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安,这些年你母亲偏疼凤安,也不是没动过改换世子的心,是我这把老骨头一直替你劝着你爹,是我告诉他宁安伯府传承至今还从未有过因私爱而废长立幼之事!你呢?你又是如何回报谢家的?你是如何回报祖母我的?当着满府下人的面,当着你表哥亲卫的面,当着西厂那帮走狗的面,你为了沈氏那个贱人构陷你的亲祖母!”
赵拂雅的语气甚是平和,仿佛是在和人谈经论佛。
可她的一双眼睛里却流露了杀意。
她在谢家筹谋了几十年,杀了的人不知凡几,多一个亲孙子也不算多。
她不能容忍谢麟安以她有病在身为借口把她软禁起来!这谢家如果真有一个人能够当家作主,无论如何都该是她!
“构陷?”听见这两个字,谢麟安抬起了头。
“祖母?我分明是在保您!”谢麟安深吸了一口气,“您是想让西厂的人知道您给沈氏还有我娘下了疯药?还是说您想让西厂的人知道您这宁安伯府的太夫人明着是在吃斋念佛暗地里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看着自己祖母那张有些灰败的脸,谢麟安真是气极怒极。
他们谢家想要东山再起就应该找着有前途的人往上靠。
英郡王父子算什么?远在江西的藩王罢了,燕京城里勋贵都没几个看得上的。
如今又不是成祖的时候,陛下几次亲征把九镇边军和燕京卫戍都牢牢地握在了手里,英郡王能拉起多少人的军队?十万?二十万?能打到长江边上吗?
偏偏他祖母他爹都当了个宝,拿着全家人的身家性命往里填。
这些道理也是谢麟安最近才想明白的,沈阎王她心狠手辣,可她也给了下头人足够的好处,吃饭有肉,差遣有钱,这次要回谢家,连放良文书都给她的下人们备好了,有了这个哪个下人还能想着背主?
谢凤安的姨娘那从前为了点儿宠爱斗得像是上辈子的仇人,现下呢?全都围着沈阎王打转儿。沈阎王替她们的孩子专门找了蒙师来开蒙,还每日让她们出去买自己想要的。
那赵勤仰拉着他们谢家一块儿造反,给了谢家什么好处?给钱了?给粮了?给了什么世代亲王的许诺了?
什么都没有!
他们现在急着拉人入伙儿的时候都给不了好处,难不成还真等着他们当了九五至尊坐拥天下就能洗心革面?
真是笑话!
谢麟安知道,这些话他跟自己祖母说了祖母也听不进去了。
他也不打算说了。
眼光扫过自己祖母身边的下人,他眉头一竖:
“我之前吩咐了让老夫人好好养伤谁都不许打扰,你们是根本不把本世子的话放在心上呀?怎么?掂量着咱们这宁安伯府以后姓赵不姓谢了是吧?
“我实话告诉你们!咱们阖府上下所有的身契本世子能找出来的都被我找出来送走了,你们以为我现在是个光杆世子就拿你们没有法子了?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
“朱门!我知道你奶奶是老夫人的陪嫁!可你是是我们谢家的家生子!不光你是,你的妻儿亲爹都是!今日你敢扛着老夫人来找我!明天就有官牙上门带走你的爹娘妻儿!你不是忠心么?本世子倒要看看等你骨肉离散的那一刻你还怎么忠心!
“还有你李贤忠,我爹开恩让你儿子放了良,你的娘老子亲弟弟可还都是奴籍!一个送辽东,一个送云贵,余下的全部发往西北!怎么样?我豁出命去也要送你们一家子今生不得再见!”
随着他的话,老太太身边护着的几个人连忙跪倒在地。
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最怕的是什么,也不过是“发卖”两字罢了。
“谢麟安!你还真是好大的本事!”
赵拂雅拧眉冷笑,原本慈善的脸庞上透着些森寒。
谢麟安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硬气过:“你们还不赶紧把老太太送回去?守好了门户,要是再让老太太出来,你们就等着官牙上门吧。”
被人抬起软椅往外走,赵拂雅心思百转。
谢麟安已经用不得了,区区一个宁安伯世子已经迷了他的眼!
没关系,她还有人能用!
