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被顾婶的话逗笑,心知她是舍不得自己,连连保证:“不会晚的,说不定要给黄瓜苗搭架子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呢,到时候结了瓜我亲手摘下来给婶子打牙祭!”
说完,她没有再多留,策马朝前方奔去。
前头正有人驻马相候,等她一起出发。
萧弗自己的行李说是有几大箱子,收拾起来太慢,届时会另外安排人来运送回去,就不忙着一并带走了。
今早这趟,他是特地陪知知回来的。
眼下他的马上也是一侧挎着一个大包裹,装的自然都是知知的东西。
知知觉得过于麻烦他了,有些过意不去:“其实一匹马也能装得下的,你不必特地陪我回来的。”
“不陪?”
萧弗故作一叹,“上船之后,有你父亲在,想同你说几句话想必都不易。而一旦回京,纵我有心登门,沈大人却大抵不会放我。”
言下之意,二人能私下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了。
他这是在争分夺秒地同她在一起。
知知心头漾着点甜,趁周边没什么人的时候,把马驱近了一点,低声问:“殿下会不会埋怨我阿爹呀?”
她对他的态度近来才缓和了一些,他却处处受到她阿爹的掣肘,也不知道他这辈子有没有对谁这么低声下气过。
而且她阿爹可比她难攻克多了,不像她,随随便便就心软了。
萧弗转头看着和他距离不过两尺的小姑娘,有股冲动,想伸手把她从马背上劫掳过来,扣在自己身前。
共温存,同颠簸。
却是生生忍下了。
他如实道:“埋怨说不上。以忍制情,情不可纵,如此也好,对你,我本就在学着克制。”
要不是驭马时抽不开手,知知真想捂住自己的脸,没有了米粉的遮饰,她的脸红又没地方藏了!
什么时候,她才能习惯这么露骨的殿下?
不过想到二人即将面临的分离,恐相见无多,知知还是假装泰然自若地和殿下说了会儿话。
回到京州已是两天之后了,进了城,萧弗便带着江天,同沈家一行分道扬镳。
沈家的门楣冷清了许久,沈照辛出狱后拒绝了朝廷的任命,沈家也就谈不上复起,加之家里没几个仆从,已和寻常小户没什么区别。
如今重新添了五六个仆婢,才依稀可见一点从前官宦之家的影子。
而萧弗这边,小皇帝段凛是知道萧弗的真实动向的,听说他回了京,就又把那些疑惑难解的奏疏呈文一摞一摞地往摄政王府送,都被萧弗原原本本地挡了回去。
小皇帝要学会自立。
可小皇帝虽在自立方面尚有缺欠,却是很知人善任的。
这便只能每天传召帝师,也就是新任太傅周明亦周大人,在旁辅政,一道处理公务。
周明亦实在熬不住了,他从前一直觉得不论是在民间察世情,还是在家里览经阅典,都不是什么轻松事。现在才知,做皇帝的智囊,帮着处理起政事来才是真的宵衣旰食,可谓是埋首案牍,不见天日。
周明亦只好派人假模假样地去催问了萧弗一声:“摄政王殿下什么时候养好伤?”
意思是,都从吴州回来了,还一味称恙躲闲?
看看他,如今竟忙得连抽身邀朋约友也不能了,有什么话都只能托小厮转述。
萧弗再不来搭把手,周明亦甚至怀疑,自己会累死在这经世辅国的理想大道上。
没想到萧弗令人呈回的却是半点不讲道义的一句:“养好伤,就该忙着成婚了。”
周明亦几乎能想象得到挚友春风得意的嘴脸。
身边的小皇帝却已递上了新的奏本,扯扯他的袍袖:“老师,你可有什么良策?”
