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南离的一双红瞳鲜红如血,他用手指擦了下嘴角与胸前的血,捻了捻。
“不得了,在赤霄离海这等极为克制你的神域,你都能将我打伤,转轮山我输给你,不冤。”
华光手持长枪,身姿如松,在暴风雪的包围中风度依然,犹如不败的战神。
他冷眼看着南离,不语。利刃一样的视线在南离身上打量着什么。
“我差点忘了。”
南离一手捂住胸口结着冰晶的伤口,缓缓蹲下。
“昼恒说过,你以战意为神明信仰,我越是战意汹涌,你的神力越强。”
他十分自然地将沾了血的手指抵在离火朱雀的背上,抬起眼,一双红瞳被黑色焰火吞没,凝视起来,犹如无尽烈焰深渊。
嘴里绽开一抹诡异的笑,南离语声如鬼魅般幽幽:“那若是,这样呢?”
话音刚落。
南离的胸口便迸发出扭曲狰狞的黑色火舌,将他与离火朱雀紧紧缠绕,直直拖往离海。
离火朱雀身长数百米,庞大的身躯硬生生将离海砸出了惊涛骇浪。
随着南离与离火朱雀的身影,被离火吞没。
也就在那一瞬间,离海里出现一个如深渊般毛骨悚然的黑色漩涡。
漩涡深处是黑红色的浓稠火焰,形如一朵巨大的诡谲莲花。
这朵莲花不断循环着象征生死的凋零与盛放。
迎着离火热浪,它迅速膨胀,须臾之间,填满了整个漩涡。
它猖狂地吞吐着离火的炽焰,像一头躺在离海海底,有着满口獠牙,黑红诡秘的巨兽。
赤霄岩山的惊呼声此起彼伏,神域里的仙家哪里见过这样邪的火,他们这下更是一致认为南离神君是走火入魔,失心疯了。
而沉漪与重暝在见到那朵黑焰莲花的瞬间,不禁异口同声地惊道:
“不灭心莲!?”
华光看了一眼沉漪,冷眸一凝,将手中长枪掷入那不灭心莲的中心。
而后,他的身影化为一道耀眼寒光,毅然决然地追着寒缨枪,如流星般坠向黑焰核心。
“华光——!”
第80章 执念,以沉漪之名(二)
即便在三万年前转轮山,已经见过这相似的场景,沉漪还是下意识地惊叫出声。
重暝没有惊慌,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华光的下坠,落在不灭心莲身上。
不灭心莲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它那能弑神的执念之气。
离海中的不灭心莲,只有南离的离火,没有执念之气。
这表示它只是作为法宝被南离使用,它的执念之气很可能已与南离合为一体。
就像,君不忘当初那样。
一旦华光与南离近身战,离火之源与不灭心莲,足以让他毫无生还的机会!
“这鬼东西怎么会在南离身上!?”重暝眉头紧锁,飞到了结界旁,用力砸了一拳。“华光又为什么要跟着南离进赤霄离海?!”
这一拳仿佛是砸在了一众离海仙家的心上,他们瞬间吓得惨白。
幸而,南离的结界绽了一圈潮水般的黑色涟漪,又恢复了平静。
“因为,只有在赤霄离海打败持约的南离,南离守护的那部分四神之约……才能拿到……”
沉漪紧紧捂住心口,心慌如步步紧逼的濒死之感,令她喘不上气,以至于说话,都极为困难。
“华光他……会回来的……”
沉漪闭了闭眼,强行驱散心中的消极情绪。
“三万年前,他正是引南离进入火海之底……”
神灵言出必行。
她的神说过会如她所愿。
那他就一定不会食言。
离海漩涡中,不灭心莲与离火结合成一朵黑焰莲花结界,在华光进入后,莲花便合上了花瓣,缓缓沉入离海之底。
不灭心莲之中,黑色火焰似粘稠滚烫的泥浆,才附在寒缨枪的寒气上,便双双化为青烟。
离火与寒缨枪的极寒之气互不相让,又互相讨不到好处。
但离火本就克制华光,如今又有了不灭心莲的助力,那汹涌的黑焰灵气越过皮肉,径直消耗着他的神力。
在长枪结界的庇护下,华光虽然不至于大败,却是节节败退。
南离眼中的嗜血杀意更是疯狂。趁华光动作弛缓那一瞬。
剑诀起,心神动,离火剑雨如滔焰大河灌向华光。
黑焰则化为朱雀,穿心而入。
长枪回旋,带动极寒之气划破红与黑的火海,斜插进远处的焦土。
森白的寒气似缨般飘扬,护着华光的结界,随着寒缨枪的远去,迅速淡化,很快便会消失不见。
胜负,生死,皆已定。
离火剑雨回归为南明离火剑。
“华光,今日我设的局,眼熟吗?”南离面露邪气的讥讽。“你的护心鳞可不能次次都救你,你输了。”
黑焰之中,满身金色血污的华光似照了金光的冷峻雪峰,傲霜斗雪,身姿如苍松般挺拔。
他的呼吸很沉。
赤霄离海的压制,他的神力与灵气滞缓,犹如血脉四肢被灌了泥。
纵使桀骜不驯如他,现在也不得不服这该死的天地禁制。
看见华光的狼狈,南离的嘴角扬起猖狂的弧度。
“想当年,你以身入火海,布一招釜底抽薪,借寒缨枪的结界在火海里设下法阵,以奇险之计赢了我……”
“所以,你今日……便还我个请君入瓮?”
