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完成,华光虚弱得像一捏就碎的霜花。他轻飘飘地起身,抱着玉匣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悲鸣冻原。
掌心大小的清霜白虎在玉匣子里睡的正香,浑然不知它已拥有了它主子一半的本源神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神印啦。
华光在荒凉中踽踽独行。
悲鸣冻原苍山负雪,风声悲鸣。 更多免费小说+V 13588451110
他抱着玉匣踏出神域的一瞬间,悲鸣冻原的极寒灵气便随着神君离去,像光尘一样消散在天地间。
在极寒之地矗立了七万余年的清霄神宫,轰然坍塌。
万年冰雪消融,化为洪流汇成汪洋,将残垣断壁吞灭。
这片极寒荒寂的神域,就此沉入永夜,连星辰与极光也一并坠落。
若,它的主人尚有时间,或许在离开之前会再看一眼故乡。
看永恒的冰雪是如何灭绝。
看不可一世的凛冽是如何覆灭。
可他走的急切,又决绝。
悲鸣冻原自天地初开至今,已有七万余年。
此方天地,极寒荒寂,是神兽清霜白虎华光的诞生地,亦是他的神域。
从今起,尘封入印。
与此同时。
同为神域的云天仙境正处于一天之中最美的时刻。
暮云合璧,落日熔金。
御灵宫外,昼恒凭栏远眺,赏景吹风,好不惬意。
彼时长庭尚还青涩,还不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主神的变化无常,诡计多端。
他端着两只棋罐喜气洋洋(傻里傻气)地从云海过来,老远就招呼:“您要的新棋子制好了。”
昼恒乐呵呵地凑过去一看,脸色“唰”地一黑:“颜色这样浑浊,我花盆里的石子儿都比这好看。”
长庭看了看棋罐,不甚明白:“这不是您要的吗?红与绿。”
昼恒坚信:“我分明说的是芙蓉红,金箔金。”
“您没说。”长庭斩钉截铁,他记得很清楚。
昼恒慈爱地笑了笑,“现在说了,快去换吧。”
长庭一边嘟囔着“又瞎掰”,一边听话的带着棋罐走远了。
宫墙底下的云海忽然冷气直冒,刺骨的寒风带着碎雪从御灵殿的窗门里吹出。
“华光来这做什么?!”昼恒惊谔一声,连忙升起结界将御灵殿封闭。
大殿内,华光阴郁地站在那,满身霜雪,苍白得可怕。
昼恒张了张嘴,到了喉咙的话被华光怀里的玉匣子吓了回去。
“你这是……”
将玉匣放在昼恒面前,华光面如凝霜,语声苍凉。
“按你们的要求,我将本源神力剥离了一半封在神印中,现交由你保管。守护神一职,我愿担任。但有一个条件。”
昼恒心惊胆战地摩挲着冰凉的玉匣,心中高兴又担忧。
他惊于华光的狠劲,竟然自己把自己一分为二封印。
他担忧华光突然的转变,把神印带离神域,等于自断后路。能让他下这样决心条件恐怕会极难。
但昼恒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什么条件?”