周明亦抬首远望苍天,认命接过,决心要早日完善辅佐帝王决策的机构,有苦大家一起担。
殊不知那头,萧弗说是这么说,心里却并没有什么成算。
就在今天,朝露问他要不要把阿篱送去沈家的时候,萧弗还与她保证,说不必折腾阿篱,反正即便去了沈家,亦是要回到王府的。
可事实上,别说把人娶回家,就是见人一面都难。
一如他预料的那样,不管下拜帖也好,他亲自登门也好,全都被沈家人拒之门外。
他已整整三日,没有见过他的小姑娘了。
大约是天公也怜有情人,要泣下雨水来。到了午间,萧弗站在廊下未久,衣角就被斜飞而入的雨点子扑湿了。
他想起了她在雨中打伞的样子。
这个冬天的雨日委实不算多,从年尾到年头都没下过两场,大家都说,这是个晴冬。
今日这么一下,却是下到了晚上。
他也想了她一整日。
萧弗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玄色勾金的重衫,颜色几能与雨夜融为一体,倒是为他省去了更衣的功夫。
没走两步,萧弗刚刚转过回廊,江天就困惑地问道:“主子冒雨夜行,是要去哪?”
萧弗脚步未停:“自然是去值得冒雨夜行的地方。”
知知吃了宵夜就打算早些入睡,如今家里的事务都井然有序,上有阿娘主持中馈,下有仆婢们尽心尽力,知知就成了家里最闲的那个。
她只能重操旧业,绣起了香囊,不过如今吃喝不愁,知知便打算把变卖绣品的钱都捐给附近的善堂。
善堂收养了许多流离失所的孤儿,平日里花销不小,她能出一份绵力,这日子就不算虚度。
但这事毕竟太熬眼睛,两天下来,知知困乏的都比在瑞嘉县的时候早了。
她躺上床:“阿期,把灯熄了吧。”
阿期依言吹熄了灯盏,准备去外间的榻上躺一会儿:“姑娘有什么事就叫我。”
知知却说不必,赶她回房休息,“落了一天的雨,夜里太寒湿了,你别守着我了。”
阿期不肯:“姑娘这里烧着炉子,我在外间值夜还暖和些呢,若是回房,就只能和九九抱着取暖了。”
这个理由还是很站得住脚的,知知也就没与她犟了。
可衣裳还未脱,窗子却是响了。
知知起初以为是雨声浑浑,教她听岔了,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屏息听了一会儿,才发现窗子确实砰砰砰响了好几下。
知知有些害怕,刚想喊阿期,朦朦胧胧地听见有人在窗外唤她。
她便就近找了个花瓶抱着,蹑手蹑脚地靠向窗子,半道中却听清了,那人说的是:
“沈香知,你再不来,我就冻死了。”
知知忙急手急脚地去开窗,就见窗外那人撑着竹骨伞,亭然兀立,正勾着笑看她。
雨气把他生来就锐利坚硬的眉目,也覆罩得分外柔和。
“这般情急,是真怕我冻亡风雨之中?”萧弗一点也不舍得移开眼,痴看着人道,“还是,知知也急着见我。”
知知半嗔半笑:“如何这时候来了,还不走正门?还说回了京就难见面了呢。”
“足足三日,难道还不算难见?”萧弗挑眉。
他又冲她招手:“过来,靠近些,我不便进你闺房,且近些让我好好看看。”
屋子里比外头拔高了一些,知知贴着窗沿,竟也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萧弗需把手伸到最高,才能触碰到他思之心切的明珠。
可当他擦干了被雨飞湿的手,即将抚上那软盈盈的腻腮时,知知却听见阿期在外间问:“姑娘,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听到有人说话?”
眼瞧着阿期的声音越来越近,知知猛地缩了回去,一下子就把窗合上了。
也把那只手,狠狠地屏绝了。
等应付完阿期,成功把人劝走,知知再打开窗子,外面的男人显然很是不满。
为了安抚他,知知不得已把身子倾探出窗外,被男人捧着脸啃了半天。
她腿都差点站不住,整个人发软无力,直要趴在窗沿上的时候,他才放开了她。
放虽放了,他却是迟迟不肯离去。
知知:“还没看够呀?”
