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棠鸢抿嘴,不想被看出心思,“你和祁瑶姐站在一起看的那件。”
“你刚说的癸袍,很少听。”
“哪个字?”
他倒是很赏面地继续聊,棠鸢便接话,“就是……你伸手。”
“我写给你嘛。”
巴黎的夜晚,丝绒礼裙与黑色衬衫,棠鸢垂眸拉起费闻昭的手腕。
指尖滑过他掌心。
轻,重,缓,急。
垂下的睫毛轻晃,然后她笑起。
“写完了,你知道哪个字了吗?”
费闻昭在寂静里克制着抖抖喉结,努力压回心头的颤意。
“少了一点。是衣字旁。”
“啊?不可能吧。”
棠鸢停下脚步,又在自己的手心写了一遍,一笔一画边写边疑惑,“我刚刚写错了吗?”
接着她尴尬拍拍额头,“你忘掉吧。”
费闻昭只是缓步继续走,等她跟上。
“没白学。”
一下子就绕回原点。
棠鸢攥着手,不想回到那个话题上,都快要成过去式了。
很快,很快她就能回去。
“费闻昭……”
她突然有了勇气叫他的名字。
太久了,只在心里念过无数遍的名字,叫出口时,自己先心里紧了一下。
棠鸢深呼吸。
在他们第一次旅游的巴黎,在他对她第一次告白,问她要不要和他交往的巴黎。
她哽着嗓子,轻轻问。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第68章 锤炼
来见面之前, 棠鸢也没想过这么问,可当下的氛围让她不由自主地就问了出来。很不合时宜,因为问得突然,问得太快。其实把她自己也吓到了。
她见费闻昭明显愣了下, 脚步一顿, 背对着她捻灭那根一口没抽的烟。
手机铃声响起来, 他接起。
“酒店往前走。”
跳过刚刚的话题, 他只是赶她,“回去吧,小章就到了。”
棠鸢想捕捉费闻昭眼神间的一丝挽留,但没有。
两人的距离不近, 他又回到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和寡淡。
哪怕他目光在她身上有一点贪恋, 棠鸢都会觉得,今天见面是他想见她, 而不是找她演戏。
“所以……今天你找我, 只是为了应付骆大哥吗?”
“不想让他和祖母担心。”
“知道了。”
多现实啊。
现实到, 她觉得他的反应太过理智和正常, 因为不掺杂对她的任何感情。没有任何因她而起的情绪。总的来说, 就是冷漠。
也是,接近四个月断联, 谁会傻乎乎等你呢。
更何况, 他是费闻昭。
放在以前, 这种情况她就说,不要,我不想走, 我想陪你,撒撒娇, 像上次在南城过夜哄他。
现在这样,估计费闻昭会觉得她有病。
好像真的变了,什么重新开始,都是狗屁,她连这点机会都没有了。
光想着,棠鸢就红了眼眶,没敢再看身边的人,在小章的车停稳前,努力没掉下来。喉咙发堵,她很快上车,稳住声音说——
“那再见。”
关上车门,费闻昭消失在视野里的一瞬,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车里安静,她捂着脸,从断断续续的抽泣到声音越来越大,小章停车从储物箱里给她递纸,好声好气安慰她。
“别哭了棠小姐,你有什么问题问我,别问费总,你们俩现在这情况,我瞅着两人都不能好好沟通。”
棠鸢闻声才慢慢止住,觉得有道理,白皙小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里带着期待和不安,像极了受惊小兔,又重新呆呆地问。
“小章,他今天见我真的是为了应付这顿饭局吗?”
“你觉得呢?”
“我问他了,他没否认。”棠鸢抖着声音。
小章无语。
“饭局本来在明天,而且骆凡一不知道你来了,费总自己说的。”
“棠小姐,是他自己想见你。”
小章回去接费闻昭。
“你一个集团董事长,能不能懂事点,惹得人家小姑娘在车上哭的稀里哗啦,我听着都心疼。”
“好好说话,懂吗费总?”
“再说了你俩又没分手,有啥说不开的。”
费闻昭在后座蹙着眉头,“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我看不下去了!”小章都想拍喇叭泄愤,“我就不该送她回什么酒店,把你们俩扔在这大街上,你还骗人家你酒店在前面,你看这地方像有酒店的样子吗?”
