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南淮意一力瞒下。
反正这件事情,本来许逐溪就是不知道的。
只要他不说,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是一个无从得知也无从查证的事情。
而那样,事情也会轻松好办许多。
他不必担心许逐溪知道这件事以后的反应,不必担忧她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也不必为了两个人的未来患得患失。他们可以这样的快乐的安定地在一起走完自己的一生。
在心底,也总是这道声音在不停地重复着。
不要说——
南淮意,不要说——
只要你不说,就什么事情都没有——
但南淮意又很清楚地知道,他不能这样做。
就像他在那个夜晚决定的那样,他要把选择权归还给许逐溪。
无论许逐溪怎么选,未来又要怎么做。
这许逐溪的人生,她有权利得知一切。
他全盘接受她的决定。
就今天吧。
南淮意吐了口浊气,下定了决心。
他本来还告诉自己,再等几天,等她再放松地玩几天。
事实上,他只是在对自己放纵,放纵自己继续享受和她的亲近。
南淮意担心,他再拖延着,他就不敢说了。
在一定程度上,他太过于了解自己。
所以非得今天说不可。
直到晚上十点,南淮意才听见了院子里有了动静。
起身推门去看,许逐溪提了满满两大袋子,很明显都是今天刚买的。
南淮意上前从她手里接过,从院子的门口看出去,见着宁水清和何佳涵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他的目光短暂地和施琴相接,他转头借此移开,轻轻地踢了下门。
“逐溪。”
走进屋子的那一刻,南淮意反手合上门,喊她的名字。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直觉告诉她, 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但许逐溪还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面前。
“怎么了?”她问。
她尽可能放松地露出一个微笑,“什么事情?你说。”
南淮意察觉出她的不安, 尽力地露出一个笑容,比哭还要难看,他看了一眼镜子, 这么评价自己。于是,还是把笑容收回去了, 攥紧了自己的家居服。
有点烟味。
他的头低下去,埋到自己衣服的领口处,闻了一下。
“等我一下, 我换件衣服。”
烟是他在屋子里抽的,他那会儿在等待着许逐溪回来。
整个人像是被架在了油锅上边煎烤。
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搞得屋子里都烟熏火燎了似的,一推门,全是烟味。
南淮意又狼狈地退出来, 站在院子里吹风, 算是散味了。
全是徒劳。
拖延时间也是要说的, 他很清楚这一点, 苦笑了一声。
终究还是进了屋子。
和逐溪在她的屋子里的沙发并排坐下。
“逐溪,我有个秘密瞒着你。”
南淮意不敢侧头去看许逐溪脸上的表情,他控制着自己的目光落在其他的地方,看什么地方都好,只是不向左看, 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他解释着原因:“很早以前, 从安县带你来的时候,我就决定, 等你长大了,要将这个秘密完完整整地告诉你,我也应该告诉你的。之前都不说,是因为害怕影响你的高考。”
许逐溪垂下眼眸,她有种叫停的冲动,头脑里叫嚣着“不要让他说下去!我不想听!”,可她强迫自己听下去。既然他有说的打算,那这件事肯定是她迟早必须要知道面对的事情,所以她必须听。
南淮意有种站起来走到窗边的冲动,吹着风,起码能比现在的处境好一点,但是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伸直了腿,手指蜷曲着摩擦着掌心,“这个秘密和你和我都有关系……我今年二十四岁,但是在二十四年前,我还不是南淮意。我有另外一个名字,我的名字是许逐溪。”
许逐溪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机械地坐直了身体,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抓在手心里,死死地握着。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我在安县出生,在安县长大,爷爷死后,因为没人抚养,住进了孤儿院。在孤儿院待到了十五岁,终于考到了省重点高中去读书,然后顺利考中大学。”
南淮意的声音越发地短促,他的呼吸保持着一种不正常的频率起伏,“毕业以后去了一个离安县很远很远的东部城市,在那里一个私人企业工作。后来因为一个意外,我死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成为了一个婴儿。获得了一个崭新的名字,叫做南淮意。一直等待着准备着寻找这个世界上的自己,然后到十五岁的时候,终于有了这样的一个机会去到安县,我见到了……”
剩下的事情,似乎不必要说,也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十五岁的南淮意带回了九岁的许逐溪。
让九岁的许逐溪在这里幸福地长大,到了十八岁,参加了高考。
许逐溪听着他说话,心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是觉得好笑。
然后觉得一切都匪夷所思的离谱。
怎么可能呢?
这是鬼故事吗?
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稀奇的事情吗?
许逐溪不相信,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什么证据吗?”
她问:“不然我怎么相信你和我就是一个人呢?”
