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光立即追了上去。
她,卒。
第三次,沉漪腾身飞天就跑,寒意从四面八方捕来,把她冻成了冰雕。
华光踏碎了她,卒。
第四次,沉漪第一时间就向华光解释来意。
“我是来救你的!”
华光漠然地瞥了她一眼。
第五次,沉漪一回到三万年前,就惊悚地发现,华光居然已经在等着她?!
视线相对,那双玄冰一样的眸子“叮”地亮起了骇人的寒光。
第六次也是一个死。
与之前有些不同的是,华光眼睛里有了一点笑意。
沉漪知道,那家伙百分百把她当成了玩具在杀着玩!
第九次死,沉漪想开了。
何必呢?
三万年前的华光,压根就是一尊情感淡漠,毫无怜生情绪的杀神。
把他当成现在的华光来对待。
无异于找死。
第十次。
华光还等在那杀她。
“你这条尚不成气候的小东西,对找死怎么这么执着?”
听听,这说的什么丧尽天良的话。
沉漪无语地垂下头,将龙爪抓进护心鳞的缝隙,连肉带血地一把扯下护心鳞。
鲜血冒着热气喷涌而出,染红了洁白的雪。
她变回人形,用手心捂着滚烫的护心鳞,步履艰难地走向华光。
痛得她两眼发昏。
即便如此,沉漪也没有动摇,或是有一丝后悔。
支撑着她不倒的信念,就是把护心鳞交给面前这个杀了她九次的,未来爱人。
华光的眸中出现了漠然以外的神色。
他动了动手,散去了围绕周身的风雪,似乎在等着沉漪过去。
反正杀她,只需一瞬。
他想看看,永未海的小东西到底要玩什么把戏。
两人离得并不远,只隔了短短的七步。
但为了走完这七步,沉漪经历了三千次死亡。
她身上的鲜血早已冻结成冰。
透骨的寒冷席卷着她的四肢百骸。
失去护心鳞,不及时进入水中,她就会死。
这些苦痛折磨她都能忍受,只要,华光能活蹦乱跳的。
她已经迫不及待得,想回到属于她的华光的身边了。
沉漪把护心鳞放在华光的胸口,口中念起转鳞诀。
护心鳞随着口诀化为一团温暖的金色液体,滲进了华光的身体。
终于完成了她此行最重要的事,沉漪松懈了下来。
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里,沉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起起伏伏了好一会儿。
痛楚也在迅速消退。
身体舒服地就像沉在了水里一样。
迷蒙地睁开眼,晃荡的视线里,华光的重影摇曳。
眼泪倏地就涌了出来。
她起身去抱,华光却躲开了。
还声音冷冷地问:“做什么?”
沉漪猛地清醒了意识!
揉了揉眼睛,聚焦着视线好好打量。
眼前这个华光长发披在身后,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近者必死的冰冷气息。
看着她的金色眸子里毫无半点情绪,仿佛是一片金色的冰面。
难以置信地扫视着四周,沉漪的呼吸差点不由自主的停了。
仓惶地绕开那尊冷冰冰的杀神下了床榻,沉漪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跑。
站在廊上,她举目四望。
天与云,山与地,上下一色的白。
冰原冻土,空旷寂寥,寒风凛冽。
更远处,白雪皑皑,高山峻岭起伏不止。
好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极寒之地!
看来她不仅被三万年前的华光救了。
还被他带回了悲鸣冻原的清霄神宫!!
沉漪的鼻尖红得像樱桃。
她如今是水里的神,哪受得了这种冻。
长发与裙摆在刺骨的风中凌乱飞舞。
眼泪冻结在脸上,脸颊下还挂着两滴冰珠。
她头一次体会到,被人救竟比死还要难受。
她要回去。
现在,立刻,马上!
擦去脸上的冰,沉漪匆匆转身。
华光双手环胸像尊冰雕似的站在门前。
“护心鳞本君收下了,从今起,本君保你不死,两不相欠。”
沉漪气的炸毛:“谁要你……”
嗯?嗓子怎么没声儿?
沉漪试了一会儿,她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
不会吧?
【不要去改变已经存在的历史,否则你会永久失去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她失去了声音?!
