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至此,倒真让奚夫人和周姨娘一下子有了几分宽慰,与奚老爷成婚这么多年,他是什么品行奚夫人再了解不过,唯今只寄希望于他当真是冤枉的,待查明真相那一日彻底还他清白。
“若是这样,那便最好了,”奚夫人面上终于有了几松意,紧接着又叮嘱道,“对,这个时候若是去见你姑姑,反而会落下话柄,往后你便别去了。”
“还有一件事,昕然你过来,我同你讲。”奚夫人朝她招手道。
作者有话说:
V前随榜,V后日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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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一过便到了盛暑天气,这短短几日的功夫,奚昕然可谓是感知了世态炎凉。
奚远怀的官职名声虽不如她当年祖父,奚府却也凭着祖父的名声和做皇后的姑姑跻身名门。往日里几乎每隔一日便有人登门拜访,再瞧如今,奚家落难,一朝门庭冷落,连个敢贴边的人都没有,皆是能躲则躲。
晨起时天气尚未酷热起,奚昕然趁着天气凉爽时乘车出去,直奔城西铜城街。
京城时分四处,城南与城北多是一些官宦居所,城东则是一些医馆或是读书人所居,而城西则是一些做力巴或是打些杂工之人所居,鱼龙混杂,境况也照比其他处要稍差一些。
在此处,人行走多只靠脚力,若偶遇一辆马车行过那也算是稀罕物。
奚府的马车便是在行路人或羡慕或神往的目光中缓缓行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巷子里,巷子狭窄难行,鲜有阳光照射下来,常年泥泞难行的土路此刻隐隐发散着一股馊味儿。
奚昕然在马车里被这难行的泥路晃的不轻,就连同行的木香亦取了帕子掩了鼻说道:“小姐,这样的地方您派奴婢来就成了,何苦跑这一趟!”
按理来讲,奚昕然是一辈子不想来这种地方站脚的,可前日她自大理寺回府时,母亲特意将她叫到榻前吩咐此事,这条巷子的深处住着一户姓梁的人家,几十年前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梁家老太爷年轻时与奚昕然的祖父是好友,只不过后来梁家因为朝事得罪了皇上,一遭被贬便如天坠地。加上子孙不成器者居多,沾染了许多毛病,一败再败,最后落得这般境况。
梁家老太爷与奚昕然的祖父相继去世后,奚远怀倒也没同他家断了联系,适逢年节也会命人送些东西过去。
就在奚家出事这当口,梁家现在唯一的读书人,也就是梁老太爷的小孙子,是唯一一个敢登奚家门的人。
倒是没多讲什么,只问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略坐坐便走了,奚夫人对此也很是感激。从衣着打扮上来瞧,梁家日子也不好过,那小梁公子一身素锭蓝色长衫洗的发白,衣角处还打了补丁,出门见人,许这是他最体面的一身衣裳了。
着实受不了这巷子里的怪味儿,奚昕然亦取了帕子遮在鼻前,帕子上的香粉味儿勉强遮盖得住,她顶了浓重的鼻音说道:“母亲说说这个当口,梁家小公子往后也是个要求功名的人,却敢搭了前程跑来一见,很是难得。”
他家中老母一直生病,门庭鼎盛时从不前来叨扰,却在落难时肯来一见,足可见人品。
奚夫人的心里话也没瞒着奚昕然,直言说一方面是看重这点,一方面也是存了些私心,这个关口,若是多做些好事,也当为奚远怀多积些福德。
于是亲封了二十两银子,让奚昕然亲自送来,以示尊重。
“小姐,到了!”车夫对这种地方很是熟悉,即便是七扭八拐的巷子也不易掉向。
木香掀开了马车帘子,挂在车上左右写着奚府的铜灯一早便被拆了,特殊时期,不想惹眼。
车夫将脚踏摆在干净的地方,木香搀扶着奚昕然下了马车,方才掀开帘子的时候奚昕然便傻了眼,遍地湿泥,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最后还是车夫机灵,寻了几块旁人门前立着的破瓦铺就了一条小路出来。
梁家就在这巷子里,破败的木门残红已落,亦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小院用许多高矮不一的老竹扎起一圈,经年凌乱,上面爬了几卷喇叭花,此时天已热起,那天明则开的喇叭花亦在篱笆上垂了头。
从前车夫来此地送过几次东西,到了门口没有半分迟疑轻叩了两下门。
“谁啊?”院中房门未关,听到叩门声,自里头探出来一颗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因篱笆稀疏,双方都将彼此看了个清楚。
“是我,奚府的人!”车夫借着一处篱笆缝隙朝里面扬了扬手。
一听奚府二字,少女脸立即变了颜色,愣杵在门口也不张罗开门。
正奇怪着,此时自灶间又探出另外半个身子,打眼一瞧,是一个长相颇为干净的年轻男子,在看到奚昕然的第一眼显然露出些许意外的神情,而后目光又落在车夫上,忙大步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对屋前的少女抱怨两句:“来客人了怎么不开门呢?”