南淮意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神色,他从自己的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挑挑拣拣出了几个关键性人物,足以用来说明他的言辞的真实性。
“你喜欢爬树,但是自从被别人数落以后,你就不再爬树了。你从小对做家务是可有可无的,如果有需要,你就会做家务,这并不是什么事情。但是自从爷爷开始夸奖你做家务,开始告诉你好好做家务以后出嫁才能有婆家夸奖喜欢,你就开始不喜欢做家务了,开始厌恶做家务。到后来,你发现你不得不做家务,比如去别人家做客的时候。”
“你喜欢给每一本书的封皮都写名字,不止给封皮,包括书的第一页内页,还有书的侧边,你都要写名字的。因为没有很多东西是属于你的,必须要写下名字才能留下印记,否则还有可能被班里的其他同学拿走。”
“你很希望爸爸妈妈能够回来陪你,这是很早以前的想法了。但是你发现,只要爸妈回来,你总是要被打的,被各种方式因为各种原因,所以你就不那么愿意他们回来了。你其实挺恨弟弟的,因为他很蠢,但是有所有人的爱,包括这个家里最爱你的爷爷,可是你发现在爷爷的心里,你其实也是排在弟弟后边的。”
“你很羡慕姑姑,因为她虽然是个女孩,但是爷爷奶奶很爱她。包括你听妈妈讲起那些爷爷奶奶对姑姑如何好的事情,讲为了给姑姑修婚房而不给爸爸修婚房的事情,讲在安县所有别的人家是怎么样做的。你刚开始陪着妈妈一起讨厌姑姑,讨厌爷爷奶奶的这些所作所为。可是后来你开始羡慕姑姑,开始羡慕她有爷爷奶奶这样的父母,开始崇拜姑姑。”
“你……”
南淮意的语速越来越快,他讲出的事情越来越多。
他不太能确定,他讲述的事情,还是否都是九岁以前的记忆。
或者说,这里边可能还混杂了许多只有他才有的九岁以后的记忆和思考。
对于安县。
对于许家的所有人。
但南淮意无法停下来去想这件事情。
一旦停下来,他就更没有这样的勇气了。
“别说了!”
许逐溪忽然叫停了他,她的声音罕见的尖锐到失声的地步。
“不要说了!”
“我都听到了。”
她喃喃自语着:“我相信了,你是我。”
“你和我是同一个人。”
因为这样的从里到外都不能告诉别人的隐秘的想法,是属于她自己的秘密,是她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这其中夹杂着的情绪,是即便在南家这九年,也没有消解掉分毫,只是被她强硬地塞在最底下等着时间消耗的情绪。
是不会有别人知道她的这些想法的。
因为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另外一个人,甚至没有写在什么地方过,连发泄似的找一个隐蔽的安静的地方大喊着吼出去也没有做过的。
所以她相信。
她相信南淮意说的不是欺骗她的。
况且,他本来也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她的脑海里所有的想法都翻滚在一起,被搅的七零八碎乱成一团。
尴尬、震惊、羞恼,混合着难以置信和不可思议,还有不知所措,遮天蔽日地朝她压下来,把她整个人砸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摸索着找不到任何的方向。
许逐溪控制不住地哆嗦着身子:“可是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为什么呢?”
她哭了。
泪水一滴一滴地掉入地毯。
南淮意慌乱中碰掉了纸盒,又两只手抓起来,抽了一张纸,犹豫着,还是放进了她手心里,“不要哭,逐溪……不要哭。”
他试图安抚她的情绪,“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它确实发生了。我醒来的那一瞬间,一切就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一直都是想告诉你的,但是都不是时候,我怕你承受不了,也怕影响到你。所以一直等到……等到……”
他说不下去了。
许逐溪还在哭。
她哭起来从来都是无声的。
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不是嚎啕大哭地发出声音。
许逐溪的哭泣从来都是安静的,平静地落泪。
南淮意从沙发上起来,强硬地温柔地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发顶。许逐溪没有反抗,她还是安静地柔顺地靠在他怀里,额头挨着他的肩膀。
南淮意能够察觉到,泪水无声地浸润了他的衣物,落在他的肩膀的皮肤上。
泪不是冰冷的。
也不是什么锋利的武器。
但是他只觉得刺骨的疼痛从肩膀上传来。
从神经末梢到脑神经,再到四肢百骸。
像是一把刀子刺入他的骨头,再一片一片地剜掉了他的肉。
“对不起,对不起,逐溪,对不起……”他反复道歉。
他自己也分辨不清道歉里到底是参杂着什么。
他甚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开始道歉。
南淮意忽然用手紧紧地握住她的两条胳膊,把她的身子扶起来,自己后退一步。他又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跪在地上。
像是中世纪虔诚的信教徒向神父忏悔,在自己信仰的主的面前,剖析自己,坦白自己的罪行忏悔自己的罪责,再虔诚地表达自己的心意,传递自己对于主的最崇敬的无上的爱与荣光。
“逐溪——”
他低着头,紧紧地把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我的爱是真的,可我的爱是真的!你过生日的那天,我所做的一切,我和你说的一切,都是我发自内心的,我没有骗你一丝一毫——我不知道你会怎么选择,在你知道一切之后,但是我希望你按照自己的心意,不管你选择什么,我都相信你,我都听你的。”
他低声喃喃着:“你不论选择什么都可以,逐溪,无论你选择什么。我只希望你不要勉强,不要欺骗自己,不要害怕,做出你内心的选择……逐溪。我希望你幸福,我只希望你幸福,不论你做什么,只要幸福只要快乐……”
许逐溪突然猛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南淮意慌乱地抬头去捉她的手,不安地喊她的名字。
许逐溪从沙发上滑坐在地毯上,沙发发出刺耳的“噌——”的一声,被迫在地面上摩擦着往后移了一截。她坐在他的对面,她看着他,伸出手,用力地环住他的脖子,抱住他。
她隔着短袖那薄薄的一层,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南淮意尽力放松下来,沉默着接受了她的一切。
许逐溪有点茫然。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灵魂被撕成两半。
一半飘上天空,一半沉入地底。
她轻轻地用手抚摸着那个她留下的牙印。
“对不起…我不该咬你的…”
她问:“疼不疼啊?”
