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爱听。”
沉漪一脸茫然,怎么就不爱听了?
“怎么啦?”
“以后不要再提,也不要再起这种念头。”
沉漪虽然不明白,但她还是很乖的应了下来。
她有些疑惑。
似乎从去桃山开始,在这类问题上,华光就变得极容易烦躁。
见华光这样不讲理的霸道,重暝有些怒。
人人都盼着自己的爱人出类拔萃,华光倒好。
“沉漪即使不做海神也是一位神,她有这样的领悟你不应该泼她冷水。”
华光本就有些不高兴,重暝这一番话甩在他身上,他的语气顿时就像悲鸣冻原上的寒风一样冷的刺骨。
“在我身边,她不需要做那些多余的事。”
“何为多余?”重暝冷哼一声,讥讽道:“她迟早要独当一面,你不能阻拦她成长,你这不是爱,是独裁。是变态的掌控欲。”
“是又如何?”有沉漪偏爱,华光有恃无恐,他话语的尾音甚至带着笑意。
重暝与华光为了沉漪剑拔弩张,雪珂也不知自己以什么身份劝和,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沉漪。
沉漪正低着头,目光不知看在哪处,手上在一下一下摸着虎背上的毛。
雪珂一看沉漪这样,就知道她在琢磨着什么事。想了想还是作罢,沉漪插进那两人的话题,一定是向着华光的。
会让重暝伤心。还是让那两男的斗着吧。
“我知道了!”沉漪回过神。
她刚刚把从桃山开始的桩桩件件事捋了一遍。
桃山的异象与南离神君的疯病,都是半个月前开始的。
华光也正是从踏入桃山开始,在关于她的事情上很容易就偏执起来。
在桃山时华光还允许她抱着雪珂。
到了护域沙海,不仅不允许她抱雪珂,也不准雪珂靠近。
护食得没边儿了。
联想到华光曾在桃山察觉到不灭心莲的一缕执念之气,沉漪推测,不灭心莲很可能就在赤霄离海。
华光曾被不灭心莲的执念之气入体侵袭,因此再遇不灭心莲,他便有些受影响。
沉漪说出自己的想法,重暝听了刮目相看,他得意地刮了华光一眼,仿佛在说:
她迟早会独当一面,你阻止不了。
出奇的是,华光这次不仅没有泼冷水,还夸赞沉漪的推测很对。
沉漪这才知道,华光原来早就心里有数了。
与此同时,在赤霄神宫。
气势恢弘的大殿中,凌乱地撒满了美人画。
画上美人千姿百态栩栩如生,都有着一双澄澈的冰蓝色眸子,但有不少只有半张脸。
只因这些画像,皆是南离描摹的记忆中的片段。
即便他也不知为什么要画这位姑娘。
他控制不住,就像是一种心疾。
每每发作,他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关于这个姑娘的音容笑貌,并转瞬即逝。
因此他总画不全。
一画不全,想不起来,他就会暴躁无比,如同走火入魔一般疯狂。
他的心情又影响着赤霄离海,便使得神域天象异常,天降离火,令他的子民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折磨他的还不止如此。
每当他陷入走火入魔般的疯狂,就会有个听起来熟悉,却分明陌生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反反复复,痴痴唤着:
“沉漪沉漪又是沉漪!这人到底是谁?!”
南离猛地一推,将书案推翻在地,心念一动,倒地的书案与散落的画卷顿时着了大火。
剑眉怒皱,火又熄了。
他就像后悔了似的扑在地上,把烧残了的画卷都收在怀里。
“不该烧的,不该烧的……”
忽而,他又把画一扔,失态地在殿中跑来跑去,嘴里又开始念着“沉漪”。
大殿外,新上任的巡卫,默默将门缝合上。
他们身穿飞翅流丹软甲,站的笔直,面色如常。
直到交班,离开赤霄神宫,才敢一舒压抑在心头的不解。
“看来传闻是真的,神君为情所困,疯了。可从未听闻过他对谁家小娘子多看一眼啊。”
“突然疯,按民间说法,是中邪。”
“咱们神君,咱们神君可是四方正神,万火之主,什么邪能上他的身?他就是没打够架,才疯了。”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希望白宁能早些请来华光神君。”
“喂!别祈愿,祈愿神君会听见的!”