才走出两步,却被少女奔出来挡在身前,不管不顾地道:“哥,你别去!”
似是清楚少女为何拦着她,男子脸色一沉,轻轻将她拦开,“灶上还熬着药,去看着火,别多事。”
男子自院中走到门口不过数步之遥,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奚昕然便很敏锐的猜到为何那少女见了来人态度会这般。
不多时,院门自内打开,那男子开门第一眼又是望向奚昕然,随而再次落在车夫身上,先是恭敬作揖,而后笑道:“赵大哥今日怎么有空来寒舍?”
车夫赵忙朝一侧让步,而后笑道:“今日我是随着我们家大小姐来的,梁公子或是没见过咱们奚家大小姐。”
男子侧目,此刻正有一束晨光照在奚昕然的脸上,将她本就吹弹可破的肌肤照的更加通透,唇红齿白,配上清亮的眸子,不由让人心口一震。
“在下梁盛轩,见过奚大小姐。”微微颔首,朝奚昕然行了一礼。
奚昕然亦点头回礼。
“奚大小姐光临寒舍实让在下惶恐,快请进。”他让出门前,做了个请让的手势。
奚昕然也不好推辞,提裙迈入门槛。
这小院不大,墙角堆了些杂物,倒很是干净。
稍环顾一圈,目光又落在梁盛轩的身上,他此刻并非穿了母亲所形容的一身长袍,反而着了一身短打,面料看着粗糙,有几处还打着补丁,却洗的非常干净。
奚昕然的目光明明没什么恶意,却仍让梁盛轩生平头一次感到无比窘迫,即便他自小穷到大,却仍难承受她投来的目光。
“奚大小姐,”他终是忍不住打了岔,“进屋喝杯茶吧。”
受到这般邀请,未等奚昕然开口,便听灶间传来一声重响,是什么东西被人丢到地上发出的声响。
众人齐齐朝那头看去,奚昕然心知肚明,定是方才那少女使的。
“茶就不喝了,前两日梁公子与我母亲见了一面之后,母亲便一直放心不下,还说我奚家近况如此,梁公子还能来看看我们,着实让人感到暖心,听说令堂身子一直不好,母亲便命我送些银子过来,还请梁公子不要推辞。”话落,奚昕然给木香使了眼神,木香会意,将手上一直提的小包袱奉上。
二十两是奚夫人与周姨娘商量出来的数目,想着梁盛轩这样的读书人许是不好意思来接银子,若是给多了怕有轻辱之嫌,思来想去这个数不多不少,正合适。
见着木香递过来的银子,梁盛轩根本没有半分想要接受的意思,只见眉色一沉,随而道:“谢谢奚夫人的关爱之情,但这银子我不能受。奚梁两家颇有渊源,厚着脸皮说句高攀的话,也算是世交,我知道这阵子奚大人出了事,多年来一直蒙受奚大人及府上的关照,哪有不闻不问之理。”
“那日我去也实属因为放心不下,便问问奚夫人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也怪我无用,不仅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害得奚夫人惦念起我娘亲的病来。”
“但在下当真并非为了银钱或是什么好处才去府上的!”
他说的诚恳,一双长眸中带着赤诚。
奚昕然当然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若非如此,为何奚府鼎盛时不见他来拍马,反而没落时他才愿登门。
“可这银子......”