“三万年后,我若在永未海失踪,不要寻我。”
华光的微不可查地抬起结了霜花的睫毛。
“若是,我归来时带回一个人,你必须帮我把她留在我身边。”
昼恒微微抬眉,这个条件出乎他的意料。但他没有犹豫,爽快的应了下来。
“除此之外,该如何说服那条蛇与西幻大陆的仙家,我不管。”华光冷冰冰地道。
“那是自然。”拂袖收走玉匣,昼恒一撩衣摆,在软榻坐下 ,凝眸看向华光 ,一脸欣慰,心情舒畅得像刚泡了温泉似的。
“你能来云天仙境是我梦寐以求的事,除了你的条件,其他我都会一并给你铺好道路 ,摆平一切。”
华光像很费力的做完了这一件事似的,他在昼恒对面坐下 ,面露疲惫,神情空洞,沉默不语。
昼恒粲然一笑,热情地道:“华光神君,从今起,西幻大陆的众生就都交由你守护了。”
华光轻瞥向他,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昼恒大喜过望。
正如他所料,剥离一半的本源神力,能使过于凶戾的华光变得平和。
虽然依旧冷冰冰的,却不刺骨。
山川之神云如野受昼恒所托,为华光在九曜山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清霄神宫。
奉仙殿上授印,华光白发半束,一袭清绝雍容的金缕衣,身姿挺拔,凛如霜雪。
纵然众仙对他颇有微词,却都偷瞧着安静的华光,感慨上苍真是偏心,不仅赋予他俊美的容颜,还赋予他绝对强大的力量。
关于华光出任守护神,昼恒的解释是,他与南离神君在奉仙宴后又去找了华光一次,将他制服,并削弱了他的神力,从此后华光不会再肆意屠戮。
重暝与大部分仙家一开始并不信他的鬼话,昼恒便带他们去了一趟悲鸣冻原。
当众人在漆黑的夜色里,看见被汪洋淹没的悲鸣冻原时,他们不由的与这片神域一起沉默。
三万年,又怎会是弹指一挥就能越过的时间。
应聆宫,聆愿树下。
华光静静伫立了许久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叠的很整齐的纸笺。
这张纸笺放在玉匣的机关暗格里,直到今日才重见天日。
纸上褶皱很深,但字迹却因为纸张保存完好而历久弥新。
上面只有简短且不全的两句话:
『成为守护神。』
『三万年后,永未海,与』
他当时,是想写什么呢?
背后传来细微的铃铛声,从频率就能听出脚步有多鬼祟。
天上的微风吹动承载祈愿的树叶,吹起华光的皓雪长发。
华光转过身,凌厉的眸子顿时柔软如融化的金水。
这一刻,他想起来,当时他想要写的应该是:
『三万年后,永未海,与沉漪相遇,不要错过。』
伸手张开怀抱,华光轻声唤道:“宝宝 ,过来。”
“哎呀,这铃铛。”被抓了个正着,沉漪跺了跺脚,浅浅懊恼了一下,便甜甜笑着飞扑进华光怀里。
“你拿的这是什么?”她眼尖地看见纸张有些眼熟,伸手就去拿华光手中的纸笺。
华光一手搂着她,一手将纸笺高举。垂眸凝着沉漪眸子里的清澈倒影,将她抱起。
“怎么就把我抱起来了?!那上面写了东西,我要看看!”
沉漪晃着身子挣扎,奈何她挣脱不开华光的怀抱下不来,更捞不到他手里的纸笺。
“看,当然会给你看。不过是晚上给你看。”
华光将纸笺收了,望着沉漪,他的眸子好似清风拂过的金色海洋。
“你这么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你说。”沉漪消停下来,乖顺地在他怀里躺好。“我听着。”
“上面写的是我在忘记你之前记下的两件事。第一件事,根据已经发生的现在,我必须要成为守护神,才能与你相遇。”
这件事沉漪一直很记挂,一听就忍不住抢着问:“我们走了以后,昼恒和南离又去找你了是吗?”
然后被制服,被剥离掉一半本源神力。她猜了。
“没有。封印,是我自己动的手。”
他言语自然又轻松,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眸底光影流转,眼神像是照进幽深海水里的光。
沉漪怔住了,胸口仿佛受到了钝击一样难受。
没有等沉漪从震惊的愣神中缓过来,华光继续道:“第二件事,我提醒自己,三万年后,与你相见,绝不能让你跑了。”
嗯?!!
沾了湿气的睫毛一颤。感动的眼泪在眼眶打了个转又流了回去,沉漪擦了擦眼角,捶了下华光的肩膀。
“你就一定要把我说得像个贼吗?”
“怎么不是贼?”
华光弯了弯嘴角,眉眼间的清浅笑意带着点逗弄。
“你偷了现在的我不说,连尚未认识你的我也要偷。”
沉漪不服,与她比,他偷鱼的行径可坏多了。
人家那会儿都没蜕鳞,某头十万年的老虎就咂吧嘴巴天天馋鱼肉了。
一把捧住华光的俊脸,沉漪娇嗔轻哼:“要算账,我这也有你的一本。”
眼里的笑意一抖,华光罕见地露出茫然的神情:“我有什么账?”
他扪心自问,他这个夫君做的是十全十美的好。
不仅大小事都一手包办,还天天就围着她一个人转。
她吃不消每晚都度春风,他也很克制,自三万年前回来到现在,已经三天没抓她了。
沉漪皮笑肉不笑:“好心人告诉我,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小老虎是你的神印,你不戳穿我,是打什么算盘呢?”
