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娘穿着一身干净衣裳刚进了院门就让赵肃睿觑见了她脸上的伤。
看了图南一眼,赵肃睿懒洋洋地说:“我今日找你来,先要解决一件旧事,这庄子上下是我的地盘,你和你的丫鬟叠翠两人却敢明目张胆地下毒,这等通敌的内贼自然是杀无赦。”
崔锦娘这才看见许久未见的叠翠被人绑在了一张条凳上。
她吓了一跳,连忙去给叠翠解绳子。
被人拦住了,她看向“沈时晴”:“沈时晴,你是要私刑杀人么?”
之前她虽然被同样捆在驴圈里折磨,却并不担心自己的丫鬟,因为她知道沈时晴不是那等狠毒之人,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天,却突然又要算账了,竟然还是“杀无赦”?!
赵肃睿才不同她客气,对于崔锦娘这种小人不过是以权势引之,以财帛诱之,以威势慑之,先教会了她什么是怕,也就算是拿捏了一半了。
“愣着干什么,把这个丫鬟杖毙。”
负责行刑的是从前宁安伯府里的婆子,可以说个个都是靠心狠手辣能办事儿才得了来庄子上的差事,现在对付这种小丫鬟自然不会手软,一听“少夫人”下令,一个穿着赭石色斜襟袄的婆子往手里啐了口唾沫抡起棒子就打了上去。
就算嘴里塞着东西,在场众人也都听到了丫鬟的一声惨嚎,可见这一下是真的打得极重。
此刻的院子里除了崔锦娘和一众丫鬟婆子,还有安年年她们三个谢凤安的妾室,赵肃睿招呼她们来只说要给她们一个“交代”,又哪里想过是这个局面?
柳甜杏捂着脸不敢看,夏荷也微微侧开了头,剩下安年年,她看向了崔锦娘。
婆子抡着棒子的力气是一次比一次大,丫鬟嘴里的帕子都沁了血出来,崔锦娘的脸色已经彻底惨白了下来。
旁人都已经不忍再看,“沈时晴”却还是神情怡然,甚至有闲心吃点心,让崔锦娘看出了从前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冷漠。
她是真的要杀人的!
沈时晴!她是真的要杀人的!
终于,崔锦娘跪在了地上:“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被伯府的富贵迷了心!从前到如今都是我对不起你!少夫人!沈、沈妹妹!不……沈娘子,沈娘子你想让我干什么只管吩咐,莪求求你了,放了叠翠了吧!她只是个听了我的话的傻姑娘,真的没有要害人的心!”
脸上还痛着,崔锦娘的心也疼。
叠翠是她第一次到宁安伯府见识了高门排场之后从沈时晴接济她的钱里硬挤出来去买的丫鬟。
刚到她身边的时候才十二岁,像个破壳破早了的小鸡崽子,只花了她二两三钱的银子,可是叠翠忠心,看她干什么就跟着干,唯独吃饭的时候不敢动,只敢蹲在桌子底下吃她的剩饭粒子,这个丫头是她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饭养大的,就算一开始只为了争口气可她也养了五六年了。
男人对她不过一年就厌了,两尺长的孩子除了吃饭睡觉又懂得了什么?跟她相依为命十几年的亲爹都想把她卖了去抵掉赌账……只有叠翠,只有这个傻丫头跟着她、陪着她,做什么都陪着她。
“是我教坏了她!沈娘子,你打我吧!我是罪魁祸首!你别打她!她坏一分我比她坏十倍!背弃了你的人是我!陷害垂云的人也是我!害得阿洛差点断了腿的还是我!”
赵肃睿无动于衷,崔锦娘现在能依靠的也就是那个孩子和这个丫鬟了,要是她到此时对丫鬟的死无动于衷,他反倒会觉得此人难用。
所谓驭人之术也不过是养狗给肉,养狼拿刀,真要养狼,手里的刀够利,狼能带回来的猎物也得够多才行。
突然,又有一个人跪在了地上,不光跪着,还一路蹭到了赵肃睿的面前:
“少夫人,我想了想,崔姐姐给我们下的药也毒不死我们呀,不过就是拉了几天肚子,不、不至于死吧?”
看着歪着头看着自己的柳甜杏,赵肃睿皱了下眉头:“给你们讨公道呢你来装什么好人?”