萧弗闻言,哑着声道:“如何能够,我说过,纵千次百次,也不会够的。”
“知知,就中相思,不可分明语。”
知知忍不住哼了一声,什么相思,明明就是色心不死!
然而有了这第一回 ,萧弗似乎喜欢上了这般暗暗窃窃、偷偷摸摸的夜会。
第二天夜里,他又来了,可这回久雨初歇,谁也没想到次日太阳升起,泥泞中留下的履迹竟被打扫院子的家仆发现,报给了沈父。
沈照辛一看女儿的神态,就知道不是家里遭了贼,而是他的乖囡被贼惦记上了。
他一面令人严格保密此事,一面气得派人夜里都要巡夜,决不能给贼子可乘之机。
巡夜的第一日,家仆却被引开了,等回来一看,自家大姑娘正要关窗。
而白日里,萧弗派人送了沈父最喜欢的几品茶叶来。
第二夜,巡夜的家仆干脆被直接放倒了。到了白日,城中最名声最盛的首饰行则送来了一大盒金玉簪钗给沈夫人。
第三夜,沈照辛亲自坐在院子里,就等着人来,他也不想讲究什么斯文得体了,就想把这作风不正之人骂个狗血淋头。
可沈夫人和知知都担心他的身子骨受不住夜寒,硬生生把人劝了回去。
回房的路上他还挨了夫人一通骂,沈照辛就把这笔账也记在了摄政王头上。
不管如何,当夜萧弗得以再次顺利敲开了知知的窗子。
这之后几日,萧弗就和铁了心要见她似的,万事无阻,每到夜里,总能按时出现。
从未教她空等。
直到某次离去前,萧弗深望着知知道:“明日乖乖等我。”
知知以为他是说明日夜里也会来的意思,便道:“殿下也该消停两日,夜里这么冷,再说我阿爹真要被你气坏了。”
萧弗也没解释,第二天,知知却是先等到了一个她久未见过的人。
王府的老夫人亲自登门了。
老夫人比沈照辛大上几岁,颇有名望,这个面子沈照辛不能不给,到底将人迎了进来。
老夫人是来提亲的,并且同沈照辛保证,他的女儿嫁过去,绝不会受婆母欺凌。
老夫人道:“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与其盲挑,不如选个熟悉的。我们家人口简单,知知也是和大家相处过的,嫁过来想必不会受什么委屈。”
沈照辛无动于衷:“不敢,沈家可不敢说与摄政王府熟悉。”
他说的阴阳怪气,可老夫人听此也不气:“说来这个儿媳也是我亲自挑的。沈大人此前入狱是因宋家长女的那枚玉佩,遭了友人的算计,知知也是自此才入的王府。而长陵呢,偏偏又与玉佩的主人有过婚约。都说玉石有灵,两个孩子认识,冥冥之中,也许是天意啊。”
一说这事沈照辛脸色更阴沉了,他之所以不满摄政王,一是因为摄政王竟挟恩让知知给他做妾,二便是因为摄政王还有一桩不清不楚的婚约。为别人守约十数年,那他女儿又算什么?
这般想着,沈照辛直接怒起,振袖道:“玉石有灵?我女儿因行善才拿回那枚玉佩,我沈家却因玉佩落了个抄家的下场。也不知这玉石有的,是否是恶灵!”
老夫人也跟着站起来:“大难之后,便是福报,沈大人何不相信走过暗途,便是大好光明?”
沈照辛横眉冷对:“说的容易,家破之苦,旁人岂能感同?身受之人,又如何能轻轻揭过?”
老夫人见他这般坚决,也不好硬着来,到底只能辞去了,然而走之前,她却是想起一件事。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若不是安国公亲自告诉我,我也被蒙在鼓里——宋元若十几年前就死了,只是安国公怕其夫人接受不得,这才连同我夫君和我儿子一道苦苦隐瞒。这十几年来,我儿守的从不是婚约,而是重义之诺。”
当初沈家的案子虽然大白于天下,但这个秘密并未浮出水面。
说起这事,老夫人心里其实也有埋怨,可除了埋怨,更多的是心疼和骄傲:“我也不怕自卖自夸,我儿如此气性,还不值得令爱托付终身吗?”