正想着,软椅经过了一处院落,赵拂雅就看见谢凤安从院门里走了出来。
她心头一动,谢凤安……
“驴兄!要是这出院子你不喜欢咱们就再换一处,之前蒙你不弃许小弟我与你同棚暂住,你来了我的家里我自然也要让你住得舒坦,这才不负咱俩的患难之情。”
谢凤安晃了晃手中的钓竿,一根萝卜在半空里晃来晃去。
一只驴蹄子从院门里迈了出来,正是一头颇为健壮的灰驴。
谢凤安从怀里掏出了一根晒干的萝卜条喂进了驴的嘴里,还非常亲密的用自己的头去蹭那驴的长脸。
见到了这一幕的赵拂雅一时间心如死灰。
谢家,还有什么人能用呢?
一时间,她心中生出了些悔意,早知今日,她就应该压着孙氏让她给谢文源多纳些妾室,谢家要是广开枝叶,又怎会让她今日无人可用?
“你们去找孙氏!让她来见我!”
回了佛堂,赵拂雅大声吩咐。
她的话罕见地无人敢应。
“怎么?你们还真被谢麟安那套话给吓到了?。”
刚刚被谢麟安点了名的朱门连忙出去找人,却怎么都找不到。
闲着也是无聊,不管是东跨院里的赵勤仰还是后头烧香拜佛的老太太一时半刻也没啥动静,赵肃睿突发奇想,就想着去那个谢家的密道里亲自探探。
密道这种东西他也不是没听说过,从前在云中打都沁部的时候,当地富户就挖了不少密道直通向城外,打的就是赶在都沁人围城之前跑掉的主意。
赵肃睿知道了此事,让人一家家搜了过去,凡是有私下挖了密道的家中存粮一并抄没。
大战在即,这些人都快把城给挖空了,谁知道这些密道以后是让这些人逃跑的还是引了敌军入城?没当了是通敌已经是他昭德帝仁善了。
不过,那些密道,赵肃睿自己是没进去过的。
也不用别人替自己提灯,赵肃睿自己穿着一身男子的曳撒,外头罩着裘衣,提着一盏羊角灯就率先钻进了假山洞。
也实在不能怪他如此的兴致盎然,当年那些富户家里的密道他不感兴趣是因为身在云中能干的事儿实在太多了,练兵、骑马、排兵布阵,实在是无聊找几个结实汉子来给他摔跤那都精彩。
如今她每日就是吃吃睡睡再锤炼下沈三废这不顶用的身子,找几个汉子来演武他都嫌旁边的叫好声太小了些。
密道约有半丈宽,能让两人并肩而过,赵肃睿抬着头仔细端详,就看见石壁上还有放灯的凹槽。
往下走了二十多级台阶才勉强算是到了地,赵肃睿抬手摸了下石壁,摸到了一层湿寒。
大概是因为有小半的密道建在水下的缘故了。
“姑娘,密道的另一头在正院孙夫人的瑞福堂的暖阁下面。从前谢文源说自己不好女色,其实都是先进了正房再从这密道里出来去找后头院子里的姑娘。”
赵肃睿冷哼了一声:
“上不得台面的人就是做上不得台面的事儿,睡个小老婆都要耍心眼儿,狗苟蝇营,说的就是这种人。”
他还要再往深处走,图南已经先拦在了他的身前:
“姑娘,孙氏前日和阿池一并借了这密道脱身,难免有人猜到您知晓了此处。咱们略看看就回转吧?”
赵肃睿知道图南说的有理,抻着脖子举着灯越过图南的肩膀往里面看了看,他问阿池:
“这密道里可有什么机关陷阱?好玩吗?”Μ.
阿池跟在他身后,手里同样提着一盏牛角灯照亮了墙壁。
“姑娘,此处往前走三百步湿气更重,大概就是到了池塘之下,走在池下的时候我听见有隐隐水声从下传来,至于机关之类的,我和孙氏一起走的时候并未遇到。”
阿池低着头,孙氏对这条密道很熟,因为出了密道不远就是谢文源那些妾室的住所,夜深人静,自诩不近女色的谢文源从密道里走过去享受软玉温香,孙氏呢,她也悄悄地跟过去,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亲热。
从前,为孙氏提灯引路的人应该就是死了的红芙。
所以红芙暗地里告诉她不要在夜里靠近洞口那个假山。
听说没有机关,赵肃睿有些失望。
正要转头回去,他突然停住了。
“你们看那里头是不是有个亮点儿?”
密道里有人?
赵肃睿把灯往地上一放就往前跑。
“将那人给我拿了!”