过了很久很久, 许逐溪没有再继续哭了。
她只是趴在轻轻地趴在他的肩头,手臂虚虚地环绕着他的脖颈,目光落在地毯上, 脑海里堵塞着许多念头,又似乎只是空空的一片, 什么都没有。
许逐溪觉得疲惫,在这样的哭泣过后。
她用下巴短暂地摩擦了一下自己咬出来的那个牙印,一触即分。
为什么要咬他呢?为什么要对南淮意生气呢?
她问自己, 是因为知道南淮意一定会包容吗?
许逐溪有点难过。
南淮意动了动小腿,连带着身子都稍稍地变动了一下位置。
许逐溪紧张地抓住他的袖子。
“你要去哪儿?”她问。
像只可怜的红着眼睛的兔子。
南淮意轻哂,兔子的眼睛本来就是红色的,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不去哪儿。”他从地上抽了张纸巾,沾去她眼角的泪水。
他说:“我哪儿不去。”
“可是你还要我留在你身边吗?”
他把问题又换了个问法, “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或者不是。
这两个不同的简单的答案背后, 都似乎牵连着很长的一串道路。
南淮意没有点明。
许逐溪没有询问。
但两个人貌似都是心知肚明的。
“你该怎么办呢, 逐溪?”他抚摸她的脸颊, “可怜的——”
许逐溪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话,“我该怎么办……”
一跪一坐。
一问一答。
言辞的卑微挡不住内里的强势。
“逐溪——”
他把她逼进沙发的角落,“怎么不愿意回答我呢?”
“你到底选择哪个答案呢?”
急迫的动作泄露出了主人难以掩饰的渴望。
“嗯?怎么不说话?”
许逐溪看着他,一副全然信任的姿态,胳膊还搭在他的肩膀上。
只是无助地摇头, 带了哭腔,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可怜巴巴的。
南淮意心软了,叹了口气, 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那就先不要想了,我们先不要想了……今天先休息吧,好吗?今天刚高考完,我知道你本来就很累了,下午又逛了很久……”
他的意图不经意地从自己的言语中暴露了出来。
一个想趁着猎物疲劳一天头脑不清楚,趁机设下陷阱来提高自己的捕猎成功可能性的狡猾的猎手;用个不大好听的词,这算是趁虚而入。
凌晨五点的时候,南淮意从睡梦中惊醒,开了台灯,靠在床头发了会儿呆。起身,下床,穿鞋,推门,往右侧走了几步,放轻了自己的动作,尽可能地避免发出声音。
他走进她的屋子。
少有的,许逐溪睡前没有关掉床头灯。
柔和的白光投射下一个圆圆的光圈的影子。
南淮意站在床边看她。
估计是睡前又开了衣柜,把他送她的那条围巾拿了出来,眼下整个的抱在自己怀里,厚实的羊绒的围巾,捂得脖子连着胳膊,结结实实地出了一身细细密密的汗珠。
绣着“XZX”三个字母的那一角,被她死死地捏在手里。
南淮意本想把围巾抽出来,考虑到可能会弄醒她,这才作罢。
有空调在,感冒应该不至于。
围绕着许逐溪,毛绒玩具摆了一圈,都是南淮意陆陆续续买回来送她的,在床上堆了很多,放不下的平时在窗台地上放着,今晚也被她拿在了床上来。她就躺在这个不规则的椭圆的最中间,安静地睡着。
南淮意离开前,又看了一眼那盏台灯。
他依稀想起来,当初许逐溪刚刚到南家的时候,每晚睡觉,总是要开着灯的。那个毛绒熊的玩偶,也是那个时候他送给她的,他送给她的第一个玩偶。后来随着她长大,她没再打开台灯。
现在她又打开了。
南淮意叹了口气,他对自己今天的做法,产生了短暂的怀疑。
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他关上了门。
学生放暑假了。
家长可没有。
南淮意还照旧要去上班。
每天早上他出发的时候,许逐溪还没起床,每天下午回来的时候,许逐溪还没有回来。他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心情,每次听到她的脚步声从院子门口传进来的时候,都迅速地贴着墙壁躲着窗户,像是干了什么不可见人的坏事。
就是因为这样,他已经一连快一个周没有跟许逐溪说话了。
这听起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怎么会呢?
明明在一个家里住着,两个人的屋子又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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