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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昭昭(安为乐)


接到电话的时候,他还在听歌,棠鸢之前关联着车里的账号,他就一个个对照着歌名在手机上搜出来,留着晚上听。
想听听看,她在想什么呢。
他跟着她,从民谣听到后摇,从蓝调听到王菲。他想,算不算是她生活的一种无形参与?
【费闻昭……是你吗?】
凌晨静寂,夜风微凉。她在电话里迷迷糊糊,软软叫他名字的时候,费闻昭只觉得胸口很堵,心拧在一起,难以呼吸。
他耐着性子下病床,打开窗深深吸气,忍了很久的情绪喷涌而出,只不过是对方叫了他的名字,三个字,一瞬间的事。
烦躁,夹杂着心疼,听那边混乱的人声,忍不住皱眉,又只能隔着手机哄她。
每每都告诉自己不能怪她,她没什么错,她离开自己只是想圆梦,有什么错呢。他难道已经能和她的梦想相提并论了吗?
她应该有要追求的东西。远比他重要的东西。
他欣赏这份勇气。
只是发生在他身上,他做不到那么洒脱大度。
那晚他又一次放低自己的底线,听小女孩撕心地哭着说没有牛奶。
他下意识冒出幼稚的想法——【看吧,是不是待在我身边最好?
那你怎么还不回来?
你自己不要我的,你又哭什么呢?】
想完又觉得自己好笑。失神间,夹着的烟头猩红闪烁,已经在夜风里燃烧了一截,灰白色很颓,再怎样热烈燃烧过,都只留下残灰。
抖了抖,一切又归于寂。
拿出那张快递员给他的纸条,上面是棠鸢寄回快递的庆川新地址。邻居问他,怎么好久家里都没人,女朋友去哪儿了,他只好说出差。
“快递员来问我,又把东西寄走了哦。”
费闻昭便去问了快递,是退回商家还是新地址。
不是查不到她去了哪里,IP也好,让小章去联系黄漫也行,他突然就觉得不应该再打扰她。
苏苡总问他,“你就不想赶紧让她回来吗?”
费闻昭便回,“想。但达不到她想要的,迟早还是要走的。”
苏苡说,“你倒是挺了解。”
费闻昭说,“她没那么爱我,是我想留住她。”
一直以来都是,她只需要好好享受他的爱就好了,可惜她不要。如果不是他一直在主动,他们之间,也不会平生牵连。
苏苡有点愣,接着说,“不是,是她不知道她爱你。”
费闻昭没信心地笑,“你这话,倒是给了我安慰自己的好借口。”
两个多月后的某天,费闻昭回他们的公寓拿东西。好久没回来,因为他不想,到处是棠鸢没带走的东西,气味,裙子,画面。
满满都是躁意。只能喝点冰水缓缓。所以他干脆就不回去了。
让小章托人定期打扫房间,其他都别动,才发现他们漏了衣帽间。
费闻昭拉开衣帽间的门,去看他以前的“丰功伟绩”,去看被压制西服上的海棠花。
眼神扫过,才发现,衣帽间多了几套陌生的礼盒。
他奇怪,并意识到这是棠鸢留下的东西。
他悉数将礼盒抱回卧室床上,一个个轻轻拆开。
最精致的那套,是一件丝质白衬衫,胸口处的刺绣很专业,平滑细腻,海棠与云鹤的传统纹样,大气简约。垂眸盯着,又拿起来看了看。
从衬衣里,掉出来一份信。淡粉色信封,火漆印章封口。
他先忍着去读信的心思,又将另外的礼盒拆开。
亮片吊带裙?另一件又是什么,兔子女仆装?还有个毛绒小球。
费闻昭倏然就溢出笑。
把东西整理好,他走到露台点烟,文城那天的空气清新,露台的绿植像天然氧吧。他心情大好,夹杂了些遗憾,指尖轻启他的小女孩给他的手写信——
亲爱的费闻昭先生:
首先祝你生日快乐!