银子既带来了,奚昕然自是要让他收下的,哪有再拿回去之理,才想要劝,只听里面灶间的姑娘大步出来,面带戾气地同奚昕重声道:“这银子我们可不敢受!”
“谁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
活了一十七年,过往当中满京城就没一个人敢这般态度如奚昕然讲话。
如今当真是一朝树倒,什么人都冒出来了。
“丹儿不得无礼!”彬彬文质的白面书生面对妹妹的无礼露了急,“回去!”
可那叫丹儿的少女似脑子坏了,俗话说扬手不打笑脸人,今日奚昕然还是带着银子来的,竟受了她这莫名奇妙的一招。
“我才不回去呢,”小姑娘越说越来劲,“这些日子我哥一直在碧杭书院教书,就因为你们奚家的关系,书院的夫子就不让我哥在那里了,你们奚家有权有势的时候我们没沾你什么光,反而如今却因为你连贴补家用的银子都没了,说不定还会影响我哥的前途!”
“谁要你们家的银子,还不是这时候你们见着我哥前途无量,想着赶紧攀上来!”
“够了!”梁盛轩大概也没想出她能讲出这么一番毫无礼数与教养的话来,气的一张原本白净的脸涨的通红,颇有无地自容之感,额上暴起青筋用力将妹妹推回灶间。
那梁丹儿分明还想闹,但被她兄长一指警告,“你若再闹,休怪我不客气!”
长兄如父,这泼辣的小姑娘见着自己兄长真的动怒还是有几分怕的,尽管不甘心,还是悻悻回了灶间。
见了这一幕,又听了方才那一番话,奚昕然只觉着好笑,这么多年,奚父一是为了长辈的那点渊源,二是为了照顾这个梁家读书少年的自尊,这么多年的帮扶虽都是点到为止却是力所能及,而今却换来这么一番话。
怪不得梁氏如今落寞如此,除了一个读书明事的之外,这梁家另一个孩子无法言说。
尽管年纪尚小,可知非明礼亦不是仅用年纪便能衡量的。
方才的怒意都露给了妹妹,梁盛轩再转身,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却满目歉意,再次重重给奚昕然回了一礼,“抱歉奚小姐,是在下管教无方,她年纪小,头脑不化,容易被外头的闲言碎语所左右,还望奚小姐原谅她年幼无知。”
那姑娘话虽难听,但也有几分属实,如今的奚家在京中出了名,人人恨不得躲而避之,像梁盛轩这种出身清苦的人,家中无劳力,他还要读书,也只能一边打些散工贴补,一边念书。
若奚怀远当真获罪,轻则杀头流放,重则株连九族,除了宫里的奚皇后与三皇子或可免于其罪,试问稍沾带些关系的,哪有不怕之理。
奚昕然出门前记着母亲的话,她是来送银子的,不是来打架的,况且他家中还有病人,闹起来不好,再者,她也不屑与这种人一般计较。
脸色也不太好看,只让木香放下银子,扭头便要离开。
可梁盛轩如何也不肯接,就在木香将银子硬塞到他手中时,梁盛轩还追了上来。
原本奚昕然没打算回头,谁知那不懂事的小姑娘又自灶间探了头出来,不紧不慢的讲了句:“都什么时候了,还摆大小姐的谱,谁不知你爹同旁人争妓子还贪污修河堤的银钱,作孽!”
前行的步子立即顿住,奚昕然脸色显见的难看,一股火自脚底直冲脑顶。
木香才想着撸袖子回身去打架,倒不想眼前一阵相柳的身影快速飘过,奚昕然手疾眼快一把扯住那少女的头发,将人自灶间给扯了出来。
屋外正安放着一只水缸,奚昕然将人带扯到水缸前,抄起缸上浮起的水瓢,满舀了一瓢水当场浇在少女的头上。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这一套行云流水下来,梁盛轩架都忘了拉,愣杵在原地良久,才想起将手里的银子放置一旁跑上来试图将二人拉开。
可他明知识礼,自是不敢轻易触碰奚昕然,只能拉着自己妹妹,偏却奚昕然一直扯着梁丹儿的头发不肯撒手。
一瓢接一瓢的灌水。
“你当你是在跟谁说话?我爹如何用不着你来羞辱,早知道你梁家出你这样的白眼狼,当初我就不会让我爹照顾你家!”