“我没装啊。”
现在的少夫人虽然比从前吓人,柳甜杏觉得自己和少夫人还是有点“吃饭交情”的,她笑了笑,甜着嗓子说:“崔姐姐眼里的点心渣渣就这么点儿,叠翠眼里的点心渣渣就是崔姐姐,少夫人您这么厉害,一定有法子给她们更多的点心渣渣,让她们将功补过呀。”
一看见柳甜杏跪下了,安年年也连忙跪下,只剩下夏荷还记恨着崔锦娘多次想利用自己,她不肯为了崔锦娘跪,却也低了头。
几个婆子都是机灵的,一见有人求情就停了手,赵肃睿再看看已经哭得不成样子的崔锦娘,摆了下手。
“既然苦主都不追究,你们两人的两条命先记下。”
崔锦娘已经绝望了,没想到“沈时晴”又松了口,这时她突然明白了图南告诫自己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连忙重重地磕了个头:
“沈娘子,我从前猪油蒙了心分不清好坏,做下了无数错事,以后您但有吩咐,我必竭尽所能。”
用手撑着脸颊,赵肃睿从面前这些女人的脸上一个个地看过去。
柳甜杏、安年年、夏荷、阿池、图南、培风、崔锦娘……还有已经放下了棒子老实站着的婆子。
半晌,他用鼻子“嗯”了一声。
算是应了。
“我要在燕京城里安插人手,崔锦娘,我给你五十两银子,五天时间,第一,你要在燕京城里把根儿扎下去,第二,你要知道鼓楼大街上人们说的最多的十条消息,第三,你要把石榴巷沈家旧宅里现在住了多少人、都是什么人,每天干些什么都打探清楚。你能做到,你从前的事我既往不咎,把你当得力之人用着,以后也会找机会救回你的孩子,你做不到,我就把你和这个小丫鬟一并扔驴圈里由得你们自生自灭。”.
“是!奴婢知道!奴婢一定照办!”听着崔锦娘的磕头声,赵肃睿却并不觉得开心。
明明并不把沈三废说的话放在心上,可刚刚这些女人替那个丫鬟求情的时候,他又无端端地想起了昨夜自己用心听到的话。
“……请问陛下,偌大大雍,女人无书可读无财可守,身家性命全要依附于夫家父家,在族谱上连名字都不能有,连人丁都不能算,岂不是生来就被人当了废物?”
这些女人,她们,生来废物,呀。
第62章 执子
除了崔锦娘,赵肃睿又相中了一个宁安伯府的婆子,婆子姓张,今年五十七,因为长得粗壮老实,从来也没有混到主子面前去,领的差事就是带着几个人给女眷运 恭桶洗恭桶的,这次能得了一個押送谢凤安妾室的差事到了庄子上,是因为她自己的孙女儿就是柳甜杏身边的丫头小包,她本来就想留在庄子上守着女儿,却又被带头的婆子给拿捏了一把,强要带回府里去,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培风带人把她们全都拿了下来。
旁人都觉得是受了天大的苦楚,张婆子却是顺了心意,旁人还在马棚里呼天抢地,她就求阿池给她些差事。
阿池谨慎惯了,一开始是不敢用她的,图南却觉得张婆子唯一的牵绊都在庄子上,是个可用的,就让她在厨房里干些洗下水之类的粗活儿,只是晚上还让她住在关押的地方,倒是每天的伙食都好了,还有了新的衣裳穿。
有她做样子,很快又有婆子投了过来,这时阿池的胆子也被教得大了,也给这些婆子都安排了差事。
之前寿成侯府的人绕到庄子侧墙翻进来,离着正院不远,正好被张婆子遇到了,她先装着老实怯懦的样子唬了人,把人骗到了柴房外头拿起棍子就打了下去,那个寿成侯府的人会一些拳脚,两下把张婆子打在了地上,口鼻都冒着血,这个粗手粗脚的婆子却还是抱着那人的腿不放,用牙咬着那人的小腿肚子,硬是把一块巴掌大的肉撕下来一半。
赵肃睿看中了她的果敢和狠辣,让她进燕京城帮衬着崔锦娘。
张婆子跪在地上,背都是佝偻的,听了这话,她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孙女儿,才说:“少夫人的吩咐,老婆子一定尽心竭力。老婆子只剩小包这一点骨血,只盼着能得少夫人看顾一分。”
说完,她又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
比起朝廷上那些想要好处又不肯明说的官,赵肃睿倒是挺喜欢这婆子的直率:“这也没啥难的,以后就让小包……”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柳甜杏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小丫鬟,理直气壮地说:“小包在我这养得白白胖胖的,我还教她识了好几个字呢,张奶奶你只管去燕京城建功立业,有我一口吃的我一准儿分小包半……三分之一口!”