很想给你过好这次生日,很想给你留下美好的记忆。
礼物是我给你做的衬衫,是不是很漂亮?就像四年前一样,衣服上的海棠,还是我亲手绣的>_<!但多了一只云鹤。云鹤是你。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如鹤一般轩昂,闲逸清雅,疏朗潇洒。
其实,我知道你好多小秘密,你衣帽间西装的刺绣是照搬我的,知棠的棠是因为我起的,回国是因为我,开分公司是因为我。
一直以来,你都将我照顾得太好,我就被动享受。可是,你的爱也是需要回应的不是吗?我不知道怎么更好地回应你,面对你,我诚惶诚恐。
我人生的前二十三年,都很孤单很普通,才造就了我有点偏执的价值观,自私极了。你了解后,还能继续接纳我吗?
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你也可以过得很好。前段时间,你问我怎么开始在意你的通话、手机、聊天记录,这些小事。
以前我那么独立,现在每天都想打扰你,想见你,想跟你做很多无聊的事,想你抱着我读书。
我才发现,费闻昭,我好像真的很爱你。所以开始有了占有欲,开始怕你的爱分给别人。一丁点都不行。
前两天,我翻到博尔赫斯的一首诗《恋人》,当时就想念给你——
“你是我的不幸和我的大幸
纯真而无穷无尽。”
很浪漫的诗句吧。
费闻昭,我们的故事还没讲完。等你有空了,再给我讲讲好不好。
宝贝,生日快乐。
祝你,永远有人祝你。
而我祝你,永远爱我。
棠鸢。】
费闻昭将那信认真叠好,倚着露台看远方。远处天光大亮。他出生在最热烈的夏,心中跃动的,是最热烈的情。
迟到的生日礼物,因为是她给的,永远不算迟。
他脑子里想起,棠鸢那天下午在公司门口,很突然地要他亲她,抱她。
只是在表达:你快留我。留住我。
可惜他没懂,他还要和江潮祁瑶他们咨询设计上的事情去帮她,又不能让她知道。
端详了会儿信封,他想,三个月——
是时候该收回风筝线了。

第66章 价值
成衣制作耗费了比入围还要久的时间, 棠鸢以为自己来庆川最多三个月,没料到从六月底的夏,一直到十月初的秋。她还在庆川。
制作时间本来规划的挺好,中间配饰打翻重来, 今天腰封上的纹样不满意, 棠鸢跟版师沟通多次, 明天腰链的流苏少了一颗珍珠, 耗费人力物力不说,被黄老师也催个半死。
成衣FITTING那天,黄漫绕着模特看了看,最出彩的四合如意层叠式云肩, 加上两条垂绦, 错落有致,空间感和秩序感兼并, 他眼底赞赏, 嘴上还是毒舌。
“你这速度, 还好不是考你现场立裁, 不然设计圈没你一口汤喝。”
“又不比速度。”棠鸢嘟囔。
“你主打的是设计, 成衣的本身加上加工,成本太高, 市场买账吗, 你以为服装公司你家开的啊!”
“这件又不出售。”
黄漫咬牙, “别犟,再犟不带你去巴黎了。你看陆清扬多听话,早早提交了决赛资料, 每天那么逍遥。陆清扬,过来挨夸。”
“黄老师, 你刚说什么?你带我们去巴黎?!”江年眨巴眼睛,棠鸢也来了兴趣。
陆清扬贴过来。
“咳咳,本来是准备棠鸢把决赛作品提交完,再给你们惊喜的,”黄漫挑挑眉,小骄傲道,“我被邀请出席巴黎13区汉服展了,还有我个人的一件作品,荣幸出战!所以打算带你们去开开眼,沾沾光。”
“牛哇牛哇!”
“蹭蹭喜气!”
“黄老师你拍拍我,好运带给我一点!”
“小棠,”黄漫转头对棠鸢说,“你是最应该期待的,肯定有不少你的朋友,颂风和巴黎那边合办的。”
棠鸢还在鼓掌的小手,瞬间顿住,怔在原地。
听到颂风,突然手就不知道往哪儿放。
“可是那个展,我记得那会儿说是夏天办啊,这都是十月份了。”她记得清楚,因为是她和费闻昭一起去的,那是他们第一次旅行,她忘不了。
“大姐,今非昔比,你没看华服市场资本圈抢的多激烈吗,颂风的分公司都A轮融资了,不知道哪个大佬在捧,跟各大IP合作的如火如荼。”
棠鸢听黄漫和身边人滔滔不绝,只觉在颂风的日子,与如今,天悬地隔。
包括和某个人的距离。
“话说,我真觉得你不该辞职,颂风那位总裁,挺有眼光,早早分了一杯羹,现在又去投资什么康养产业,真是闲得钱在兜里发慌。”
“啊?服装公司和康养,跨度有点大吧?”陆清扬问。
黄漫摇头,若有所思,“不懂,很突然,是烂尾的一个康养温泉项目,颂风接手的时候,那老板还欠着债,我都怀疑是什么豪门联姻的狗.血故事哈哈。”
江年来了兴趣补充,“哎真的,我看的小说里好多,霸总为了娶到小娇妻,先解决女方家庭的经济危机,然后先婚后爱,其实霸总蓄谋已久,啧啧,太有可能了!”