“你当我奚昕然好欺负是不是?别说我是不是奚家大小姐,就算我什么都不是,也照样收拾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
自小奚昕然的确不是京中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年少时也似个假小子般的与奚霁林上树爬山,身子骨一来灵活二来硬朗,看似瘦弱,却也不是弱不禁风。
那梁丹儿万没料到这个衣着体面容貌清丽的女子能做出这么一场,手劲还不小,几乎将她头皮扯掉似的,她的头被压的低低的,只能看到水缸里荡漾不停的波纹还有脚底随处可见的水渍。
天气炎热,可冷不防被这凉水一浇发顶也有她好受。
她一边尖叫着时不时的嚷:“哥,报官,快报官!”
梁盛轩是读书人,这般单方面的缠打也实属少见,他一双手无处安放,怎么拉都不对,素日冷静自持的人,头一次脸上露出了惶恐之色。
“是谁要报官?”——四平八稳的男声似一记惊堂木,话一落地便镇了这院子里的一团乱麻。
除奚昕然外所有人的目光此刻皆集中朝院门看去,稀疏的篱笆外,一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手轻扯缰绳,身头微侧向院中。
木香看见来人,面容惊异,随后上前扯动奚昕然的小臂说道:“小姐,是祝大人!”
此刻奚昕然正打架打的上头,哪里顾得上来者是谁,祝大人三个字在她耳边钻了洞,绕了脑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随之将信将疑的回过头去,此刻那祝珣与她对视线恰好对上,看到此情此景也讲说不好是什么情绪,只觉着他眼底似浮着笑,细看又没有。
一见是他,奚昕然便将眉头拧成了一个扣。
祝珣心中何尝不是迷惑,心想着,自打归京,与这前未婚妻不过寥寥数面,可每一次碰面她都是千奇百怪,就没一次是消停的。
“奚小姐当真清闲,打架都打到这里来了。”祝珣鲜有这般阴阳旁人的时刻,也不知怎的,见了奚昕然便忍不住讲上两句。
他今日微服带着七杀去城外办案,想着归来时抄个近路,就在路过这小院的时候,听到一阵吵闹之音。
趁着奚昕然走神的工夫,梁盛轩终于将妹妹拉扯出来,可这小姑娘颇为不服气,方才吃了那么大的亏张牙舞爪的就要打回去,却被梁盛轩自背后生拉硬扯的拉回了屋里,而后又将房门自外落了锁。
那不甘心的尖叫之音被门板相隔,奚昕然只以眼角轻睨一下。
随即反击道:“祝大人看来也不忙啊,在这都少不得要碰上你。”
方才闹那一场,身上也淋洒了许多清水,她轻理衣袖,佯作轻松。
“方才听见有人说要报官,怎么回事?”祝珣于马上又问,这回目光落在梁盛轩身上。
虽然现在梁盛轩不识得马上公子是何人,可方才听见奚昕然唤他祝大人,便知是官场中人,且回道:“回大人,没人要报官,误会一场,打闹而已。”
今日晦气,心情不好的时候碰见祝珣更甚,奚昕然没个好脸,仅甩了一句话便道:“该办的事我都办完了,我要回家了。”
今日最过意不去的当属梁盛轩,分明还要同奚昕然解释什么,“奚小姐,今日实在对不住,我妹妹......”
“好生管教吧。”她不愿再多谈,只想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梁盛轩只得送她出门。
目送奚昕然上了马车后一路朝前,直至不见,梁盛轩才扭身依依不舍的回了院子。这会儿灶间的药香气扑来,他大步行过,将炉上的沙锅端下,滤了锅内药渣,盛了大半碗褐色药汁子来。
这会儿房间里的人已经不闹了,见他开锁入门,梁丹儿哭的正抽噎,一双豆大的眼幽怨地盯望着他,在昏暗的主屋内,红眼哭脸,活脱脱似一只蝙蝠。
她今日无礼,有错在先,梁盛轩不想理她,只顾端着碗来到母亲病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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