谈着正事儿呢这傻子又在这凑什么热闹?
赵肃睿架子刚端了一半儿啪啦掉在了地上,对着柳甜杏冷冷一笑:
“行啊,正好崔氏空出来了个屋子,就让小包住着,每天吃喝和你们一样。你还能教她识字?你能教她什么?你自己能把《千字文》默写出来么?”
昭德帝敢拿自己的玉玺打赌,这个好吃懒做的柳甜杏能正经写出来的字不超过五百个。
柳甜杏被说得撅起了嘴。
终于在同傻子的交锋里占了上风,英明神武的昭德帝十分得意,语气都轻快了:“你读书写字连我身边的丫鬟都不如,就别在这班门弄斧了,阿池,教小包读书的事儿交给你了,你……”
“姑娘放心,之前我也是带着小丫头们识字的,索性把小包也加进来。”
赵肃睿早就知道了沈三废把身边的丫鬟教得个个识字,却没想到居然还让大丫鬟教小丫鬟,见阿池说的笃定,也不知道她给多少人当了多久的识字师父了。
哼哼了两声,压下心中的异样,赵肃睿摆了摆手:“行吧,就照你们说的办。”
又跟跪在地上的张婆子说:“我不光让你孙女吃得好住得好,还让阿池教你孙女,这下可是让你如意了?”
抬起头,他看向院子里的其他人:“凡是差事办得好、顺了我的意的,我也从来不会吝啬,要是差事办的不好……咱们庄子上的马棚子还有空地方,你们面前的这条凳子还没正经沾过人血呢。”
一院子的女人都对他行了个礼。
“少夫人(姑娘)放心。”
张婆子垂着一张有些苍老的脸庞,重重地磕了下去。
一张老脸抬起来,上面全是笑,英国公应晟脸上的得意遮都遮不住:
“陛下,派往西北的人臣已经选好了,就让他带信儿给都沁部的阿知喇。”
沈时晴坐在东暖阁的榻上先看了眼手里的折子,对一旁的一鸡说:“给英国公看座。”
英国公一面极利落地站起来,恨不能蹦了个高以示自己老当益壮,一面又极为得意地坐在了小太监搬来的椅子上。
“陛下,卓罗虽然实际上是都沁部的首领,到底还是要拜都尔本的阿嘎台吉为大汗,之前他被陛下驱赶了数百里,同大雍议和之后就休养生息,只等着陛下再次出兵都尔本部他好坐收渔利,称王之心已经毫不遮掩了。这个阿知喇虽然是卓罗的部下,也忠于他们的台吉,一直不满卓罗的称王之心,之前隐忍不发只不过是怕咱们大雍黄雀在后。只要让阿知喇相信陛下暂时没有远征都尔本的心思,再从中挑拨,他自然会调转刀枪对付卓罗。”
沈时晴点点头,仔仔细细看着手里的折子。
英国公不愧是个老将,对于都沁部也极为熟悉,其中错杂的各方势力被他抽丝剥茧一一说了个清楚。
这些东西沈时晴已经听了很多遍了却依然听得很认真,不时地问出些问题,有些是她之前想的,有些则是她在英国公讲述时候又察觉的。
应晟本以为自己这些分裂都沁与都尔本各部的方略已经注定了要跟自己长埋地下,又怎能想到竟然被陛下这般聆听?
讲着讲着,老爷子顿了顿,拿起帕子擦了擦自己的鼻子和脸:
“臣老了,这鼻子眼睛都不听使唤。”
哪里是老了,分明是一不小心流了泪出来,沈时晴也没点破,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
等应晟终于说完了,她抬起头:“此计如果想要奏效,咱们又得做些什么,才能让阿知喇信了咱们呢?”