片刻后,看着被拿下的那人,刚刚还英勇神武的赵肃睿十分失望。
“沈氏!你敢对婆母不敬!”
提着香烛纸钱的孙氏形容有些狼狈,她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的儿媳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憎恶。
赵肃睿冷笑一声,转身往回走:
“图南,把她绑了扔在这儿,反正纸钱香烛都齐备了,倒也不用让别人再废心思备上。”
第165章 朕才不喜欢上进的小丫头
赵肃睿说到做到,将孙氏捆了扔在原地就往外走,连头都不带回的。
孙氏本以为“沈氏”是在威吓她而已,等看着一群人竟然走出去了几百步,她彻底慌了,只能开口求饶。
她起先求饶的时候赵肃睿还不搭理,带着人一口气走回了“清风徐”他才转身看向图南。
图南会意,过了半个时辰,赵肃睿吃了一碟子羊乳饼,她拎着已经被吓到不成样子的孙氏回来了。
孙氏进了门就趴在地上不敢起身,赵肃睿凉凉一笑,也不说话,翘着的脚晃了晃,他又喝了一口兑了蜜的红枣茶。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阿池给自家姑娘的枣茶汤子里添了点桂花蜜,忍不住先开了口:“姑娘,让孙氏在这儿……”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去,我跟这等人哪有什么话说。”
这世上之人千千万万,落在赵肃睿的眼中分成了无用的废物、有用的废物、不好用的聪明人、好用的聪明人和沈三废。
谢家一干人等连英王都是无用的废物。
沈三废的丫鬟们连同青莺、崔锦娘可算是好用的聪明人。
柳甜杏和夏荷等人不算聪明,却也算可用,勉强能不被称一声废物。
那些被他练出来的汉子和丫鬟……那是他的兵,他不在乎他们聪明还是废物。
至于沈三废……哼。
像孙氏这种则是连无用的废物都算不上、不,应该说她连人都算不上,不过是一只伥鬼,没有脑子,也没有心。
这样的人,赵肃睿也不止认识这一个。
“罢了,阿池你与她在这说话,我出去走走。”心情有些郁闷,赵肃睿起身穿上了裘衣出了门。
走出了“清风徐”,赵肃睿就看见图南在教三個小丫头扎马步,池塘边上,三只胖乎乎的小雏鸟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还努力挺着腰。
赵肃睿哼了一声,说:“你既然要教就下狠手,寻常女子在腰力上本就比男子要弱,这般温吞焉能教出日后驰骋疆场的大将军?”
图南闻声看过来,笑着说:“姑娘放心,她们要一直练到夜里,此时不过是先拉拉筋骨。”
这还差不多。
赵肃睿裹了裹身上的裘衣,把玩着他那个不离身的小手炉继续往前走。
原本属于谢凤安的院子里一群汉子连同丫鬟正在操练,带头的人是张铜钱,后面有几个小孩儿正在有模有样地跟着学。
赵肃睿看着那几个穿绸着锦的小孩儿。眉头挑了起来:
“张铜钱,这是怎么回事儿?”
张铜钱一溜儿小跑过来,陪着笑说:“姑娘,这几位都是慎姐儿带过来的。”
慎姐儿?
赵肃睿定睛一看,从几个孩子中找到了一个格外眉清目秀的,虽然做了男子打扮,一看也知道还是个刚留头的女孩子。
“那个就是慎姐儿?”
“正是正是!”张铜钱抹了抹自己头上的冷汗,“前日小人奉了阿池姑娘的指派去到处开门喊人救火,误入了内院儿,遇着了世子爷家的慎姐儿,慎姐儿是个有主意的,知道小人是姑娘的人,不光帮小人指了路还叫了丫鬟婆子敲锣打鼓帮着小人一道喊人。今日她带着几个府里的哥儿过来说要看小人操练丫鬟,小人寻思今日也不过都是打熬身子的,就让慎姐儿看两眼,没想到她竟然带头跟着学了起来,小人想赶他们走,又开不了口,想寻了几位姨娘来帮忙劝劝,柳姨娘和苏姨娘来看了一眼都说不碍事,姑娘您又不在,小人就暂且没动他们。姑娘您放心,不管是哪位姑娘教的,小人都没施展,就是纯练了些吃苦受累的。”
赵肃睿点点头,张铜钱在做事上不如童五机变,却又胜在听话。
“你做的不算错,就是笨了些。”
张铜钱挠头苦笑:“小人也不是真拿慎姐儿没办法,只是觉得姑娘您素来喜欢上进的小娘子,这慎姐儿说不定也能入了您的眼。”
“谁?”赵肃睿转头看向张铜钱,“我?喜欢上进的小娘子?”
