即便那里头满当当的都是国公给他的谢礼。
他起身谢绝道:“下官只是不忍国公与夫人同亲生女儿骨肉分离,不能相认,并不因谋求富贵而来。毕竟下官亦为人父母,实能感同啊。”
宋庆反倒是不解起来,“可宋某却听说,徐大人平日对这些玉器古玩颇有研究。还是说,徐大人如今已然收心,一心只为朝廷捐身,只期能有更多建树?”
不要钱财,那便是要仕途?
可徐忠还是一口回绝,“下官垂垂暮年,便是有心为国,身子也跟不上了。”
他还待说什么,这时候宋庆一早派去王家村踏查走访的探子却回来了,对他附耳禀告着此行所得。
徐忠也认出了这人便是早上离开的人,知道他极有可能是去打探虚实去了,不免紧张起来。想分辨他说了什么,却半个字都听不清。
他只能看见宋庆听完,脸上表情并无波动。看样子应当未曾出什么岔子,渐渐也放下了心,只等着宋庆再说起谢礼的事。
宋庆却是笑着起身,道了声失陪,招来管家,“你领着徐大人在府上四下逛逛。”
安国公府是先帝御赐的宅园,曲廊相续,茂林苍奇,可徐忠哪有观景的心思。
他种种所为,无非是能给儿子谋个好差事,眼看再说几句便能说到这事上头了。
宋庆道:“实在抱歉,内子得知小女找回,喜不自胜,宋某先去看看。”
国公都这么说了,徐忠也不好再阻拦什么,他们夫妻寻找女儿多年,如今有些体己话要说,也无可厚非。
他且再耐心等等便是。
但他隐隐之间总觉得宋庆的态度哪里不对劲,可看到玉佩那一刻,宋庆脸上的惊喜不似作伪,那是一种经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的惊喜,徐忠看的很清楚。
后来他对他也是客客气气,到底是哪里不对?
那厢,宋庆离开花厅,果然头一句就先关心起了夫人明氏的状况:“夫人如何,可是听说了此事?”
可下人神色紧张,所述的情形和方才那句“喜不自胜”半点不沾边:“夫人一直抓着我们的胳膊问小姐是不是要回来了,又说是我们骗她的,还把许多衣裳剪碎了,说要给小姐做新的。”
宋庆心疼道:“千瞒万瞒,不想让她再听见关于元若的事。可惜这世上最难堵的,就是悠悠众口啊。”
下人道:“也许夫人见了小姐,自此便好了?”
宋庆却苦笑着摇头,把下人都赶走了,只留了方才那探子。
他想起方才探子说——
“属下已把王家一家人控制住。王家村的人说,王秀在村里长大,不会有错,也确实是王财夫妇捡来的,村里早有传言。不过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多问了一句,村人却都说这都是这两年,甚至今年,才捅出来的事,早年没人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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