一听见陛下说“咱们”,应晟一张老脸当即开了花:
“陛下,臣以为,不如就假装咱们朝中没钱了,这仗打不起来。”
这倒也不用假装。
沈时晴想着一年收上来的几百万两银子的赋税和赵肃睿之前靠抄家得来的军费,面色十分平和。
“陛下您不是逼着各处将鲥贡与太仆寺的钱都查清楚么?咱们不妨就将这事儿挑得再大些。让远在西北的都知道咱们是没钱了。”
看着应晟一脸与年纪不相称的贼兮兮模样,沈时晴挑了下眉:“英国公可是有什么法子?”
说完,她就见英国公又掏出了一本奏折。
“陛下,我那三儿子从前也在扬州当差经手过鲥贡一事……”
听到这句话,一旁伺候的一鸡第一反应就是老国公要给他儿子求情,正琢磨着一会儿国公跪下的时候让人去将椅子撤了,他就听英国公说:
“陛下既然要清查鲥贡,不如就将老臣的儿子也抓了,再让臣在朝上哭穷打滚儿,到了这个地步旁人不信也得信了。实不相瞒,陛下,臣连折子都准备好了,陛下只消说是西厂查出来的就是了。”
沈时晴接过那折子,就见里面写的是英国公的这个第三子应逯花费奢靡挥霍无度,早上要吃三只鸡炖出来的蘑菇,晚上要用甲鱼裙边下酒作宵夜。
加上一些他在扬州府同知任上的行径,略加些春秋笔法,还真让人觉得应逯是在鲥贡一事上吃了个脑满肠肥。
沈时晴仔仔细细地读完,忍不住叹了一声:“英国公,你是真不怕朕把这个当了真?”
这句话让老者又是咧嘴一笑:
“陛下,我们英国公府最早跟着太祖打天下,死了的儿郎也不在少数,要是陛下用了我这儿子的命能换了都沁、都尔本两部彻底分崩,大雍西北再无敌手……别说我儿子,您要臣的命,臣也乐得给。”
笑容满面的老者唯有一双眼是亮的。
让沈时晴轻易就能察觉出里面的执拗和狂热。
英国公应晟,他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眼前年轻的皇帝,为了这他等了一生的机会,他什么都可以抛去。
沈时晴默然不语。
她想起了昨夜赵肃睿对她说的话,每个人的都不过活在框子之中,不同的,不过是框子的大小。
想要击碎框子,无论是什么人,哪怕位极人臣世卿世禄,也要做好粉身碎骨的打算。
这样的英国公府能换来什么呢?
瞬息间,沈时晴想了极多。
一旦都沁与都尔本部不能再威胁大雍,辽东的各部也就少了都沁部的压制,甚至会伺机分羹,到那时,辽东以东的白山黑水也会成为大雍的威胁,击退西北之敌是英国公的梦,经略辽东之权是英国公府的根。辽东越重要,英国公府的基业也越稳固。..
能够参与西北战事,对应晟来说既是圆梦,也是要借功劳稳固英国公府的根基,一举而多得。
想清楚了这些,她随手将奏折扔到了地上。
“来人,派锦衣卫去将永州知府应逯给我拿了。”
“是!”
英国公当即站起身,装模作样地要跪下:
“陛下,臣教子无方是臣之过,臣,无话可说。”
“既然无话可说就别说了,英国公,你也辛苦了这些年,就在府里好好颐养天年吧。”
昭德六年立冬,燕京城里罕见地刮了一天的南风。
昭德帝下令将曾任扬州同知的应逯缉拿入京同时申斥了英国公府,却让这阵南风里满是刺骨的寒意。
在这样震惊朝野的大事掩盖之下,很多事就变得格外耐人寻味。
比如从前反对陛下北伐的老将蔡蛰被宣召入京,起复有望。
再比如陛下下旨令内阁再议与都沁、都尔本两部重开互市一事。
“风要变了。”斜阳光下,明若水举着杯子对自己久候终至的好友说道。
他的好友淡淡一笑,白色的飞鱼纹斓衫被罕见一抹的冬日晚霞镀了一层金光。
在他们二人所坐的茶楼下,一对穿着半旧棉衣的母女拉着板车缓缓经过。
两人溜着皇城根一路往南出了正阳门,最后停在了正西坊的观音寺东边的一处牙行前。
“我夫家姓朱,行二。”
女人脸颊秀气,只是左半边脸上一大片红色的胎记看着骇人。
“只是想寻个能前头做点儿买卖后头住人的落脚地方,还请行老给个方便。”
女人在前面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守板车的婆子默不作声,一看就是个老实木讷没见识的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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