“该死该死,打嘴打嘴。”
灼离殿灯火通明。
跳跃的烛火火芯是瘆人的黑红之色,似发黑的血一般。
火光映照得大殿暗而红,诡异至极。
殿中书案翻倒,数不清的美人画散落一地。
南离神君如幽影般站在画堆里。
他披散着乌黑长发,凌乱发丝下,瓷白冷峻的脸剑眉红眸,飞着火焰纹的眼尾,邪而不媚。
燃着火的玄袍,衣摆长长的拖在地上,褶皱扭曲变形。
踏上中央仙池的浮桥,南离的余光扫见池水的倒影。
池中倒影虽与他是同样的装扮,但身高体型却不相同。
南离看向倒影,倒影也有感应般看向他。
池中那张脸,五官绝美,美得雌雄难辨。双眸凌厉深邃,目光如泛着寒芒的玄冰利刃,攻击性极强。
南离的影子与南离,分明不是同一个人。
忽然,南离将脸转向殿门,眸中战意汹涌。“华光,你竟然不请自来。”
池中倒影依旧在看着南离,轮廓清晰的薄唇微微勾起,笑容克制中带着嗜血般的邪狂。
神宫外,赤霄离海。
高耸入云的赤霄岩环抱着离海,像是一圈玄铁铸就的高墙,让人望而生畏。
火光将苍穹映红,炙烤般的热浪汹涌在天地间。
离火之海炽焰灼目,火浪飞射出离海,宛如火龙腾游其中。
赤霄岩不惧离火,漆黑的崖壁上,纤尘不染的白虎踩着黑岩,俯瞰着凶猛的火海。
南离在他踏入赤霄离海时就会有所感应,他只需要在这等着。
用虎尾卷起沉漪,霜花零落间,华光变回人身。
虎尾将沉漪放在华光手臂坐好,而后消失不见。
沉漪靠着华光结实宽阔的胸膛,双手揽住他的肩膀,怔怔的望着恍如炼狱的赤霄离海。
“重暝与雪珂去提醒这儿的仙家避战,那些仙家会听吗?”
华光要与南离在赤霄离海打,那些仙家不躲好,很难不被牵连。
“通知是情分。其他不管。”华光声音清冷,语气凉薄。
沉漪用指尖撩了撩华光冰丝一样的白色长发?由于心中沉重,撩发的动作都有些力不从心。
目光转向沉漪,华光的语声又变得温而柔,酥入骨:“这种时候不应该给我一个吻吗?”
捧住华光冰凉如玉的脸,沉漪在他额间印下一吻。
沉漪的主动对华光而言,就像饥饿难耐的人面前摆了一盘美味佳肴。
清甜香气扑进鼻息,额间被柔软的吻了一下,却又没了下文,令他忍不住追着吻她。
脸颊,唇,下巴。
还想要更多,想吃掉她,但现在不能。
冰蓝色的眸子秋水盈盈,火光映在沉漪的眸子,点亮了被藏在眸子里的千万缕情丝。
“华光,我好喜欢你。我们能不能就这样打道回府?我们还有一千年的时间……”
华光注视着沉漪,他从沉漪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比任何吻与情话,都要深刻的爱意。
“宝宝,我不想与你只有一千年。”
“那、那你有几成胜算?”沉漪满心都在担忧,以至于她说话也带了些哭腔。
摸着沉漪的小脸,华光知道她在担心他的生死。
护心鳞能护他心脉,生生不息。
可离火之威,非同一般。若他连心脉也留不住,护心鳞也回天乏术。
而他要在南离的神域与南离交手,那胜算恐怕……
“只有一成。我今日若败了,便是灰飞烟灭,形神俱毁。”
沉漪的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
“算了,华光,算了,我们回九曜山好不好?”
“战胜南离,是拿到他那份四神之约残章的唯一办法。”
擦着沉漪的眼泪,华光目光坚定而深情。
“一成胜算也是机会……”
沉漪哭得厉害,一直摇头,泣不成声。
她不明白,一成的胜算,这不就是白给?
若他没了,她留着,有何用?