棠鸢:“……”
陆清扬推推她,“快,棠姐,该你出场了,跟颂风hr八卦一下,聊嗨了就见缝插针把我简历发给她!”
棠鸢还没回过神来。
豪门联姻?先婚后爱?
谁?费闻昭吗?
她的心脏跳得一次比一次剧烈,嗓子发干,还有点头晕,扶着桌子站,房间的空气一下子就闷得她难以呼吸。
“我出去买果汁,请你们喝。”
从听到那个烂尾的康养温泉,她就开始站不稳。那是费之铭托她办的事。
那天棠鸢被费之铭的车接走,去了一栋没装修完的华丽别墅,地点她不熟悉。费之铭先是站在落地窗前,又缓步回到沙发坐下,倒完茶,目光移到她身上。
“小姑娘,别紧张。”
“想跟你谈个事情,也算是帮我一个忙。”
“费伯伯,您说。”棠鸢端坐着,礼貌回应,她着一件交领衬衫,颇有些乖巧知性。
费之铭抿茶,又没有茶的温润,语气凛冽,“你也知道你那点身世故事,你父亲以前负了我们家,要放在过去,门都不会让你进。”
语言有时候是一把刀。
棠鸢当时就想走,咬咬牙又忍下了,她也有事情要跟费之铭谈,捏着马面裙边,指尖潮湿。
“不过,你既然和我儿子住到一起,他就应该对你负责。”
棠鸢听这说辞就恼火。
住在一起,就负责,不住一起,随时踹了呗。
两性关系里本来吃亏的就是女孩,怎么现在好像是她上赶着。
谈个恋爱,还没到结婚那步呢。
她稳着语气回怼,“费伯伯,现在没这个说法了,住在一起是双方自愿,没什么负责不负责,感情的事是我们的,如果我是和费闻昭分手了,我随时离开,什么都不会带走。但您拿这个说事,有失偏颇。”
大清都亡了,你还在这跟我提负责。
费之铭听完竟没生气,手中撇撇茶沫笑起,“那可能是我老掉牙了,年龄大了,我常年没回来,那群董事在下面很多动作,我是想让他找个能帮他一把的名门,一来,稳一稳颂风,二来,有个贤内助多帮衬他,我也省心。”
“可是小姑娘,你属于这两种的哪一种?”
他温声就问到了棠鸢的软肋,好像是一只小刺猬被发现了软软肚皮,那刺在别人眼里就没了伤害力。她柳叶眉倏然压起,好看的杏眸晦暗下来。
她知道费之铭是在问——你有什么价值,你能提供什么价值?
简简单单就刺激到她的价值观,那么巧妙的不谋而合。
她有什么价值呢?