好心人本人华光神君沉默了一会儿。
“你真想知道?”
沉漪憨笑:“当然呀!”
华光把她放下,抱进怀里。“这个……”
“我看你很苦恼怎么处理它,才装作不认得。我以为你喜欢,所以想留给你玩。”
沉漪心底一软,连忙道:“那是你的神印,我肯定是要给你的。你知道的……”
当时因为某人报错信,她就想着,要得到他的爱才敢把神印还给他。
“你早已经得到了。”
俯身把脸埋在沉漪颈窝,华光蹭着他依恋的清甜味道,语气又绵又黏。
“从前,现在,将来,我的一切都属于你。”
聆愿树的树叶在微风中莎莎响。
风摇动心愿,回应一场三万年的等待。
沉漪泪眼婆娑。
斑驳的视野里,她仿佛看见他从聆愿树下向她走来。
手指撩动华光披在背后的雪白发丝。沉漪想起华光当年的模样。
他俯视天地,是视天下众生为刍狗的杀神,桀骜不驯,暴戾恣睢。
【生杀屠戮是本君的神性。即便你磨去本君棱角,拔掉獠牙,只要苍生不在本君心中,本君依然不会去守护。】
尤言在耳。
他胜了,却选择亲手斩断自己的傲骨,拔去自己的獠牙,化去一身冻骨的冰雪,将本性尘封入印,从自由的雪山之巅走入三千世界的桎梏。
为她,负一身枷锁。
眼眶又泛起更加酸楚的滚烫,沉漪哭的稀里哗啦,除了回以比刚才更用力的拥抱,她一时也不知如何表达。
她只知道,爱意如狂风,正呼啸着灌入她的心。
两人又旁若无人的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华光才把沉漪抱回玄霜殿。
玄霜殿的杏芽与绛雪等仙侍,比之前更怕华光了。
因为不光是神印中的神力回到了华光体内,他从前的神性也一同回归了。
不过,如今的华光拥有三万年的沉淀,他的神性比起封印前,要相对温和些。
但除了沉漪,天地间的众生都不可避免的在他那儿地位骤降。
重暝也从好不容易拥有姓名,变回了“那条蛇”。
御灵宫,沉华殿。
华光在御灵宫的神殿,自永未海回来后才叫这名。
云天仙境四季如春,而沉华殿四季如冬。
殿中的摆设,皆由凝白而寒凉的冷凝玉所雕造,施以错金似的金丝为饰,华贵且清冷。
玉柱雕饰冰花,地面是一整块泛着水光的黑色曜石,走在上面,犹如走在清浅的水面。
沉漪来过一次后,所有椅子便都铺上了毛茸茸的垫子。
重暝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你比我更像是冷血动物。”
华光冷冰冰地道:“我是热的。”
呵,笑死,谁信。
重暝心中嗤笑,面上如常:“找我何事?”
“想听听你和芙蕖在永未海得到了什么有用的消息。”华光道。
重暝不快:“我们是找人,又不是去当细作。”
华光神色微凛。
重暝温和了脸色:“直接挑你想知道的问。”
“他们封印黄昏海的地方有没有去过?”
“那地方……”眼前闪过黑暗里那道诡谲的深蓝,重暝一边说着,一边竖起蛇瞳暗自打量面前的男人。
华光端坐在铺着银裘的湛金虎头椅,高高在上的清贵冷意,与那一身肃杀凋零的气息与三万年前别无二致。
气场里的压迫感和攻击性那么强,别不是拿回神印,人也变回从前那副德性了?
”问完了?”重暝抬了抬眉。
“你有话?”华光反问。
重暝郑重地看着他:“沉漪的龙身是怎么回事?我自以为我们算是同一个阵营。如果你不想说,那就当我没问。”
华光复杂地扫了重暝一眼,像是在酌定他的阵营论。
片刻后,华光缓缓开口:“濯流将陨落。海皇族人丁稀少,唤海神宫选中了沉漪。”
“你说什么?!”
重暝“噌”地站起,表情很难看。
“永未海这个劳什子主神她不能当!濯流既不会老死,也不存在被杀,怎么会死?”