看着沉漪的小哭脸,华光眸子一沉,有些话翻涌上喉咙,他忍了忍,没有说出口。
他将沉漪放下。
“别哭。”搂紧怀里的娇娇,他抬起沉漪的脸,俯身送吻。
遥远的方向,隐约传来熟悉的鸟啼声。
眸光一颤,沉漪踮起脚,忍住不哭,将自己与他深缠。
华光的吻一如既往的甜,却异常冰冷。
凛冽的寒气席卷她的唇齿,与赤霄离海的热浪形成鲜明反差。
沉漪知道,这是华光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明知阻止不了,她还是忍不住紧紧抓住华光的衣襟,甚至去咬他。
华光任由沉漪这样“蛮不讲理”。
她向来乖巧,能为他撒野,他求之不得。
随着离海上那股紧逼的压迫感靠近,华光的周身也开始散发出刺骨的冷意。
风雪平地起,并逐渐疯涨成暴风雪。
碎雪霜屑零落在沉漪脸上,融化成一滴一滴的晶莹水珠,顺着她的皮肤流淌而下。
冰与火之痛,竟然是一样的蚀骨噬髓。
沉漪主动松开了华光,她勉强稳住了声音,以免因为哭泣导致话说不清,而留有遗憾。
她是不信华光会输。
他主司兵戈杀伐,与人交战,对方战意若强,他便更强。这样的存在,如何会输?
可华光字字句句说的很清楚,可他是在克制他的赤霄离海,与他的克星南离神君交手。
尽管如此,沉漪还是叮嘱他:“一定,要回来我身边。”
华光没有回答,他揉了揉沉漪哭得可怜兮兮的脸,郑重地唤她名字。
“沉漪。”
沉漪一惊,华光像这样郑重地唤她的名字还是第一次。
“我舍不得你。”
华光冰凉的指尖摩挲着沉漪湿润的眼尾,然后滑过她的婴儿肥未退的脸颊,停留在她娇艳欲滴的唇瓣。
沉漪闭了闭眼,深呼吸,快速调整了一下心态,而后以虔诚无比的神情望着华光。
她要向她的神明许愿。
“华光神君,沉漪向您祈愿,沉漪希望华光不要死。”
“这太难。”
华光看着她,长叹一口气。
“除非,你愿意立下还愿的誓言。”
沉漪怔了一下,她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说法。
但她却像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般,忍住了抽泣,充满希冀地问。
“是什么还愿誓言?只要有用,我都愿意。”
华光握住沉漪祈愿的双手,目光深深,金眸流光溢彩。
“我要你发誓,若……我活着回来,无论我变成什么模样,你都不会离我而去。还要给我你所有的包容与谅解。”
俯身在沉漪额间一吻,华光趁着这俯身低头,将眸子里的不舍与喉咙里的话,都藏了去。
沉漪下意识看了一眼赤霄岩山下的离海,又看了看华光的脸,瞬间明白了。
真是傻到家了。
她怎么会因为一张脸就不要他呢?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只要你回来,我都不会离弃。”
话刚说完,沉漪便哭得稀里哗啦。
“好。”
华光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态,往后退去,踏上热浪,浅浅一笑,沉声许诺。
“华光,必将如你所愿。”
华光衣袂猎猎,白发飞扬,象征神力的金色云雾披帛悄然环于他身。
召出霜雪千年,手掐剑诀置于薄唇之前。
冰晶长剑化为冰笼,将沉漪护在崖壁的黑岩台。
就在此时,离火朱雀的庞大身形缓缓从扭曲的热浪中显现。
磅礴的气势将离海里的火浪压得不敢嚣张,离海在离火朱雀的阴影下,平静如缓缓流动的岩浆。
“你们终于把话说完了。可让我好等。”
手持南明离火的南离神君,从离火朱雀背上升腾的离火中踏出。灼灼的视线径直落在了沉漪身上。
“沉漪沉漪。”南离轻声念着沉漪的名字,眼神欣喜若狂,“终于见到你了。”
沉漪别开脸,避开了南离过于炽热的视线。
随着她回到三万年后,南离对她的那点记忆早就消失了。
不知道他好端端的怎么会画她。
更不知道他眼里那股子近乎疯狂的炽热到底从何而来。
真是病得不轻的疯子!