赵肃睿觉得这张铜钱大概是脑子不好使。
“你哪只眼……”
“我不练了!我好歹是伯府子孙,为什么要跟在这些丫鬟身后吃苦?你个小娘养的自甘下贱,干嘛拉着我们?你要练自己练去吧!”
赵肃睿转身看过去,就看见一个穿着锦袍的少年一把将那个叫慎姐儿的小丫头推倒在了地上。
“平日里叫你一声姐姐你还真以为你跟我们这些爷们儿一样了?还想让咱们听你的,也不打量打量你是谁!仗着年纪大些还真以为自己能长姐如母了?爷们儿我的娘可是府里的贵妾,你一个丫鬟肠子里爬出来的真以为能踩在咱们头上。”
正在少年要抬脚去踹慎姐儿的时候,一只拿着暖炉的手拦住了他:
“哟,我还以为是哪来的凤子龙孙在我的地盘儿上张狂,原来也不过是个妾生子?”
说完,赵肃睿对着那个少年笑了笑。
“你今年多大?”
那个少年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一看就知道了被人踩中了痛楚。
“二婶,你也不过是个被赶出……”
见这少年不回答自己的问题,赵肃睿转头问跌坐在地的小丫头:
“这小崽子多大了?”
慎姐儿自然认得眼前的人是自己的二婶,她强作无事的样子,说:
“婶娘别动气,我们不过是兄弟姊妹间的玩笑。”Μ.
赵肃睿还是看着,空着的另一只手已经捏在了小崽子的脖子上,他再次问慎姐儿:“多大了?”
慎姐儿小心翼翼地说:“淮哥儿今年十一。”
“殴打辱骂亲姐,是为不悌,依照《大雍律》当杖一百。”赵肃睿说了这二字,转头看向被自己捏住脖子的少年。
“你才十一,不算成丁,罪行减半。”
淮哥儿却还是极力挣扎,嘴里还在骂,骂慎姐儿也骂“沈时晴”。
赵肃睿又怎么会在乎这等小孩儿的嘴皮子,只笑着说:“再加五十。”
此时,他麾下的汉子和小丫头都已经围了过来,有两个聪明的已经把淮哥儿拧着手臂拿下了。
“张铜钱,去找了谢麟安过来,告诉他,他那个什么贵妾把个孩子教成了个下贱样子惹了我,让他把那个妾发卖了,亲自给这小崽子杖责一百,然后再自个儿来我面前扇自己五十个耳光。”
这一套下来,不仅凶还狠,别说才十一岁的淮哥儿,连十三岁的慎姐儿都吓傻了。
张铜钱立刻往前头去。
过桥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他就说嘛,他们姑娘就是喜欢上进的小丫头。
被人摁着的淮哥儿嘴里还在不干不净,他才不信这沈氏有这个本事呢:
“你一个不守妇道的下堂妇还敢在谢家逞威风……”
“再加五十。”
“你……”淮哥儿的嘴被人堵住了,堵住他嘴的人是慎姐儿。
“二婶,您千万别将淮哥儿的话放在心上,他就是个傻的。”
旁边有两个少年年龄更小些,也吓得都往慎姐儿的身后缩。
赵肃睿依稀记得谢麟安有两个嫡子,年纪都应该和慎姐儿差不多,谢麟安说起自己孩子的时候也多说的是那两个儿子。
谢文源刚被关起来的时候谢麟安就把那两个嫡子送去了古氏的兄长那里。
剩下的这些庶出的就没人替他们打算了。
这个慎姐儿,她爹都不管的,她倒是管上了。
“你舍了大家小姐的脸面替你的弟弟们谋划,他们谁又把你放在了心上?”
慎姐儿咬了咬嘴唇,一双微圆的眼睛一眨,就有眼泪落了下来。
赵肃睿看得一阵心烦。
“你……”
“婶娘,如今的谢家分崩离析,眼见是一日不如一日,嫡母艰难,亲爹无能,我们这些庶出的不为自己打算又能怎办?也不想多学了什么本事,能强身健体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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