华光瞥着重暝,眉头轻皱。
看他这样子,似是还没死心?
眼波流动,华光微垂眼帘,纯白羽睫投下暗暗阴影。
“关于这件事,绮澜作为传话人,估计也不清楚。”
最好是……当面问濯流。
“到时候你同我们一起去,临走前通知你。”华光这么说。
华光主动带他,重暝受宠若惊,蛇鳞差点惊到竖起。
“不必,省的你突然不高兴又去罚沉漪。”他起身就要走。
华光的气息猝然一寒,霜花自他脚底蔓延如燎原的烈火,转瞬之间便逼至重暝垂地的红纱衣摆,将他圈住。
重暝:“……”
倚向椅子一侧,华光凛冽的声音像碎冰一样落在静谧的沉华殿。
“你知道,我难得热情。”
离了沉华殿,才刚下台阶。
渐暗的天色里,沉漪一袭淡黄色流仙裙,像朵石榴花似地,从花园的那欢快地小跑过来。
见到重暝,她脚下一刹,铃兰重响了几声。
“华光在对吗?!”
“在。”重暝的目光在沉漪微红的脸颊上稍作流连,便挪去了她花瓣一样的裙边。
“好,我找他去啦。”
“等等。”重暝叫住沉漪,低声道:“华光心情不好,你小心些。”
“啊?好。谢谢。”
沉漪脸上的欢快消减了下来,她惘然地点着头往沉华殿走去。
走到殿门口,沉漪悄悄躲着,从门边偷偷探出一双滴溜转的杏眼。
华光倚坐在湛金虎头椅里,一手撑在扶手上支着脸,似乎在想事情。
还是不高兴的事情。
幸亏碰见了重暝,沉漪想。
沉浸在永未海之行计划安排中的华光抬起眼,瞄见大门边兔耳似的发髻,与沉漪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
在高大的殿门旁,沉漪很小一只,像是偷偷溜到主人卧室门口,疯狂试探的小兔子。
见到她,萦绕在华光身边的寒气尽散,勾了勾嘴角,他起身走下来,轻唤一声:“宝宝过来。”
得到召唤,沉漪才像方才那样轻快的小跑了过去。
轻盈一跳,沉漪把自己整个人抱在华光身上。
往上爬了爬,她调整了位置以确保自己的腿能勾住华光的腰。
“嘿嘿。”她微微咧嘴一笑。
华光先是本能的搂住沉漪的腿,然后 又转为抱着她的背。
华光低头蹭蹭沉漪额头:“这是怎么了?”她平时不会这样抱的。
沉漪很乖的:“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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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华光有些疑惑,沉漪解释:“在园子里碰见了重暝。”
华光眉头沉了一下。
沉漪没察觉到,她在专注地看着华光俊美得令人心悸的眉眼。
“他说你心情不好。我这不就哄你来了。”
眸子里划过一抹亮星。
华光眉头一皱:“嗯,心情不好。”
重暝这好事做的,甚合他心意。
额头相抵 ,垂着眸子遮掩好眼里的不怀好意,霜花蔫蔫的:“有些不太好解决的事情,宝宝陪我在这儿待会儿。”
“嗯好~”
沉漪暗自夸赞自己真体贴。
藏不住洋洋得意的喜悦,让它飞上了她的眼尾,被对面的老虎看尽。
华光避了避沉漪带着稚气的清澈目光。法术关上殿门,他抱着沉漪往他平日小憩看书的地方慢慢走去。
沉漪毫无戒心,甚至还对华光动手动脚。抚背摸脸摸耳朵。
从前她不敢的,因为华光的感知很敏锐,要是不小心撩拨到他,他会扑人。
万一上头发情暴走,那就更可怕了。
现在不一样了,她不仅手握驯兽秘诀,人家还亲口承认,从过去到将来,她都是他的。
哦他都是她的。
被拿捏惯了,一时还没习惯她已经咸鱼翻身。
华光把沉漪放在了一张书案上。
屁股下软软的,沉漪扭头一看,甚是古怪!
这张长方形的书案上铺着软和的荼白色毯子,只有一头的两角摆着书,其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而沉漪被华光放在什么也没放的那一头窄边。
沉漪有些茫然。
这书案说是看书用的,倒像躺人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