华光轻蔑抬眸,冷哼一声。
“弱者所为。”
如果不是恐惧他,又如何会模仿他?
喉咙深处翻涌腥甜。
华光轻咳了一声,那些腥甜,便争先恐后地从他微张的口中涌出。
呼吸,又沉了几分。
神魂与身,都不堪重负。
华光摇摇欲坠,如即将在离火中支离破碎的冰晶霜花。
南离的眸子里浮现出挣扎的神色。
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拉扯着他最后一丝理智。
一个是他自己的声音。
【你我冰火不容,又都关乎世间灵气运转……今日这四神之约就再加一条:我这部分若你要拿,在赤霄离海打赢我即可。而我点到即止,绝不伤你性命。】
一个熟悉,却陌生,始终想不起是谁。
【杀了华光,四神之中,就再无人是你敌手。莫要慈悲,像他这样离经叛道的神明,就不该存于世!】
眸子里,最后一丝理智被黑焰莲花覆盖。
南离身上骤然迸发出尖锐扭曲的黑焰,杀意盖过了离火的炙热,提着剑向华光一步步靠近。
越靠近华光,那蒸腾的黑焰,就越是迫不及待,欣喜癫狂,以至于火焰更盛!!
丧失理智的南离没有察觉到异常。
因为濒死而陷入恍惚的华光,眼神微怔地望着手背的露骨伤口,木讷而缓慢的闭上眼睛,用手覆上心脏的位置。
身上皓白的金缕衣是他的神力所化,覆有他的本源神力,若是脏污破损,那便是他的神力再供不上了。
而现在,自他左肩至腰际,赫然有一道深而长的伤口。
伤口的皮肉漆黑如炭粉。
伤口更深处,是他的心脏,若非有护心鳞,他早已灰飞烟灭。
心脏千疮百孔,隐隐有火光,随着他的心跳明灭,触目惊心至极。
这一次护心鳞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修复他的心脉。
灼痛自他心口深处流出,他感受到入骨的痛意,却不是因为伤。
被赤霄离海压制得力不从心的感受,让他想起沉漪。
为了救他,她历经三千次死亡,回到三万年前。
“原来,她当初在悲鸣冻原承受的,就是这样的压制。”
在她的回忆里,他看见,她从天空掉下来,砸在雪地里的时候,她很疼,也很无助。
直到现在,华光终于明白。
沉漪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那个在清霜殿前摔了一跤就哭红鼻子的小宝贝,能够一次又一次在痛苦中死去,又毅然决然跃下时无涯,是凭着回到他身边的执念。
拖着行动都吃力的身体,在悲鸣冻原一次次逃跑,重复跌落,摔倒,挨冻,尝试各种死法而从不恐惧……
亦是凭着回到他身边的执念。
时无涯低生死三千次,在悲鸣冻原又是多少次面对死亡,他在她记忆里数不清。
他只知道,她一次次冲向死亡,只为回归到他身边。
极寒之地风声悲鸣,他的宝贝却能一忍再忍。
【想要,华光抱抱】
沉漪……
剑尖抵达焦黑伤口的一瞬间,染着金色血污的手有力地握住了南明离火剑,将南离的动作死死钳制。
“怎、么……??”南离浑身一惊。
华光应该陷入昏迷才对!