华光一步踏在热浪,飞身挡住南离的视线,眼底是一片极寒刺骨的杀意。
“南离。”
金色灵气如浩瀚星河涌出,汇聚成那把雕着百兽图腾的寒缨长枪。
“我是不能杀你,而不是杀不了你。”
华光抓过长枪,顺手挥开离火朱雀吐息而出的灼烫灵气,将锐利的枪尖指着南离。
长枪的寒气神奇地滞留在空中,将那滚滚的灼烫灵气阻挡。
“三万年不见你越加目中无人了,华光。”
眼尾的火焰纹红得发暗,南离轻瞥一眼滞留空中的寒气。
“转轮山一战,我在你这把诡异的寒枪上吃了大亏,如今在赤霄离海,可不容你有回转的余地!”
深红的眼眸深处迸发出漆黑的古怪花影,南离朝下一挥剑,七条火龙从离海里蜿蜒而出,环绕他身。
剑指抚过熔岩般的剑刃,南离挑衅般勾起唇角,眸子里的疯狂走火入魔般骇人。
“杀了你,她便是我的。”
握着长枪的手骨节泛白,华光的脸色阴沉得似要毁灭一切。
“她,不是物品。也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极寒之气陡然暴涨,盛怒之下的暴风雪里开满了霜花,风雪席卷天地。
离海的火龙气焰刹那间便消减了六七分。
听了南离的浑话,冰笼里的沉漪差点没吐血。
他不叫南离,叫离大谱吧?
“我,死也不会是你的!!”沉漪恼怒地大喊。“夫君,揍他!”
脸上的阴沉散了大半,华光嘴角微勾,不自觉地浅浅一笑。
“遵命。”
抬眸,虎瞳光华流转,神力涌动,点点金芒如金海星空,璀璨浩瀚。
南离眯了眯眼,眸中流露出晦暗的狰狞。
离火朱雀仰头发出一声长啼,南离执剑起势。
“华光,奉上生死,与我一战。”
离海随着他的话语汹涌澎湃,数不清的火龙从火海中钻出,与南离一起向华光迅疾攻去。
极寒之神与万火之主全力以赴,赤霄离海的灵气,被两人互为极端的神力震成了乱流。
乱流激荡出宛如实质的气浪,以华光与南离为中心,一波又一波往外扩散。
离海掀起滔天的焰浪海啸,像绽开的涟漪般往四面八方而去。
漆黑的蛇影从赤霄岩上降下,潮湿的灵气形成蛇鳞般的结界,将赤霄岩山笼罩住。
重暝悄然落在冰笼旁的凸岩上。
那蛇影便是他的本源神力,只有以他的本源神力筑结界,才能在乱成一团的赤霄离海保住一方安隅。
与重暝一同出现的,还有赤霄离海的仙家们。
仙家们纷纷落在悬崖峭壁,不仅无一人敢上天去帮自家神君,还不遗余力地使出各自的灵气在重暝的结界之内再筑结界。
不是他们薄情寡义,实在是这一战,他们谁去了都是炮灰。
表这没用的忠心着实犯不着。
“小家伙,他怎么把你关在霜雪千年了?”重暝轻轻跃到冰笼旁,柔声询问:“你有没有受伤?”
今天这一战的声势,远非转轮山那一次可比。沉漪被吓坏了,“我”了半天也没答上话,只跪坐在地,愣愣看着重暝流泪。
重暝很心疼,却无可奈何。他不能僭越。
“沉漪别怕,我们回来了。”雪珂飞进笼子,落在沉漪手心。她还从未见过沉漪这般受惊可怜的模样。
此时此刻,她真想脱离这千秋岁引,变回人形,抱住瑟瑟发抖的沉漪。
雪珂忍着心疼问:“重暝神君,能不能破了这牢笼?”
“我破不了。”重暝低沉道,他有些严厉地看了雪珂一眼。“若非离火与灵气乱流的气浪把霜花化解了,你刚才冒失的进去就是找死。”
“这、这冰笼名字这么好听,竟然这么可怕……”
“华光的一切,都极为危险且致命。”
重暝念叨着,将目光转向天空中正在酣战的华光与南离,蛇瞳骤然一紧,差点惊出声。
四方正神牵涉到世间灵气的流转,南离神君即使走火入魔,也不会完全丧失理智。
可南离神君的样子,分明是要杀了华光!
沉漪看重暝神色不对,便去找华光的身影,见华光尚好,而南离受了伤,她顿时松了口气,抽噎着自言自语。
“华光不会死,他会赢的。他会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