两边除了河岸,就是打烊的店铺。
费闻昭仰头闭着眼睛,突然就笑了下,“她信了。”
小章后面的教育他没听进去。
他在心里骂自己:费闻昭,你可真他妈会装。
听到颂风出事的时候,棠鸢刚到京市,决赛评审是明后两天。
但她等不及了。
汉服展第三天,知棠被爆出多次抄袭别家设计。先是微博上一些大v图文并茂地做什么调色盘对比,转发并指责,然后一大批的自来水开始轮博过万,增加话题热度,痛斥颂风家大业大,却不守行规,是设计圈的耻辱。
所谓“被抄袭”的品牌,白底黑字红章表明会维权上诉。
而颂风之所以占了下风,是因为知棠官博的皮下没注意发布新品的微博,她设置的定时发送,在对手的服装已经面世后,才发了出来,有心人瞬间抓到了把柄。
或者说,发微博这件事本身,就有很多巧合和端倪。
一件抄袭可以公关,几件抄袭,抄袭不同家,从小作坊到对手“她时”,网上谩骂颂风拿着别人的东西割韭菜。
【韭菜的钱这么好赚吗?】
【颂风没一点知识产权的意识?】
【颂风:发家全靠抄。】
【发展势头太好有人酸了吧,hyb真可怕!】
【还给抄袭狗洗地?汉服圈真不缺这一个牌子好吗?】
加上那些小作坊出来卖惨,说自己发展多不容易,制作多么良心,反而趁风带了不少销量。
舆论的力量总是这样,屎中都带红利。
而在京市,隔着文城很远,棠鸢干着急,忍不住收拾行李。
那几件抄袭别人设计的作品里,有一件和棠鸢有关。
是她因为星宿产生灵感的第一幅草图“危月燕”,她拿给林清彤看过,之后她便辞职了,草图好像没拿回来。对方po出来的抄袭对比图她看了,很多地方竟然和她画的几乎一样。
棠鸢知道,她必须去为颂风出面澄清。她的东西都有日期,手机翻找当时在南城的厢房里她画画的照片,还有当时的聊天记录痕迹。
都能证明这件作品的原创和诞生时间。
再者,她这次“华帛奖”的作品《是夜》,完完全全是同一个星宿理念,是最好的证据。
“小棠,冷静点,你不能回去。”黄漫劝她,江年按下行李。
“黄老师,我不会耽误决赛的,我就是回去澄清一下,帮一下……颂风。”
“你想澄清什么?你是不是想说,你靠星宿的灵感参赛了,这是你自己的原创?再找出证据来证明?”
“黄老师,我没有其他选择,而且这是事实,不是吗?”棠鸢直起身子皱着眉问。
“大姐!你清醒点,”黄漫高声道,“你这样岂不是在赛事之前自我曝光吗?你觉得,今天你回去,面对媒体,或者,咱们就只是一个简单的澄清博文——”
“明天的决赛,还能公平吗?”
“或者说,但凡被定归为比赛作品泄漏,你几个月的努力意义何在?”
“棠鸢,功亏一篑,你接受得了吗?谁也不能保证,舆论四起的时候,评委不知道,趁现在势头还不大,明天开始决赛评审,你拿到结果再去不是更有说服力?”
“可是……他……”棠鸢着急,“颂风等不了。”
“那么大个产业没你就垮了?”
“你可真把自己当回事!”
江年适可制止黄漫再说狠话,只是劝棠鸢,“小棠,你努力那么久,真的不能在现在掉链子,把明后几天的评审熬下来,好好准备,这是头等大事。”
“我们现在也不知道评委会不会知道这消息,应该不会影响好感度吧……”
一句话又让棠鸢跌进谷底。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从小夏那里打听情况,小夏说,颂风已经在处理了。
小夏:【知棠现在设计师队伍壮大后,估计被对家盯上了,而且,是不是有内鬼都难说。】
棠鸢:【我现在回不去。】
小夏:【小棠姐,你安心做你的事情,还有费总呢。】
她哪里能安心。
放任不管,不出面,无异于对颂风的背叛,再联系到某人身上,他估计讨厌死她了。这种没担当的样子,她都不知道还能怎么面对他。
比赛的结果又会怎么样?