方才还张牙舞爪的黑焰,“咻”地钻回了南离的体内。
即使手心皮肉被离火烧成灰烬,那副白骨也依旧有着绝对的力量与他抗衡。
刺不进,南离便想抽回剑。
华光睁开眼的一瞬间,金色虎瞳里的凌厉气势像一把锋芒外露的利刃,扎进南离的心神。
有着一线金色血迹的薄唇微启,华光的声音仿佛从深渊底下传来。
“我心有执念……生与死……皆不忘。”
南离被华光凌厉的眼神震慑得心神一滞。
趁南离愣神,华光侧身避开剑尖,顺势将剑用力一拽,南离猝不及防地被拉近华光身前。
本就快消失的极寒结界,在此刻烟消云散。
在被离火吞没的瞬间,华光的本源神力流淌入四肢百骸,使他的皮肤泛起了叶脉一样的金色流光。
细如蛛丝的金辉,随着他的呼吸缓缓流动。
本源神力护体,减缓了离火的焚烧,但挡不住离火带来的灼痛。
他的骨髓深处,烫得似有烙铁在往里扎一般。
黑暗里,离火之源的火焰鲜红如血。
南离回过神,得意地冷笑。
不可一世又如何?以战意为助力又如何?
“垂死挣扎,负隅顽抗。”
“是……吗?”华光嘴角磨出一抹不羁的冷笑。
清冷余音未尽,一只金色的虎爪虚影,闪电般抓向南离的胸膛。
虎爪触及南离的一瞬间,先前的黑焰自南离的体内倾巢而出,变成无数雾状的红黑色花瓣,扑向华光,如水浸纸一般,须臾间便没入了他的身体。
包裹着漩涡的黑焰莲花也一并不见踪影。
不灭心莲离体,南离的心神恢复了清明。
“华……”
闷哼一声,华光松开南明离火剑,虎爪往南离胸口倾力一拍,将南离击退数米。
也是在此时。
护体的金辉熄灭。
鲜红焚烬白雪。
离海的海底,离火之源,彻底鲜红一片。
南离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违背四神之约,杀了华光……
四神维系着天地间的灵气流转,华光身死,他也会因为违反四神之约而遭反噬,身消神散。
四神一下没了两个。
“没用的东西。”
华光的声音冰冷而狠戾地响起。
南离神思恍惚,讷讷地点头。
是啊,他真没用。
把胜负看得太重,以至深陷执念,遭不灭心莲趁虚而入,左右了心智,干了一堆荒唐事。
不仅觊觎人家夫人,还把人杀了。
两位四方正神,被一朵以执念为力量的造化神物玩弄股掌之中,双双殒命。
闹出这天大的笑话,他可不就是没用的东西。
这回他没法反驳华光。
等会儿……
南离猛然惊回神,凝眸顺着声音看去。
鲜红的离火里,黑影晃动,正在朝他走来。
见到那黑影的真容,南离剑眉一沉,握紧了手中剑。
赤霄岩山上,惊奇疑惑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因为就在刚刚,诡异的火焰莲花突然缩进了漩涡底下。
那漩涡的黑焰,也蒸发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紧接着,冰牢便倏地成了晦暗的黑红色。
沉漪被吓得不轻。
没等她发问,离火朱雀载着南离,从离海漩涡的深处飞了出来。
沉漪只觉得心跳与呼吸皆一滞,她赶忙贴近牢笼的空隙,望向漩涡,寻找她心心念念的那道清绝身影。
“华光,华光呢?”
离海漩涡发出清脆的异响。
数十条黑红色的冰晶锁链,像有灵智般似的,自漩涡底下抽出,散开八方,呈包围之势锁向天空,围剿离火朱雀。
紧接着,一道散发着黑红色执念之气的身影,在离火热浪中踏着冰晶莲华,向南离迅速逼近。
冰晶莲华散发着极为凶悍的执念之气,离火的热浪虽使冰晶破碎,却焚不动执念之气。
以执念为灵气,冰晶生生不息。
重暝眉头紧皱,不灭心莲的执念之气又变了模样,比附在南离体内时,更甚百倍。
“难不成,不灭心莲化形了?!”