她总不能说,我能给你儿子提供情绪价值,情绪价值多宝贵啊,真的,这个时代,买不来的,你儿子没有我不行。
稳了稳心思,棠鸢小小深呼吸,眸子和语气一样坚定。
“费伯伯,我哪种都不算。您因为我父亲讨厌我,可以理解,但我当年五岁,我现在记忆里丝毫没有他们的样子,一来,论血缘,我确实是流了棠家的血,出身我没法决定,可您也要清楚,从小我是在另一个干净的棠家长大的。”
“二来,论价值,我刚大学毕业,也是受过高等教育,人都是慢慢成长的,是不是凤毛麟角,您说不准,我也说不准。但您的观点我很赞同,毕竟我也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价值,不需要您提醒,我自己很清醒。”
她大着胆子,学费之铭的口吻说话。头头是道的样子,费之铭看在眼里,他眼底染上笑意,鬓间的白发慈祥了一点。
“小姑娘,能言善辩啊。”
“没有,费伯伯,我实话实说。”
“倒不是故意为难你和闻昭,我只是难免耿耿于怀,看到你,就想起你父亲。”
“我理解您感受。”
棠鸢放轻松了些,开始喝茶,听费之铭语气不再带刺,她又小小呼气。
“最近,有个董事在外打了颂风的名义,投资了康养产业,结果他资金周转不过来要扔掉,外界都在传颂风信誉受损,小姑娘,帮我个忙,你身世这坎就过去了。”
棠鸢虽然讨厌一直提她的身世,但她知道自己必须面对。
这点与费闻昭的亏欠和牵连,多少有点命运使然。也许是,她父亲负了他们,总要有人来还。
“费伯伯,什么忙,您说。”
棠鸢喝一口浓茶,静静等待,房子空旷静寂,茶平静她的心。
“说服闻昭接手这个工程。我不再过问你们的事情,包括以前。”
棠鸢眉头皱起,问得直接,“费伯伯,您都说了那是个烂摊子了,费闻昭他……他很忙的,为什么一定要接,公关一下,澄清一下不就好了吗?”
“小姑娘,这里面的事情你不懂。你只需要说服他去做就好了,怎么做,他心里有定夺。”
“我确实不懂,但我不想把他往火坑里推。”
棠鸢垂下眸。
听费之铭叹气,嗓音低沉,“还记得我说,公司董事在他手下动作很多吗?他还年轻,和你一样,大家都等着看他的价值,他开分公司,已经惹恼了一群人,你是觉得分公司收益不错就能堵住他们的嘴吗?”
“在他们心里,费闻昭,只是个摇摇欲坠的存在罢了。”
这些话,一字一句砸在棠鸢心里。
原来,费闻昭的处境也和她一样吗?
“那为什么您不出面呢?”
“就像最开始你怼我的那些话,”费之铭看棠鸢低下头,又笑笑,“我年龄到了,以后很多事要闻昭自己面对,我不能一直帮他,在背后提醒他。之前在医院提了一次,他明显不同意。”
“您说他不听,我说的话他怎么会听呢?经济上的事,我根本不懂。”棠鸢皱起小脸,很是为难。
“你可以说,让他为了你,为了你们的感情,为了搬开我这块绊脚石,去做。”
费之铭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棠鸢又有了新问题。
“如果这件事是对的,费闻昭自己就会去做,我相信他会理性选择的,一定要掺杂我们的感情进去吗?”
“小姑娘,闻昭他也是需要勇气的,他年轻,冒进也是有的,一些小事他觉得无碍,其实关系重大。陈慕远的事他得罪了多少人,恐怕你还不知道。”
“……”
费之铭又接着说,“如果是为了你,我猜他会去做的。”
棠鸢突然就匿了声。
“费伯伯,他的事情我不能很好的回答您。”
“但刚刚您问我有什么价值,我现在能回答您——”
她语气冷静地回应。
“我的价值我自己可以创造,但,总要给年轻人一点时间不是吗?”
也是那天,她坚定了要去庆川的念头。
似乎,这一代年轻人,都活得那么虚浮飘渺,连费闻昭都没能免俗,明明可以享受无上荣光,竟也会腹背受敌。
她觉得自己没法说服费闻昭去接手烂尾工程,那些超出认知范围的东西。
所以最后下车,她还是告诉费之铭,“我觉得他不会因为我冒险的。”
但此刻。
棠鸢坐在庆川的路边长椅,又动摇了这个念头。
颂风投资康养产业,费闻昭是因为她才这么做吗?
她,这么重要?
离开三个月,棠鸢内耗严重,参赛上,感情上,她都不敢去想费闻昭会等她,更何况是这么久。
世界上会有这么不求回报的爱吗?
总有一个人在原地等你,是什么感受呢,她不敢想,一动这个念头她就觉得是道德绑架。
离开的时候,她做好了费闻昭放弃她的准备,也做好了,回到文城再见到他,还会厚着脸皮去试探他对自己感情的准备。
但这件事,突然让远在庆川的她,平添了愧疚。
提交了最后的决赛作品资料,棠鸢将自己的全部心血上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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