她会有一个不错的成绩吗?
棠鸢觉得,她此刻就像卡夫卡的那句话——“一切障碍都在摧毁我”。
一切都没有答案。只能在无尽的等待中煎熬。
那几个晚上,她躲在被窝里心慌失眠,忍不住偷偷哭了好几次。
只是,这无措的夜晚,她在无数次自愈里,锤炼出更坚强的心脏。
第二天,颂风相关设计师一个个把证据拿出来澄清自己的原创性,风向逆转,几家小作坊接连匿了声。风向转到棠鸢的作品上,开始有员工骂她不出面帮忙。
那天,是棠鸢决赛评审的第一天,选手答辩和彩排走秀。
赛场华丽,她衣着的是作品同款的汉服,把自己的作品制作过程册子一一给评委奉上,开始阐述自己的《是夜》。
她突然又庆幸自己的经历,这些天偷偷哭泣,内心压抑,沉浸在这种情绪里,反而在舞台上忘了紧张。
坦然,不再焦虑任何结果,什么成绩都行,她都能接受。
带着这种心态,她将自己的作品解说地意外饱满而精彩。
评委的问题,她都能笑着大方回应。
“对,其实一直以来自己都对华帛奖诚惶诚恐,但,年轻人总要有点野心不是吗?我给了自己这样一个机会和时间去成长去沉淀,尽管付出了很大代价,但乘兴而来,满载而归。”
她也知道,这样的赛事,答辩环节已经决定了80% 的分数,依旧把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滔滔不绝。
不留遗憾。
不能留遗憾。
她知道,快要结束了。新生活快要到了。
第三天,网上揪着棠鸢的作品,引火到费闻昭身上。说费闻昭安排自己的家属进公司,女朋友刚毕业就当主设计师,却辞退了部分董事的家人,又当又立,陈慕远的事情也拉出来溜溜。
也是那天。京市,“华帛奖”赛场。
棠鸢带着模特江年,主动展示作品细节,动态走秀结束后,评委到后台近距离参观选手的成衣细节。助理陆清扬,将她的区域收拾得干干整洁,为棠鸢展示时会发生一切突发状况而待命,将最精彩的云肩摆在最前。
她与评委的交流,落落大方,侃侃而谈。
一切都到了尾声。
观众入场,沸沸扬扬,媒体就绪。
几个月的努力,句号已经画上了一半。
几个月的努力,只是在等这一刻——
“华帛奖”第30届中国国际青年设计师大赛。
大荧幕上,打出“金奖”二字。
主持人高昂喊出棠鸢的名字。
在掌声雷动和台下欢呼里,她的作品被模特穿着走向秀场中心。
棠鸢被邀请站在聚光灯下,发表获奖感言。她没有喜极而泣,也没有激动紧张。
只是长长地,像是重获新生一般,漫长呼吸——
她终于——
自己给了自己底气。
不就是自我价值吗,她证明了。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棠鸢是连夜回到文城的。
五六点到达文城机场, 她发现自己无处可去,颂风九点才上班,只好叫醒了苏苡。
苏苡睡眠迷糊中一激灵,“!你快给我发个位置。”
“呜呜呜呜, 小汤圆, 你终于回来了!我去接你!等我!”
听着苏苡惊喜和激动的声音, 棠鸢又酸了鼻子, 有人在意你的存在,有人愿意从被窝里爬起来去接你。
她这几日空荡的心又热乎起来。
一直在逃离文城,此刻觉得,这才是她的家。
苏苡围着她转, 笑得开心, “快让我看看得了金奖的大咖是什么样子?”