“不是不灭心莲。”
忍着心悸,沉漪凝视着那些诡异的冰晶锁链,语气十分肯定。
“那是华光。”
“不灭心莲转移到了华光身上?”重暝眉头皱的更紧,眼底一片凝重。
得了华光的躯体,不灭心莲怕不是能为所欲为。
“小家伙你让开些,我要想办法把冰牢破了,等不灭心莲操控着华光收拾完南离,难保不会对你怎样。”重暝说着就要动手。
“等等。岑吾说过,不灭心莲用不了本人的法术。它只会依附宿主的灵气或神力,模仿皮毛伪装自己。”
沉漪望着那些黑红色冰晶锁链,幽幽呢喃。
“而那些东西的模样,是华光的封灵锁。”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华光偏执起来,就喜欢用封灵锁。
他的爱好始终如一。
“那个满身黑气的人,从里到外,都是华光。”沉漪斩钉截铁道。
远处,寒缨枪回旋一挥,极寒之气的白光在天空绽开一圈泛着红芒的黑色冰晶,将离火剑雨挡下。
剑雨火幕般落在冰晶上,冰晶顿时便碎裂成无数冰凌花,悬在空中。
转瞬之间,这一方天空与离海之间,便开满了黑红色的诡异花朵。
华光一步踏花,腾身避过离火朱雀的吐息。
在回转身的刹那,他顺势将长枪脱手,然后朝枪柄一踢。
寒缨枪以无可匹敌之势,带着极寒的罡风,破开重重火浪,直刺向还未召回南明离火的南离。
剑诀抵唇,黑红色的封灵锁环绕上寒缨枪,在穿过离火浪涛的一瞬间四散开来,以迅雷之势,配合着寒缨枪锁了过去。
“你……你作弊!”
没料到华光能反应迅捷到如此地步,南离差点爆粗口。
“华光,十万年老大不小了还耍诈!”
他不想杀华光,也不想时隔三万年,不仅再次输给他,还是在他的神域被打败。
如果没有那片护心鳞,华光早就死在离火之源的烈焰里。
没有那片护心鳞保他的心脏,不灭心莲侵体速度再快,也抢不过离火之源的焚烧速度。
南离气的火烧五脏,七窍生烟。
他想不通,华光给濯流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就把护心鳞给他了??
濯流怎么敢的?
还嫌华光不够强吗?!!!
翩然落在一朵冰凌花上,华光将手中寒缨枪一旋,将被冻结的离火甩落。
热浪鼓动他黑色的长发,发丝轻扬间,泛着暗红的光泽。
他那身皓白的金缕衣,也成了与冰牢和冰晶一样的颜色。
黑色羽睫下,漆黑的虎瞳犹如长满红色荆棘的黑色深渊,冰冷而狠戾。
从鲜红离火里走出的华光,因执念极深而疯魔,宛如黑暗里泛着暗红血光的寒冰。
“你是华光,还是不灭心莲?”
南离警惕地盯着面前这个气息极为危险的家伙。
没了不灭心莲的干扰,他清楚的记起,之前在他脑海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还有水池里那个倒影,就是华光。
“你若是华光,又和那邪物有何关系?!”
抬眸看向被封灵锁五花大绑的南离与离火朱雀,华光将枪转了个枪花,收起寒缨枪。
然后他伸出玉骨般的手,执念之气随即便于掌心汇聚、绽放出一朵静谧的黑红色雾一般的莲花。
“不灭心莲作为造化神物,它唯一的灵智就是追寻执念,以执念为食,使自己不断强大。”
黑山岗那一交手,这朵只知追寻执念的造化神物,便馋上了华光身上的执念。
它自知吃不起华光的执念,于是四处搜罗,不知怎么去到了南离那,而南离的执念恰巧与华光有关。
世间万种执念,唯情与爱最是牵肠挂肚。
南离的执念不足以满足不灭心莲,不灭心莲又不舍得离开与华光有关的执念。
于是,它便参照在黑山岗那一战,从华光内心窥探到的执念,模仿出来一个“华光”,作为心魔利用南离作歹念,让它捕食执念。
“一个只会模仿皮毛的蠢物罢了,连我的执念都破不了,能翻什么浪。”
轻蔑的将不灭心莲的气息具象捏碎,华光轻不可闻地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