他凶猛地长大,成为执掌兵戈杀伐,降下冰雪冻灾的华光神君。
严寒霜冻,最是克制沉漪这类水生神灵。
因此,每当她用起法术,身体就会像被灌了泥一样难受。
华光用神识探查了一番沉漪的嗓子,没有任何问题。
他有些奇怪。
“没有受伤,怎么哑了?”
额角落下乌云,沉漪无语极了。
哑巴怎么回话?
当即就传音怼他一顿。
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传音了,但面前的华光似乎并没有听见。
不过不要紧,随他去了。
因为她现在就要离开这里了。
尽管对面的华光不是与她相爱的那一个,沉漪还是忍不住用不舍的,告别的神情,看了他一眼。
然后转身,化为流光,远遁。
留在他身边,或是被他发现,她就会死不了。
她要去找个华光找不到的地方寻死。
声音被夺走,证明新的历史已经生效。
星辰盏里的华光用不了多久就会醒。
哑巴就哑巴了,她的华光不会嫌弃她的。
这三天四夜,她吃了好几个十八年的苦,甚至,一度“死麻了”。
那些令她一次次死去的痛,即便只是回忆都真实得像再次落在她身上似的。
痛,担惊受怕,焦虑不安。
许多负面情绪倾轧着她,令从不把烦恼悬在心上超过一盏茶时间的她,连客套的笑都扯不出来。
想要,华光抱抱。
天南天北,山东山西。
冰雪万里,风声悲鸣。
沉漪的眼睛极为不适。
她从来都不知道,赏心悦目的白雪竟也会令人如此生厌。
忽然,她从半空坠落,砸在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雪地里,砸了个十米的深坑。
继失去声音后,沉漪失明了。
原来除了太阳,雪也拥有不允许长久直视的威严。
好在雪盲症只是暂时的,沉漪乐观的想。
荒野寂寂。
时不时的,重雪折枝发出清脆的咔擦声。
坐在被自己砸出来的雪坑里,沉漪不停的擦眼睛,擦到痛得不行才停手。
面前的雪传来重物挤压的声音。
沉漪抬起头看过去。
视线像是被蒙上了黑色纱布,她依稀看见来的是个人。
探出神识感受了一下。
是华光。
她感受到华光低头在看她,还微微皱起了眉。
两人一上一下面面相觑。
沉漪的眼角红得像擦了胭脂,冰蓝色的眸子纯净得像无风的大海,静谧神秘。
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着粉红,在小巧的红鼻尖点缀下,像只流浪的小猫。
“这样弱小,濯流也敢放任你来此地。”华光的声音清清冷冷。
下一瞬,沉漪被金色的虎爪虚影从雪坑里拎出来,抖干净身上的雪,放在了一边。
他取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扔向她。
感觉到有东西飞过来,沉漪抬手去挡。
斗篷落了过来,把她盖的严严实实。
她摸了摸,毛茸茸软绵绵的,还带着……冰凉的寒气。
辽阔无垠的冻原上,两个白色的身影像风一样飞速移动。
身姿潇洒的是华光。
另一个,是骑在小号清霜白虎背上,裹得像只蓝眼睛小海豹的沉漪。
她又被华光带回去了。
很长一段日子里,在清霄神宫与悲鸣冻原,重复上演着她逃,他抓,她寻死,他来救的离谱戏码。
每日两人过招不下于五十回合。
昨日华光给了沉漪一块遮眼的纱,布料冰凉丝滑,轻如云,软如烟。
借着这块东西,她能正常的看见了。
“世上的活物都想活,你却只想死。”
华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
他似乎在摆弄着什么东西,铿锵作响。
沉漪听着那铿锵声,垫着脚尖猫了过去。
然后就看见了华光正拿着一条纯白晶莹的脚镣。
是封灵锁!
救命!!他的爱好是真专一!
沉漪立马先发制人,指尖蓝光闪烁,浩瀚的蓝色灵气震荡而出。
今时不同往日,她可不会任他摆布。
打不过就没办法了。
“咔”一声。
还是熟悉的配置。
只不过换成了右脚。
锁上封灵锁,沉漪用不了法术,又有好心人华光神君防着,想要寻死,比登天还难。
不过这长长的镣链。
华光瞥着她的目光,轻轻一挥指,镣链顿时变成了一堆雪。
沉漪瞪着他,气的后槽牙咬的咯咯响。
瞪着瞪着,她脑袋里灵光一闪。
华光最厌恶别人碰他,让他下意识的动手,她不就死了?