“别打趣我。”棠鸢抱抱苏苡,躺回床上, 一夜未眠有了困意。
“怎么不回你家?”苏苡问。
“……我怕密码被换了。”棠鸢说了心里话, 要是风尘仆仆回到公寓, 发现进不去家里, 她可能会心死在家门口。
“密码被换?”苏苡哼一声, 点她额头,“费闻昭恨不能日夜敞开着门, 敲锣打鼓欢迎你回来。”
“哈哈, ”棠鸢被逗笑, 眼睛弯起,“这场面挺好笑。”
“睡会儿吧,我上班送你去颂风。”
“好呀。”
她终于能安心、踏实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时就能去见那个人。或者,她以后每天都能见到他。
苏苡也不再打扰她, 不问她在庆川好不好,不问她的比赛,不问她后不后悔,不问她是否开心。
被窝温柔,苏苡带着点哽咽,轻轻说:
“小汤圆,恭喜你。”
“我们所有人,都欢迎你回来。”
颂风集团。
“费总,之前要起诉棠鸢小姐的那个品牌,他们的律师到了。”
“让他们滚。”
高秘书抿着嘴咽了咽口水,离开总裁办公室。
因为棠鸢不出面,舆论抓着这一点大做文章,公关团队拿不准费闻昭的意思,只能从抄袭澄清方面入手。对于其他的八卦除了封号,就是警告。
最可恶的是那家小作坊,凭着设计师本人不出面,愈发放肆,扬言要起诉棠鸢,被费闻昭压下去。
公司的人为他打抱不平,说他被前女友突然甩了不说,公司危机人家也不帮忙,大怨种一个。
传到费闻昭耳朵里,他无奈,“跟他们讲,棠小姐辞职了,不是颂风的员工,她没有义务必须出面。”
高秘书表面点头,内心:费总你也别太宠了,你女朋友都跑了。
所以,前台打来电话说有一位棠小姐要见费总时,高秘书反而恍惚了下,“棠鸢小姐?确定吗?”
“是的确定。”
他跑到费闻昭办公室,叩门,里面的声音带着愠怒和不耐烦,“我刚刚说得不够清楚?”
“不是,费总——棠小姐要见您。”
费闻昭停笔抬头,掀起眼皮,眼神远远递过来。
“对,棠鸢小姐要见您。”
“带她上来。”
棠鸢将抄袭稿件的草图,自己比赛的资料,还有澄清的说辞都整理好,缓步走进总裁室。
身后的门被闭上。
偌大空间里瞬间静下来,落地窗明亮,让她觉得尚有一丝呼吸感。
两人都没有先开口。
费闻昭在办公桌前翻资料,她就先坐在招待客人的沙发上,把东西拿出来,一一摆整齐,等待检阅一般。隔得很远,棠鸢靠着沙发背瞧他,灰色衬衫和胡桃木色的办公桌搭在一起,氛围很冷。只不过,有阳光陪衬,又有了温度。
漫长的等待,让人精神紧绷着,她口齿开始生干。
没忍住小小地开口,“那个……我想喝水。”
“里面有茶水间。”
棠鸢将针织外套放在沙发上,起身去接水,顺便四处环顾了一下,才发现这是个大平层,装修简约但大气,日常起居,包括会议室都一应俱全。
她给两杯水放了几朵干玫瑰花,花瓣悬浮,隔着透明杯子很是漂亮。
走到办公桌前,地毯隐没脚步声,棠鸢把杯子推到他面前。
“你的。”
见费闻昭没抬头,她又问。
“你还没忙完吗?”
“什么事?”
她指了指那边的资料,温声,揣摩不到费闻昭的情绪,如实说,“费……总,我可以出面澄清抄袭的事情了,我可以帮颂风。对。帮颂风澄清。”
“什么时间?”
“任何时候,我随时,现在都可以。”
她说得干脆。
“好。”
和颂风的公关部沟通好后,棠鸢在申明里把自己的部分写得十分详细。包括自己入职颂风,是集训公平竞争,在知棠的畅销品是她给公司带来的商业价值,并不是花瓶一个。她解释自己为什么最近没有出面,接着对星宿的一系列参赛作品进行介绍,从设计灵感到设计理念,包括设计过程。
她在微博也PO出一系列证据,配文:“没有出面澄清的日子比参赛还难熬。我因为准备比赛失去了很多。可以质疑能力,但还请不要质疑一个人的努力。”
接着,她卸载了微博。
谩骂也好,恭喜她得奖也罢。以前费闻昭让她通过颂风积累粉丝量,她便去把账号拾起来,还妄想过成为知名大v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