此前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安国公夫人竟是把知知当成了她走丢的长女。萧弗秘密去吴州的那些天,安国公上门问过几次知知的动向,说是他夫人想见知知。
后来国公也和老夫人聊了几次,便把女儿早已故去的真相告诉了老夫人,话里话外,还有想将错就错之意,想请老夫人届时看看有没有机会从中说和,让知知认他们为义父义母,也许能对他妻子的病情有所帮助。
是以老夫人今次来提亲之前,问了国公可否将这个秘密告诉沈家人,得到了国公的允准,这才说了出来。她也不想儿子被未来的亲家误会。
沈照辛倒是没想到真相会是如此,有些惊骇,兼之想起了女儿前两日告诉过他,萧弗虽然每每夜半而来,却从未翻窗进过她的屋子,到底还是有些改观。
但明面上,他未嵩口半分。
老夫人表示理解:“其实我今天来,也是教长陵那孩子催的。不过我们也没抱希望能一下子就促成此事。我来呢,主要是为着表个态度,让沈家知道我们萧家的诚意和立场。若沈大人什么时候改了主意,只管派人来说一声就是。”
“对了,宋家之事,还请沈大人守口如瓶。”
眼看人走了,妻子今日又去和姐妹闲聚了,沈照辛只能一个人喝着闷茶。
哪知老夫人前脚刚走,大理寺卿霍光后脚又来了。
沈照辛对此人印象不坏,毕竟他入狱不是霍光断的案,可昭雪出狱时却是霍光亲自审判,亲自相送。
他不会忘。
再者,霍光年少登高,素有明镜高悬的美名,却没半点高官的架子,过去的两个多月里,曾多次登门明表惜贤之心,想邀请沈照辛去大理寺任职,一来二去,两人也算认识了,还成了偶尔手谈的棋友。
这次来,霍光倒是没一上来就开口劝沈照辛重新入朝为官,而是和他开了一局棋。
刚巧解了沈照辛的郁郁之困。
只是这局棋,沈照辛就中途进入劣势,攻守两失,有些意兴阑珊。
霍光见状道:“未到终局,沈大人若先灰心,不管他日棋局如何再赢,今日这局都注定大败,岂不遗憾?”
沈照辛哪里听不出他意有另指,但他棋品不坏,也知他说的句句在理,也就当真重振旗鼓与之鏖战,最后竟然翻盘,赢了个彻底。
霍光:“恭贺沈大人。”
沈照辛:“再来再来。”
他一心扑在棋局上,故此没能留意到,跟着霍光来的小厮,不见了。
而此刻,知知看着穿着小厮服饰的男子,怎么看怎么好笑。
想起这人自称是奉了霍大人的意思,有一份礼要代他家大人亲自交给沈家大姑娘,这才教仆人引了路,到了她的房门外。
知知不禁摊手去:“要给我的礼呢?”
萧弗:“我母亲来时,未曾收到?”
知知不想理他了。
她就知道他没准备,给她阿爹送茶叶,阿娘送首饰,偏不给她送。
老夫人来的时候自是带了礼来的,可那是聘礼,怎么能算。
何况那些东西都让她阿爹原封不动的退回去了。
知知撇了撇嘴:“一件都没收到,再说了,我可不要你的聘礼。”
“还有一件,真不要?”
萧弗伸出手去,知知一看上头空空如也,纳闷地问:“什么呀?”
萧弗径自牵起了她的手,扣指交掌,不肯舍离:“所有。往后余生,我的所有,悉可奉上。”
冬春之交,雪尽冰开,院子里也有几株新苞吐露了一点娇气的羞粉,就像此时小姑娘展笑的脸颊。
笑亦为郎笑,羞亦为郎羞。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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