捷径啊!
还能让他愧疚!
脑子里还在美滋滋的想着,身体就已经十分默契地配合着,抱上了华光的窄腰。
泛着蓝光的霜花,在沉漪抱上的一瞬间,迅速开满了她的全身。
冻骨的深寒,像密密麻麻的针,刺穿了她的皮肉,如入无人之境。
来了!是行霜!
沉漪简直不要太开心。
这下必死无疑了哈哈哈哈。
她果断松开了华光,脆弱的霜花随着沉漪的动作,尽数碎裂。
沉漪静静的站着,内心一片安详!
要不是怕太过猖狂,她甚至要欢呼。
眼前,霜花碎片变成了无数指甲盖大小的冰蝴蝶,翩翩飞舞。
沉漪傻眼了。
怎么会……
华光抬起手,冰蝴蝶们汇聚成一只晶莹剔透的燕尾蝶飞了过去,停在他掌心。
“能想到利用本君的本能反应,你很聪明,也很有魄力。”
华光虽然在夸人,但他的声音凛冽,感情淡漠,像悬崖上萧瑟的风。
“若连本能都无法掌控,本君岂不是白活这七万年?”
他握紧了手掌,将手伸到沉漪面前。
摊开掌心,燕尾蝶碎成了冰渣。
沉漪羡慕地看着破碎的蝴蝶。
趁华光不备,闪电般出手,往他手心抓去。
行霜的碎片也顶用!
就像扑进陷阱里的小动物,她还没抓上行霜的碎片,那碎片就消散成了雪屑。
大手一合,沉漪的手便被牢牢的抓在了那骨节分明的冰凉手心。
被华光握住的感觉,就像是埋进了冰堆里似的,冷得沉漪打了个激灵。
看来这一路也走不通了。
沉漪凝重了脸色,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用口型告诉华光。
『笔墨纸砚,给我,写字。』
“本君不养那种东西。”
华光松开沉漪,转身就走。
步伐如风,走的飞快。
那只握过沉漪的手,极为不自在地僵着。就像是碰了什么厌恶的东西似的,想擦又不想用那手再碰到他自己。
华光警觉地回过头,当场抓获笑的得意的沉漪。
窗外寒风呼啸。
大殿死一样的寂静。
沉漪笑着用口型嘲讽华光。
『你白活了。』
周遭的寒气一凝,华光陡然闪身到沉漪面前。
沉漪眉开眼笑地抱住他。
『杀我,谢谢啦。』
“好,好得很。”华光笑的咬牙切齿。
紧绷着身体,竭力压着杀意。
“松手。”
沉漪不仅不松,还顺着他的身体往上爬,整个儿挂在他身上,紧紧缠着不放。
华光紧抿着唇,身上的小东西柔软又温暖,还带着清甜的香气,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可爱生灵。
僵持半晌,华光妥协了。
“给你纸笔。”
沉漪见好就收,一落地,“嗖”地跑去裹起了斗篷。
她可太冷了。
华光离开了片刻,不知从哪弄来了仙家的纸笔。
沉漪得偿所愿,抱着东西乐颠颠地跑到桌子旁摆好。
华光玩起了冰蝴蝶。
他一点也不好奇这小哑巴要写什么。
落笔前,沉漪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华光。
然后写下她要说明的话,拿给华光看。
那双冰冷的眸子看见沉漪跑过来的时候,明显掠过了一抹怔意。
沉漪满怀期待地把纸递给他。
“你要纸笔,是写给我看?”
话没说完他便伸手拿了过来。
他倒要看看小哑巴写了什么东西这么开心,还要他看。
牙白的纸张上,沉漪用清秀的簪花小楷写着:
『三万年后的你为了救我,分给了我半颗心,埋下了心疾,在护我蜕鳞之后陷入昏迷。』
『昼恒说,只有将唤海灵龙的护心鳞拿给现在的你,才能补全心脏,救你一命。』
『所以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把护心鳞给你。』
『华光,别再管我死活好不好?我只有死,才能被时无涯召回到三万年后。』
沉漪站在华光面前,双手紧张地攥着裙摆。
她关注着他眸子里每一丝神光的变动,急切地想从他微末的表情变化里,找到她期待出现的情绪。
应该表达的很清楚吧?
华光抬起眸子,眼底的金色像日光下的流沙,缓缓流动,周身扩散出金色的薄雾。
沉漪从未见过华光用这样的法术,楞楞地看着金色的薄雾像江河入海般涌向她。
那一瞬间,她觉得灵魂被粗暴地撞了一下,几乎要飞出躯体。
她这才明白金色的薄雾,是华光的神识具象。
他要不顾她会受伤,强行进入她的记忆?!
眉心深处传来尖锐的剧痛,两眼一抹黑,沉漪昏倒在地。
华光端坐在软榻,沉漪躺在地上。
二人被弥漫的金色薄雾笼罩。
他其实有更温和的方式,但若让对方有所准备,他所探知的记忆就未必有几分真了。
强行会受伤,但他认为沉漪是唤海灵龙,神兽之躯怎么也是扛得住的。
沉漪还很小,只有短短的十八年。
活了近七万年的华光神识能力强悍,阅一遍她的所有记忆,只需一盏茶的时间。
金色的薄雾回到华光体内,他却像是冻结般怔在那,一动不动。
须臾,他眸子里的万年霜雪轰然崩落。
周身的气息像初春融化的冰雪一般,慢慢有了温度。
他小心的走过去,像对待一朵霜花般,将沉漪轻柔地抱起,带回他的床榻上。
坐在床边,华光把沉漪抱在怀里,他从未拥有过这样珍视一个生命的心情。
怀里的……他的娇弱的妻子,永未海的小公主,人生至今只过了十八年。
自小由长姐娇养长大,生活单纯而矜贵,接触过的最大的恶就是他。
他咬她,欺负她,骗她嫁给他。
明知道她不想离开大海,却利用她的信任和善良,拿灵珠将她从海里诱上岸,掳回九曜山。
带她回家又没有照顾好她,害她一个人绝望孤独的死去。
就算他拿半颗心救她,也是他活该,他欠她的一条命。
指尖轻抚着沉漪稚气未脱的脸颊,华光低头在她眉心印下心疼与愧疚的吻。
五日之内生生死死三千次,这样的痛苦即便是他,光是作为旁观都难以忍受。
他的宝贝不仅熬过去了,甚至还直面濒死的痛苦,在死去的瞬间领悟岁月流逝……
千辛万苦穿过时无涯的灵气乱流,来到三万年前的悲鸣冻原,出现在他面前。
一次又一次被还不认识她的自己杀死,又一次次穿过生死再来到他面前。
华光紧紧皱着眉,紧闭眼睛,想缓一口气。
他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出沉漪捧着血淋淋的护心鳞,满身是血地慢慢走向他的场景。
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作为改变历史的代价,失去声音,是上天对她的怜悯。
也是对他的怜悯。
纯白的羽睫轻轻颤着,湿润地泛着水光。
他的心,像被人粗暴地擢住似的,紧得发疼,闷得他快呼吸不过来。
沉漪直到第二日才慢慢醒来。
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华光怀里。
看到华光温情脉脉地看着她,那娇憨明艳的小脸,立即绽开桃花般纯洁甜美的笑容。
『华光!你醒了,真的太好了。』
一把抱住面前的华光,沉漪不管不顾地大哭,似是要一股脑的把所有的委屈和难受都倾倒而出。
华光轻抚着沉漪抽动的肩膀,不知如何去哄她。
掌心亮起金色茸光,轻轻覆在她的脑后。
“乖,乖……再睡一会儿。”
沉漪安静了,温暖均匀的呼吸扑在他颈边,让他悸动不已。
华光用神力在修复着沉漪的识海。
当时他以为沉漪是濯流的孩子,生来就是唤海灵龙,才强行用神识进她的识海。
哪知道沉漪并不是,她才蜕鳞为唤海灵龙不久,神识还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